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憶淩回過神來，赫然發現自己走到了一個小得多的廳，雖然燈光亮堂堂的，但邪惡的妖那孖星探子早已不見蹤影。祈憶淩困惑地放下裙擺，不自覺地擡頭，看到了天花上耀眼的吊燈，和籠罩在燈座陰影中若隱若現的浮雕。

那是那個到處射人玩兒的胖子小愛神，它視線的正前方，是經典名畫中人神相遇即將互相觸碰的兩只指尖……

“小姑娘！”

祈憶淩看著浮雕入了神，追蹤探子的神聖目標仿佛躲進了宇宙黑洞。就在她感覺自己的靈魂從身體中逸出，成為天花浮雕中一個新成員時，一把沈厚的男聲在耳邊響起，把她輕飄飄的靈魂從神話故事中拽了出來。

祈憶淩低下仰酸的脖子，困惑地眨眼張望，在自己右側看到了一個表情和藹的中年男人，細看好像是剛才在宴廳裏跟將軍大人交談的那位。祈憶淩第一反應是裝出禮貌的樣子打招呼：“嗨！您好！”

男人長著標準的劍眉，偏國字臉，方口闊鼻，五官都寫著個“大”字，散發出不怒自威的氣息。雖然他已經盡量把表情柔化了，在祈憶淩眼裏，仍然帶著一種近於鐵血軍人的強硬。

“小姑娘，這裏是偏廳，大家夥都在宴會廳那邊呢！”中年男人微微躬身，努力和祈憶淩平視，“你是迷路了嗎？從那邊的門口出去，穿過走廊，轉過回廊，一進門就是了。”

“Eling！”

祈憶淩正準備回應，忽然聽見原墨翎叫自己的聲音。循聲望去，原墨翎正從中年男人指著的門口走出來，高跟鞋在大理石板上敲出了急切的旋律。

“墨翎！”祈憶淩揚揚手，也懶得解釋什麽，“我就要回去了。多虧這位——”

“爸！”原墨翎微喘著氣停在二人面前，二話不說攬上了祈憶淩的肩，“這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前跟您提過的。”

“噢！叔叔好！”一聽說對方是那美克星的克星尊貴的親王陛下，祈憶淩馬上覺得中年男人倍感親切，連剛才感覺到的那股威壓的氣息，都變成了親王陛下無意中散發的氣場。

“你好。”親王陛下笑著說，“我還想著是什麽朋友讓墨翎這麽緊張呢，也不帶回家裏做客，今天一看是這麽丁點的小姑娘，大概是怕家裏找不到合適的椅子。”

“嘿嘿。”見親王陛下如此平易近人，還說起了冷死人的笑話，祈憶淩狗腿地笑了，“叔叔真會開玩笑。”

“你還笑，讓你別亂跑偏亂跑，等下掉泳池裏淹死了都沒人發現！”原墨翎低聲朝祈憶淩訓導，示意她自己先回宴廳，然後神情嚴肅地轉向了父親，“爸，您在這正好，我有事想問您。”

聽到公主殿下和親王陛下有要事商榷，對盟軍局勢走向一直魂牽夢縈的祈憶淩說什麽都舍不得走，無奈公主殿下神色中威脅意味漸濃，臉色嚴肅的親王陛下一下子也變得高大和遙遠了許多，她只得戀戀不舍地回到了宴廳。

宴會廳中，人群散開成圓弧狀，掛著標準的社交笑容面對同一個方向，手裏都握著一杯香檳。

祈憶淩還沒弄清楚是怎麽回事，有個侍應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單手托盤鉆了出來，另一只手背在身後，微微躬身，把托盤送到了她面前：“Your champagne。”

“Tha-thanks。”祈憶淩楞楞地拿了一杯，回神那侍應又不見了，她跟隨人群看向舞臺，發現人群目光的焦點赫然是莫子淵。

“……這次能夠和黎氏合作，我感覺非常榮幸。”莫子淵“獲獎感言”式的演講似乎已經到了尾聲部分，“……除了Uncle Li的信任與厚愛，我還有兩個特別需要感謝的人。一位是一直默默支持我、美麗聰明又大方的女朋友——原墨翎！”原墨翎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到了祈憶淩的身邊，聽到自己的名字，她笑了笑，在掌聲中舉起香檳一飲而盡，“另一位是原振業先生……沒有他的鼓勵和支持，我不會邁出第一步……沒有他對我的視如己出……”

