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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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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開店總不兔碰上形形色色的人,有些人或多或少有點古怪,所以作為開店的,通常不大容易大驚小怪。但點心店畢竟不同於酒吧,這樣自說自話的人,我似乎還是頭一次碰到,於是有點不知所措,因為在說那些話的時候,清慈看起來並不像醉著,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我們這裏不是旅館。”半天,我吶吶說了一句。也不知道他聽進去沒有,因為有那麽一瞬間他似乎閃了閃神,朝身後那扇門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道他在看什麽,門口那裏什麽都沒有,除了門上的鈴鐺。

似乎因為門縫鉆進的風,它輕輕蕩了蕩,發出了些細微的聲響,除此,並役有什麽特別能引人註意的東西。於是我繼續道:“所以我覺得你不如去旅館問問看比較好,離這裏不遠就有一家,還挺幹凈的,你……”

“幹凈?”話還沒說完,清慈忽然再次看向我,那眼神仿佛我說了句多奇怪的話似的:“如果有幹凈的地方,我為什麽還要到這裏來。”

我怎麽知道?撇了撇嘴,想這麽反問,但沒有說出口。

而在說完那句話之後,似乎一瞬有些懊悔,清慈將帽檐往下扯了扯,一邊將手重新搭到那把琴身上,將它輕輕抱了起來:“算了,當我什麽也沒說,好麽。”說著轉身回到角落那張桌子前把琴放下,然後在自己衣袋裏仔細掏了一遍,每個衣袋都掏過了,掏出一只打火機放到桌子上,“這個,夠還點心錢麽7”

打火機是zIPP0的,我見過林絹有一支差不多樣子的。“算了。”於是我沖他擺擺手。見狀他沒再吭聲,只將那把琴重新套上,站起來朝窗外看了一眼。

窗外除了過往的車輛,什麽都沒有。可他眼裏分明有點猶豫。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擔心些什麽,從之前到現在,他朝外面看了不下四五次,每一次都有點憂心忡忡的樣子,似乎真的是在擔心著什麽。

在擔心什麽呢?

我忍住了沒問。

這麽些年來一些經歷告訴我,麻煩通常是被問出來的,既然他不肯告訴我林絹的狀況,那麽其它的多問也沒有任何意義,不是麽。

“叮鈴……”門上的鈴鐺不知道怎的又輕輕響了下,本是極普通的一個瞬間,那男孩卻突然朝後退了一步。仿佛被那細小的聲音給驚到了,直到鈴聲消失,他才深吸了口氣,將那把琴用力抱了抱緊,頭一低朝門口走了過去。

“賣琴的麽?”沒等他走到門前,我身恬忽然響起道聲音。

這叫我和他同時楞了楞。

回過頭,看到狐貍在廚房門口站著,手抹著圍兜,兩只眼睛似乎饒有興味地看著門口那男孩。見他不吭聲,狐貍笑笑,朝他耶把琴努了努嘴:“什麽價錢。”

“……二十五萬。”好一會兒,清慈才回答。神情有些猶疑,似乎面對狐貍的時候,他說話的方式遠沒有對我那麽自在。

“二十五萬。”重覆了一遍,狐貍慢慢踱到他跟前:“能不能看看。”

猶豫了下,清慈將包放到了一邊的桌子上。拉開拉鏈,卻一邊又仿佛擔心狐貍會隨時從他手裏將那把琴抽走似的,伸手在琴身上按了按。

狐貍果然把手伸了過去,手指上的油膩還沒有完全擦幹凈,所以我很清楚地看到清慈蹙緊的眉頭裏擠出一絲不悅。

狐貍卻根本視而不見。油膩膩的手指在光滑黑殼的琴身上滑出三根油膩膩的指印,他卻一點也沒覺得自己把別人的心愛之物給弄臟了,沿著琴身手指繼續往下滑,直到系在琴尾那根穗子,他提了起來,將穗子上那塊半透明的小玉佩捏在手裏掂了掂:“不錯,有些年頭了吧。”

清慈瞥了他一眼,沒回答。

狐貍也不介惹,繼續摸了摸那把琴,點點頭:“流水斷啊,少說也是明代的東西了,二十五萬,倒也值。”

聽他這麽一說,清慈總算正眼朝他看了一眼,原先的猶疑和不悅稍許褪了褪,他道:“你也懂琴?”

