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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三 屋漏偏逢連夜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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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祈憶淩提著滿滿當當的東西沖到學生公寓樓下,朝著迅猛而巨大、仿佛能把地面砸出個坑來的巨大雨點組成的厚重幕簾低咒了一聲。

她剛從電信營運商的客服廳做完兼職回校,站了整整十個小時不說,臨下班還被一個口音極重的非洲顧客莫名其妙指著罵了一頓,心裏別提多郁悶,差點就當著一眾同事的面哭了出來。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想著要犒勞自己以安慰受損的心靈,進校園超市裏逛了一圈,拎了兩大包零食想回宿舍看《Lost》,卻被這傾盆大雨砸在了半途中。

雖然不怎麽留意天氣預報,但這一周以來天氣一直陰晴不定,祈憶淩也老老實實地帶了雨傘出門。中午放飯點的時候,確實下了一點小雨,就因為這樣,她把傘撐開了放在服務廳一角等著晾幹,結果下班前來了個氣死人不償命的老外,幹脆連雨傘都忘帶了。

祈憶淩本來想一鼓作氣沖回宿舍的,但從超市門口到這棟公寓樓下,雨勢已經迅猛地從一開始的牛毛雨變成了密集無比的滂沱大雨,間或還亮起形同白晝的閃電。祈憶淩熱愛欣賞閃電曼妙的身姿,但對緊隨其後的雷聲大作卻無論如何適應不了,捂著耳朵望了好長一段時間,看著撐傘匆忙趕路的人從間或兩三個變成了全無蹤影,想起去年在某條路旁看到的被劈斷了一半的粗壯榕樹,看看校道兩旁十幾到幾十米不等的大樹,又想想征戰星途的重要使命,始終還是沒敢冒險沖過這五百米左右的旅程。

雖然仍然是夏天,晴天時氣溫高峰能到達三十三四攝氏度,但熱帶低氣壓旋一到,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光景了。祈憶淩身著短袖白襯衫和黑色一步裙,腳上蹬著三厘米的小高跟,眼看著七八級的臺風在隆隆雷雨聲中遽然而至,明明站在屋檐下卻好像毫無遮蔽似的,不出十分鐘迎風面就被澆了個透,冷得她的牙關“格格格格”地打起了架。

天本來就差不多黑透了,在極端天氣下,天空醞釀出一種看不到底的烏黑色,這烏黑色鋪天蓋地而來,仿佛連地面上的空氣也無法幸免,路燈射出的光能見度很低,不出三四米就被腰斬了,只看得見燈光中蕭瑟的幾乎橫過來的雨,明明雨聲和雷聲很大,但環顧四周仿佛人聲寂然,只餘自己在這淒風冷雨中飽嘗苦楚。

“今晚應該不用開風扇了。”冷得刺骨的當口,祈憶淩抖抖索索地想起了別的事。她那臺小鴻運扇從買回來那個月就一直有點毛病,最近一打開就依依呀呀地響得歡,她幹脆把扇面拆掉,朝轉軸餵了幾滴花生油。剛開始是有點效果的,可是好景不長,過不了幾個小時風扇的呻吟聲又會響起,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祈憶淩想起自己到超市買了一大包的東西,卻忘了問有沒有適合的機械潤滑油,一時氣得想把手裏的東西扔了,卻聽見身後狹長刺耳的“吱”一聲,一回頭,發現一扇鋁合金窗被拉上了。想來是公寓門衛雖然藏於室內卻仍然為雨勢所累,幹脆關掉了窗。

這一聲長鳴讓祈憶淩回到了現實處境中。如果說剛才還有門衛陪她聽雨聲,現在這單面可見的茶色玻璃可謂是隔開了兩個世界,現在她徹底算是孤家寡人了。

“不能再等了……”才一回頭的功夫,祈憶淩的頭頸背就被打濕了一半,站在這裏恐怕用不了幾分鐘就會被全身澆透。她立定主意要一鼓作氣往宿舍樓跑,可剛擡腳還沒邁步高跟鞋就咕嚕嚕往外冒水。她怕鞋子進了水跑起來要滑腳,只好把鞋子脫下來,胡亂塞進其中一個購物袋裏。在這種雨裏,眼鏡不出兩秒就會被水蓋滿,戴著也和瞎子差不多,祈憶淩便把眼鏡也摘下來放進袋子,頂著狂風走進雨裏。