“Wow！”祈憶淩不敢置信地看著那美克星的克星親王陛下走到莫子淵身邊，興奮地抓住了原墨翎的手腕，“wow！”

祈憶淩雖然認定了騎士先生是公主殿下的家人，但確實沒想到親王陛下對騎士先生如此讚賞。親王陛下面對眾人毫不吝惜對騎士先生的讚美，而且從他隱約閃著淚花的眼睛裏可以看出，他每一句話都發自肺腑：“騎士先生看著親王陛下的眼神也很真摯，就算這時候他們突然宣布是親生父子也不見得有人會懷疑。”

“我想也是。”原墨翎叫住一個侍應，用自己手上的空杯子換了一杯新的香檳，再次一飲而盡。

“公主殿下，你不為騎士先生開心、為自己開心嗎？”祈憶淩拿掉她的酒杯，“這樣多好，到你們大婚之時，整個那美克星的克星的子民都會由衷地祝福你們！”

“They might be…”原墨翎伸手仰頭，就著祈憶淩的另一只手，把原封未動的那杯香檳喝掉了大半，笑著把兩只杯子都放到忽然出現的侍應手上的托盤，“舞會要開始了，去找你的舞伴吧！”

宴廳中響起了舒緩的音樂，中央頂燈的光也被調暗了，天花暗格中無處不在的小燈芯投下了一片橙黃色懶洋洋的色調。穿著各色禮服的男士們全部躬身伸手，作出邀舞的動作，連祈憶淩面前都有個對她邀舞的人。

“Sorry。”祈憶淩小小的虛榮心被滿足了，把不知名的男人打發走，以蒲葦韌如絲的口氣說，“除了王子殿下，我不想和任何人跳舞。”一轉臉，居然發現原墨翎單腿向後微微屈膝，朝她作出了邀請的姿勢。祈憶淩笑了，側著頭說，“公主殿下又另當別論。”

祈憶淩不自量力地接受了邀約，一曲下來，少說踩了原墨翎七八腳。原墨翎是自討苦吃，但還是不由得苦了臉，搖頭擺手，左腳擦地右腳點地往一邊去了。

祈憶淩露了底，老老實實地走向了燈光明亮得多的飲食區。正端著盤子夾起一塊龍蝦，就聽見一陣爽朗得有點虛偽的笑聲傳過來。她循聲望去，發現親王陛下與騎士先生並肩而立，對面還站著看上去比親王陛下年歲稍長的男人，剛才的笑聲正是他發出來的。

“哈哈哈，老原，你真是不地道，手下有這麽一名猛將也不早點說！”男人和親王陛下碰了下杯，繼續發出他的招牌笑聲，“要我說這小夥子著實不錯！可別以為我是看你面子才把合約給他，這次談判我雖然不是全程參與，但予青可是每次都向我詳細匯報了的，他肚裏有料沒料我比誰都清楚！”說著笑著又碰了下騎士先生的杯，“小夥子，有前途！你原伯伯手裏這些，以後交給你準沒錯！”

“謝謝Uncle Li。”莫子淵神色自若地幹了杯，接著微微側頭在原振業耳邊說了些什麽。

“子淵不比你家予邦和予青，都是喝過洋墨水回來的，他才剛上大學沒兩年，要學的還多著呢！”原振業略略皺了下眉，迅速恢覆了自如的神色，“現在說這個還太早——”

