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ing，怎麽不上來？”祈憶淩正對著墻壁上的一幅圖發呆，忽然看見原墨翎從樓梯上探出頭來，朝自己喊話。

墻上的圖片和津巴多所著的《心理學與生活》第十六版的封面是同一幅圖，構圖有點抽象，看多了容易讓人元神出竅。

“就來了!”祈憶淩應了一聲，但並沒從樓梯中間的樓梯迎上去，而是走到角落，踏上了旋轉樓梯。

祈憶淩第一次到系樓的時候，記憶最深刻的是一樓大廳裏已經封上的壁爐和堪稱登樓捷徑的旋轉樓梯。因為直徑太小的關系，旋轉樓梯很容易給身處其中的人造成暈眩感，祈憶淩每次沿著它拾級而上，都覺得自己在真切地感受宇宙中每一個天體在引力下的轉動。

學校裏不少院系都有慶祝萬聖節的傳統，心理學系也是其中的一個，所以系樓的儲藏室裏還保留著去年師兄師姐們慶典後留下的服裝。

在別人的多次勸諭下，祈憶淩也只是隨便拿了對紅色的燈光牛角發箍戴在頭上，完全沒體現出節日氣氛。但二樓大廳裏卻很熱鬧。因為空間小，裏面顯得很擁擠，裝扮各異的人們聚首一堂，各自點評和嘗試對方方便脫下的服飾，還煞有其事地開始評獎。一個全身披著黑鬥篷戴著電影《驚聲尖笑》面具的師兄獲得了眾望所歸的最佳著裝獎，被擡起扔向半空，落下來的時候面具掉了，露出一臉驚恐的表情，扭曲程度和面具本身幾乎不相上下。

見此情景，原本興致不高但極易受感染的祈憶淩也不由得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走到了陽臺。陽臺上擺著兩張頗為精致的玻璃圓桌，周圍還零散放著幾張小藤椅。祈憶淩挑了一張坐下，正對著陽臺外面的景致，清風徐來，耳畔樹葉婆娑聲映襯著屋內的歡聲笑語，讓她愜意得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正朦朦朧朧地做著夢，祈憶淩耳邊突然傳來清脆的“叮”一聲，她猛地驚醒過來，全靠身後的墻擋住，椅子才沒倒在地上。祈憶淩穩了穩身子，把只剩一只腳支地的椅子扶正，擡頭看看，才發現有個戴著面具的人往桌子上放了一瓶紅酒。

“沈卓言？”祈憶淩詢問，表情卻很肯定。

“叫師兄。”沈卓言懶懶地回應。

祈憶淩沒理會他的糾正，怔怔地盯著那瓶紅酒。

“幻聽，找到杯子了嗎？”沈卓言站起來，朝門內揚聲問了句。

“來了來了！”一個畫著海盜妝的男生提著一筒開過封的一次性紙杯走出來，放到桌面上，見到祈憶淩，楞了一下，“這位是師妹嗎？”

祈憶淩現在也算是當了師姐的人了，所以不確定地說：“可能是。”

其實，雖然祈憶淩認人的本領低，但用了大半年後已經把班裏的人都認整齊了。零七級的小朋友不可能管其他人叫師弟妹，所以稍加推理就能確定這人的確是師兄。但祈憶淩最近反應緩慢，只覺得眼前這人瞅著還有點眼熟，就是不曉得是在什麽地方見過。

“祈憶淩師妹你都不記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戴著面具的緣故，沈卓言有點甕聲甕氣的，“我還以為那次面試你會刻骨銘心記上一輩子呢！”

“是她？”被稱為幻聽的男生不太相信地打量了祈憶淩幾眼。其實他見過祈憶淩好幾次了，只不過這一次她顯得特別沒有活力，和其他時候看上去大不一樣了。

沈卓言沒回話，拔出早就擰松了的瓶塞，拿出三個紙杯各斟了半杯紅酒，一一放到三人面前：“來，咱們為這良辰美景幹一杯！”不等二人回應，自己就舉杯一飲而盡。

沈卓言向來意氣風發，祈憶淩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麽惆悵，仿佛隔著面具都能看見他一臉的落落寡歡。有幾滴紅酒殘留在他面具的開口處，沿著光滑的淡綠色塑料往下緩慢地墜落，連面具的綠色都變得妖異起來。

