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之後的佟雪瑩，發現身邊沒有了朱厚雄。一般只要他在家，哪怕是他提前醒了，都不會起床把她一個人扔在炕上。納悶的坐直身子，看著門口，說：

“紅霞。”

話音剛落，房門推開，紅霞從外面走進來，屈膝行禮一下，說：“東家，您找我。”

“嗯。”小妮子點頭，指著圓桌。紅霞秒懂的走過去，倒了一杯溫水過來。佟雪瑩接過來喝盡，看著她問，“四爺呢？怎麽不在？”

紅霞接過杯子，側身坐在炕沿兒看著她，說：“四爺出去了。董前輩說您生完惡露會很多，四爺便去鎮上給您買棉綾布去了。”

“棉綾布？家裏不是有很多嗎？”佟雪瑩不解，看著她無語的又說，“孩子的褯子還那麽多，這都不夠用嗎？”

“好像不夠。”紅霞抿唇，指著隔壁的方向，說，“穩婆說咱們家的棉綾布給孩子做褯子不錯。不過您這個……是需要那種棉綾布，好像是跟毛青布縫制一起的那種。大戶人家都用的。”

“是嘛，那冷妍怎麽沒跟我說呢。”佟雪瑩納悶，拿著扇子給自己扇風。天太熱了，這肚子還這麽大、這麽沈，汗是一層一層的。

恨不得趕緊卸貨。

扇了一會兒，突然又看著紅霞，說：“小七呢？他跟三小兒回來沒？”

“沒呢。八成有事兒耽擱了吧。”紅霞說完，看著她又道，“東家餓嗎？井裏給吊了香瓜，這會兒應該涼了，您要不要吃點兒？”

“不吃了，沒胃口。屋子太熱了。”佟雪瑩熱的有些鬧心，不停地拿著扇子扇風。許是真的熱，又或許是家裏這些人都不在，所以她急躁。

紅霞見她這般，趕緊接過來，替她扇。屋子裏所有的窗戶全都開了，雖說伏天沒什麽風，不過也不至於會熱成這樣。看著心浮氣躁的女人，無奈的開口說：

“四爺說了，買完就回來。大少爺應該也是有事耽擱。東家，您可千萬別急。越急自己越燥，到時候就更熱了。”

佟雪瑩受不了，看著她大口大口的喘氣，好一會兒才緩和自己。她擔心那爺倆瞞著她事情。如今要生了，肯定有事兒也不能跟她提。

看著紅霞，眉頭微蹙的說：“橙羽那邊應該放假了吧。怎麽……還沒回來呢？”

“東家，您忘了，她那邊至少還得半個月才能完事兒呢。”紅霞一邊扇扇子一邊再次說著。

越熱還越想事情。佟雪瑩自己都佩服自己，無奈的輕嘆口氣，依靠著喃喃自語道：“真是臭記性。前兩天才來的信兒，居然我又給忘了。”

正說著院子裏傳來了兒子跟柳琋的聲音，小妮子這才臉上露出了笑模樣。紅霞一聽救兵來了，趕緊出去，把人給叫進來。朱橦跟柳琋進屋，紛紛行禮一下，說：

“母親，孩兒回來了。”

“姨母，琋兒回來了。”

“乖，乖。怎麽樣，都還順利嗎？”佟雪瑩一臉殷切的表情。

兩個孩子知道她著急，起身脫鞋上炕，盤腿坐下。朱橦接過紅霞手裏的扇子，慢悠悠的給佟雪瑩扇風，說：“娘放心，一切都很順利。石頭哥跟柳瑤姐也去了。”

“我們還給我娘跟吳太姥姥的墳頭填了土。”柳琋補充的說。“還有佟冕舅那邊也照看到了。姨母請放心。那明淑菊每天都過去打掃，那裏很幹凈。”

佟雪瑩聽著，滿意的點點頭。朱橦欲言又止，她明白兒子要說的是什麽。苦笑一下，道：“沒事兒，你去給他燒紙就燒了。人死了一切都消，娘不介意這些。”

朱橦聽到這話，頓時松了口氣。跟身旁的柳琋交換一下眼神，然後兩個人下地穿鞋。佟雪瑩楞住了，瞅著他們倆納悶地說：

“急什麽有事兒嗎？”

朱橦遲疑了一下，隨後笑呵呵地說：“嗯。有點兒。董姥爺說讓我們過去幫他弄點兒東西，都是給娘還有東方嬸娘做的。”

兒子這般說，她便不吱聲了。點點頭，看著他們道：“那去吧。”

兩個孩子離開，紅霞拿著香瓜進屋。起來到現在，佟雪瑩也的確是有點兒餓了，接過來“哢嚓——”就咬了一口。董老爹那邊最近很忙，總是給她弄各種粉狀東西，說是到時候和在小米粥……