“不早咯！”不知道姓李還是姓黎的大叔大笑著拍了兩下莫子淵的肩膀，繼續誇誇其談。

這無聊的交際祈憶淩實在看不下去，趕緊胡亂挖了一堆東西端到了一個空桌子上，坐下來一邊吃一邊看著宴廳裏仍在翩翩起舞順便調情的人們發呆。

不知道王子殿下在幹什麽呢？

祈憶淩輕輕打了個飽嗝，揉揉有點發酸的腳踝，端著空盤子走回自助餐桌旁，圍著桌子漫無目標地走了幾圈。

“公主殿下？”祈憶淩無意中看到，原墨翎在宴廳的一角站著，她對面是一臉無所謂的葉振華，程意清在旁邊踱步，看路線有點像在圍著她倆作橢圓半周運動，時而想插話卻一個字都說不上。

“公主殿下和將軍大人又意見不合了嗎？”祈憶淩擱下空盤子，想看清楚是怎麽回事。但因為隔著個舞池，時不時就被舞動中的人阻隔了視線。本來想過去調解下，想想還是覺得不妥，“高層的事還是交給高層解決吧！”

祈憶淩的註意力轉了一圈，又定格在舞池上。宴廳裏稍微有一個細胞像盟軍將士的雄性人類都搭上了舞伴，在舞池中細聲講大聲笑，不管落單的有舞伴的，大半看著都像是正在和親王陛下套近乎的男人那一掛的。祈憶淩本來也沒打算和誰跳舞，幹脆把香檳塔最頂部那杯偷偷地拿了下來，爬上一張烏木高腳椅，時不時抿上一點。也不知道過了多少首曲子，舞池中只剩下兩三對人，也不像是跳舞，倒像是抱在一起取暖，耳朵一個接一個地咬得不亦說乎。

“嗤！”祈憶淩舉杯過頂，傾側著酒杯，仰脖去接，杯中物卻不知什麽時候空了。

除了剛出生那會兒讓爺爺拿筷子沾著老白幹辣過一下舌頭，祈憶淩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喝未經調兌的酒精類飲料。香檳的名字是好聽，味道卻不怎麽樣，雖然沒有高度白酒的辣，但那苦澀味也不是剛沾酒精的人能消受的。祈憶淩因為心系銀河系的命運，一不小心就借酒澆愁起來，也不覺得苦。但酒精早就開始發揮效力，她的臉色比得上面前那盤魚子醬，眼白泛紅，連手心都染上了不自然的粉紅色。

一旦察覺到自己不小心喝高了的事實，祈憶淩馬上就覺得腦袋沈得跟個鉛球似的。她好不容易才握緊了杯子沒讓它摔碎，卻沒管住自己的腳，連退了好幾步，隨便扶住了什麽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天旋地轉間，祈憶淩覺得自己面前突然多了道陰影，兩手托著下巴把頭扶起來，眼前的不是別人，正是妖那孖星人派來的細作蒼陽是也。

“趁我、趁我戰鬥力大幅度下降，你趕緊、趕緊給我滾蛋！”祈憶淩嗝了一口氣，那味道差點把自己給熏醒了。

“May I？”蒼陽不為所動，反而擺出了一個邀舞的姿態。

“Absolutely not！”祈憶淩輕蔑地別開臉，因為幅度過大動作過急，差點吐了出來。

“Are you alright？”蒼陽的姿態不變，但仿佛又朝祈憶淩靠近了一些，“Please。”

“Go away！”祈憶淩臉色不爽地拿鞋尖踢了他一下，壓低聲音。

對方沒回應，祈憶淩不顧頭重腳輕的感覺，“呼”一下站起來。對方位置似乎沒有什麽變化，但興許是因為穿不慣高跟鞋，祈憶淩試了好幾次都沒能再踢到他。她的眼睛雖然還盯著蒼陽的鞋面，卻分明感覺到已經有不少人對著自己的方向竊竊私語，連將軍大人和公主殿下持續多時的交流都被打斷了。

祈憶淩喘著氣坐下，但蒼陽的淡淡的影子仿佛在地面上不斷變換著形狀，甚至有時扭曲著爬上了椅子的邊緣。祈憶淩感覺如坐針氈，輕輕跺了下腳，單手撐著身旁的桌面站了起來：“也罷，讓我探探你這個膽大包天的妖那孖星細作虛實！”垮著臉把手放進蒼陽的掌心，借了酒膽一路和他較勁，總算把二人的位置相對固定在舞池和用餐區交界處一個不那麽引人註目的角落裏。

