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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赤甸城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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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南梁北鏡一座名為赤甸的邊城城中據說最富盛名的酒樓被整個包下,方圓百裏之內重重戒嚴。自清晨天將明時起,酒樓中的大師傅便開始帶著助手學徒開了工,拿出看家的十八般本領,為公主宴請三國使者悉心準備美食。美酒佳肴,與酒樓外森冷肅殺的護衛格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華燈初上,容蕭的馬車緩緩停在酒樓門前,門童上前來送上腳踏凳,容蕭一身華服下車來,殷乙在身邊扮作侍女,人參娃娃打扮得像個年畫娃娃,蹦蹦跳跳走在前頭。進了酒樓大門,迎面是個古樸的影壁,掌櫃帶著人立在一旁恭迎。轉過影壁,迎面是個天井,兩旁栽種了庇蔭的大樹,正前方是酒樓大廳,門前花綰身著男式的錦袍,發束高冠負手而立,遠遠看去,英氣逼人。身旁一側恭立著宗典和一名護衛,遠遠就躬身頷首行禮。

幾乎已經蹦到面前的人參娃娃猛地剎住腳,折身跑回容蕭身邊,擡手拉住她,低語道:“那個公主故意穿得和姑姑一樣,不過我瞧姑姑更好看。”

容蕭微笑。模樣身形,她便是再進化一百年,恐怕也趕不上花綰,而外殼裏頭,她就只有一堆肉塊,對面那個人,卻是真正的心細如發、心竅萬千,此刻一身藏藍的錦袍,袍角袖邊暗金紋游走,冠上明玉高潔雅致,恍若天上明月,明明就在眼前,偏偏如此高不可攀。

——以前她一直認為,這位梁國公主實在得上天眷顧,如今看來,真正得了上天眷顧的,恐怕是她容蕭才對,否則的話,她又哪裏來的本事,能與這樣的天之驕子站在如此咫尺距離,還讓對方的眼睛自從她進入視野,便一刻也沒有移轉開去。

那句話,實在是她的肺腑之言:換了時空,她不是如今的容蕭,恐怕就不會得她一眼盼顧……

“長公主殿下金安。”花綰展開笑容迎上來,擡手作了個男子的禮,卻不會有任何怪異之感。

容蕭兀自暗嘆,上前回禮:“公主殿下。”

日前廢棄古城邊半途中斷的會面,此刻被當做一陣風吹散,容蕭不在意,花綰似乎也並不打算揭起話題,更沒有要因此當面表示歉意的意圖,就好像,這件事根本就不曾發生過。嘴裏說著極其場面、客套的話,花綰側身,將容蕭讓進了廳裏。宗典朝著殷乙頷首,並肩走在一步之後。

樓中布置似乎因為這次晚宴特意調整過,就在正廳迎著花園辟出一處,設了桌椅,又用雅致的屏風圍住一側,既清靜,又空闊,讓人恍如置身幽靜清寧的所在,全然不像是經營餐飲的商家。花綰陪著容蕭進去時,引院中水建成的魚池邊,已有了一人身影,聽到腳步回頭來,面上淡淡一抹笑容:“長公主殿下。”

容蕭頓住腳步,眉頭蹙了蹙,身旁花綰已經開口:“殿下與國師大人也認識吧?此次國師大人是以特使身份前來,花綰心中實在感激魏國陛下厚愛……”

說話間,有侍從報齊國使者到,花綰和宗典遂暫辭出去迎接。兩人身影剛剛消失在視線裏,皇甫已邁步踱到容蕭身前,視而不見人參娃娃一臉戒備,笑盈盈的看著容蕭:“殿下見到我,似乎不大樂意。”

的確是不大樂意。

容蕭面無表情地回視:“國師大人多心了,我只是有些詫異貴國會遣了你來做特使。國師一向閑雲野鶴般,原來也是心系國事、為民操勞。”

皇甫笑容不減,不過可以壓低了聲音:“我可是自請而來,怕你攪不過那小公主吃了虧。怎麽這樣不識好人心?”

“好人?”容蕭嘴角一咧,“恐怕是眼看著齊國要降,特地跑來搶好處的吧?”

