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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如隨心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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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不公,有人費盡心力卻一無所獲,有人輕易便得償所願。”註視著容蕭離去的背影,一向不愛開口的少年明月,忽然一嘆,“三言兩語之間,便輕易將人心籠絡在手中,自己卻渾然不覺。這位容姑娘,倒是實在令人應接不暇。”

阿笑婆婆一笑:“幸與不幸,如人飲水,旁人再如何窺探,也不能洞察。這丫頭,運氣的確很好,但也可以說實在太差。大幸者,恐怕也是大苦,放置於我,倒寧願平淡庸碌。我瞧她的性子,也該是個求和求靜的,只可惜大概身不由己了。”

“原來阿笑是當真喜愛這姑娘。”明月轉而笑道,“是我遲鈍——若不喜愛,阿笑這些時日如此盡心卻又不知為何了。”

阿笑婆婆淺笑:“盡心——卻也未必,再看看罷,日子久了便會知道可當真值得盡心。”側首看一看走在不遠處的白冠,“如今只是覺得,老白也這般不倦不悔地跟著她,恐怕並非全然是九殿下之故。”

“我喜歡這位姑姑。”明月懷中攬著的人參娃娃仰頭道,“她身上的氣,聞起來舒心得很。”

明月輕笑出聲,輕撫著他的頭頂。

“雪生是餓了吧?”阿笑婆婆掩嘴,“可記著那位姑姑千萬是吃不得的……”

放棄了馬車,獨自步行在前頭的容蕭,自然不知身後關於她的一場談話,只是在不停歇的邁步中,躁動的心緒漸漸平息下來,原本沈重的腳步開始趨於正常。她目光平擡,直視著前方將道路接納不見的綠色,明白心頭的那一抹坦然,源自於不知道何時衍生的歸屬感。渾渾噩噩被丟來這個時空,身不由己地腳絆著腳狼狽前行,卻也在這樣的折騰裏,將自己過客的心境,調換成了別的。沒有再抱持著隨時會離開的念頭,或者有是如今她將自己與周圍的人和事牽扯得更深的主因。即便她仍舊在懷疑放棄了原本的世界,而將自己放置在這個仍舊陌生的時空,是否就是自己該有的結局。

抓住自己的命運這句話,當做口號和目標,喊起來很容易,但難的卻是,如何肯定伸出手去時,抓住的那個東西,究竟是否真的就是所謂的那個命運?

其實真正要尋求的,或者應該是,在做出選擇時能陪伴著“心甘情願”這四個字。

那時,蕭至和讓她努力活下去,現在她卻明白,最艱難的,不是活下去,而是如何活得比死去的價值更高。當她半推半就地,看著自己肩頭慢慢扛負上越來越多的東西、當突然間發現“活下去”已經變得不再重要、不再是唯一的需求時,她卻開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不安,愈發恐懼著某一天忽然一轉眼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見。如果是那樣,“活著”將會變成禁錮和牢籠。

什麽都沒有,和擁有了一切,究竟哪個更可怕?

容蕭垂了眼,看著自己的腳尖在長袍下輪換出現,一步一步,將前路轉眼拋在身後。看起來遙遠的某一個轉角,只要行走不停歇,終究會邁過,翻越再如何艱難,回頭去望時,也就只是路途中的一點。那些糾結痛苦折磨,終有一日也會化作胸口郁結的一口氣,用力吐出之後,就消失在空氣中遍尋不見。

就好像夜半的一個夢,無論美夢噩夢,醒過來之後,又是另外一個白天。

這其實,也如同生命般,是個輪回的過程。

於是這樣換個角度去看,不妨隨心而動,順其自然。

容蕭頓住腳步,仰首看著天空,片刻,擡手向天用力伸個做腰,呼出長長一口氣,然後折身與始終跟在後頭的一眾人擦身而過,走到馬車前一躍而上,合上車簾平躺下身體,閉眼。少時寧靜之後,車外有白冠見怪不怪地一聲解釋:“那丫頭一向這般瘋慣了,你們大眼瞪小眼站著作甚,還不走?”容蕭深深呼吸一口,扯起嘴角無聲笑出來。

……

……

早在一月之前,長公主冊封典禮的請柬,便已經不同途徑,發往各方,臨近典禮前多日,被邀觀禮的使者們,陸續會聚在秦都,等待時間到來。

秦為表誠意,遂正典之前擇日,於昭和殿宴請先至的魏梁兩國特使。

……

禮炮之後,小皇帝著禮服就坐,受百官參拜。

百官歸座後,宮人報魏國特使到,原本寂靜肅穆的大殿裏頓時響起一陣細碎的聲音,殿上百官臉上或多或少都帶了幾分異樣,就連一直正被危坐的小皇帝也微微揚起下頜,朝殿外張望,直到身旁賀宣咳嗽一聲,才趕緊坐正了身體。

沒多久,腳步聲中,宮人引著一個身著魏國禮服的男人踏進殿門。幾聲壓抑的驚呼裏,這位魏國特使目光神色沈穩如山,昂首闊步前行,直直走到禦階前口中三呼萬歲俯身行禮,禮畢遂擡頭,微側過身以示禮敬,但目光直視禦座上的小皇帝,不卑不亢。小皇帝目光與他相觸,竟有些瑟縮。

殿上秦國百官本就有許多人滿面怒色,這時終於有人忍不住,開口低聲喝道:“大膽!霍行,身為臣子,為何不行君臣之禮。”

霍行手藏於袖中攏在身前,微笑:“我乃大梁特使霍思遠,與貴國陛下何來君臣之說?”