“謝謝你賞臉和我跳舞。”蒼陽頗為紳士地征求了祈憶淩的意見，才把手輕輕地貼上了她的腰。

“謝謝你把我從冷板凳中拯救出來……”雖然不斷提醒自己身負重任，但祈憶淩頂著一顆昏昏沈沈的腦袋，根本沒辦法好好集中註意力管住自己不合時宜的傻笑。試了好幾次，祈憶淩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法自然地搭著他的肩，但如果不抓住點什麽的話指不定自己會就這麽靠著對方滑到地上，幹脆一手巴著他一只胳膊。

祈憶淩從小到大肢體動作都不太協調，哪怕是小學時的兒童節匯演，隨便抓拍的鏡頭留下的照片上的她，都和其他動作整齊劃一的人顯得與別不同。不久前原墨翎領著她跳了大半支曲子腳背就挨了七八下錐子，這會兒鐵了心要蹬這個不速之客幾腳，卻不期然碰上個練家子，任祈憶淩渾身解數都沒能讓鞋子碰到蒼陽的腳。

“憶淩，你喝酒了？”一曲終了，大概是看祈憶淩的樣子不太對勁，原墨翎還是不放心地走了過來，“不舒服的話到樓上找個房間躺一下。”

“沒、沒事。”祈憶淩把手抽回來，輕輕拍拍自己的衣服，仿佛這樣就能拍掉身上的酒氣。定定神，蒼陽居然已經不告而別了，“壞、壞了！”

“怎麽了？”原墨翎見她臉色有變，以為她想吐，忙伸手輕輕撫她的背，“洗手間樓上樓下都有，要我領你去嗎？”

祈憶淩一心只想著妖那孖星的奸細逃走了，哪裏還聽得到原墨翎的話，故作清醒地說了句“我去外面吹吹風”，就朝人群分布最多的花園走了出去。

“Morning！”原墨翎想跟出去，聽到有人叫自己，本來遲疑中的腳步反而邁得更堅定了。

“小姐！”莫子淵伸手拉住她，“你存心不打算給我個機會把這事說清楚了是吧？”

這可好，和將軍大人的矛盾還不知道解決好沒呢，公主殿下怎麽又和騎士先生起內訌了？

祈憶淩迷迷糊糊地想著，在草地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一不留神竟然被夾竹桃的葉子割傷了無名指。割傷沒有讓她變得清醒，反而從傷口處傳來了一陣輕微的麻痹感，帶來了心室的短時不規律悸動。滿月之日剛過，懸在中天的月亮像個亮晃晃的圓盤，投下了溶溶的白光，整個花園像泡在牛奶裏一樣，所有物體的輪廓都變得模糊了。潮濕的海風若有若無地吹來，溫溫潤潤的，已經喝醉的人在這裏站著，反而像又不小心吸進了醇厚的酒香，越發地醉了。

祈憶淩感覺自己身上沁出了一層細汗，在和暖的海風中輕輕打了個寒噤。由空調造成的室內外溫差讓她的眼鏡蒙上了一層白霧，她不得不摸索著坐到了一張長椅上，脫下眼鏡拿禮服的下擺擦了擦。

重新戴上眼鏡後，眼前的世界剎那清晰了不少。祈憶淩有點忘了自

己出來的目的，蹬掉高跟鞋愜意地踏起了青。正踩得興起，忽然覺得視線裏有什麽一閃而過。

“黑色曼陀羅標志！”祈憶淩二話不說就朝發出亮光的方向沖過去，離亮點還有數步之遙時，她發現視線裏還出現了最初讓她離開宴廳的蒼陽。他似乎剛剛從口袋裏掏出了點什麽，一邊說著話一邊朝光點的反方向走去了。

“站住！”祈憶淩一跺腳，沒喝住蒼陽，倒是把旁邊灌木叢裏窸窸窣窣的聲音喝止了。

“混蛋！”祈憶淩左右為難了兩秒鐘，決定暫時放過那個小嘍啰，當機立斷地往光源的方向沖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