“你少喝點！”海盜男低聲說。

祈憶淩也想說點什麽安慰一下他，但這並非她擅長的領域。她沿著旋轉樓梯一步一頓往上走的時候，聽到了公主殿下低聲說話的動靜，似乎是從頂上三樓旋轉樓梯的拐角傳來的。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公主說話的對象就是沈卓言。

從一開始，沈卓言就給祈憶淩留下了一個狐貍印象，她卻一直沒管他叫狐貍先生，只是執著地叫他的名字。現在，她幹脆懷疑起當日自己的判斷來。

“我現在就這點追求，你也要從中作梗嗎？”沈卓言扭頭看了一眼海盜男。

因為面具眼睛的開口很小，沈卓言的表情幾近於無。海盜男卻像被擊中了似的輕輕晃了下，無言地搭了下他的肩膀，把二人的杯斟滿，皺著眉陪他一飲而盡。

祈憶淩看著他們，心中不由得有了強烈的共情。雖然沒人留意，但她還是在桌子邊緣輕輕碰了一下杯，把它舉到了嘴邊。

第一口喝得過猛，不勝酒力的祈憶淩差點被嗆得流出了眼淚。這只是瓶劣質紅酒，味道本來就不怎麽樣。再說祈憶淩並不是什麽識酒之人，再醇香的味道在她看來都只有滿口的苦澀。

祈憶淩勉強喝完了半杯，馬上就覺得整張臉都在發熱，連眼睛都變得模糊了。

“狐、狐貍先生，”酒力發作，祈憶淩在言語表達上的自控力瞬間減少了大半。她扶著桌子站起來，大著舌頭湊近沈卓言，“你、你會找到、到你的狐貍小、小姐的……”

沈卓言擡頭望了她一會，之後“砰”一聲栽倒在玻璃桌上。

“卓言！”海盜男似乎酒量甚佳，喝得只比沈卓言只多不少的他面無異色，當然，也可能是因為臉實在塗得太黑了看不清上臉與否。見沈卓言掛了，他把沈卓言的史萊克面具摘了下來。

沈卓言顯然是睡著了，、臉上被面具壓出了一片不自然的痕跡，神情倒是顯得頗為安詳。

“卓言倒了，誰搭把手幫我把他弄回去？”海盜男朝鬧哄哄的廳裏叫了聲，幾個人便聞聲而來，其中兩個是男生，戴著蝙蝠俠面具。另一個是女生，打扮成了貓女郎，神情舉止很是嫵媚。

“你、你看，狐貍小姐這、這不就來了嗎……”祈憶淩看著她，在對方從心急如焚變得莫名其妙的表情中開懷大笑。

“你怎麽學人喝起紅酒來了？”隨後趕到的原墨翎朝桌子另一端的人點頭示意完，一把扣住了祈憶淩的雙肩。

“公主殿下……”祈憶淩打了個嗝，吧咂著嘴把後面要說的話吞了回去。

原墨翎陪祈憶淩坐著吹了會風，等她清醒點便領著她進洗手間裏洗了個臉。

“大家都去哪裏了？”洗完臉出來，祈憶淩發現人去樓空，便問原墨翎。

“游街去了唄！”原墨翎笑著遞給她一張紙巾，“你暈嗎？要是暈的話我陪你回宿舍休息，要是想出去看一下，我們就一起去看看。”

說不暈是假的，但祈憶淩覺得，自己都戴上牛角裝燈了，不出去打個轉好像很吃虧。她二話不說拉起原墨翎往樓下走，樓梯的燈一亮，她才瞥見原墨翎從左眼上眼瞼起到下巴畫了道紅褐色的刀疤，看上去還挺像回事。再一看，趁著自己楞神的當兒，公主殿下居然已經披上了一身連帽黑色鬥篷，頗有幾分俠女風範。

