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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什麽樣的萬世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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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國並立已久,國界紛爭、利益不均、文化隔閡,以至於整個大陸固步不前。有朝一日,海外異族強盛擴張,鐵蹄踏境時,若是不能震懾、抵抗,難道哪一國又能隔岸觀火,獨善其身?到那個時候再想著集合四國之力,又怎麽來得及?”她用平靜緩和的語氣,清晰明確地一字字吐出,“魏帝、梁帝二位陛下,其實早已著眼於天下,運籌帷幄,只待時機成熟,此前魏軍進逼秦國邊境、十年前秦國太子謀逆一案,便是佐證。分久必合,是大勢——”她伸手,在桌面折冊上輕點,“我這裏的法子,沒有輸家。所謂共主,不過是個虛名,貴國君臣費盡心力欲在諸國之爭中占得上風,為的難道不是國富民強四字?若是辛辛苦苦打來一個江山,卻是滿目瘡痍、百廢待興,縱然稱帝稱君稱大一統,要來何用?萬世之功,並非唯有擔上一個名頭、坐上那把交椅才算得準。自然,仁者見仁,若是只看得見身前方圓幾許的地界,只想求得一時聲名,想必也不會讚同我這些說法。而且,”她頓了頓,又道,“古往今來,被那把椅子的光鮮遮蔽了雙眼的人,只多不少,真正能明白權、責二字分量的人,又怎麽會希圖生前生後虛名。有些事情,我未必能看得清楚說得明白,只是往往身在局中,不如我旁觀來得清醒。天下歸一、共主之位——我要的,比這個還要多。”

“說來說去,”順親王冷哼,“你不過仍是為秦國謀利。秦帝如今不過稚齡,擔得起這個天下麽?”

人參娃娃撇了撇嘴,小聲道:“你家那個皇帝老得路也快要走不動,又擔得動了?”聲音雖小,在座的人卻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皇甫眼也笑得剩下一條縫,花綰微微皺了眉頭,順親王臉色紫紅,又是怒又是羞,只是不敢發作。容蕭淡淡笑著,垂眼:“親王大概是忘記了我剛才的話了,我並非是同我想的一樣、看在一處。各人所求不同,道不同,自然不相為謀。至於齊國,有一事要請親王轉告貴國陛下,貴國休戰的好處給得的確足夠,不過若是我一路打到貴國國度,連國庫都是我的了,這樣一比較,停戰於我,反而沒多大好處。”

順親王臉色青白,轉瞬間又紅得發黑,目光閃爍游移。

“哦,對了,”容蕭又接了一句,“還有一句話請轉告,你們不該殺了那位敢調集刺客來秦宮行刺的侯爺。那樣有膽色的人,少一個,於你們齊國,反倒是危害。”

順親王神色難看至極,額頭冷汗密集,仔細看,身體竟似微顫不已。

“親王可是疲累過甚?”花綰忽道,“不如先去歇息吧。”

順親王一震,眼往皇甫一掃,見皇甫並無所動,於是慢慢站起身朝外走。走出幾步,隔了桌椅已有一段距離,忽見他腰板一挺,拂袖冷哼一聲而去。

皇甫輕輕笑出來,片刻道:“我幾乎看走了眼,只當這位親王是個人物,原來是個孬的。”頓了頓又道,“商人重利,齊國風氣確實有些銅臭太過。”

“偏偏錢是好東西,”容蕭笑笑,“口號喊得再大,荷包裏頭空蕩蕩的,也寸步難行,所以,齊國的國庫我是不會不要的,這天下,我也不會放棄。來此之前,或者還有遲疑,這一刻,卻是不會再動搖。我只是希望,能尋得幾個志同道合的夥伴,至少在某個階段能夠達成一致想法的人,相互提點扶持著,把事情做了。世界這樣大,一個人拿不完,何況有人能夠明白你做了些什麽、舍了什麽又得了什麽,難道不是更好?總不能將所有人都看做對頭仇敵,一股腦殺了,沒有了觀眾,誰又來讚揚你的萬世之功?”

她的話音落下,花綰忽地側頭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隱隱含著什麽東西閃過即逝,若是細細品味,總覺得看似如常,其實讓人有種錯覺,仿佛眼前這少女公主,比之前又變了幾分,變在哪裏,偏偏無跡可尋。

