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進入山內,越發幽深曲折，不過睡睡竟然在簇離懷裏呼呼睡了過去。

大概是他的懷抱實在太安逸舒服了，直到嘩嘩的流水聲把她驚醒。

睜開眼，眼前是一道熠熠生光的銀色飛瀑,睡睡跳下地,忍不住想用手去摸,“好漂亮。”

簇離拉回她的手,“等等。”

“這裏真能看到前世今生嗎？”睡睡很興奮,“不知道我前世是什麽人,我猜一定是個大俠,哈哈哈！”

簇離微微挑眉笑起來。她不但不是大俠,還是個小不點。不過越靠近瀑布,他的情緒也越繃緊。

沐陽說的對，如果在前塵瀑裏看到三千年前的他和她，他該怎麽向她解釋？他又怎麽解釋她師父和大師兄那樣對她的原因？

兩個人一個沈思一個興奮，恰在此時傳來一聲吆喝，跟著有人躍了過來。確切地說不是常人，是個渾身長了毛的怪人。

毛人很兇，“你們在這裏幹什麽？”

睡睡被他嚇了一跳，“我們來看瀑布。”

毛人死命瞪眼，“走走走，現在這裏不讓任何人看，已經封了。”

簇離半瞇起眼打量毛人，琢磨著他該是這條前塵瀑的守護者。“據我所知前塵瀑任何人都能來。”只要你找得到，當然普通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毛人雙手環胸睥睨狀，“以前是，三千年前開始不是了，我說了算，現在任何人都不能看。”

“哦？”簇離又仔細打量毛人，見他渾身是毛，唯有左耳朵和脖子上一圈毛被揪去，心念流動，低眸擡眸間已有猜測，“三千年前你曾經被打過？”

毛人驚訝，“你怎麽知道？”也太厲害了。

簇離輕然一笑，“不難猜，有人硬來，而你不答應，自然要被揍。”

天上的星君來此抹去蹦蹦的記錄，而前塵瀑不屬於任何一界，其守護者自然秉公辦事不讓其亂來，臭神仙們只能用強。吃了虧的毛人深受打擊，當即封了前塵瀑。

這幫臭神仙真是害死人。

毛人不由得刮目相看，“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我們只是想看一看而已。”

毛人異常堅決，酷酷狀，“不行，外面來的都不是好人。”

“誰說的？”睡睡沖到前面去，指著自己的臉，“我們都是好人。”

毛人噴她，“你看起來像好人，他一看就不是好人。”

睡睡和他爭執，“亂講，他也是好人。”

兩個人像頑童一樣爭執著簇離是好人還是壞人，簇離嘴角抽了抽，上前阻止，“說吧，讓不讓看，不讓看我們也硬闖了。”

毛人鼻孔出氣，“我說不讓就不讓。”

睡睡垮下臉，“簇離，怎麽辦？”

簇離在她耳邊小聲道：“你去跟他打，他打不過你。”

睡睡跳後一步，“我能打過他？”

“去玩玩吧，順便試試你這段時間的成果。”沒有把握他不會讓她出手。

睡睡很崇拜簇離，覺得他無所無能，他說行當然就行。拍拍手清清嗓子，她走到前面擺開陣勢。

毛人嗤笑了一聲，抖著眉毛跳過來，兩人打成一團。

很神奇，睡睡真的發現自己體態輕盈充滿威力，她的拳頭出去竟然是帶風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毛人也發現了，越打表情越糾結。

沒過多少回合睡睡就把他打落在地。

蹦回來，睡睡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手，“哇，爺居然這麽厲害！”

她頭發亂了，簇離替她理好長發，“你才學了個皮毛，以後還有很多要教你。”

“那我以後不是峨山第一高手了？”師父和大師兄一定會很高興。

簇離拍拍她的額。這個小笨瓜，別說峨山，只要她想，她什麽都可以。

毛人坐在地上，見他們卿卿我我很鄙視，順順發頂的毛，“別以為打過我你們就能看到，我已經封住前塵瀑，沒有我解封誰都別想看。”

眼睛朝天，毛人大有視死如歸的氣勢。

睡睡扯扯簇離的衣裳，“現在怎麽辦？要不我們回去吧，不看也行。”

簇離瞄了眼毛人，浮上一絲笑，緩緩走過去，“你打算讓你的耳朵和脖子一直這樣？”

一提起這痛事，毛人幾乎捶胸頓足，仰天長嘯，“想當年老子也是一個帥哥啊！”現在破相了。

“哈哈哈！”

睡睡咧開嘴笑起來。毛人橫她一眼，她轉身躲在簇離身後繼續偷笑。“老子”這個稱呼比她的“爺”還要威猛哇。

簇離面對別人總是那副經年不變的表情，“如果我們能治好你，你可否通融一下？”

