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King，”程意清讓牌面面向眾人，臉上仍然掛著標志性的狐貍笑容，“這次我挑中的執行者是——”

三個多小時的殺手游戲已讓人意興闌珊，而看電影的人們也紛紛出現了審美疲勞。於是，玩經典整人游戲“真心話大冒險”的提議在表決中以31票讚成5票棄權0票反對獲通過，所有人圍成了兩個同心圓，開始了這個以發現和制造JQ為終極使命的旅程。

在剛剛過去的兩輪游戲中，4名玩家分別接受了抱著柱子大聲喊“我愛你”、對著柱子模仿汪星人劃地盤的動作、兩個人輪流背著對方青蛙跳10級樓梯的懲罰。

程意清作為一個掌權者的危險是寫在臉上的，幾乎所有人都在緊張地攥著自己手上的牌，默念著一些對自己而言安全的數字。

由葉振華制造的騷動已經平息了，偶爾有幾個人死心不息地把視線投放到她身上，總是迅速被她平靜但莫名地充滿肅殺之氣的眼神打擊得循規蹈矩。能夠淡然與她對視的，除了她那總是笑臉迎人但散發著狐貍妖氣的男朋友外，就只剩下與他倆有著詭異交情的祈憶淩和坐在祈憶淩身邊的幾個人了。

和祈憶淩偶爾投放在葉振華身上那敬重而審慎的目光不同，原墨翎看向葉振華的眼光是困惑而戒備的，莫子淵則顯得冷漠而高傲，而一直在靜靜地觀察全局的沈卓言，眼神中總是閃爍著狡詐的好奇之光。

“紅桃5，誰是紅桃5？”

多次呼喚未果，程意清提高了聲調，不少人紛紛和自己旁邊的人互相檢查起牌面來，但仍然沒人回應。在這種情況下，程意清露出了難得的含蓄笑容，並把目光鎖定在祈憶淩的方位。

“憶淩，你的牌是什麽？”原墨翎輕輕碰了一下祈憶淩的肩，把她從放空狀態中拉了回來。

“嗯？”祈憶淩的視線聚焦到緩緩站起來亮出一張方塊2的蒙天賜身上，茫然地低頭揭開自己的牌。

“紅桃5！”一個眼尖的人率先嚷道。

祈憶淩在原墨翎飽含笑意的目光裏不知所措地微微晃動起來。在場的人，基本上都親眼目睹或經他人科普過之前她一頭栽進蒙天賜懷裏的一幕，因而紛紛亮出了含義暧昧的笑容。漸漸地有人開始起哄，幾聲嘹亮的唿哨聲中，竟然還夾雜著一兩句唯恐天下不亂的“親一個！親一個！”雖然還只是半生不熟的同窗，但顯然有人的人生信條就是“拳打含蓄、腳踢矜持”。

“去吧。”原墨翎出聲鼓勵祈憶淩。

“噢！”祈憶淩輕輕喟嘆一聲，朝原墨翎伸出手，“你先幫我看著追楓。”言畢，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已站在圓心中等候多時的蒙天賜身邊，屏息等待著命運之手的降臨。

“這樣的組合啊……”人妖先生程意清沈吟片刻，之後快速地對心情忐忑的祈憶淩眨了眨狹長的丹鳳眼，“請男士背起女士，從這裏出發，沿著走廊繞著整個教學樓D區五樓走上一圈……”

驚喜隨著眾人的歡呼聲排山倒海而來，祈憶淩幾乎沒辦法聽清程意清接下來的話。她隱約聽到了唿哨聲，朦朦朧朧地看到蒙天賜在自己身前蹲了下來，兩個同心圓緩緩打開缺口，為短暫地成為生命共同體的他們讓出了一條路。

祈憶淩單手扶著蒙天賜的肩膀，騰空的右手伸出食指輕輕放在熱敏按鍵上，走廊的燈隨著腳步的回聲亮起，連一句“可以了”都顯得多餘。宇宙重新變得空曠而純粹，在祈憶淩面前的是蒙天賜瘦削而寬厚的背部和他幹凈的短發，而在他面前的是即將走到盡頭的走廊。在第一個轉彎處，祈憶淩下意識地說了聲“小心”，伴隨著身後的燈光如溫柔的潮水般順著空氣蔓延過來，仿佛只用一盞燈，就足以照亮整個孤獨的宇宙。

安然地伏在蒙天賜的背上，祈憶淩終於了然此前一直讓自己深受幹擾的來源。蒙天賜站在燈光下的樣子讓她想起了一個人，等到這個背成為自己無法腳踏實地時的依托時，祈憶淩才恍然發現他帶給自己的是來自丹楓的記憶。

