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

男人嘴裏不斷發出痛苦的喘息， 喉嚨似乎被什麽給堵住了，他手背青紫色的筋繃起，看著就是用盡了全力， 可就算如此，面具也僅僅是掀開了一角， 鮮紅的血液從面具下流出， 染紅了他的脖子。仿佛他掀開的不是面具而是自己的皮肉。

他到底沒能全部掀開面具， 沈悶地發出一聲哀嚎後倒地不起，在地上抽搐。

面具上的五官洞口都在往外冒血。

大門悄無聲息地打開，進來一個黑色鬥篷的無臉人， 他抓著地上躺著那人的鬥篷， 把人拖了出去。自許姝到了這幢大樓，見到所有的人都變成了一個樣子，進來拖人的和流血不止生死不明被拖走的從外表根本無法區分， 看起來就好像是被另一個自己帶走了。

門敞開著，外面突然傳來一聲人類極限才能發出的痛苦慘叫， 又戛然而止。

房間內更靜了， 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無臉人再次出現在門口，他拉著門把手關門， 說了一句，“請繼續分享你們的恐懼。”

門無聲合上。

圍成圈的座椅上少了一個人。

地上的湯勺又再次轉動起來， 很快停住。

被指向的人身體顫栗。

不能開口，又必須分享心裏最大的恐懼——在座的所有人此時都是緊繃的。

呼——吸——

那人沈重的呼吸被所有人都聽到， 他坐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聲。房間裏也沒有其他任何變化。那人低頭看向地上的湯勺， 慢慢站起身， 朝中間走去。

他伸手去摸湯勺的時候， 不少人都抽了一口氣。

許姝死死盯著那人的動作，從他起身開始，她就在觀察他的動作，或許會是她認識的人。就算臉看不出來，動作也能區分一個人，但鬥篷實在太寬大了，動作隱藏在衣服下，根本看不清。

許姝失望地嘆了口氣，眼前有點模糊。

是太緊張，汗水流下來糊了眼睛，還是什麽……

在沈入黑暗之前，許姝拼命想要抗爭，她咬舌尖，但牙齒已經使不上力，最後在合眼之前看到的，是那個黑得能吸盡所有光芒的湯勺。

……

有人在拍著她的臉。

“病人，醒醒。”

許姝睜開眼，看到頭頂上白熾燈刺眼的光，她不禁瞇了瞇眼睛適應光線。

身穿藍色護士服的女人俯低身體看著她，目光移到她的胸前，“許姝對吧，你怎麽躺在這裏，快起來，這樣躺著睡覺容易生病。”

她抓著許姝的手臂，把她從地上拉起來。護士的力氣不小，抓著人有點疼。

許姝掙脫開她的手，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皮膚軟滑——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麽一個動作，完全是處於本能，要確定什麽呢

許姝拼命回想著，但想不起來。

護士一直看著她，沒有制止，也沒有訓斥。

許姝問：“這是哪裏”

護士笑了一下，“這是林城精神康覆中心。”

許姝：“那我是個精神病了”

護士：“很少有人能問這個問題，你是生病了，精神和身體上的任何部位一樣，會生病會衰弱，只要接受治療就會康覆，我是新來的護士，你可以叫我小圖。”

許姝：“小圖。”

“哎，”護士應了一聲，轉身對手推車上拿起一小塑料格和一杯溫水，“你該吃藥了。”

許姝沒有接，本能地排斥著。

“誰送我來的”

小圖表情依舊溫和，“我剛到這裏工作兩天，你是我第一個負責的病人，如果你想知道過去的事，我可以去查檔案，但是你必須要把藥先吃了。”

許姝皺著眉。

小圖說話語氣尚可，但態度卻很堅定。

許姝接過藥，眉頭幾乎擰成川字，然後一下手掌蓋到嘴裏，拿起水灌了兩口，吞咽下去。

小圖說：“張嘴。”

許姝“啊”的張開。

小圖滿意地點頭，“你在這裏休息一下，等我查到你的檔案再來找你。”她轉身拉著推車走了，門關上後，外面發出哢噠一聲鎖住的聲音。

許姝打量周圍，很簡單的房間，一張床，一個床頭櫃，邊角都包著軟軟的棉。在天花板的角落，還有一個攝像頭閃爍著紅光。墻壁邊有個門，裏面是個單人衛生間。

許姝朝那看了一眼，面無表情背過身，把袖口裏的藥握在掌心。過了一會兒她才去衛生間丟進馬桶用水沖掉。

她對服藥實在太厭惡了，剛才用手蓋嘴巴的時候趁機把藥滑進袖子裏。做這些事的時候她很冷靜，腦子也很清晰。

這裏所有的一起，都很陌生。

許姝腦仁有些發脹，她知道眼前發生的事太匪夷所思了，但她除了自己的名字，什麽都想不起來。

房間有一扇很小的窗戶可以看到外面，窗戶外做了防盜，許姝可以透過窗戶看到外面的草坪和醫院的圍墻。

她好像在欣賞風景，但其實腦子裏一片空白。

就像有什麽強行抹去她的一段。

“許姝。”房門再次打開，護士小圖走進來。

她的表情有些奇怪，站在門口，眼神透著忌憚。

許姝平靜地看著她，“你查到我的資料了”

