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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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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那場剎車失靈事故, 當地警局終於給出了調查結果,是人為所致。

警方逮捕了兇手,一個當地男人, 曼島tt賽的員工,他利用身份的便利對剎車動了手腳。

男人嘴巴松,負責案件的警官沒多盤問, 便交代說是受人指使,自己只為了錢。

風聲不脛而走。

裴氏集團的人私下都在聊這件事,關於那個指使者是誰,他們多少聽到一些小道消息, 紛紛唏噓, 感嘆豪門圈子真亂。

顧燕斕被引渡去英國接受調查的那天, 裴振寧才從混沌的思緒中漸漸理清了什麽。

他花錢打點了英國警方,趕在顧燕斕上飛機前見她一面。

機場貴賓室裏, 裴振寧質問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再怎麽說那也是他親兒子,她卻想置於死地。

顧燕斕冷漠看著他,事已至此她也不必再偽裝什麽了。

女人一字一句說:“裴振寧, 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還有臉來問我?你不娶杜琬, 不生下那個小雜種就什麽事都沒有。我讓他死怎麽了?他本就不該存在這個世上!”

只可惜裴熾命硬, 沒有死在那場她精心安排的車禍裏。顧燕斕是怎麽也沒想到他居然能扛過去。

明明當初對付杜琬是那麽輕而易舉。

顧燕斕沒有了往日的端莊, 眼裏只有扭曲的恨。

裴振寧覺得異常陌生。

他初見顧燕斕時, 她穿著一條樸素的小裙子, 肩頭繡一朵白玉蘭花,沖他溫婉一笑。他當時暗暗發誓, 日後要賺很多錢養她。

以至於後來大半生都在踐行這一信念。

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 努力往上爬, 從窮小子躋身名流,確實賺了很多錢來娶她。

然而那不過是他記憶裏顧燕斕的樣子。時光給了濾鏡,早與現實裏的她大相徑庭。

裴振寧生了一場重病。他一生要強,可沒有誰一直強大,尤其是信念丟了,堅持的東西也就沒有了方向。

病中,裴振寧去看了一次杜琬。

那是他第一次去杜琬墓地,墓碑照片上的女人有一對漂亮的眼睛,在溫柔地笑。

他曾把對杜家的不滿強加在杜琬身上,卻忘記曾經她也是不顧一切嫁給自己。

她生前他虧待了她,死後又虧待了她的兒子。

裴熾小的時候,裴振寧眼中只有顧圳。如今回過頭看,在他陪伴顧圳的每個細節裏,一直都有另一雙幼小的眼睛,在沈默註視著自己。

他沒給過裴熾一天父愛,卻一直以父親名義“管教”他。

他那時覺得裴熾混,給裴家丟人,可杜琬在世時,他的兒子還會畫畫,會彈琴,明明已經有了優秀的雛形。

裴振寧站在墓前,陷入長長懊悔當中,良久,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他對不起杜琬,也對不起裴熾。

然而這輩子他都不會得到他們的原諒了。

池夏出生的時候是冬天 。

媽媽生完她身體就差了很多,外婆說:“冬天不好,又冷又沒有生氣。”

所以給她取名一個“夏”字。

希望她的人生可以永遠像夏天一樣,蓬勃又熱烈。

然而夏天也並不總是好的。

六月的時候,裴熾從曼島轉去歐洲另一個國家治療。

在離開曼島前,杜志霖告訴池夏,那兒的醫學很發達,她還有工作和自己生活,可以先回國。

他說:“你放心,阿熾治好病就會回來。”

作為裴熾親舅舅,杜志霖知道過去所有,又有杜琬先例,他即使不討厭池夏,也談不上喜歡。他私心當然並不想她跟著。

池夏其實什麽都明白,然而為了她,裴熾吃的苦已經夠多了。

她並不想再讓他的親人為難。

池夏什麽也沒說。緘默半晌,她輕輕點頭。

杜志霖看著小姑娘,她很乖巧,也很聰明。他還想說點什麽,可是張了張口,終究把話咽回去。

國內的日子很平靜。

自從香港進修回來,池夏就調進江城衛視,衛視新聞部比體育頻道更忙,她卻不抱怨,該加班加班。

周圍同事原本還會吐槽,可一看人家年輕小姑娘工作這麽努力,他們慚愧死了,趕緊閉嘴。

為此衛視新聞部工作效率提高不少,臺裏領導欣慰得不行。

知女莫若母。宋梅總歸能看出女兒異樣,夏夏和同齡人不同,她不娛樂,做什麽都很安靜。

宋梅也忍不住提醒:“夏夏周末就不要總加班了,可以去找朋友玩。”

