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罷，”有個聲音在飛機外響起，繼而又是嘀咕，“----這是啥玩意兒，冷冰冰硬邦邦……”

機上人們相互照應著走出去，容羲扶著蕭至和走在最後。一離開飛機，闖入視線的，便是個身著道袍一般服飾的老頭，正滿臉古怪神色地在機身鐵殼上屈指敲敲打打，對出了機艙後紛紛用手中武器對著他的人視作無物。

眾人還在驚詫，一旁陰暗處乍然竄出荊棘，尖刺的枝頭直直向著容羲後頸而去。剎那間，又是一道白光擊來，光過之後，那荊棘藤條已不見了蹤影，餘下陣陣焦糊煙味。眾人視線都被白光來處吸引，在不遠處的樹木之間，幾個人影顯露出來。當先一個也是著了長袍，頭發卻與衣袍極不符地在腦後束了個簡單馬尾，呆呆站在那裏，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

蕭至和再也站不住，坐下地去。容羲不知何時松了手，只看著前方，嘴唇蠕動幾次，終於喚出聲：“----阿蕭？”

“媽，”容蕭一步一步挪過去，好像用盡力氣也難以拔動雙腿，還隔著老遠便伸出雙手，“媽----”

容羲上前幾步，一把將容蕭拽進了懷裏：“……臭丫頭，跑到哪裏去了……”

容蕭嚎啕大哭，仿佛幼時在街上與母親走散後重逢，只覺得心口有什麽洩了閘，關也不能關地傾湧而出。沒哭幾聲，被老媽一把推開一臂遠，淚水迷蒙的眼朝她細細看：“……長大了……”一指在她額間隱約龍印上塗擦幾次，皺眉；“怎麽還紋身了？”

“誰紋身了！”容蕭擋開老媽的手，胡亂抹著臉上淚水，“你就不看看別的地方，也不問問我吃了多少苦……”

容羲噗嗤笑，淚水卻恣意流淌：“沒死就好。沒事了吧？能回來，就是沒事了吧？”

“媽……”容蕭抽泣著，連聲喚，“媽……”

“白冠，重衛，”身後有聲音蓋住她絮絮輕喚，“去將那些東西收拾了。”話音落下，兩道人影如箭離弦，往密林中急掠而去。如夜黑袍倏忽晃過眼角，轉眼，狐貍站在蕭至和身前，垂首靜靜而視。

蕭至和擡頭對上他目光，眼底有暗光湧動，須臾，側頭看向容羲。容羲點頭，側身向下屬打了幾個手勢，立刻有人集結迅速往白冠他們消失的方向奔去。

“多餘。”狐貍忽道。

蕭至和一笑：“總不能坐等其成。更何況----”他看向隨著容羲走到身邊的容蕭，“你送我女兒回來，已是大恩。”

狐貍不語，忽而欠身，不及旁人反應，他指間一物已經送入蕭至和口中。

“你做什麽？”容羲喝道，搶上幾步擋在了蕭至和身前，神色間因為蕭至和並不見異常而稍微放松，但仍是多了幾分疏離戒備，“阿蕭，他是什麽人？”

狐貍微微側頭，目光轉向容蕭，嘴角淺淺勾了起來。容蕭一怵，扯了扯老媽手臂：“他是狐----九----九哥，是他送我回來。”

“胡九哥？”容羲挑眉，目光審視而犀利。

狐貍微瞇眼，在只有容蕭看得到的角度眼風如刀。容蕭又是一怵，狐貍卻調開了眼，朝著蕭至和夫婦頷首，淡然開口：“敝姓姬，單名頊，家中行九。”開口之時，覆又側身，眼望進容蕭的眼。

容蕭望著他，心頭莫名悸動。過了這許多時日，他第一次說出自己名字。他看著她，語聲雖然平淡，卻仿佛有什麽潛藏其後，待要看清，又隔了重重屏障，並不輕予。

“姬頊……”無意識地，兩個字輕輕自她唇邊滑過，低微如過耳的風，狐貍的眼底卻在風過時，有星光璀璨，霎時點亮無際深潭，澄澈溫潤。

呆怔著，不知何時，耳旁忽而響起語聲，她回神，卻是狐貍對著蕭至和淡淡一句：“你命不久矣。”仿佛驚雷平地，容蕭一怔之後，驚跳起來，隨即看到蕭至和平靜面色和容羲滿臉悲戚與絕望，於是，本已經沖到嘴邊的質問便沒能出口。

蕭至和朝著容羲投去安撫眼神，繼而轉向狐貍，坦然道：“是，藥石無用，只是時間問題。”目光移向容蕭，“----每個人都會死，現在只不過是輪到了我。”他握住妻子伸向他的手，微笑，“你們卻仍是要好好活著。”

“……可是，”容蕭惶然，“你說過，不能軟弱退縮，要去鬥，要去搶……你不能這樣要求我，自己卻當逃兵！……我記著你說的話，，所以即便那麽辛苦……”她嗆了一下，急急低下頭。

“阿蕭……”老媽哀傷喚她，伸出手，想要將她抱住。她卻好似突然從迷霧中掙脫，猛地轉身抓住了狐貍手臂。她直直看著他眼，話湧到嘴邊，又說不出一個字，臉上的神情焦急而又脆弱，仿佛只要輕微的觸擊，就能讓她破碎如粉。狐貍靜靜回視，沒有多餘的神情和動作，目光停留片刻，落到她緊抓住他衣袖的手上，隨即又擡眼與她視線相對。

