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

懷表入手冰涼， 他按鈕打開前蓋，露出十二格表面和指針。

“東西應該在河底，只有十二秒， 時間比較緊。”陶維熙道。

柏睿把包放下在岸邊，做了幾個準備動作。

陶維熙神情慎重又有些緊張， 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柏睿來到河邊， 半個腳已經踩到水， 四周都是黑黢黢的，無法分辨水的深淺，他打開懷表， 撥動指針， 一躍跳入水中。

河水冰冷刺骨，奇異的是，沒有光線的河底居然一覽無餘， 柏睿可以很容易看清周圍，半人半蛇的怪物有好幾個， 有的半身維持著人類的模樣， 甚至穿著衣服，有的則已經全身都被鱗片覆蓋， 只露出一雙外凸閃爍的眼睛。他們的下身都是長約兩到三米的蛇尾。

時間靜止在柏睿跳入水中那一刻，敏銳的蛇人就有了動作， 其中一條張嘴露出獠牙，尾巴高高甩起， 對準他的胸口襲來，

柏睿避開靜止不動的蛇人， 河底深度比預想中淺， 蛇人幾乎全部集中在上方， 它們形態不一，卻有意識避讓河床中心位置。

那裏透著微光，躺著一顆跳動的鮮紅心臟。

世界運行的所有動態都已經停止，但這顆奇異的心臟卻在微微的縮張——

撲通，撲通……

柏睿在寂靜的世界裏只聽到了心跳。

是河底心臟發出的聲音，當他身體下沈摸到心臟的那一剎那，這種跳動好像已經感染到他的身上。胸膛起伏，難以言喻的躁動從心口蔓延，他不受控制地跟著那顆心保持著同一跳動節奏。

柏睿屏氣凝神，腳蹬在河床，腿部肌肉發力，身體如游魚猛烈劃動，閃電般露出水面。

陶維熙站在岸邊，停留著他入水前的樣子。

撲通——

柏睿手撐著巖石邊緣起身，手碰到的地方是幹燥的。他訝然低頭，發現自己站在一條走廊上，墻上的掛畫和裝飾色彩鮮艷具有民族風情。

很熟悉的風格，他認出來，是華子曾經經營的民宿。

柏睿的手握著門把，旋動開門。

落地玻璃開著扇窗，把白色輕紗吹地拂動，房中大床上躺著一個纖細美好的人影。

柏睿視線一凝。

躺著不動的是陶維熙，脖子被利器割開，鮮血從枕頭一直蔓延到床單，紅色沾染一大片。她大概是已經死了，皮膚蒼白晦暗，身上全是一道道紫紅發黑的淤痕，像是死前受到了非人的虐待，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

柏睿呼吸一頓，這一幕曾經在他的噩夢裏反覆出現。

那是他曾經最愧疚而無法邁過去的心劫。

柏睿站在房門口凝望片刻，最終沒有邁入，而是後退了一步。

頃刻間，水的聲音又重新回來。四周光線昏暗，卻不是溶洞，而是地下屍池。水裏刺激性的氣體熏地人眼睛疼，還有一股子腥臭的味道，水面慢慢浮起一團黑色的頭發。

柏睿心一跳，伸手抓住頭發，把下面的人一起拉了起來。

濕漉漉的許姝躺在岸邊，她肩膀單薄，腰肢纖細，皮膚被灼傷了，一片通紅。

柏睿心裏很不是滋味，將她的頭發撥開，許姝睫毛輕輕顫動，然後睜開了眼。眼睛也被水池的液體腐蝕，朦朦朧朧的，她臉上的皮膚都被化學液體燒壞了，看起來像個破損殘舊的娃娃。

眼淚從眼角滑落，她茫然又痛苦地質問：“為什麽不救我，我不是真實的人，就應該受這樣的苦難道我不是生命嗎”

柏睿身體僵硬，過了許久，才推開了她。

“你不是她。”

許姝睜大眼，身體分崩離析地破碎。

柏睿一手撐在巖石岸邊，身後河水發出嘩啦的聲響，一條粗莽的長尾掃了過來，重重打在他的旁邊，刮的勁風濺起一串水珠。

靜止的狀態消失了，陶維熙臉上從緊張變成了高興，“你成功了。”

她兩步並一步地過來，眼神深處透著激動，伸手要接過那顆心臟。

柏睿手一擡，沒有讓她碰到心臟，他全身淌著水，環顧四周，“怎麽還沒有通關顯示。”

陶維熙說：“不死族的東西都很詭秘，讓我看一下心臟。”

被撈出河底的心臟依然維持著輕微的跳動，柏睿能感覺到它對自己造成的影響，剛才看見的那些畫面殘留給他一些莫名情緒，有愧疚也有遺憾。他想立刻擺脫心臟。陶維熙對不死族研究的日子很長，他伸手要把手裏鮮紅的一團交出。