小圖咽了一下口水：“查到了。”

“能和我說說嗎”許姝問。

小圖面露猶豫。

許姝也沒催，就那麽靜靜等待著。

或許是她誠懇的態度讓小圖安心，她說：“你記得自己的職業和家庭嗎”

許姝搖頭。

“你是金融公司最年輕的高管，你大學畢業就結婚了，丈夫家裏是開外貿公司的，你有印象嗎”

許姝歪著頭思索了一下，“那我為什麽在這裏”

小圖說：“你丈夫把你送進來的，因為你……殺了人。”

“殺的誰”

“殺了他的情人。”

許姝臉上露出苦惱的神色，但內心實則毫無波動。

不太對勁，她心想。

小圖想到檔案上的內容，感覺害怕地退後一步，“不止一個。”

“嗯”

“你殺了你丈夫的情人，不止一個。”

許姝：“幾個”

小圖：“四個。”

許姝嘴唇張開，感慨，“人渣。”

小圖剛要開口說什麽，就聽見許姝後半句，“結婚才三年，情人居然都有四個，打哪兒找的這麽個人渣。”

小圖瞠目結舌，提醒罵“人渣”的某人，“你殺了四個人。”找情人被稱之為人渣，那殺人又該叫什麽

許姝神色無辜道：“我不記得了。”

小圖深呼吸兩下，說：“對，因為你動手的時候精神狀態不正常，恢覆理智的時候就想不起來。”

“我是怎麽殺她們的”

“檔案上只說手段很殘忍，具體的沒有寫。你為什麽想知道這個”

“你看我的手，”許姝擡起手，“你覺得我能殺死誰”

她的手纖細，雪白，十指如明玉。

小圖看了都疑惑了一下，隨後說，“殺人不一定要用蠻力。”

“你有經驗”

小圖：“……我沒有。”

許姝沒和她繼續討論殺人，轉了話題：“我有其他親人嗎”

“沒有，”小圖說，“你的雙親在你高中的時候過世了，這對你的打擊很大，醫生判斷，這也是引發你精神分裂的一重因素。”

許姝心下微微一動，問：“我能到草坪上去走走嗎”

小圖說：“可以，我們實行分時段散步的制度，你要下午才能去。”

“好。”

小圖見她應聲之後就不說話了，好奇的問：“你不問一下他嗎”

許姝擡眼朝她看來。

“你的丈夫。”小圖提醒。

許姝：“是丈夫，不是前夫”

小圖說：“你們還沒有離婚。”

許姝：“他的情人都被我殺了四個，居然還不和我離婚，他是不是腦子也不正常，你們不幫他看一下嗎”

小圖：“……你好好休息，到了散步的時候我來找你。”

門重新從外面鎖上，許姝消化了一下剛才的信息，在知道自己身份後，她心裏不踏實的感覺反而越發重了。

許姝一屁股坐到床上，想來想去也沒個思路，就在她發呆的時候，墻上突然傳來沈悶的砰砰聲。許姝幹脆躺下，又聽見敲墻，她朝墻貼過去，手也在墻上敲擊三下。

“你在啊”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忽然從墻的那頭傳來。

許姝驚訝這個聲音如此清晰，朝著源頭看去，她掀開枕頭，看到床和墻之間的縫隙，終於明白是怎麽回事，墻在床板下面的位置挖了一個洞，難怪墻那頭的說話聲那麽清晰。

她把枕頭重新放好，做出睡覺的姿勢，貼近床下洞口。

“你是誰”

對方停頓一秒，“你又忘記了。我是住你隔壁的。”

“你叫什麽名字”

“張立玨。”

許姝莫名感覺有點熟悉，“好像聽到過。”

“當然了，這個洞是我們合力挖的，只不過你老是失憶，老是忘記。”

許姝問：“我為什麽會失憶”

張立玨說：“因為他們晚上會給你做手術。”

許姝又問：“什麽手術”

“洗腦手術，”張立玨說，“一周一次，給你做手術的醫生都換過兩個了。”

“為什麽要給我洗腦，為了讓我忘記殺人的殘忍嗎”

張立玨忽然長長嘆了口氣，“太糟糕了，這次你忘記的更多了。”

許姝怔了下下，沒等她追問。

張立玨緊接著又說：“每次你失去記憶一次，就會在床頭櫃後面劃一條痕，你現在去看看，有幾條痕了”

許姝做出翻身的樣子，面向床頭櫃，手伸到後面一抹。

密密麻麻的劃痕。

她心下一沈，又翻回來，對著洞口說：“他們想做什麽”

張立玨說：“為了讓你認罪。你沒有殺人……殺人的是你老公。”

作者有話說：

這個世界很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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