池夏應聲說好。

可即便不加班,她也只是一個人待在房間裏,宋梅嘆息著搖頭。

外婆大約猜到點什麽,剛從香港回來時夏夏還曾甜蜜的談及一個男孩,而現在已經沒再提過了。

老人心疼外孫女,又不好說什麽,只能變著法給她多做點好吃的。

窗外的蟬嘶鳴,夏天一點點流逝。

池夏卻在蟬鳴尾聲中聽到一個噩耗。高一八班的同學群有人發訃告說,體育委員何禹昨天夜裏因心臟病突發,永遠離開了大家。

看到消息後,池夏心一沈,連忙撥通了鄭蓉蓉的手機。

鄭蓉蓉訥訥說:“夏夏,何禹真的走了,怎麽辦……”

池夏眼眶濕潤,說不出話。

鄭蓉蓉沒有控制住情緒,在電話那頭哭出了聲:“何禹死的前一刻還在加班,他因為我欠了好多錢,拼命加班都是為了替我還債……夏夏,他之前還答應過我,會永遠陪著我的,他為什麽說話不算話?”

她幾度哽咽,“我都不知道,他心臟其實一直在生病。”

何禹的離世太過突然,鄭蓉蓉甚至沒來得及見他最後一面。

何母將一部舊手機交到她手裏。

那是高一時鄭蓉蓉兩百塊賣給何禹的,她當時還笑何禹是個冤大頭,人家都換智能機了,他還要這個。

而“冤大頭”卻將這部舊手機保留至今。

手機相冊只有一張鄭蓉蓉高中時期照片。

照片裏的她穿著江城一中校服,稚嫩的臉還帶點嬰兒肥,趴在教室外走廊的欄桿上,目光炯炯看著遠方。

鄭蓉蓉在電話裏哭到聲音嘶啞:“何禹那個大傻子,他什麽都不知道!”

他用從她這買的舊手機偷偷拍她,卻不知道照片裏當時的她,其實是在偷看顧圳,多傻啊!

鄭蓉蓉哭了很久,池夏陪她一起無聲落淚。

何禹火化那天,鄭蓉蓉將自己一縷頭發放進他掌心。

看著他被推進去大火裏,她轉過身,紅著眼睛問:“人死後為什麽要被火燒啊,他等會會不會好痛?”

池夏忍淚說:“不痛,不痛的,他去了下輩子。”

鄭蓉蓉雙眼早已哭腫。

何禹追悼會上來了很多人,包括以前的老師同學們。

大家紛紛惋惜,多麽年輕的生命,怎麽走得這麽早。

鄭蓉蓉這天卻出奇的平靜,她穿著黑色套裝,胸前佩戴白色的花。

她沒再哭了,只靜靜看著來來往往的人。

不久前何禹來過她夢裏。夢中他面帶遺憾,又有點歉意說:“不要為我哭了,我很好。如果可以,蓉蓉,下輩子再見。”

白色的天光擠進靈堂,鄭蓉蓉有一瞬恍惚。

她看著天光的盡頭,笑容苦澀:“何禹,暗戀太苦了,下輩子別再暗戀。”