最後一個拐角出現在面前的時候，祈憶淩不安地緊緊盯著面前的路，心裏升騰起一個天真的想法：讓這條路就這樣延伸下去吧，永無止境地沿著一個個拐角延伸下去，哪怕下一秒出現的是青面獠牙的怪物，甚至是足以摧毀整個宇宙的妖那孖星人戰隊，只要還能留在這個寬厚的背上，她就什麽都不怕。

祈憶淩的一部分不情願地清醒過來，痛恨自己不是真正的女祭司，無法施展任何形式的魔法讓願望成真。這段契合她心境的路途是如此短暫，讓人不願承認它的結束。但美夢和厄運同樣都有結束的時候，十二點的鐘聲一響，灰姑娘的華服豪車都必將打回原形。

“但王子撿到的玻璃鞋卻一直沒有變回去，”祈憶淩喃喃道，“是不是灰姑娘的缺席反而能讓那些美麗的景象得以留存呢？”

“到了。”蒙天賜半蹲著放開扶著祈憶淩膝蓋窩的手，確保她的腳接觸到地面，“小心點。”

“但是王子的執念，卻能讓玻璃鞋維持完美無缺的模樣。”祈憶淩看著蒙天賜的眼睛，感覺到血液如沸騰一般湧向自己的臉頰，想必那上面已是一片霞光。她羞澀地低頭道謝，一邊走回自己的座位處一邊在心裏悄悄做了個決定。

宇宙仍然保持著它的空曠和純粹，並沒有如往常般壓迫著祈憶淩的恐懼坍縮成真空中孤寂的奇點。她的視線溫柔而專註地落在蒙天賜身上，但理性的巨爪卻不時襲來，制止她過分直白的視線長時間駐守。

她仿佛看到了宇宙大爆炸產生的烈焰，這赤色光華呼嘯而來，在她身邊制造了連綿不絕的颶風。在這並不溫柔的旋風中，她卻安寧地睡著了。

“憶淩，醒醒……憶淩！……”

祈憶淩從與妖那孖星艦隊酣戰的夢中驚醒，迷迷糊糊感覺到有人在輕輕搖自己的肩膀。眨了眨眼睛適應強光後，她看到原墨翎關切而溫和的臉正懸在正上方。

“看到流星雨了？”祈憶淩打了個呵欠，努力地讓自己清醒過來。

“沒有，”原墨翎伸手扶起祈憶淩，讓她靠在墻上。祈憶淩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被移到了一個鋪了報紙和薄毛毯的墻角，身上蓋著原墨翎幫她打包的大衣。見她已經完全清醒，原墨翎伸手把她扶起來，“你剛睡著不久就開始下雨，後來雨停了，但天色還是不好。”原墨翎把一瓶礦泉水擰開遞給她，“小心涼。現在五點多了，差不多該到日出了。”

祈憶淩小小伸了個懶腰，看到地面上橫七豎八倒了不少人。並不是每個人都像祈憶淩那樣占據了有利地形，他們大多裝備簡陋，看得出是打著冷戰進入夢鄉的。睡著的人都被一個個叫醒了，睡眼惺忪地掙紮著坐起來，有一兩個人神情懵懂，好像搞不清楚自己在哪裏似的。

祈憶淩隨著人流到洗手間抹了把臉。寒氣滲入心脾，緊裹全身的大衣幾乎沒讓她感覺到一絲暖意。那寒意更像是徘徊了一天一夜的幽靈，讓人仿如置身冰窖中。

祈憶淩看到了蒙天賜。他站在護欄邊，仰臉看著縱橫交錯的藍色膠合板間露出來的天空。

祈憶淩走到他身邊，打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開口說話。他的裝束未變，仍然只穿著一件灰色的連帽衛衣，耳廓微微有些充血，可能是凍的。

“憶淩！”原墨翎叫了祈憶淩一聲，指著樓梯說，“上去吧！”

蒙天賜的沈思被打斷，他回過頭來，看到祈憶淩，開口似乎說了點什麽，但被人們紛亂的腳步和交談聲打斷了。祈憶淩轉身撞向原墨翎的方向，忽然想起什麽似地，朝某個安靜的角落叫了聲“追楓”，然後蹲下去，等著喵星人的預言家回到自己的懷抱中。在這沈默的交流裏，蒙天賜從蹲著的祈憶淩身邊走過，一步跨兩級地走向了天臺。

原墨翎看著她，一臉的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挽著她的手臂走上了樓梯。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剛走出樓梯口，Beyond的《光輝歲月》就飄進了祈憶淩的耳裏。她馬上就在歌聲裏把蒙天賜的嗓音分辨出來。和他有點軟糯的講話聲不同，他的歌聲是剛毅而低沈的，但不可避免地帶上了一點熬夜後的沙啞和慵懶。