陶維熙眼睛一亮。

柏睿挑眉，避開了她的手。

“又怎麽了”陶維熙的聲音拔高了幾度，可以說是尖利。

柏睿抿唇，這時背後有奇怪的聲音傳來。他轉頭看去，臉色為之一變。

蛇人從河裏爬了出來，並且在迅速變異中。上身手臂變得更加粗壯，手指堅硬，能直接抓在巖石上往上攀爬，屬於人類的皮膚被撕裂了，露出下面肉色的膜和新生的鱗片，剛才在河裏還保留人類模樣的幾個，直接蛻下一層皮來。

臉上五官也扭曲了，眼睛變得巨大，嘴巴張開，獠牙彎曲細長紅信吐出，長長的一條，頂端分叉。它們一只只地爬上巖壁。

有兩只已經鉆進溶洞。

柏睿看到，其中一只已經把頭探進許姝所在的溶洞。他心立刻一緊，短刀出現在空著的手裏。

“柏睿。”陶維熙叫喊一聲，以為他要對心臟做什麽，“你幹什麽”

許姝看到一個像人又更像蛇的頭顱從溶洞口探入的時候，嚇了一跳。對方探頭探腦的，沒有第一時間就攻擊，倒想在尋找什麽。許姝看著它的眼睛，猜測它的視力應該不太好。

忽然它扭頭朝她的位置吐出紅信，離她的鼻尖不到一寸，腥風惡臭的氣息撲到臉上。

蛇人發現了她，雙手扒在洞口，身體一縮一張的，鱗片起伏，它的頭往洞裏鉆，張嘴露出尖牙。

許姝手裏一直握著刀，見它動作，依稀辨認出原本臉上的輪廓，“單翔”

蛇人動作停頓。

許姝趁著這個時機一刀紮進它的眼珠。

蛇人嘴裏發出撕心裂肺的嘶叫，它頭亂甩，尾巴也拼命拍打，全打在巖壁上。許姝彎下身體躲避。

蛇人吃痛，從巖壁上滑落，它兩只手臂兇狠地抓撓著，一只伸進洞裏。啪地一下打到許姝背上的背包。尖銳的指甲刺入背包裏，在它往下滑落的時候，連包帶人給勾了出來。

情急之下許姝趕緊解開背帶，因為慣性半個身體被蛇人的力量摔出溶洞，她趕緊抓住溶洞內邊緣突起的石頭。

河裏的蛇人已經全部離開河水，爬地到處都是，極為恐怖。

她狠抽一口氣，心想今天是什麽運勢，兩次都這樣掛著。一只在巖壁上爬行的蛇人發現了她，飛快尾巴搖動，手臂交替往她的位置爬來。

一道黑色光芒如閃電般刺來，刺穿蛇人的身體，釘如巖壁，刀身震顫，蛇人哀嚎著摔倒。

許姝驚出冷汗，扭頭看去，那一刀是從柏睿手裏扔出。

“跳。”他的聲音傳來。

許姝懸掛的洞口附近，有兩只蛇人已經註意到活物的存在，正齜牙吐信地朝這裏爬來。它們吸附在巖壁上十分靈活，最快的一只已經來到距離許姝兩米的位置。

許姝心一橫，松開手，身體瞬間下墜，冰冷的河水瞬間把她包圍。因為此時所有的蛇人都已經爬出，河裏反而沒有什麽威脅。

許姝看到受傷掙紮的單翔在河底翻滾，她趕緊劃動手臂朝岸邊靠攏。

另一個溶洞口，尚陸也跳了下來。

落在許姝不遠處，他游泳的速度比許姝快不少，很快來到許姝身邊。

陶維熙看到許姝落河的時候，眼睛睜大，瞳孔縮了縮，“她怎麽還在”意識到是什麽原因之後，她尖叫，“尚陸！”

柏睿掃了她一眼，目光冷厲。

陶維熙想到尚陸背叛後，也很快明白柏睿也是知情的，她額頭上青筋冒出，“你和他們一起騙我。”

柏睿：“你騙我的少嗎”

陶維熙：“這是無解世界，沒有我誰都出不去，把心臟給我。”

柏睿看了周圍一眼，發現蛇人爬地整個洞穴到處都是，卻沒有靠近岸邊。仿佛他們站立的地方成了凈土。他朝手裏的心臟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尚陸和許姝游到岸邊，尚陸上岸，反身去拉許姝。

陶維熙怒火中燒地沖著他們去了。

許姝剛爬上岸，迎面陶維熙飛快靠近。尚陸伸手阻擋，“行了，通關要緊。”

陶維熙看也不看他，靈活躲開他的手臂，朝許姝抓過來。

許姝被她抓了一下衣領，瞬間有些哭笑不得。柏睿過來拉住陶維熙的手把她扯開。陶維熙轉過臉來，滿臉都是淚。柏睿一怔，隨即松開手。

許姝抖著濕透的衣服，先把口袋裏的日記頁拿出來，她的動作驀然停頓，看到原本空白的頁面上出現的字跡。

“柏睿，她不是人——”許姝喊道。

柏睿已經感到不對，在他松手之後，陶維熙纏了上來。在許姝喊出那句之後，她臉色變幻，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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