不過這麽少許時間，容蕭在他目光中漸漸平靜。“要怎樣救他？”她仍舊揪了他衣袖，力度卻減輕，眼神清明堅定。

狐貍唇角上揚，眼底帶了暖意。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擡起，指尖在她額上龍印一點：“我當你還要糊塗多久。”他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之前種種，”他擡眼，“你難道只當是虛幻？到了如今，你仍是不知道自己身懷至寶、已不是原先那樣尋常？”容蕭望著他，有些茫然。

“他身上所中妖毒，你便能解。”狐貍放開她手，退後一步，“至於別的，塗修陽我已替你帶了來，你還不明白？”

容蕭低頭看著自己雙手，片刻回頭：“我不知道----你剛才讓他吃的東西----”

狐貍淺笑：“護住他心脈，總不至你拿捏不住輕重惹出麻煩。”

又呆了半晌，容蕭深吸口氣，邁步走到了蕭至和身旁。

“阿蕭？”容羲投註來不解目光，在容蕭和狐貍身上折返。

“媽，你站開一點，也許我能做點什麽。”

“阿蕭----”

“小羲。”蕭至和拉住妻子，看著容蕭，“你學了醫？”

容蕭搖頭：“一時說不清楚。先讓我試試看吧。他既然說我可以，我想試試看。那個人----”她回身指指不遠處的塗修陽，“是個很厲害的醫生，那個----你們放心。”

蕭至和看著她，點點頭：“好吧。”說著示意妻子走開，“但凡有一席希望，我都不會放棄，我希望你也能記住。”

容蕭點頭，握住了蕭至和的手：“那個，我不知道會怎樣，所以要是有什麽不對勁，你要趕緊告訴我。”她深深吸口氣，嘟嚷，“只希望待會兒你們倆別把我當妖怪看了才好……”

一小會兒，一點白色的螢光，沿著兩人交握的手，緩緩渡入蕭至和手臂。伴著一旁容羲倒抽冷氣的聲音，蕭至和似乎是下意識地握緊了容蕭的手，不過片刻又松開，看向容蕭的眼光裏，帶了憐惜。

“……你受苦了。”

容蕭一頓，心裏就有委屈湧上來，模糊了眼眶，忙搖搖頭，專註了心神在手上，可是，自那點螢光之後，手上就再沒有動靜。她漸漸焦慮，額頭見了汗。沒留意，不知何時狐貍貼近她，俯身在她耳邊輕聲低語：“那時七哥的手插入我心口，我以為我再不能活……”

七哥……插入胸口的指……那毀天滅地的焰……

容蕭倏然睜大眼，全身的血液凝固之後沸騰。仿佛又回到那絕望一刻，一陣抽疼襲來，身體深處驟然有湧出，在指間化作光芒萬丈，頃刻將身周一切籠罩其中。她隱約聽見蕭至和悶哼，一時惶然慌亂，卻收不回源源不斷的螢光，直到手臂有外力牽制，她本能反抗，卻聽見狐貍淡淡一句：“好了。”

眼前出現蕭至和緊閉雙眼的臉，她大驚，放手退開，看著蕭至和倒在容羲懷裏，心裏只剩恐懼。

塗修陽不知何時近前，伸指搭住蕭至和腕脈，片刻之後，對容羲道：“我來罷。”容羲也是驚懼中，呆呆放了手。塗修陽移坐至蕭至和身前，一手握著他右手腕脈，一手平攤貼在他胸口，閉上眼。容蕭心慌意亂站在旁邊，看著老媽的神色，只覺得千鈞一線，若是線斷，她失去的，便不僅是還未熟悉的父親。

約莫半小時，塗修陽緩緩睜眼，撒手起身，看向容蕭：“令尊內腑有臟器經脈不通，像是斷裂之後重又以外力相接。他身上妖毒已清，但心脈受損，以我所能，也要兩年為他制藥調養。”

容羲扶著蕭至和，吃驚看著塗修陽：“他的確是做過內臟移植。”

“移植？”塗修陽眼底一亮，片刻沈吟後，點頭；“此處有醫者之能卓越，此後只需悉心調治，蕭先生自然會日漸康覆。”

這是，靠在容羲懷中的蕭至和睜開雙眼，臉上慢慢回覆幾分血色。

“你怎麽樣？”容羲忍淚低聲急問。

蕭至和微微一笑：“至少沒有之前那樣痛不欲生。”說著目光轉向容蕭，“你剛才----是你身體裏那東西的力量？”

容蕭松懈了身體，眼淚如雨：“我以為把你弄死了。”

“阿蕭！”容羲擡頭急斥，“胡說八道什麽！”

蕭至和呵呵笑起來，雖然明顯氣力不繼，但神色比之前又好上些許，轉頭對著塗修陽頷首：“多謝了。”

塗修陽回一禮：“不必。”話音未落，忽地轉身伸臂，正好扶住狐貍傾倒的身體。狐貍單膝跪地，喘息著擡頭，臉上煞白一片。他看著一旁呆若木雞的容蕭，卻是一笑：“我不曾瞞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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