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斷

許姝換了衣服不急著吹頭， 先走出衛生間。沒想到柏睿開著房門，正和站在外面的人說話。

外來者中有那麽一些通關老手，身手一般， 善於用腦，在異世界裏喜歡和其他外來者以交流的方式獲得更多信息， 這次的小團體裏就有習慣這種模式的， 到了招待所剛安頓好就先派一個人來和其他人打招呼混個熟練。這人叫楊照， 長相和善斯文，和柏睿說了兩句，就看見裏面衛生間的門打開， 白汽氤氳而出， 然後就是許姝走了出來。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她裹成一團的毛巾裏漏出的幾縷頭發， 垂到肩膀位置。

楊照看得有些出神，說話打了擱楞。

柏睿皺了下眉， 簡單扔了句“明天再說”就關上門。

楊照站在門外有些懊惱， 剛才還沒發揮出口才的長處，他看得出柏睿不是一般的通關者， 應該趁機拉近點關系的。

許姝問：“誰啊”

柏睿說了楊照的名字，回頭看她， 全身上下沒有什麽不對，但就是讓他有種頭大了一圈的感覺， “快把頭發吹幹。”

許姝說：“裏面都是水汽。”

柏睿進了衛生間，把窗戶開大， 但很快發現對面有幢樓， 距離比較近， 互相之間能看清。他又把窗帶上，只露出一條透氣的縫。

衛生間裏的霧氣散了大半，只留了若有若無的一脈香。柏睿剛才瞥過一眼，淋浴房裏只有招待所放著的香皂，質量一般，草木果香調配比例一言難盡，但就是這有點俗的香味，不知是不是被熱氣一哄，格外多了股婉轉旖旎的味道。

柏睿從裏面出來，找到放在抽屜裏的吹風機，交給許姝後，他說了句出去抽根煙，就離開了房間。

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

柏睿抽煙是個借口，實際上是為了出來透口氣，他煙癮不大，進異世界的時候身上也不能帶煙，要香煙只能去招待所前臺買。

柏睿站在走廊朝下望。之前小巴女人說過規定晚上十二點是宵禁時間，還差著兩個多小時，外來者們進出的都有，有的去外面的街上看小鎮情況，還有剛才來敲門聯絡關系的楊照，現在在一樓和人聊天。

一對年輕男女走進招待所，核對房號後走上樓梯，和柏睿打了個照面。

陶維熙身體一頓，站住不動。

尚陸註意到她的異樣，一挑眉毛，鑰匙在手裏甩了甩，說了一句“你們聊”找到對應的房間開門進去了。

陶維熙朝柏睿走過去。

柏睿蹙了下眉就要走。

“柏睿，好歹我們差點結婚，現在看到我不必避如蛇蠍吧”陶維熙開口道。

柏睿側過臉來，臉色在夜色中看起來更沈，“突然失蹤，三年沒有音訊，留不死樹葉的線索讓我進來，做了那麽多事，想要我用什麽臉色對你”

陶維熙曼聲道：“你為了找到我激活不死樹葉，說明你心裏是有我的，對嗎”

她說了這句，目光跟著柔下來，“不管你說話多難聽，但行動是最真實的，為了我你可以在異世界裏冒險，面對生死……”

柏睿直接打斷她的話，“別幻想的太美好。”

陶維熙楞住。

柏睿：“你說的沒錯，為了找你我才到這裏來，當年我以為你是被奔月的人報覆綁走，睡都睡不好，做噩夢看到的都是你被折磨不堪忍受的畫面，我想無論如何也要把你救回來，不管你是殘是病，以後我都養你一輩子，來彌補你。”

陶維熙眼眶一股澀意湧上來，看著他沒說話。

“不過想的好，做起來也未必是那樣，我也就是個普通男人，在第一個異世界裏，差點死在裏面，臨到生死那一刻，我是有些後悔的，如果只是一槍一刀的危險，死就死了，這條命豁出去當是還給你，可是異世界是什麽存在，死都不一定能死的安寧。”

“我是想找到你，但不想以這種方式，不死樹葉到底是實現人願望的還是詛咒這幾年在異世界通關，每次都是拿命搏，一次可以當成磨煉，兩次三次，不知道有沒有終點，我沒跟其他人說過，如果時間倒流能再選擇一次，我肯定不會再選擇進來。”說到這裏，柏睿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我想過，為了找你，我到底能付出多大代價。這些我沒少想，但沒敢往深裏想，開弓沒有回頭箭，不死樹葉沒有中斷，我就必須進來，想也沒用。”

陶維熙神色微變，“心理矛盾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你是為了我走到這一步，還一直堅持……”