皇甫挑眉:“在下可是交了投名狀的,容姑娘這樣信不過我,可實在讓人心裏發涼。”

容蕭不再理會,徑直走到桌邊,找了個離主位最遠的位置坐下,殷乙頷首侍立在她身後,人參娃娃則爬上旁邊的椅子,給容蕭倒了杯水,又給自己倒上一杯,捧在手裏小口小口地喝得瞇眼。皇甫看得好笑,嘆著氣坐在另一邊。

“此次東齊請和,”他拿過人參娃娃倒給容蕭的茶水,就著人參娃娃冒火卻又不敢招惹的眼光淺淺抿了一口,“你打算如何?給了那小公主面子,大夥兒握手言和了事?”容蕭看他一眼,他立刻一副了然若心地點頭,“也是,若是言了和,此前的種種可都白費了苦工。不過,你若是打著和和美美做成一家子的主意,我勸你還是另擇他路的好。”

“總有試一試。”容蕭道,“你別擋了道就好。”

皇甫哈哈一笑:“放心,沒到我擋道的時候。”

話音才落,花綰陪著齊國特使走了進來,隔了一段就道:“殿下說了什麽,讓國師這樣開心?”

皇甫起身:“長公主給在下說了個秦國百姓間流傳的笑話而已。在下魏國皇甫晉,見過順親王。”

同時起身的容蕭擡眼看向走在花綰身邊的齊國特使。這位順親王,乍一看去,倒是如同戲文裏頭的曹操,面皮白凈、目露兇光,十足的奸臣模樣,開口之後,聲線細高,又好似尖酸刻薄的賬房先生,不過看他神態氣度,倒更像是花綰的屬從,陪著小心、謹卑慎微,未免容易讓人瞧輕了。不過,如今的容蕭早已知道,越是這樣外觀的人,恐怕越是心機如海,難以對付。反倒是那位被齊國皇帝當作棄子砍了、曾暗調刺客入秦刺殺秦帝的齊國遼東侯更好打交道——可惜了。

各自見禮入座,主位被空了下來。花綰坐在容蕭對面,左邊皇甫,右邊順親王,面上總是一點若有若無的笑容,親和但疏冷,與她此前常常做出的一副嬌憨女兒媚態截然不同,時時流露出幾分久居上位的凜然,卻比嫵媚示弱時,愈發令人移不開視線。皇甫自然毫不掩飾目中的讚賞,那位順親王也是幾乎要神魂顛倒,只是等到各人帶來的屬從擯退在屏風之外後,皇甫姿態不改,順親王表面看來似乎沒變化,眼裏的xx卻消逝無蹤,就仿佛瞬間分割成了截然不同的兩人而存在於一個軀殼之內。

酒菜上桌,閑話少時,肚子裏都有了底,於是花綰做為東主,啟了話題:“長公主不愛繞圈子,今日咱們就不必打那些虛招,順親王說明意圖,長公主和國師大人斟酌,諸位看如何?”

容蕭不語,皇甫一笑,順親王隨即開口,兩三句之後,指責秦國入侵的言辭開始激烈,之乎者也、引經據典、文采昭然。容蕭仍舊不習慣這樣的文辭,漸漸聽得皺眉,眼角餘光裏,皇甫趁空丟來一個取笑的眼神,看來極其刺眼。她垂目,端起面前的杯子湊到嘴邊,任由神思飄遠。

順親王又怎會看不出她竟然在這樣的境況下走了神,憤怒之餘,又忌憚,怒而不敢言,勉強將話草草結尾,咳了一聲:“長公主,秦齊兩國自古是友善領邦,如今貴國挑起戰事,與國計民生無益。齊人向來不愛征戰,但若是貴國一意孤行,不願罷戰取和,為保家園,我國定然集舉國之力相抗,屆時貴國恐怕也不能獨善其身。”

花綰眼底分明有精芒一閃,面上神色卻沒有變化。

皇甫卻呵呵笑起來:“好一個獨善其身。俗語道戰事如禍水,卻不知順親王三言兩語之間,是打算將這禍水引往何處啊?”

順親王陪著笑:“只怕用不著誰來引了……”

容蕭聽著他們言語來往,忽然覺得無比煩躁。她肚子裏裝的墨水、她腦袋裏的構造,全然不是生來玩這些東西的。她不想同他們比心機比城府,也不想計較,她不夠他們聰明、沒有他們的才華,不過只是憑借著一點沖動剛勇,憑借著身後龐大強硬的力量,才與他們同桌謀論。花綰說她不愛繞圈子,其實不過是因為她繞不來圈子,所以選擇了最省力氣,恐怕也是最沒有定數的直路來走。

也許會碰撞得頭破血流,也許永遠走不到終點,但也有可能事半功倍。最關鍵的,不必將時間浪費在你來我往的心理戰中。

——而她如今的實力,給了她不用繞彎子的挺直腰背。

於是,當話頭被花綰極富技巧、極不起眼地引過來時,她微微向後,將身體靠合在椅背上,垂斂了目光,沒有起伏地平聲道:“秦國我能做得了主,你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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