那毛人時不時地順順毛擺個姿勢，想必十分愛美。簇離眼尖，已瞧出來，以此相挾。

這一句戳到了重點，毛人一下心動了，“你真能讓我恢覆原貌？”苦命的，他都毀容幾千年了。

簇離點頭，“當然可以，不過有條件作為交換，你應該懂。”

毛人糾結了半天，最後禁不起帥的誘惑，咬牙成交，“好。”

簇離指指睡睡，“能治你的人其實是她。”

“我？”

不止睡睡狐疑，連毛人也有點不信，“就這小子？”

簇離拉過睡睡的手按在毛人頭頂，跟著他自己的手也按上去，啟動咒語啟動內力，用內力靈獸為毛人治愈被仙氣所傷的皮膚毛發。約小半炷香之後，那兩塊缺失的皮膚恢覆原貌長出長毛。

毛人樂得打了很多個滾，為自己又成為帥哥激動不已，然後向睡睡道謝，“多謝多謝，你真厲害。”他才不向那個威脅他的家夥道謝。

睡睡的自信得到極度膨脹，也笑成了一朵花。

簇離見她眉毛都笑起來，不自覺把她擁住。如果內力在她體內能讓她這麽高興這麽拽，他晚收回去一些也無妨。

毛人按照承諾解開封條打開前塵瀑，原先的飛瀑頓時靜止下來，呈一面銀色布料狀。

“誰想看就把手放進去。”

簇離掏出沐陽之前拿來的東西，放入瀑布下，一圈光暈頓時散發出去。摸摸她的頭，他示意：“手放進去。”

睡睡伸手，忽然有些緊張，手縮回來在衣服上摩挲著，好一會才放進去。靜止的瀑布水有些寒意，冰冰的。

前塵瀑感應到她的手，逐漸開始發光，光越來越強漸至刺眼，之後開始產生一種什麽在轉動的聲音，光點緩緩集中，終成畫面。

睡睡松開在眼前擋光的手，粉潤的嘴唇張開，“真的是我！”

畫面上確實是她，是她在峨山的一個畫面，接著是她五歲時剛到峨山的畫面。前塵瀑皆以倒流方式進行。

簇離目光一瞬不瞬地專註在瀑布上，掌心微微有汗意。接下來便是他最想得知的情形。

很快，畫面一轉，簇離的心瞬間揪了起來。瀑布上是模樣改變後的另外一個小女孩，小女孩睡在一張水晶床上，周圍是連綿無窮盡的水。而小女孩安靜地躺著，靜得似乎不存在一樣。

那是蹦蹦。

睡睡抓抓臉，睜大眼睛，“這是我前生嗎？她在幹什麽？”

畫面始終靜止不動，簇離的呼吸也靜止了。原本正在耍酷的毛人也被畫面吸引，湊上前來。

畫面很久沒動，睡睡納悶，“是不是壞掉了？”

簇離沒有應她。她不明白他明白，並不是前塵瀑壞了，而是小女孩一直在沈睡，因而始終是同一個畫面。

毛人看出來了，正要開口，被簇離一個淩厲的眼神制止。

許久後畫面才轉換，是一座花開滿山的山頭，小女孩在追蝴蝶。小女孩穿著粉裙，臉蛋也粉嘟嘟的很討喜，玩得很開心，畫面邊角處是一個男人陽光下的倒影。

自吹自擂自我吹捧是睡睡的習慣了，“哇，我的前世好可愛啊！”

毛人笑出聲，簇離卻笑不出來。

這是最後一個畫面，很快前塵瀑恢覆了原狀。毛人撓著臉上的毛，“奇怪，這記錄也太少了。”

簇離仍在出神。確實太少，其他的記錄已全部被神仙們抹去，只精簡成這幾個。

她的來歷、她和他的相處全部消失。

“我明白了。”毛人很快想通，“原來我破相就是因為她。”

“什麽嘛？”睡睡一頭霧水，看看簇離，見他還在出神，碰碰他，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為什麽我前世只有小時候，我沒長大嗎？”

“不是沒長大，你根本就沒……”“死”字還沒出口，毛人已經被簇離用石塊堵住了嘴。

轉過身，簇離看著睡睡。他一直在思索她這三千年去了哪玩了什麽，事實上她哪也沒去什麽都沒做，她在海底沈了三千年。

她是最愛吃最愛玩最怕寂寞的，卻孤孤單單在冰冷冷的海底睡了那麽久。

睡睡，睡睡，他以前忽略了，這麽怪的名字一般人不會用，大約是因為她一直在睡覺。

毛人拍拍胸口，“不管你們，我走了。”

