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憶淩因為頭天晚上夜觀星象的緣故，本來精神就有點不濟，現在更是被充塞於胸臆間渾濁的人類氣息弄得頭昏腦脹，不知不覺進入了半睡半醒的狀態。

朦朦朧朧間，她感到有什麽輕輕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下一秒，這手掌的力度猛然加重，阻止了她要跳起來的趨勢。她費勁地睜開眼睛，張嘴想叫，一道男聲恰如其分地落在了耳畔：“祭司閣下，將軍大人有請。”

祈憶淩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在程意清的帶領下走了起來。等她醒了七八分，定下神來才發現自己赫然已身處一個疑似音控室的地方。

“將軍大人呢？”祈憶淩摘下眼鏡揉揉眼睛，想擡手把眼鏡戴回，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兩手空空。

“在這裏。”

隨著葉振華的聲音響起，祈憶淩發現自己被戴上了一副奇大無比的圓框眼鏡。伸手摸摸，鏡框是空的，理所當然她什麽也看不清。

“將軍大人，此舉用意何在？”不管是生理還是心理上都如墜雲霧中的祈憶淩有點慌了，一把抓住面前疑似葉振華的人的手臂。話音未落，一頂疑似帶著翅膀的鴨舌帽便扣到她頭上。

“特別任務。”葉振華故作神秘地壓低聲線，“你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就行了。”

“我本來就什麽都不知道啊……”祈憶淩嘟噥道。僅有兩米見方的音控室實在太局促了，她剛剛回覆清醒的腦袋又開始昏昏沈沈起來，恍惚間感到有人把自己的薄外套脫下，一件又一件地套上了不知道什麽東西。

“你怎麽看？”似乎是終於弄好了，一個人帶著笑意說。

“Perfect！”另一個人打了個嘹亮的唿哨。

祈憶淩被驚醒，模模糊糊地看到程意清的眉毛已經被刷成銀白色細長的一條，與他銀白色的假發相映成趣，左脅間還隱隱約約露出了一個刀柄。

“市丸銀？！”祈憶淩一驚，巨大的鏡架幾乎摔了下來。

這麽看來，程意清狐貍式的笑居然與市丸銀的招牌表情有八/九成神似。

“社長，”一顆橙色頭顱從半開的門外探進來，靈修斜飛入鬢的劍眉提起了一半，“該我們出場了！”

祈憶淩被拉著站起來走出門外，低血糖造成的暈眩讓眼前的一切帶上了越來越多的不真切感。環顧身旁，她發現自己赫然置身於一片動漫人物的海洋中，其中最引人註目也是最接近原型的，恐怕就得數那海拔直逼兩米、電燈柱一般的《千與千尋》無臉男了。客觀地說，和剛才那無厘頭舞臺劇裏的硬卡紙王冠、報紙馬甲和巨型黑色塑料袋鬥篷比起來，這群動漫人物大雜糅的Cosplay算得上專業水準了。

“兩位師弟的相聲讓人感覺意猶未盡，我看他們離開舞臺腳下直打滑，也大有以一腔熱血灑舞臺的沖動。雖然他們賴死不肯走，但我還是作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讓保安把他們拖下去了，”稀稀拉拉的笑聲過後，沈卓言單手成掌護在了嘴角旁，“接下來，讓我們換個口味，以熱烈的掌聲歡迎Wonder動漫社友情奉獻的神秘節目——《特別任務》！”

觀眾席中早已有人交頭接耳，對著半透明屏風遮蓋下的舞臺一側指指點點。第一個Coser上場後，全場頓時掌聲雷動，唿哨聲不絕於耳。

本來就頭暈目眩的祈憶淩被晃蕩不定的燈光弄得更加眼花繚亂，還未緩過神來，就被人半推半拖地帶到了舞臺上。

祈憶淩模模糊糊看見舞臺的另一側，一個身著黑色女仆裝的兔耳女郎和另一個全身雪白的男人朝自己走來，一邊走還一邊說著什麽，引得觀眾哄堂大笑。混亂中不知道被誰推了一把，祈憶淩做了個歪歪扭扭的落地前空翻。她渾渾噩噩地爬起來，忽然想起自己懷裏少了些什麽，尖叫了一聲“追楓”就往外沖，一下子撞進不知道誰的懷裏，站在旁邊的路飛被狠扯了一把，紅色汗衫的紐扣飛了一地，遽然而至的肘擊更是把他的草帽都打飛了。

祈憶淩揉著額頭站穩，對著齜牙咧嘴的路飛說了句連自己都聽不懂是什麽的話，情緒剛剛平覆稍許的觀眾幾乎笑炸了，最後一排的椅子跟多米諾骨牌似的連續倒了三四張。

混亂中，祈憶淩走到舞臺邊上，朝一個藕荷色的身影揮了揮手。原墨翎本來正揉著腮幫子，看見她困惑的表情，拋著媚眼朝她豎起了兩根大拇指。

一千多度近視的祈憶淩哪裏看得到這些細枝末節。舞臺上的Coser們似乎排練過一個結構松散的劇本，每次被突發情況打斷後都能神奇地接上。祈憶淩被剛才那記撞得有點找不著北，每次走到舞臺邊緣的時候都會被神出鬼沒的人攔下，她只好拖著這酸痛的身軀幽靈似地在舞臺中蕩來蕩去，每做一件事、說一句話都會掀起觀眾席一個瘋狂的小高/潮，活像是有人時不時往沸騰的油鍋撒上幾滴剛化開的冰水。