“稍微那麽一點點。”似乎為了強調那個“稍微”,狐貍一邊說,一邊提起根小指頭,又掐掉半截,朝清慈伸了伸。隨後一收手,他舔了舔嘴唇:“這麽說,你是想把它賣給咱老板娘當房租?”

清慈朝我看了看,點點頭。

“哦呀。”眉頭一挑,狐貍再次摸了摸那把琴。“琴,倒是好琴。不過……你知道咱店的房租是多少麽。”

“多少。”聽他這麽一說,清慈重新將目光轉向他。

我也是。

狐貍朝他展開一只巴掌:“每晚這個價。”

“五十?”

“哧……”狐貍笑了,搖頭。

“五百?”

“五十萬。”

“五十萬?!”聽見這個數,我幾乎和清慈一起叫出聲來。

五十萬一晚上,就是棕櫚島七星級飯店,收費也不帶這麽嚇人的吧。

我瞅著狐貍,不清楚他這會兒突然出來,又突然對清慈提出這個價錢,到底安了什麽心思。

清慈蒼白的臉微微泛出絲紅暈,看得出來是被狐貍那個價錢弄得有些惱了。下意識把手伸進衣兜,才意識到自己帶來的酒已經喝完了,他咽了咽唾襪,啞著聲道:“別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狐貍的神色同清慈之前說要用那把琴兌換住在我店的權利時一樣的認真。

“真的?”清慈將目光轉向我。

“當然是真的。”沒等我開口,狐貍替我回答。

清慈一聲冷笑:“五十萬,我從沒見過有哪家旅館的房租要那麽貴。”

“那麽你見過這麽幹凈的地方麽?”

一句話,將清慈問住了嘴。

他沈默了,手再次伸向衣袋,又悻悻然伸了出來。這失神的樣子讓我覺得有些奇怪。

他為什麽回答不上來了。比我這裏幹凈的地方多了去了,換了誰都能理直氣壯地這麽對狐貍說。可是他卻沒有,為什麽?

我這裏對他來說就那麽幹凈?

琢磨著,我朝周圍看了看,看到角落裏的積灰,看到桌子上還沒擦幹凈的油膩,於是更加不解。

就在這時砰的聲響,把我給嚇了一跳。

回過神就看到清慈一臉的鐵青,他抓著狐貍的衣領將他按到了身後的玻璃門上。

狐貍卻依舊笑嘻嘻的,在我試圖跑過去分開他倆的時候朝我擺了擺手。

“你,不是人,對吧。”然後我聽見清慈緊咬著的牙關裏擠出這幾個字。

這叫我吃了一驚。

狐貍卻笑得越發開心起來,眼睛彎彎的,像兩道快樂的月牙兒。“哦呀……”

“所以你才這樣敲詐我,是不是。你已經都知道了,是不是?!”

狐貍攤了攤手。

“難怪神佛都不能容你們,卑劣的妖怪{I”怒沖沖丟出這句話,清慈松手將狐貍推到一邊,漲紅了臉抱起桌上的琴就朝外沖了出去。我甚至都還沒搞明白他們之間到底互相認知了些什麽。

可是腳剛剛踏出那扇玻璃門,他卻突然問像踩到了電纜似的渾身一陣顫。

驚叫一聲連著幾步迅速朝裏退了回來。一進門隨即跌坐到地上大口喘著氣,面如死灰,好像碰到了什麽極可怕的東西似的。

“怎麽啦?”見狀我忙問。

他卻沒有回答,只是直楞楞望著門外空蕩蕩的大街,身體一個勁地發著抖。

這讓我忍不住再次朝外面仔細看了看。

外面真的什麽異樣的東西也沒有,除了偶爾開過的一兩輛汽車,或者走過的三兩個說笑著的路人。

這清慈他到底是怎麽了……

想不通,我疑惑著望向一旁的狐貍,卻在這時眼角似乎掃到了什麽。

我發覺街上的確有一些不大一樣的東西。但如果不是非常仔細地留意,我想我可能根本就不會發現,那是一層淺淺的,薄黴似的東西,很安靜地在馬路靠人行道的那片臺階下面流淌著,因為天色的關系,幾乎看不見。