“等一下。”簇離轉眸看向他，“我有話要和你談，你一定會有興趣。”

毛人翻了個跟鬥，托腮，“我會有什麽興趣？”

“糟糕！”沈默了一會的睡睡發現一個最嚴重的問題，嚴重得她口吃了，“為，為什麽我，我前世是個女孩？”

……簇離一時也不知怎麽回答。

一想到自己前世是個女娃而不是大俠，睡睡糾結得頭發都要亂了，“為什麽我是個女孩？簇離你也把手放進去試試，說不定你前世也是個女的。”

“且！”毛人在一邊吹著嘴上長毛嗤笑。

睡睡哭喪著臉，“我才不要當娘們。”她要當大俠。

簇離小心把睡睡的手從瀑布裏拿出來，一點點擦幹，然後珍寶一樣握在掌心裏，擡頭，“女孩就女孩，不也很好嗎？”

她該慢慢明白自己是個女人了。

“你在笑我？”睡睡這會很多心很多心。

簇離低聲,“哪有？”

“明明就是。”睡睡蹲在地上畫圈圈，為自己前世是個小姑娘的事實感到羞愧。

簇離也蹲下，手撫上她的肩。他心疼都來不及，哪可能笑她？一想到漫長的三千年她一個人塵封在海底,他就想狠狠把她抱進懷裏。

三千年啊,塵世滄海桑田多少輪回,她卻在昏暗冷清的海底渡過。

睡睡嘟著嘴,有點邪惡的小心思,“簇離你也看看嘛。”說不定他前世也是個女人喔。

簇離搖頭,“我不看。”

“為什麽不看？你不好奇嗎？”

簇離面不改色,“我以前看過。”其實不用看,他這幾萬年的生活他一清二楚。

毛人在一邊吹胡子瞪眼,“餵，你把本帥哥留下有什麽事？”

簇離看了毛人一眼，略沈默，跟著轉向睡睡，“你先坐一會，我去和他說幾句話。”

睡睡乖乖點頭，見前塵瀑又恢覆了瀑布形貌，開開心心玩水去了。

簇離淺淺出了口氣。她這一會就忘的個性當真很好，如果可以的話，他要讓她永遠這麽快樂。

轉到另一側，毛人先開口，“你們到底是誰？上次那些人來搞破壞就是為了她吧？”

這點事必定瞞不過前塵瀑守護者，簇離點點頭，“是，你還知道什麽？”

提起這事毛人就想跺腳，劈哩啪啦說開，“那群人看起來像好人，實際上真可惡，我都說了不行了不能逆自然規律，他們還是要硬來。我又打不過他們，最後暈了。我不知道他們趁我暈倒搞什麽鬼，怕有危險就封了這前塵瀑。最可惡的是我受了傷毀容了啊！”

毛人對自己毀容一事耿耿於懷，捶胸頓足良久。簇離就這麽靜靜看著他，盤算著什麽。

毛人感慨完了想起正事，“餵，你說有事和我談，什麽事？”

簇離緩緩走了幾步，擡眸看他，“我想讓你修補前塵瀑，把她抹去的那段記錄給我找出來。”睡睡來歷不俗，他自然得查清。

“且！”毛人一屁股坐地上，打坐，“我幹嗎要幫你？”

簇離勾唇，“你吃了那麽大虧，難道就不想搞清楚緣由？”

毛人撇頭，“不想，你們外面來的都是壞人，我才不上你們的當。”

“你就甘心這麽算了？”

毛人很拽，“別用激將法，我不吃這套。”

見他執意不肯，簇離過了一會才徐徐開口，“那你也不想修成人形？”

毛人原本甩頭發擺酷，猛聽得這話楞了，連忙站起身，“你說什麽？”

簇離以進為退，轉身離開，“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算了。”

毛人毛絨絨的手很快拉住他，擺出笑臉，“你說什麽人形？”好心動哇，雖然他現在已經是大帥哥，但是修成人形後一定更帥。

簇離便是抓住他這心理，“只要你能修補好前塵瀑讓我知道她的來歷，我助你修成人形。”

這簡直是天大的誘惑，毛人嘴邊的絨毛激動地一抖一抖，“真的可以嗎？我這幾萬年都是這樣，還有可能修成人形？”

“我說可以當然就可以，而且能給你一副很好的樣貌。”毛人與他一樣同在天地混沌形成之初便成型，他有辦法讓毛人修成人形。

這種誘惑無法抵擋，毛人似乎看到自己的帥樣了。簇離話語很篤定，整個人也在無形中散發出自信和威壓，再加上之前曾幫助修覆毛發，毛人最終選擇相信他，“好，不過你得給我一段時間。”