這個詭異的節目就這樣不知不覺地結束了。祈憶淩被人拉著謝了八/九次幕，一走下舞臺就筋疲力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頭埋在雙膝間，誰叫也不願起來。

“你還好嗎？”

一把聲音在祈憶淩耳側響起，她感覺後頸窩處被拿捏了幾下，酸痛感一掃而光。

“唔……”祈憶淩舒服地嘆了口氣，懶洋洋地擡起頭來，朦朧中看到了一頭銀發、黑色的面罩和一只耷拉著的紅色萬花筒寫輪眼。她想回應點什麽，但不由自主掩面地打了個幾個綿長的呵欠，手移開後，剛才的人已經不知所蹤。

“卡卡西……卡卡西？”祈憶淩後知後覺地跳起來，圓鏡框哐當一聲掉下。一個人把鏡框撿起，順便半脅迫地把祈憶淩帶進了音控室。

“卡卡西……王子……卡卡西……王子……”祈憶淩呈癡呆狀任由別人卸下自己的一身裝備，等到熟悉的眼鏡回到鼻梁上，眼前的世界回覆清晰，她才猛地一把抓住了仍然畫著狐貍妝的程意清，“卡卡西呢？”

雖然對方的臉十之八/九被遮住了，但祈憶淩相信自己的直覺。她的第六感告訴她，在那張面罩下的，必然是她等待了許久的小王子。但是，為什麽他明明已經出現了，卻還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呢？妖那孖星人固然需要防範，但她這個無冕自封的副統帥難道就不值得他紓尊降貴嗎？還是，他還沒認出她的身份？都怪這二等殘廢的軀殼，在這樣委瑣的表象之下，又豈能怪小王子沒能認出她偉岸的靈魂！……

“我問你卡卡西在哪裏！”見程意清沒反應，祈憶淩抓住他的肩膀狠狠晃了幾下，“我剛才明明在那邊看見他了！”

“卡卡西麽……”程意清停下了洗眼線的動作，沈吟片刻，之後狀似神秘地跟她咬耳朵，“他去救鳴人和佐助了。”

“噢……”祈憶淩難得有了些許神采的眼睛瞬間黯淡下去，“當然了……他有要保護的人……”

“你呢？”程意清朝舞臺的方向努努嘴，“萬眾矚目的感覺如何？”

“我一直等著有人來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祈憶淩摘下眼鏡，往上面呵了口氣，順手從程意清手心裏抽了張卸妝棉擦鏡片。

“動漫社每年有一個特典節目作為外聯之用，我特別幫你向社長大人申請了明年的名額，當然這個節目最大的亮點還是你的參與，簡直每一步都是神來之筆——”程意清忙不疊說了一大通，直到祈憶淩戴回眼鏡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他才戛然而止，終於開始消化祈憶淩剛剛說的話，“你的意思是，事前沒人通知你？”

祈憶淩還給他一個假笑，轉身背靠墻壁定了定神。

音控室一時陷入了沈默。

須臾，門突然開了，葉振華旁若無人地走了進來。

祈憶淩感覺腦內的容物基本歸位後，看著葉振華搖搖頭，“將軍大人，我原諒您的冒犯。”之後又朝程意清笑，這次是真的笑了，“隨從先生，你也不要生將軍大人的氣。”接著抽身而去。

“這是什麽意思？”程意清抹掉眉毛上的銀白色妝點，“不是您主動請纓去向她提出邀請的嗎，將軍大人？”

“太忙，一時忘記了。”葉振華掀開鬥篷的帽子，“而且，這種出其不意的效果不是更好嗎？”

一時無話。

程意清閉上眼睛，把打濕的化妝棉再次覆蓋上去。

空氣中傳來了葉振華解鬥篷鈕扣的聲音。

“我以為你喜歡她。”遲遲等不到進一步的回應，程意清氣得笑了。

“我確實喜歡她。”葉振華把鬥篷整件摘下來，蓋在還帶著祈憶淩體溫的凳子上。

“葉振華，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你這麽不近情理。”程意清抿抿嘴，不小心吃下了唇彩，“她有好幾次都差點受傷了。”

“差點也就是還沒有了。”葉振華坐在鬥篷上，微微向前傾身，手指靈活地在面前的調音器材上翻飛，“我也從來不知道你原來這麽憐香惜玉，程意清。”

程意清垂下眼瞼，以難以察覺的幅度搖搖頭，走了幾步，打開門，低頭輕聲道：“我以為你喜歡我，師姐。”言罷又自嘲，“當然，現在看來，你確實喜歡我。”

門輕輕合上，隔開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但通過門與墻壁傳來的微微振動，仿佛又悄然無聲地把這兩個看似被割裂的世界聯系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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