彼時碧空無垠,萬物溫柔。

……

鄭蓉蓉去了另外一座城市讀研。

不久後,池夏聽到她出國的消息。歐洲有項先進的醫學項目,鄭蓉蓉便休學一年報名參加了。

大家都誇鄭蓉蓉和以前不一樣,不再是那個咋咋呼呼的小女孩,變得更有魄力和主見,說休學出國就休學出國。

只有池夏明白鄭蓉蓉為什麽去歐洲。

那個項目其實是研究心臟方面,蓉蓉總歸是想為何禹做點什麽的。

愛上一個人簡單,遺忘卻很難,被留下的人困在回憶裏,總是最難過的。

夏天在何禹離世的悲痛中結束。

然而時間不會為某個人停留,傷心之後所有人還要繼續各自生活。

這一年,江城一中高考成績斐然 ,市領導為了嘉獎學校,大手一揮劃了一片地給一中建新校區。

有人歡喜有人愁,高興的是新建的校區一定格外漂亮,不開心的人覺得離家太遠。

總之各說紛紜。

池夏接到出外景的任務,回來途中路過江城一中,她盈盈看過去。

秋日薄暮冥冥,學生們放學,三五成群走出來,這裏早已換了一批面孔。

一中校門外的公交站臺也拆了。它年代久遠,早就有人提議換掉,何況這年地鐵系統已經發達。

池夏忽然很想一個人走一走。她和攝影同事說完,同事連忙點頭,他知道這是池夏母校。

攝影同事開著車離開。

池夏走進校園,沒有人攔她,曾經的一中校花,門衛多少有印象。

校園裏一些地方翻新過,總體沒太大變化。銀杏樹樹葉黃了,從枝頭飄落。

她踩著落葉,慢慢地走,放學晚歸的一中學生頻頻看過來。

他們在小聲驚嘆:“臥槽!”好漂亮。

夕陽西沈,池夏去了學校天臺,去了高一教學樓的宣傳欄,也去了職高。

她沿著曾經放學回家的路走。自從畢業,那條路她很少走了,如今再走一遍,心裏莫名酸澀。

晚秋的空氣裏,有幾分冬日的頹涼。

她在路邊買了一杯奶茶,卻沒有喝,捧著奶茶一個人從天亮逐漸走到了天黑。

……

鄭蓉蓉出國後,池夏偶爾和她打電話。鄭蓉蓉成長了許多,話卻沒以前那麽多了,只是簡單聊了學業後感嘆:“夏夏,立冬了。”

池夏站在辦公大樓玻璃窗前。天氣預報說近期有雨,不遠處悅海灣有流光溢彩的燈光,在霧氣朦朧中閃爍。

她垂眸:“時間過得很快。”都十一月了。

鄭蓉蓉頓了頓,忽然道:“夏夏,如果想他,就去看看他吧。”

池夏心臟一緊。

鄭蓉蓉語氣認真:“別留下遺憾。”

秋風輕輕拍在落地窗上,她眼眶漸漸泛紅,江城又多了很多拔地而起的高樓,這座城市瞬息萬變。

十一月的雨陸續從月初下到月尾。

周五傍晚有同事過生日,說要請大家去轟趴館。

大家都很開心,下雨天快給他們憋瘋了!

他們看向池夏 ,如果女神能去多好,可她一般不參加這種活動。

池夏坐在工位上校稿,結果她偏頭說:“好。”

同事們驚訝不已,更多的還是激動。

他們玩到很晚,最忙的項目結束了,第二天周六終於可以不用加班。

有男同事暈暈乎乎說:“走,回去再、再唱個歌。”他打了個酒嗝。

旁邊領導發話說:“得了,大家喝了酒,都好好回去休息休息。”

有人問池夏,這麽晚要不要送她回去。她搖頭,自己可以打車。

漆黑的天空還飄著雨,夜晚很冷。

池夏攔了一輛車,司機問她去哪,她報了一個地名。

車子一路疾馳,停在一個高檔小區門口。

這是池夏第一次獨自來這裏。

去年她從香港跑過來,在外面淋了雪,裴熾怕同樣的事再發生,直接給了她一把他住所的鑰匙。

房子很大,裏面陳設一如從前。池夏上了二樓,然後窩在沙發裏看了一部電影,看的是喜劇,可她全程笑不起來。

電影結束,世界重新恢覆安靜。

外面的雨沒停。

屏幕上的暗光將她拉出一道細長的影子,剛才聚會喝了一杯酒,現在酒勁上來,她胃不是很舒服。

小姑娘縮成小小一團,她坐那想了好多事……

……

池夏忘記昨晚什麽時候睡著的,第二天醒來時人卻在醫院。

宋梅握著她的手,她指尖蒼白。媽媽告訴她,昨晚她低血糖昏迷了,幸好救護車及時趕到。

她低血糖本來很久沒犯了,醫生說酒精導致血糖進一步降低,才引起的低血糖昏迷。

這種行為很危險,發現晚了可能就有生命危險。

外婆抹著淚說:“夏夏要有什麽事,你讓我這個老婆子怎麽活啊!”