是因為這個麽?我想。可是我看不出來這種薄薄的黴氣一樣的東西對於清慈來說到底有什麽威脅性,一點也看不出未……

“餵,你會彈這東西吧。”正百思不得其解,狐貍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清慈的身邊。低頭看著他,輕輕問了這麽一句。

清慈完全沒有留意到狐貍的到來,以致即使這麽輕一句話,都讓他驚跳了下。然後擡頭看向狐貍,猶豫了陣,點點頭。

狐貍蹲下身:“那行,我可以給你個不用花五十萬,也不用賣了這把琴,就可以再這裏住上一陣的法子。”

這句話一出口,清慈的眼睛裏登時一閃:“什麽法子。”

“咱店裏剛好也有一把琴,你說你會彈,那麽不如你用那把琴給我們彈上一曲。彈好了,你就留在這裏,愛住多久住多久。彈不出,那門就在這裏,除非你付得出一夜五十萬的價,不然請走人。”

“好,我彈。”

一來一去,這兩人算是把交易定完了,而我這一店之主,房子的所有人,卻對這一切一句話都插不上。

這算什麽……

我朝狐貍看了一眼,他卻頭也不擡,只擡手朝我打了個響指:“小白,把咱那把琴拿來。”

“……什麽琴。”下意識問了甸,我還粳從他倆的話裏回過神來。

“咱家除了那把琴,還有別的不?”

這麽一說,我總算明白了過來,原來狐貍要裁去拿那把鳳凰弦。

但……要那把琴做什麽?給清慈彈?

可是沒有琴弦的琴讓人怎麽彈?

這不是擺明了仍然在刁難他麽……琢磨著,狐貍再次朝我打了個響指。

我瞪著他,皺眉。他卻沖我笑笑,一笑那兩只眼就像兩個好玩的月牙兒,你耍對他發脾氣都難。

於是暗地呸了他一口,我噔噔噔跑上樓去翻那把琴。好歹剛整理過箱子,被我藏的不深,不一會兒就翻了出來。解開一層層布,露出裏頭所謂包著龍皮的陳舊的琴身,真是同清慈拿一把沒法比的陳舊,並且沒有弦,我搖搖頭將它抱下樓,心想著,不知道狐貍到底心裏在打著什麽樣的小算盤。

就這麽一邊走一邊想,遠遠的清慈看到我進店,眼神已經殼了起來。他兩只眼睛一眨不眨望著我手裏這把琴,幾乎比之前談到琴學時的神情更加精神。這讓我差點忘了他剛才退進店時臉上的驚恐。

“就是它?”然後聽見清慈問狐貍。

狐貍點點頭。

“包的蛇皮麽……很稀罕吶……”隨著琴被擺放到自己面前,清慈那張敗如死灰般的臉再次泛出層紅暈未,他低頭小心在琴身上摸了摸,一邊輕輕嘆著氣:“這是梅花斷麽……那該是唐宋之前的東西了吧……”

我一聽心裏咯噔一下。

唐宋之前,那該是多老的老古董了。原來鳥人這把琴這麽古老……

“可能是商朝時的東西了吧。”狐貍道,一邊在琴身上拍了拍:“來,彈一首讓找們聽聽。”

“什麽……”聽狐貍這麽一說,清慈從最初的熱切裏回過了神。有些遲疑,他朝狐貍看了看:“彈……它?”

“對。”狐貍點頭。

清慈一怔。

目光從狐貍臉上移到了琴上,再從琴上移到了狐貍的臉上,有些費解,又似乎是為了確定狐貍沒在同他開玩笑。

半響,他吶吶道:“沒弦的琴,怎麽彈……”

聽他這句話一出口,狐貍二話不說將琴從地上拿了起來,然後朝門口指了指。

“沒弦的琴,你讓我怎麽彈?”不甘心狐貍這一舉動,清慈站起身提高了聲音對他道。

“為什麽不能彈?”狐貍反問,似乎他這話問得外行又奇匿。

“沒弦的琴要人怎麽彈?!”