……

當天晚上吃過晚飯，四爺還沒有回來。跟他一起不在家的，還有朱橦跟柳琋。不過冷岳陽回來送了信兒，說是父子倆跟鮑文彧在鎮上碰到，喝點酒。

男人之間的應酬她懂，知道去哪兒，身邊又有紅鬼跟冷逸陽，所有她並不擔心。只不過兒子跟琋兒都去了，她還算挺意外。

在院子裏溜達了一會兒，看起來今兒晚又沒動靜、不能生。冷依依備好了熱水，她很淡定的去耳房洗漱、休息。

亥時正，朱厚雄帶著朱橦跟柳琋回來了。三個人滿臉沈重，進到後院之後，朱橦看著父親，抱拳行禮一下，說：

“爹，這事兒還是瞞著娘親吧。”

“肯定要瞞。”朱厚雄無奈的嘆口氣。瞅著高高掛起的圓月，擺擺手，又說，“不早了，你們倆去歇著吧。記著，明天不許在你娘還有你姨母面前露出分毫，明白嗎？”

“知道了，父親。”

“姨丈放心，琋兒明白。”

兩個孩子抱拳行禮，滿口答應。

四爺看著他們倆的背影，坐在院子裏的竹椅上，許久都沒有動。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可當得到消息的時候，還是有些讓人吃驚。

尤其是死不瞑目的樣子，現在想想仍舊覺得觸目驚心。

“四爺，是不是我們夫人她已經……”

青絲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就站在他的面前，恭敬的問著。

朱厚雄瞅著她，無聲的點點頭，指著身旁的椅子，示意她坐下。這算是他第一次跟她這般，平日裏他們之間根本很少有交集。

青絲行禮謝坐之後，來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四爺這才重重嘆口氣，開口說：“本王回去的時候，她已經快不行了。提著那口氣，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等誰。”

“……”

青絲沒有說話，但眼淚卻簌簌的往下落。

“她讓我帶給你一句話。說不要替她難過，這一切都是她自己選的。還有這個……”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隨手遞給她之後，又道，

“這封信是她親手寫的。要求你在寶兒十五歲及笄那天交給她。十五歲之前，不許告訴她，北冥冷妍去世的事情，記住了嗎？”

青絲看著那封信，崩潰的嗚咽出聲。手，緊緊的攥著信封，半天都沒有松開。

四爺沒有走，依舊坐在那。死人見多了，可是那樣一個女子的死，他真的覺得很惋惜。

青絲緩解了許多，用袖子擦了擦眼淚，長舒口氣，說：“四爺，奴婢鬥膽問您一句，那日在定北侯府，我們夫人可見到她想見的人了嗎？”

朱厚雄聞言蹙眉，眼睛不眨的盯著她，沒有說話。青絲抿唇，攪著手指，又說：“不瞞四爺，夫人的事情從來都沒有瞞過奴婢。所以……”

“見到了。”

聽到這三個字，青絲臉上的凝重瞬間緩和了不少。隨後摸著手腕兒上的鐲子，苦笑著搖搖頭。

“怪不得她會把寶兒托付給你。你的確有不一樣的地方。那日本王問你，要不要回去見她最後一面，你說不要。今日能跟本王說明原因了嗎？”

朱厚雄一直對這個問題耿耿於懷。以他看到的，這丫頭對北冥冷妍是相當有感情。可是為何他提及的時候她拒絕，這一直是他想不明白的事情。

青絲打了個“唉”聲，無奈的搖搖頭，說：“那日我跟夫人要求，想見她最後一面。是夫人拒絕了我。她說不想讓我看到她頹敗的樣子。”

“夫人這一輩子都是要強的。四爺可能不在的，當年我被夫人買進南宮府時，管家是多為難夫人。您後來去過幾次，管家雖然收斂，可仍舊……即便如此，夫人從來都不抱怨，更不妥協。”

朱厚雄聽她這麽說，明白的點點頭，說：“的確是個要強的人。今兒咽氣之前，把我們都攆了出去。只剩下她一個人在屋內，具體什麽時候沒得……我們也不知道。”

“嗚嗚……嗚嗚……”

青絲這下崩潰了。嘴咬著衣袖，強逼著自己不要哭出聲。她沒想到會這樣，更沒想到夫人臨死之前，身邊竟然會要求一個人都不要在跟前。

那多孤獨啊！

死的時候，連個送行的人……都沒有！

朱厚雄看著她忠仆的樣子，認可的點點頭。起身朝房間的方向走，推門的時候，哭聲仍有，只不過沒有功夫的人聽不到。推門進屋，屋裏桌上的蠟燭仍舊點著。

這丫頭說過，不管多晚，都會給他留一盞燈。

四爺心裏覺得暖和，脫下衣服、鞋子，鉆進了被窩。小女人像是知道一般，主動地往他懷裏靠。小嘴嘟囔著，聽不清她再說什麽。

不管說的是什麽，這樣的舉動，填滿了四爺內心上的那點空。尤其是，北冥冷妍剛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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