“什麽時候弄的？”祈憶淩看得入神，腳下踩空差點崴了腳，全靠原墨翎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幸免於難。

“出門的時候就帶妝了，你今天魂不守舍的，當然看不見。”原墨翎打趣道，“怎麽？在想你的王子殿下？”

“啊？”祈憶淩花了點時間才反應到原墨翎指的是辰烽，“嗯”了一聲算是默認。

出了系樓，她們沒走幾分鐘就追上了系裏的大部隊。一路上，遇見了不少裝扮應節的校友，一個迎面而來全身披著黑鬥篷的人忽然擡起頭，打著手電照亮了自己的青面獠牙，差點沒把祈憶淩嚇得拐進旁邊比路面低了半層的圖書館底層。

驚魂甫定的祈憶淩朝旁邊黑黝黝的樹叢裏看了一眼，恍惚見一棵荔枝樹旁有人袖手而立，不顧環境的幽深，提腳奔了過去。

昏暗的燈光下，只見那人銀發黑衣綠馬甲，護額蓋住了眉毛，一塊蒙面布後只露出一只左眼，分明是卡卡西的裝扮。

“原來你在這裏呀！”祈憶淩手忙腳亂地翻找自己的包，半分鐘後終於翻出一張銀行卡來。當日與蒼陽在路上不歡而散，連回學校祈憶淩都是一個人回的。後來冷靜下來，她覺得是自己神經過敏反應過分，所以想主動講和。但兩人認識了有半年，她卻沒有蒼陽的聯系方式。而且，就算有聯系方式，向來討厭打電話的她也不見得願意撥號。

那之後，祈憶淩天天帶著銀行卡出門，只等著哪天他再從天而降，自己就能把這盤賬清算了。結果，等來等去沒見過他一次。這段時間，祈憶淩去學生公寓找原墨翎，路過二樓時老想去敲202的門，但手都碰到門鈴按鈕了，還是覺得師出無名，結果事情一直耽擱到現在。

見祈憶淩湊過來，卡卡西沒說話，只是擡手打了個招呼，笑瞇瞇地看著她。

“我找你好久了。”祈憶淩把銀行卡遞給他，“這個拿回去，從此互不拖欠！”

“祭司大人何出此言？”卡卡西沒伸手接卡，反而懶洋洋往樹幹一靠，離祈憶淩更遠了。

祈憶淩一聽他開口就知道自己搞錯了，回手把卡胡亂塞進包裏，沒精打采地看著樹根：“是你啊？不好好當你的三番隊隊長，幹嘛來沾染我的卡卡西？”

“是我。”卡卡西把蒙面布揭開，露出程意清的本來面目，“當人妖膩煩了，就換個裝扮。看見你明明跟著大部隊游行著還一臉興奮地狂奔而來過，還以為自己轉型挺成功，到頭來是祭司大人認錯人了啊！”

“是我的錯。”祈憶淩自嘲地笑笑。說起來，程意清在身高體型上真的和蒼陽有幾分相似，最接近的是膚色，但現在他全身上下都穿得嚴嚴實實的，連脖子都被圍巾裹住了，露出的皮膚合計起來也不過巴掌大小，真不知自己怎麽會把兩人弄混，更奇的是自己一見到卡卡西便以為是蒼陽，“剛才喝了點酒，怕是眼花了。”

“知道自己眼花還跑那麽快，真不怕把牙磕崩了？”原墨翎不知什麽時候追了過來，冷不防在祈憶淩身後開口道。

“如果牙真崩了，不見得跟跑得快有關，”祈憶淩笑笑，把頭上的紅色牛角發箍摘了下來，“要是我命中註定要崩掉一顆牙，就算只是張口打個呵欠都能讓風把它吹折。”

程意清微微張口，想說點什麽。但看了原墨翎一眼後，他沈默地把面罩戴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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