然而要和狂風暴雨博鬥,光有決心顯然還不夠。祈憶淩才剛離開屋檐的庇佑,就感覺自己全身一晃,幾乎濕透的襯衫居然呼呼地鼓起了風。祈憶淩拼命睜大眼睛,但沒戴眼鏡的她根本分不清楚方向,她頂著風往前走卻寸步難移,疑心自己就要被這陣風刮跑了,只覺頭重腳輕天旋地轉一番,朦朧中有人提了自己一把,接著整個人被半抱半拖地拉回了公寓樓的屋檐下。

“你瘋了嗎?這麽大的雨什麽雨具也不帶就敢往外跑?”

一個怒氣沖沖的男聲在祈憶淩耳邊響起。跟厚重淩厲的風雨聲相比,他的嗓音顯得很單薄,但祈憶淩馬上就認出來了。

“是你?”祈憶淩往雨中退了一步,馬上被拉了回來。然後,她感覺自己被對方抱在了懷裏。同樣幾乎被雨澆透了全身,但不知怎地祈憶淩覺得他的懷抱很溫暖,隔著單薄的襯衫,手掌撐在對方胸膛上的祈憶淩感覺有熱量源源不斷地從他的身體往自己傳過來,感覺很舒適,讓她想起抱抱團時那個讓她丟盡了臉的擁抱,甚至讓她想起了第一次見丹楓時,他單薄、瘦弱但舒適的背。

奇怪,最近越來越多地想起丹楓了。

祈憶淩差點就要任由自己沈溺在這異樣的溫存裏,但殘存的理智讓她堅決地作出了抗拒的姿態。但也許是由於從中午到晚上八/九點一直沒進食的關系,祈憶淩覺得渾身癱軟無力,她不由得心想,如果自己不是身處其中,而是個看熱鬧的局外人,說不定以為這個女人正在使什麽欲拒還迎的招數。

就像那天的抱抱團,她看上去,多像個暗戀蒼陽多時終於奸計得逞的女人啊!

“宇宙在上,都什麽時候了,我怎麽還在想這個?”祈憶淩恨不得甩自己兩個大嘴巴子,但蒼陽看似單薄,環繞著她的雙手卻緊得跟鐵箍似的,掰都掰不開。祈憶淩索性兩眼一閉,張大嘴巴狠狠咬了上去,感覺他的肉都要被自己咬下來一塊了,對方卻仍是巋然不動。

祈憶淩並不是真的想嘗嘗人肉味,再說這人又不是唐僧,吃他的肉不但不能長生不老,說不定還得惡心上幾個月。想到這,又覺察到嘴裏已經有血腥味,再咬下去說不定就要到骨頭,祈憶淩只好訕訕地住了嘴,連帶著全身也放松了:“混蛋!為什麽每次我最狼狽的時候,你都要出現在我面前?”

出乎意料地,對方見她放棄了掙紮,也放松了鉗制,只是為了防止她突然逃竄,松松地挽住了她的手:“不跑了?想清楚了嗎?”

“不跑,跑不動了。”祈憶淩有氣無力地回答。祈憶淩這話有十成是真的,她兩眼一抹黑,手腳不協調,全身上下都在不由自主地打著寒戰,腳踝處已經麻了,也不知道是被劣質高跟鞋頂的,還是被雨水凍的,“愛咋咋。”

“你覺得我會把你怎麽樣?”蒼陽笑笑,徒勞無功地把自己濕了大半的紅黑格子長袖棉襯衫蓋在她身上。

“你是不會把我怎麽樣……”祈憶淩眼見面前一團白花花的肉,仿佛升騰著微微的熱氣,臉騰一下紅了。想起看電影那晚,自己暈了他二話沒說只管把自己往醫院裏送,雖然吧一點沒考慮經濟效益,但好歹是個實誠人,於是嘟噥道,“我是怕我會把你怎麽樣……”

“什麽?”蒼陽笑得更歡了。他其實聽得一字不漏,只是有點不太敢相信。

“我是說,”祈憶淩有時候會犯愛吐槽和愛搭話的毛病,怎麽碎嘴怎麽來,有時候在公共場所聽到人家打電話說得大聲了點,都忍不住煞有其事地搭一兩句話。剛才的話,祈憶淩純粹是無心之失,說完了才意識到自己說的話不太對勁,但又恰逢想起了醫院的事,脾氣一上來,伸手就要揪蒼陽的領子,“我們還有盤賬好算!”