所有人都已經靠著面海的護欄一字排開，獨獨缺了程意清、葉振華和莫子淵三人的身影。祈憶淩毫不猶疑地往蒙天賜所在的方位走過去，躋身在他左側並不大的空間裏。她輕輕地把追楓放在護欄上，兩手環扣圈著它，側著臉輕輕靠了上去。假寐的祈憶淩借著還不甚明亮的天光用視線描摹著蒙天賜立體感不算太強的側臉，來自追楓的溫暖觸感仿佛穿透肌骨裹住了整顆心臟，讓她依稀從他眼眸裏看到了流星掠過的光華。

“Psy-Cho-Lo-Gy！”

一個人朝著仍然層雲密布的東方喊出了他們共同的名字。

“Psy-Cho-Lo-Gy！”

蒙天賜伸手搭成喇叭狀，跟著叫了一句。他的眼睛裏，分明閃爍著激動的光芒。

“Psy-Cho-Lo-Gy！”“Psy-Cho-Lo-Gy！”

學子們此起彼落的聲音匯成一片，最終變得整齊而幹脆，成為了這朦朧晨光中動人的韻律。

天已經越來越亮了，從雲層透出的光來看，朝陽已經完全離開了地平線，調皮地隱沒在雲裳間，不願意讓這些守候了一夜卻只收獲了失望的人們看上一眼。

“我們來試著喊對方的名字吧！”一個人大聲提議道，“從最左邊開始，每一個人都對著海用最大的音量喊出右邊的人的名字，如此類推，直到最後一個人就回過頭來喊第一個人的名字，”他頓了頓，然後快樂地說，“之後我們就回去睡覺吧！”

無須表決，所有人都熱切地確認著自己身邊之人的名字。每一個被打聽名字的人，都仿佛是出於禮貌般用同樣熱切的方式打聽對方的名字。

“我叫蒙天賜，你還記得嗎？”蒙天賜在嘈雜聲中笑得肆意。

“我記得，”祈憶淩綻放了在他面前的第一個笑容，“承蒙上天賜予！”

蒙天賜的表情凝固了，他眨了眨眼睛，然後努力地睜大，仿佛在打量一個他從未見過的人。

“祈——憶——淩——”

原墨翎的聲音響起，蓋過了蒙天賜驚愕表情中的話語。

祈憶淩扭頭目視前方，沒戴眼鏡的她面前模糊一片，視線本能地向著最明亮的方向，但被那亮度刺得她不由自主地微微瞇起了眼睛。她雙手圈在嘴邊，專註地喊出了這個進入自己的生命不足八小時但已經無比清晰的名字：“蒙——天——賜——”

原墨翎看得出祈憶淩對蒙天賜懷有好感，卻不太明白其之所以然。蒙天賜的名字她聽過，是系學生會外聯部新晉的幹事之一，懂人事、重交際，深得部裏老生們的讚賞。然而，祈憶淩對系學生會乃至整個心理學系都知之甚少，雖然分屬同班，但原墨翎很懷疑在昨天之前祈憶淩是否知道對方的名字。

從表面效度看，蒙天賜身高尚可，樣貌只能算及格，皮膚更遠非祈憶淩素來喜愛的光潔之態，黝黑、粗糙且過分青春；此外，他有點小聰明卻常常故作幽默，說話有油腔滑調之嫌，也並不合祈憶淩的喜好。更重要的是，他除了普通就是正常，名字起得倒是討喜，人卻不見得有什麽特別顯示出格外蒙受天賜之處，怎麽可能入得了從骨子裏漠視普通地球人的祈憶淩法眼？

唯一的解釋，就是祈憶淩的雷達系統失靈了。

雖然料想到這種盲目的激情不可能延續太長，但原墨翎作為這段“天賜良緣”的見證者，原以為祈憶淩會悠然自得地從中制造出一個新的小宇宙再親手一點點摧毀。但是，顯然這位天賜的良人並沒有蘊藏足夠的東西留給祈憶淩慢慢發掘。僅僅一個星期後，祈憶淩每天說到“天賜”兩個字的次數，就從呈指數函數態瘋狂增長的勢頭直接變成了零。

原墨翎沒問為什麽，祈憶淩倒是一臉不屑地交代了自己“始亂終棄”的緣由：“不知道為什麽，他有時會盯著我呆看，那副蠢斃了的樣子已經將他地球人的終極身份暴露無遺!”

原墨翎不予置評，只是了然地笑笑。

“都怪這軀殼的懦弱，差點就讓我被地球人同化了！”祈憶淩撇撇嘴，氣憤地把剩菜磕進潲水桶裏，“也要怪追楓眼睛沒擦亮，居然往他身上撞，搞得我被他身上殘留的喵星人氣息蠱惑，居然栽倒在傻不拉幾的吊橋效應①上！”

作者有話要說：①吊橋效應：生理上的激活會導致情緒上的錯誤歸因。舉例而言，站在危險吊橋之上搖晃的人類，會將由於危險場景引發的心跳加速、汗多等情況錯誤地認為是由於自己對眼前出現的另一個人類動心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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