“沒弦的琴,為什麽不能彈。”

“當然不能!”

“所以,”沒再繼續往下說,狐貍朝門的方向再次一指。

清慈的嘴張了張。

似乎還想說什麽,但看了眼那把琴,又看了看狐貍,最終什麽也沒說。只沈默著抱起自己的琴推門走了出去,這次沒再回未,而外面那些黴氣似的東西也不見了,不知道是在什麽時候,它們已經消退得幹幹凈凈。

“狐貍,為什麽要耍他。”直到清慈的身影捎失不見,我問狐貍。

他抱著椅背在看著外頭幾個穿得很涼快的小美女。

聽我這麽問,他回頭看看我,眼神很茫然的樣子。“我耍誰了?”

“剛才那個人。”

“那個和尚麽。”微微一笑。

有意思,似乎全世界都知道那是個和尚,雖然他從頭到腳沒一點像個和尚樣。

“是啊,什麽五十萬,什麽沒弦的琴為什麽不能彈。你真要趕人走直說就好了,何必呢。況且人家真的有什麽不妥。”

一個能看出來狐貍是妖怪的人,必然不是尋常人。這樣的人被我店外的某些東西嚇的不輕,雖然我不知道,也看不出未那些東西到底是什麽,想來,不會是什麽很好打發的東西。

狐貍這麽對人家,不厚道。

“怎麽,你想收留他?”似乎看出我心裏在想什麽,狐貍再笑。眼神很蕩漾,讓人很不爽。

“沒有,本來以為是你要幫他的。”

“幫他?沒好處的忙,有什麽好幫的。”說著,從桌子上拿起之前清慈留下的那只打火機,輕輕一摁,隨即竄出道淡藍色的火苗:“嘖,好東西。”

“你又不抽煙,再好也沒用。”

“賣錢。”

一邊說一邊瞇著眼笑,我瞪了他一眼。正準備提醒他快到交房租的時間了,這當口一旁的電話突然響了起未,把邊上蹲著打盹的傑傑嚇得一聲尖叫。

我拍開它,順手按起電話:“你好,貍寶專賣。”

“寶珠'”

聲音竟然是林絹,這讓我又驚又喜。

沒想到好些天聯系不上,這會兒她會夾然打電話給我。忙問她在哪裏,她說她剛到家。聲聽起來很疲乏,再問她這幾天跑哪裏去了,她道,一直在東奔西走地找清慈。

很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於是令我突然間有些惱了起來。

一聲不響失蹤那麽些天,我在這裏亂擔心著,原來她正在外頭到處找著這個綠頭發和尚。

林絹她這是怎麽了,衣著品味變得不像從前不去說,就連對待男人的態度都變了。

是誰說過男人如衣服,朋友如手足。

是誰說過,一個不會賺錢給你花的男人,長成一枝花,也是個白搭。

況且這還不是一枝花,而是一個頭發染得很非主流的和尚。

而她居然為了這麽一個酗酒成性,並且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裏的男人東奔西走,這還哪裏是以前那個把男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

莫非周家的事情之後讓她變得那麽多了?簡直像換了個人一樣。雖然她說過,很多事情她都已經記不得了,可是這種變化真叫我感到不安。

你最近有沒有見到過清慈?之後聽見林絹這麽問栽。

我當然說沒有。

那麽一個奇怪的和尚,直覺讓我不希望林絹繼續同他再有任何糾葛。他很顯然不是一個普通人。

只是好奇她究竟是怎麽會遇到這麽一個人的,並且對他如此在意,畢竟從頭到腳,他都不符合林絹以前的擇偶標準。於是忍不住問她,絹,你是怎麽認識清慈這個人的,就他還和尚?你怎麽會看上一個酗酒的還把頭發染成那種奇怪顏色的和尚?

聽我這麽問,林絹沈默了一陣。然後對我道,其實剛認識清慈時他並不是這樣的。

那他本來什麽樣?我校好氣地問。

神一樣。林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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