蒼陽的領子這會兒正和祈憶淩耳鬢廝磨,她這一伸手自然就摸到了一片毫無遮蔽的皮膚。雖然有點雨水帶來的濕氣,手感卻是極佳,滑不留手的,祈憶淩幾乎一下沒剎住就劃過來他的腰,幸好蒼陽還挽著她的手,很自然地把她按住了:“什麽帳?非禮的賬嗎?”

“……我的眼鏡呢?”祈憶淩怕再這麽下去自己恐怕真要犯了色戒,埋頭摸索了半天終於從購物袋的角落裏翻出了早已霧蒙蒙的眼鏡。她幹脆就著蒼陽襯衫的下擺把鏡片抹了一把,雖然上面還殘留著水痕,但戴上後視野顯得比剛才清晰了好幾個數量級。看清楚了也不見得是好事,祈憶淩被蒼陽白皙的胸膛嚇得眼睛到處亂瞟,倉促間擡起頭來,恰逢蒼陽的發梢滴下了一滴水,落進了她微微張開的口中。

“啊——”祈憶淩低頭“呸”了半天,還是覺得嘴裏有種奇怪的味道。她目露兇光地擡起頭來,還是不知道往哪裏看好,幹脆把自己身上蒼陽的襯衫扯了下來,一把套在他身上,不待他把袖子穿好就急急地扣好了最上面的三顆紐扣。

蒼陽顯然被勒到了,但什麽也沒說,只是從襯衫下沿伸出了手,松松地挽著祈憶淩。

“我要走了,把傘借給我好嗎?”祈憶淩看著躺在旁邊柄朝天的傘。這把傘的傘骨比平常的傘多了一倍,足有十六根,看上去頗為結實的樣子。

“風這麽大,你拿著傘是想降落用嗎?”

祈憶淩扭身看天色,雨還是一樣大,風卻好像比剛才還要狂放幾分,就在祈憶淩看的這麽一小會兒,路對面就有一簇枝葉啪一下折斷了,在風中前行了足有兩三米,落在地上猶帶著滾動的態勢。祈憶淩想起,幾年前刮臺風自己撐著傘確實差點被刮進河裏,那時候的風怕且比現在尚小些。她咽了咽唾沫,清清喉嚨道:“那不要傘了,就這樣回去吧!”

“你信不過我?”蒼陽微微發力把祈憶淩的手箍緊。

“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祈憶淩被脅迫著回頭,頭恰好枕在蒼陽的胸膛上,耳邊是他“砰、砰、砰”有力的心跳聲。真奇怪,這一次,她突然能分清這確實是他的心跳聲了。雖然她的臉依然滾燙,但她感覺到自己的血液被雨澆冷了,無法傳遞這樣清晰有力的律動。

她的眼鏡慢慢被自己呼出的微微的熱氣蒸得一片迷蒙,她突然有了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自己和身邊的這個人並沒有腳踏實地,而是懸浮在宇宙的虛空中,就像魚可以在水中自由地呼吸一樣,宇宙中的真空並沒有讓他們窒息,反而像是回到了最初始的狀態,自由又舒適。祈憶淩被這奇異的想象迷惑了,話不由自主溢出了嘴邊:“我信你。”

她的臉仍然滾燙,而眼鏡依舊是模糊不清,世界卻在另一個人的帶領下變得豁然開朗。

風雨中早已不見人影,門衛索性連登記室的門都關了,宿舍樓的滾輪大門也被關了大半,僅餘一條容一人通過的空隙。寂寞的樓梯在兩雙光腳下只發出了沈悶的“嗒嗒”聲,但被氣勢逼人的風聲雨聲雷鳴聲盡數湮沒,全沒了一絲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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