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系

握著手機的手青筋繃起， 柏睿慢了一拍才意識到腦子裏逐漸清晰的那個念頭，眉頭不自覺地緊緊皺起。

他已經不是大學畢業時那個滿腔孤勇一往無前的青年，這些年生死磨練賦予人的是心境上的成熟， 也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

能夠從異世界裏解脫出來，也是他心裏最隱密的希望——他費盡心力， 剛才才有了一線希望， 卻被他自己拒絕了。

柏睿心跳紊亂， 百味雜陳，荒蕪的心田下好像有什麽要破開堅硬的土地冒出來。他本能感覺到危險，但心底又隱隱有股不可控制的沖動， 想守著那塊地方。

許姝奇怪地看過來， 柏睿接了電話之後就站住不動，她朝他走近，對上他深邃幽深仿佛藏著無垠大海的眼睛， 她不由楞了下。

柏睿把從袋子裏拿了一瓶水出來，擰開蓋子遞給她， “渴嗎”

開車回來的路上沒怎麽喝水， 許姝喉嚨都幹了，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口後， 她轉頭問他：“出什麽事了”看他剛才接電話一臉嚴肅。

柏睿說：“沒事。”

他的表情和口氣和平時好像沒什麽不同，但許姝就是感覺到了一絲隱晦的異常。這種感覺來的很淡， 也很快，一閃而逝。

宋旭琳臉色略有些蒼白地跑回來， 嘴裏嘮叨：“海鮮一時爽，廁所跑斷腸。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吧。”

剩下一半的路程遇到高速路上車禍， 堵了一段。

車子緩緩開過出事路段， 三輛車連撞， 有兩輛車被碾壓地完全變了形，眼看著是不可能存在幸存者。

宋旭琳看著車窗外被拖走的車，突然來了一句：“他們不會也是被不死樹葉綁定的人吧”

車裏沒有人回答，柏睿專心在擁堵的車縫裏找位置。許姝看著外面有些發呆。

這世上每天都有許多生命的誕生和死亡，自然的，非自然的，當然不可能所有都和不死樹葉有關，但他們在異世界裏看過的生死太多，對生命的看法早已經異於常人。就連神經最粗的宋旭琳，偶爾也會露出敏感的一面。

回來後連著好幾天，許姝總有種提不起勁的感覺。連久城這種在風水界裏最頂尖的存在，都無法確定不死樹葉最後是否能讓她實現願望，她突然就有些迷茫了。

不過這種狀態也沒持續幾天，原因是柏睿看她懶洋洋的，突然開始過問她的學習和工作。

“上次和你說過可以去大學旁聽課程的，不打算去看看”

許姝沒想到他會舊事重提，略想了想，苦著臉說：“還是不用了。”

她承認，當初選擇大學專業的想法是很功利的，沒錢就去研究錢，想辦法去賺錢，但自從知道自己只是一本書裏的人物，許姝不止一次地在心裏質問，這是我真實的想法，還是只是文字賦予我的設定，不能違背呢。

有了這種疑惑，她沒有再按照原有的路線繼續生活，而是帶著叛逆的心理，不再繼續專業學習。

柏睿眸光深沈，說：“你對將來有什麽打算”

許姝怔了下，朝他看過去，“打算”

柏睿：“總不是想學宋旭琳吧”

許姝立刻想到宋旭琳頭發亂糟糟每天打游戲的樣子，要不就是神神叨叨說要提升自己風水上的能力，反正一看就是不著調。許姝想象了一下自己這個樣子，趕緊搖頭，“我再想想。”

柏睿說：“不管是換專業還是繼續學，要先把之前的學歷補上。”

許姝：“……”突然想起來，她這個身份證是在山區補辦的，按當地信息，是小學文化水平。

這還愁什麽大學課程的旁聽，壓根還沒到這個層次呢。

柏睿看她臉耷拉下去，跟蔫了的兔子似的，有些想笑，臉上卻仍舊保持著嚴肅，“你準備一下，明天我把公司的事處理完，後天出發去給你補學歷。”

許姝問：“怎麽補”

柏睿說：“我讓朋友聯系了當地的學校，你去考個試，通過了就能拿畢業證書。”

許姝說好，九年義務制教育是底線，她不能當個文盲。

柏睿說：“高中也一起。”