“不堅持就要死，我能不堅持第一步是因為你，後面的就不由我選擇了，在這和你說句實話，在知道一切都是你設計的時候，我是很氣，不但氣你，還氣我自己，當初腦子一熱，把自己陷進來不說，還把宋旭琳一起給害了。這也是我最恨你的地方。”

陶維熙紅著眼解釋，“我從來沒想過要害死你們，宋旭琳他懂點符箓，我還偷偷幫他把錯的符給修正了，還有，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已經竭盡全力幫你。”

柏睿視線筆直落在她臉上，“所以我還應該和你說聲謝謝”

陶維熙：“我不是這個意思。”

柏睿忽然笑了一下，這個笑容有著說不出的意味。

陶維熙的心開始不斷往下沈。

“行了，不死樹葉的事你比我們誰都清楚是怎麽回事，在知道這一切事情的時候，除了生氣我還感覺到解脫，以後不用一直帶著愧疚過日子，這次就當一個了斷吧，”柏睿的聲音在夜色中漸漸低了下去，“當初都要結婚了也沒發現你生了這麽重的病，小熙，是我對你了解和關心不夠。我是個看重傳統的人，真走過結婚那一步，可能沒辦法和你清楚了斷。”

陶維熙聽到他嘴裏“小熙”兩個字，眼淚刷的就往下掉，最後聽到了斷，身體徹底僵住。

柏睿：“你的事我以後不會再管，也管不了，不管你是什麽目的非要讓我來這個世界，還要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我都不想知道了，我們之間到此為止，以後不要再有聯系。”

陶維熙腦中某根弦，在這一刻轟然斷裂。

這時走廊倒數第二間的房門忽然打開，許姝探出頭來，剛吹好的頭發蓬松地在風中揚起一個弧度，她發現柏睿出去很長時間，出來看一眼，結果看到柏睿和陶維熙站在一起，她趕緊把頭縮回去，然後房門重新關閉，關的還很有技巧，拉門動作很颯，但到鎖的時候又特別輕，像是怕驚擾到兩人，擰著門鎖，直到門板完全合上才輕輕放開。

門鎖“嗒”的一聲，猶如打破沈寂的開關。

陶維熙臉上掛著淚，忽然問：“和我了斷，以後不再聯系，是突然發現都是我做的，還是其他原因”

柏睿眉頭緩緩擰起。

陶維熙：“是她吧”不等柏睿回答，她繼續說著，“那個女孩出現，讓你有了想和過去了斷的想法，是不是”

柏睿：“別把無關的人扯進來。”

“無關”陶維熙此時心如刀割，每一下呼吸的空氣都冰冷的，刺地她胸口泛疼，她只能將這種痛苦轉嫁到其他上面，才能感覺到短暫的暢快，“你敢說你現在說的，沒有一點點是因為她你是騙我還是騙自己”

柏睿面色冰冷，“到現在這一步難道不是你的選擇和她有什麽關系，你別亂遷怒人。”

陶維熙用手擦去臉頰上的淚，紅唇抿出一個笑，“柏睿，你還沒見識過，真正的我到底是什麽樣。”說完她果然轉身就走，敲門兩下，尚陸就把門打開了。

陶維熙冷著臉進門，尚陸對著柏睿戲謔地擠了擠眼。

柏睿回到房裏，許姝拿著地圖在看，看他臉色有些不好，也沒說什麽。

一般這樣久別重逢的場面會說什麽呢，許姝想不出來，她戀愛經驗少，最後還以驚悚收場，無法起到參考意義，而柏睿和陶維熙的過去和一般的戀人也不同，要說電視劇裏倒是有時隔多年愛恨糾纏的情節，她把兩人代入想了一下，莫名覺得有些樂。

柏睿洗漱出來，許姝已經躺在床上。

他關上燈，在躺下睡覺前說了句，“這個世界有點奇怪，你不要一個人行動，有什麽事都要和我商量，知道嗎”

聽他的語氣有些嚴肅，許姝答應一聲。

這一晚睡的安穩，天亮自然醒來，許姝和柏睿下去吃早飯。二十個外來者一個不多一個不少，昨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昨晚來敲門交流過的楊照和柏睿打了個招呼，問：“昨晚沒看到聽到什麽吧”

柏睿說沒有。

楊照又說，“這個世界居然明確沒有時間限制，我們那幾個人都沒遇到過，你們有遇到過類似的世界嗎”

柏睿還是回答沒有。楊照寒暄過後，說有什麽消息大家保持溝通，就很快離開，找其他人繼續攀談。

尚陸坐到許姝身邊，“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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