容蕭默然,一偏頭,卻對上皇甫的目光,不知為何,他收斂了一直維持的笑意——嘴角雖然還有依稀溫和的弧度——凝目看她,眼中卻是肅然。那樣的目光太過新鮮,以至於她一時間竟忘了轉開視線,才驚覺,往日皇甫此人,總是神情慵懶,如同帶了面具令人無法察覺他真實面貌。從相識起,以敵對立場開始相識,對這個人,她既做不到完全漠視,又無法當做朋友,甚至總有一點反感的情緒始終縈繞心頭不去。然而這時,拋開一貫嬉笑散漫的神色、專註看過來的肅然目光裏,她竟恍然覺得第一次看清他的樣貌,就仿佛明明清晰顯露在眼前的景物,突然之間,隱藏在了重重濃霧之後,風過時,疏忽展現一角,但始終令人無法窺視全景;又似乎一潭靜水,表面忽然起了漣漪,波紋搖蕩之際,依稀看見水下波瀾暗湧,刻意註視,偏偏尋不著波動源頭。他五官不及狐貍出色,也不若塗修陽溫雅,然而此刻眼神專註、眉峰如刃,輕抿的嘴角攜著一絲肅冷,加之一貫雍容的氣度,生生流露出幾分迫人的君臨氣息。

或許因為她的視線的停駐,皇甫眉頭忽而一蹙,眼底似有迷茫閃過,神色也是片刻楞怔。這樣並不起眼的變化,倒將容蕭驚動,倉促移開眼,有些尷尬地低咳了一聲。眼角餘光中,皇甫不動聲色地移開眼,垂了目光看著面前的杯盞,專註無比,又更像是神思遠走、魂體分離。

席間一時靜默下來,倒是人參娃娃捧著一杯白水,噓噓吹著涼好不快活。稍後,花綰忽而擡眼看向皇甫:“秦魏本就是盟國,想必長公主殿下今日手折上所說四國聯盟一事,魏國陛下和國師該早已知曉了?不知貴國意向如何?”

皇甫嘴角一勾,面上恬淡懶散的神色已然回覆,舉起面前茶杯湊到嘴邊喝下一口,才慢條斯理道:“殿下用不著費那些心思,你面前這位長公主刀槍不入,我又是個犯渾的,要緊時耍賴翻臉都不在話下,因為挑撥離間這一套,恐怕行不通。長公主奇思妙想,又將這世上的人想得太過聖賢,以為她看不上眼的東西,別人也該看不上眼,殊不知,俗世間正因愚鈍貪婪之人太多,才成就今日任人欺壓宰割的窘迫。”

“那不知國師大人是否看得上眼?”花綰一笑。

“我看不看得上,於大局無礙,倒是殿下之於梁國,不可或缺。殿下屢屢為梁國立下大功勞,想必梁國陛下心裏,對你這位胞妹,十足愛惜才是。貴國陛下與殿下情誼深厚,實在令人羨慕。”

花綰面色不改,嘴裏稱謝。兩人隨即你言我語地閑話起家常來。

人參娃娃抓著容蕭手腕玩她腕上的龍玉,卻在她掌心寫起字來:那皇甫一邊戳破美貌公主離間,一邊又反過去離間別人兄妹感情,這樣顯眼,任誰也不會上當……

容蕭垂著頭,嘴角卻是一勾。

不過——也可能越是聰明的人,越是心機似海的人,往往才容易被這樣顯眼、淺薄的言語困住,然後作繭自縛。

……

……

這個赤甸城,雖是邊城,大概平日接待使臣、官員太多,城不大,驛館卻是不錯。容蕭一行被安置在一處獨院,院子回廊九曲、流水假山,頗有幾分文人墨客喜好的雅致。

容蕭保持著原有的作息習慣,只是沒有電腦之類的消遣,往往就要找些別的事情渡過睡前的幾個小時。梁國公主的宴席散得也不算早,到了驛館,大概不過九點左右,容蕭就沒急著進屋,索性沿著院中回廊散了幾圈步。肚子裏的食物消化得差不多時,還不見困意,倒是一直陪在身邊的人參娃娃道了聲睡覺去,一閃身沒了影。容蕭看著路燈下明暗交錯的院子,想象著某一株植物旁邊此刻忽然多出一叢鮮嫩的紅果來,一邊好笑,一邊寥落,呆站了會兒,又在一旁找個地方坐下來,仰頭望著天空發呆。過了許久,慢慢有了睡意,卻不想移動,就靠著廊柱小寐,昏昏沈沈地聽到身後不遠處屋子那邊,殷乙的聲音響起來,似乎在同誰說話。片刻之後,腳步聲靠近,殷乙在她身邊矮身,輕喚兩聲。

“是誰?”容蕭不肯睜眼。

“皇甫國師。”

“他來做什麽?”容蕭坐直身體,甩甩頭,找幾分清醒回來,“我不想動。”

“好。”殷乙語聲寵溺,起身離開,很快再回來時,手上多了件披風。

“你知道我如今用不著這些。”容蕭嘴上這樣說著,其實卻很是受用地動動身體好更方便讓她為自己蓋上,“好殷乙,你回來可真好。”

殷乙微笑著退開幾步,隱入陰影中,容蕭的目光就落在了仍留在昏暗光線裏的人身上。

“國師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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