池夏眼眶一酸,她虛弱道:“外婆不哭,我沒事。”

池昌盛囑咐:“以後再忙也要好好吃飯,更不能喝酒。”

池夏努力點點頭,她不該讓爸媽和外婆擔心。

宋梅沒有問池夏為什麽那麽晚去一個陌生小區,就像她也不會再提昨晚她打電話過去的時候,夏夏哭得有多傷心。

她撫了撫女兒的臉,夏夏長大了。

池夏在醫院住了幾天,畢竟昏迷過一段時間,有可能對機體造成更嚴重的損傷或者是二次損傷。

期間同事們都來看望她,早知道仙女不能喝酒,就不該讓她喝的,他們很是內疚。

池夏微笑說:“沒關系的。”

何晶晶說:“池夏你好好休息,不要再擔心工作了,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嗯嗯。”

池夏出院前一天,顧圳帶著鮮花和果籃探望她。

她有些意外,卻還是說:“謝謝,破費了。”

顧圳笑了笑。

顧圳穿得很商務,和從前一樣溫和儒雅,只是他看上去似乎有了很多心事。

他並沒有坐很久。

離開前,他一雙桃花眼裏有黯然,抱歉道:“我曾做錯過一些事,這段時間我也認清了一些東西。你要是太難過,可以告訴我,我想我應該能幫到些什麽。”

池夏怔怔看向他。

裴熾恢覆的並不好。

一個人的神經細胞損傷後恢覆需要3-6個月,但如果超過這個時間,則將是一個更漫長的過程。換句話說,也可能好不了。

距離那場車禍已過去7個月,他卻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醫生也覺得無計可施了。

聖誕前夕,一則來自江城的消息插了翅膀,飛向遙遠的歐洲大陸。

從傭人們的只言片語裏,他慢慢拼湊出一個名字。

“池夏。”

十二月的雪花落下來。

他似乎從一個漫長而黑暗的夢裏,望見一道亮光。

池夏,池夏,池夏。

“去和顧圳提分手。”

“你敢和他結婚,老子就敢去鬧,記住了?”

光的盡頭,少女在抿唇輕輕地笑。

他眼眸漆黑,眸中漸漸清明。

傭人們還在繼續小聲討論,餘光瞥見裴熾一步步走過來。

幾個人面面相覷。

然後聽見他用冰冷的嗓音說:“我的手機。”

他們意識到了什麽,趕緊去找來給他。

窗外大雪紛飛。

他冰涼的手指打開手機,無數個未接電話刺痛了他眼睛,手機彈出的監控消息記錄下來一切。

他看著門被她從外打開,她穿著小白襖,慢慢走到二樓。

她窩在沙發裏,看了一場並不好笑的電影,然後一個人坐在那發呆。

外面有人在拉大提琴,是聖桑的那首《天鵝》,她曾用這首樂曲拿了江城一中才藝大賽的獎,一舉成名。

他手指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她伸手拿過手機,撥打那串熟悉的號碼。

手機裏傳來嘟嘟的聲音,她靜靜等待。

雨聲被玻璃隔開,夜很靜謐,沒一會,屋內響起她輕軟的聲音。

她說:“裴熾,江城一中要搬走了,以後操場不夠用,他們都沒辦法去借職高的了,多可惜啊。還有,一中到職高的那條小路封了,現在走過去要繞一圈,很遠很遠。職高明年就要校慶了,我看到宣傳欄優秀畢業生榜上有你的名字,不要缺席。”

“十月份我去了一次香港,杜奶奶不在那住了。我去看了你買的那幢別墅,院子裏的紫荊花開得早,很漂亮,我很喜歡,謝謝你。”

“我以前總想著長大,然而長大才知道,它意味著更多的離別。”

她一個人說了很多話。

然而那端無人應答,手機顯示未接聽。

她眼裏含淚,綿綿的奶音裏有哭腔:“裴熾,快十二月了,夏天早就過去,你是不是不回來了?”

他眼眶濕潤,一滴淚落進塵埃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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