“沒問題。”簇離低眸淺笑。他很急，毛人不見得比他悠哉。

雙方談好條件便分手。簇離剛啟步就聽到身後毛人問他，“餵，她要看你的前世再前世，你為什麽不讓她看？”

頓了下，簇離沒有回頭，只是回答：“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她和峨山的淵源，明虛老道與莊青臣欺騙她的事，他們之前便相識的事，她的來歷，等等。簇離總有種錯覺，一旦解開某個疑團，所有問題便盤根錯節地全然解開了。而這些對她來說絕非好事。

這也是他遲遲沒下定決心告訴她她女人身份的原因，只敢慢慢一步步來。

那廂，睡睡一個人玩水都玩得很開心，身上也弄濕了。怕她著涼，簇離脫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他的衣裳披在她身上顯然過大，睡睡當披風一樣披著，“簇離，我們現在去哪？是不是回家？”

回家這兩個字眼真是溫暖。她把小木屋當家了。簇離微微笑道：“想不想到處去玩？”

呆在小木屋兩個人的世界固然好，但簇離一想到她在海底睡了那麽久就壓抑得難受，想帶她到處走走以做補償。

“好啊好啊，我們玩一段時間再回去。”睡睡拍手讚成。

簇離拉著她的手，二人慢慢向山外走去。睡睡回頭向毛人做鬼臉告別，毛人也揮手告別，然後看著前塵瀑擺酷立誓。

他一定要修好前塵瀑，他一定要修成人形做個更大的帥哥，嗷！

……

游山玩水的日子又開始了。

睡睡的任務就是吃和玩：吃好吃的、買好玩的、覽名勝、惡作劇、鬥蛐蛐……她每天嘴角都笑得傻氣地上揚。

這樣的日子是簡單而又快樂的。

還有更讓她得意的——簇離現在對她幾乎是言聽計從。她說什麽他都聽，這簡直讓她尾巴翹上天，走路更加大搖大擺蹦蹦跳跳。

而她開心，簇離也開心。每天都像看不膩她似的，目光膠著在她身上。當然他不忘每天問她一些她在峨山上的事情，他想多了解一些。

她小時候只和他在水離殿呆過一年多，之後長睡不起，接著便是十年峨山禁閉的生活。她的過去如此單調乏味，他想給她一個快樂豐富的未來。

“啦啦啦~~~”有人在唱歌，獨特的哼哼一聽就知道是睡睡。

她在洗澡。細長的腿輪番從水裏踢出來，不亦樂乎地玩著水。

然後她發現自己忘了拿沐浴毛巾，於是叫：“簇離，幫我拿一下東西。”

沒有回音。

睡睡納悶，圓著眼睛把房間裏檢視了一圈，發現簇離不在。奇怪，最近似乎她每次洗澡他都會回避，怎麽回事？

睡睡仰頭又叫：“簇離~~~~”

他最近很“聽”她話的，他一定會出現。

果然，低沈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怎麽了？”

“替我拿一下布巾。”

“你自己拿。”

嘎？睡睡搔搔頭，軟語哀求：“我渾身是水出來會把房間弄濕，你遞一下。”

門外靜寂片刻，接著有淺淺的嘆息，簇離高挺的身軀出現在房內。他幾乎目不斜視地遞上幹凈布巾。

睡睡接過，轉過身趴在木桶邊緣，眼睛裏寫滿好奇，“你在外面做什麽？”

她這麽一趴，頓時春光乍洩許多。餘光裏皆是瑩白的景象，簇離很快移開視線，低低道：“賞月。”

睡睡一聽眼睛亮了，“好啊好啊你等我，我和你一起賞月。”

說完她站了起來，簇離眼明手快按住她肩頭把她摁入水中才避免春光全洩。睡睡差點被水嗆著，故意聳著肩膀顫抖狀，“你想淹死我是不是？”

“天涼，你先穿衣，我在外面等你。”簇離卻不和她開玩笑，眉眼無波地說完，轉身離開。

睡睡用食指抵著下巴趴在木桶上納悶。明明是暮春，天已經有些熱了，哪來的天涼？

簇離有些奇怪呢。

一彎新月高掛，簇離確實在望天暗嘆。

自從知道她就是蹦蹦後，他欣喜至極是真，猶豫也是真。他已經做不到肆無忌憚地看著她洗澡，肆無忌憚地對她做一些男人和女人才會做的事……

一想到她就是和他相守一年多的那個小屁孩，他就有種罪過罪過的感覺。

所以他盡可能在她洗澡時避開，晚上擁著她睡時也刻意忽略她又香又軟的氣息和身體。

老天真是會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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