殿上群臣應聲大嘩。一個年邁老臣手指著霍行,全身都氣得顫抖:“豎子!你身為大秦世襲公卿,卻去做了北魏降臣,如今口口聲聲自認梁人,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列祖列宗!”

霍行冷笑,看著那老臣:“趙公還是這般眼中不能揉沙的脾氣。看見您老身體康健,我很是寬慰。只是不知十年之前,就在這金殿之上,太子哥哥和景鈺受冤蒙屈之時,趙公可曾像今日一般出言諫諍?”

大殿之上頃刻之間靜寂無聲。被霍行稱作趙公的老臣驚訝之後沈默,神色數變,額頭上青筋鼓出,臉上紫紅如染色。霍行冷哼,目光慢慢自群臣臉上一寸一寸移過去。被他目光掃到的人,眼神都有閃爍,唯有幾個年紀尚輕的,勉強能坦然直視。

“這大殿之上。”霍行冷聲道,“人人都欠我一筆血債。今日我若非梁國使臣,便要舉三尺青鋒,為岳山數萬冤魂討債訴冤!霍行十年前便已死在岳山之上,這殿上又哪裏來的霍行?霍思遠重生為人,早已與秦斷絕,反倒是這金鑾殿裏,無數太子和大將軍王舊臣,罔顧多年恩情,危機臨頭時,貪生怕死,只知賣主自保,無忠無義無廉恥!敢問,難道這才稱得上對得住列祖列宗?霍思遠只知,太子、大將軍王,還有宣武軍數萬兒郎的英魂此刻定然在天上瞧著各位,瞧著各位究竟是如何揮灑用他們性命換來的榮華富貴!”

“左相大人。”賀宣開口,目光微垂,並沒有去看禦階之下那些被霍行字字逼問得沒了方才氣勢、反倒節節而退的群臣。他一開口,霍行跟著一頓,回身朝他一禮:“王爺。”

“左相大人。”賀宣道,“你如今替魏帝使秦,便不該這樣公然在秦國朝廷指責我秦國臣子。太子和大將軍王一案,是我國內政,你是梁國特使,幹涉他國內政,有違常理。何況今日殿上群臣,都不曾參與舊案,否則怎能依舊冠冕加身立於堂上。”

霍行冷笑一聲:“有些時候,無為便是罪。”

“罷了!”賀宣低喝,眉宇間有疲憊蒼涼之色。霍行擡眼看到,目中也是湧上悲哀,狠狠閉一閉眼,再睜開來,眼底鋒芒斂去許多,只是仍舊氣勢不減,冷冷掃過群臣一眼,側身領首,雙手奉上一卷軸冊。

“這是敝國國書,恭請陛下過目。”

有宮人上前接過返身呈給小皇帝。小皇帝有模有樣地展開看著,片刻之後,“嗯”了一聲,放下錦帛:“來者是客,今日宴上不談國事,特使大人還請就坐,待罷了宴,再細細商討不遲。”示意宮人將霍行引到席上。

霍行落座之後,宮人再報說梁國特使上殿。沒多久,一位宮裝麗人款款上殿而來,殿上眾人頓時眼前一亮,唯有賀宣仍舊垂眼,而霍行臉上冷漠,但眼底卻流露幾分隱約恨意。

“梁國花綰,叩祝皇帝陛下萬歲。”麗人宛然拜落,唇角一點淺笑,映得眉目絕塵無雙。

小皇帝似乎有些緊張,但好歹仍是能穩了聲音請她入座。

花綰起身,分別又向賀宣和霍行見禮。賀宣淡然還禮,霍行卻是喉間冷哼,眼也不擡。花綰笑容有一瞬僵了僵,隨即淺笑著入席就坐。

酒過三巡,花綰讓侍女斟酒,起身來到霍行席前:“左相大人,此前軍餉一案,大人受委屈了。花綰自己來賠罪,還請大人大量,別與綰兒計較。”

霍行手中本就端著酒杯自飲,這時手舉在半空,既不放下,也不擡起,目光冷冷望著花綰,仿佛只是看著空氣。花綰身後陪侍的侍女已是滿面怒容,花綰卻仍是淺笑殷殷,只是眉間夾了點輕憨,令見者心憐。良久,霍行忽而一笑,淡淡道:“公主端的好涵養,霍某癡長你十年,不如你啊。”手一揚,將杯中之酒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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