許姝和他談好之後立刻用手機查了一下教材，然後直奔書店，抱著厚厚一摞書回來的時候還遭到宋旭琳無情的恥笑，說許姝你才幼兒園畢業嗎

許姝不計較他的幼稚，攤開小學課本看了看，嗯，能應付。

接著是初中教材，也還行，有些公式忘了，看一眼大部分就回憶起來了。

她看到一道應用題，陰惻惻地笑了，叫來宋旭琳，問他怎麽解。

宋旭琳經歷了得瑟，驚訝，疑惑一系列心裏路程，最後變成沈默，把課本推回到許姝面前，拿起游戲手柄。

玩游戲不香嗎男人的終點就是游戲。

到了後天，熬夜通關的宋旭琳中午才起，下樓一看，廳裏空無一人，他想看時間，拿出手機看到了柏睿發給他的消息，他和許姝出去一趟，大概要兩三天的時間。

宋旭琳知道許姝要參加考試的事，但沒想到這麽快就出發了。他嘀咕了一句“怎麽不叫我一起”，然後打開冰箱找吃的。

下午的時候柏靜來了一趟，許姝去久城的時候給她帶了伴手禮，柏靜正好今天路過就來拿，進門發現只有宋旭琳，一問緣由才知道柏睿帶著許姝去補小學到高中學歷。

柏靜之前就已經感覺到許姝的不同尋常，聽到這個後只是想了想，很快把註意力轉到其他上面，語氣有點怪，“我哥陪著去”

宋旭琳無精打采地點頭，通關了回陷入一種迷茫疲倦期。

柏靜：“你覺不覺得我哥……對許姝特別好”

“你不懂，”宋旭琳說，“我們那都是生死之交的交情，你哥已經把許姝當親妹妹了。”

柏靜“哦”的一聲，等拿了東西出門，才反應過來。

見鬼的親妹妹，她就是親妹。

她哥對妹妹什麽樣她還能不清楚嗎

許姝知道身份證登記的地方偏僻，但沒有想到這麽偏。下飛機後換車，路上開了四個多小時，遠離了城市，深入到大山之中才到達目的地。

學校就在山裏，小學和初中緊緊挨在一起。

柏睿和許姝是由孔齊牽線的朋友帶去學校的，那人和當地各部門都十分熟稔。

許姝在學校安排下單獨做試卷，操場上是孩子們童言童語的喧鬧，辦公室內十分安靜，監考的是位年輕的女老師。許姝一邊做題一邊還有點羞恥感，眼前的事實在太像外表成人內裏弱智的兒童在完成學業。試卷做完之後老師當場批改，分數通報校長，然後就拿到了畢業證書。

晚上柏睿請幫忙的朋友吃飯，第二天再去初中，同樣拿到畢業證。

許姝摸著證書外皮，心想可算是九年義務制教育完成了。

隨著現實中給這個身份填充的東西越來越多，她感覺原本虛假的身份漸漸也變得真實充盈起來。

高中的學歷卻遇到一點麻煩，校方老師告知要參加統一的會考才有畢業證書，會考的時間在兩個月後。

柏睿問許姝意見。

許姝說：“沒意見，多兩個月準備挺好，說實話這兩天看高中參考書我還有點怵，物理化學那兩門我基本已經還給學校了，我昨天還在擔心萬一考不過……該多丟人啊。”

柏睿看著她，心裏有一處軟的發癢，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他發現她一旦要做什麽事，總是很專心，幾乎可以說是心無旁騖。

從高中所在的鎮回到市裏已經旁晚，柏睿說晚上回去太累了，先住一晚明天再走，許姝也表示同意，她這兩天挺緊張的，晚上還做了考試考不出來的噩夢。

晚上出去吃了頓當地的美食，許姝早早洗漱過後躺在床上，時不時翻一下課本。

手機震動，消息跳出來。

許姝把一道物理題看完了才打開手機，驀然瞪大眼。

尚陸：我有話要和你說，出來見一面。

從溶洞的異世界出來，許姝就沒有聯系過他，以往兩人之間經常消息往來，交流一下現狀，但這種朋友的感覺完全被破壞了。許姝只要想到那個時候他笑嘻嘻的冷漠看著她要掉入蛇坑裏，心裏就忍不住冒出寒意。

但是尚陸曾經對她的幫助也是真的。

這個人表現出來的覆雜性讓許姝只要想到他就覺得頭疼。

最重要的一點，尚陸也不是普通人。

許姝陷入糾結，心底有一處在叫囂著太危險，但又隱隱有些渴望。

尚陸在異世界裏收集生機，也是為了實現某個願望吧，會不會和她一樣呢

短短一會兒，許姝已經百回千轉地想過各種可能性。

手機屏幕暗了，又再次震動亮起來。

尚陸：再不回答，我就去找你了。

許姝嗤之以鼻，心說知道我在哪嘛。

兩分鐘過後，尚陸：你怎麽跑去涼山彜族了

許姝悚然一驚：你怎麽知道的

尚陸：等你回來見面再告訴你。

許姝沒回答，尚陸也沒再來消息。

她站起來在房間內來回踱步走了好幾圈，拉開窗簾，外面依山而建的房屋掩映在樹木之中，燈光連成一片。

許姝陷入沈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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