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敵了！輕敵了……”白冠一路奔逃，一路不停地念叨。他的衣服幾乎破成了布條，如同上次林中時與他遭遇的殷乙。或許更加狼狽，因為連同他身上的猴毛也禿了多處，頭頂的白毛也只剩下指尖大小的一撮。容蕭被他抗在肩上，雖然顛簸得難受，可是看著猴屁-股不時在眼前顯露，至少因此沖淡了百分之八十的怨憤。

“哎呀！跑不動了！”白冠哀吼著，將容蕭一把丟開，自己往地上一躺，大口喘著粗氣。

容蕭摔得頭暈目眩，渾身疼痛，好不容易緩過勁，一手支撐地面，將腦袋從草叢裏提起來，胡亂撥開粘在皮膚上的塵土碎草。舉目四望，月光下，周圍由遠及近，都是參天大樹。捫心自問，如果有一天能回家，她一定會萬般想念這個世界未經人工開發的自然，但此刻，她只覺得累。密林，尤其是晚上，看哪個方向，仿佛都是一個模子倒出來，根本無法辨別東西。要是此刻白冠發瘋自己跑了，那她便要被這林子生生吞了。

老猴子依然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嘴裏兀自念叨不休，不過喘息卻比剛才平定了些。

夜風有些涼。看白冠半人半猴的模樣，似乎是那青年所說最弱的一個時辰——兩個小時的時間，不知能不能逃得開……這個想法剛剛浮起，容蕭就看見白冠電擊一般地跳起來，朝著某個方向做出了攻擊的姿勢，只是看他齜牙咧嘴的，應該是受的傷實在不輕。

片刻之後，不遠處響起幾下火折子的聲響，下一刻，火把亮起，那青年領頭走出了陰影，來到兩人面前。

“老猴為何不逃了？”青年帶著微笑，負手看過來。

白冠“呸”了一口，也是嘻嘻笑出聲：“那老不死怎地教出你這麽個陰陽怪氣的小白臉？”

青年並無所動，擡頭看看天：“時候不早，我可不敢耽誤。老猴若是歇夠了，便動手罷。或者，你將那人交給我，你依舊回你的望梁山過自在日子，快快活活豈不好？”

白冠舉手撓撓頭頂白毛，點點頭：“你說的，卻也不錯。”青年臉上浮起笑容，卻又聽白冠道，“可惜老猴子雖然貪心，卻膽小，何人能惹，何人不能惹，心裏頭清清楚楚沒有一刻糊塗。小賊，你如今看似風光，小心浪尖翻船，屍骨也不留！”

青年瞇眼：“你那九殿下此刻自身難保，枉費你還這般忠心耿耿。”

“老猴沒啥忠義廉恥，卻也不會叛了殿下。小賊，莫要多說，至多今日將命送給你，別的卻是休想。”

“頑固不化。”青年冷冷搖頭，“你當真以為憑你一力，能阻了我？”

白冠嘿嘿一笑：“你們魏國那位銀甲將軍同九殿下說過一句話，我卻覺得有道理：可千萬莫要輕視看似弱小的對手——小子，跑時用力些，可別眼看著老猴累到吐血！”

容蕭一楞，醒神白冠後面的話竟是對自己說的，也不遲疑，雙手在地面借力，躍起來，朝著後頭就跑。

白冠冷哼一聲：“叫他跑便跑，倒是幹脆……”說話時，手上結了訣，身周狂風大作，離得近的數人粗大樹也被卷了起來，橫砸向青年一眾……

容蕭借著月光，拼盡全力狂奔，數次幾乎崴腳摔倒，狼狽至極。身後依舊能聽見不時轟然作響，夜風帶著淩厲氣息仿佛時時刻刻迫近，令她一秒也不敢松懈。

就這樣持續奔逃了許久，眼前豁然開朗，卻是一處斷崖，樹木絕跡，怪石林立，風自崖邊過，嗚咽淒厲。

她猛然剎住腳步，四周環顧，想找到出路，月光投射在身邊各處怪石，石影詭異，時時嚇得她倒退吸氣，倉皇中，腳下踏空，一跤摔在了崖邊。等到她回過神，忍著痛要爬起來，身後卻有人伸手拉住她手臂，只一下，就讓她離地站穩。

容蕭僵立看著眼前神色淡然的青年，看他滿身肅殺，卻仍舊如一泓清泉，淡雅靜幽。

“……白……白冠呢？”

青年挑眉，嘴角帶了笑：“你明明自顧不暇，卻還要管別人死活？說實話，你這樣的人，我以前不曾見過。”

說著踏前一步，容蕭立刻隨著後退一步，“此前諜報傳來時，我便在想，與龍魄相融之人，果然奇特，與這世間之人，大是不同，行為舉止，往往出乎意料。若說不曾經過教養，偏又並非目不識丁，若說知書達理，可惜時常粗俗如鄉野村民。”他的聲音清朗圓潤，聽在耳裏，極有說服力，就連容蕭自己，也幾乎要對關於自己的評價點頭。

“……我不想死！”沈默之後，容蕭迎上他視線，“我身體裏的東西，不管是什麽，我都不想要！你如果有辦法拿走，就動手！”

青年眼中一亮，半晌之後，笑著搖頭：“原來諜報裏，還有不盡不實的東西。”他擡手，虛指向容蕭眉間，“有這樣一雙眼，又怎會說你膽小如鼠、怕死畏痛？對不住了，若是不殺你，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將龍魄取出。”

容蕭再退了一步：“……你們要抓我，原來又是為了什麽龍魄。那東西有什麽好？引得這麽多人搶得頭破血流？”

青年笑著嘆息：“你若是以為拖延時間便有人來救，可就白白費心了。我遲遲不動手，只是因為其實你是無辜，”他攤開兩手，皺眉看著，“我自小便立下宏願以天下為己任，要我傷害你這般毫無反抗力的普通人，其實很是為難。可惜——”他擡頭，“為大義，我再是心軟，最終也要逼著自己動手的。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受到折磨，你或許什麽也不會覺察，便過去了……”

容蕭不再後退，臉色也平靜下來，低頭看著地面，無聲吐了口氣，擡頭，看著青年：“既然這樣，你快些。”

青年眼中閃過些許動搖，手中銀光一掠，瞬間已經朝容蕭頭頂落下。

容蕭看著那道光，思緒瞬息萬變，最終平靜。在青年明顯猶豫的動作裏，她身往後仰，任由自己倒在地上，那道白光就在頭頂掠過。

青年一楞，似乎不曾想到她的反應，容蕭卻順勢滾到了崖邊。

“雖然也許是多餘，可是連反抗也不嘗試一下，有人知道了會罵我。”容蕭喘著氣，手臂支撐著身體，迎上青年略帶不解的眼光，苦笑，“我漸漸明白，人活著，單純為了自己其實很難。”

青年木立，眼前遮蓋起層層霧霭：“……若拋開其他，我真的不願殺你。”

“那些話不要再說，”容蕭咬咬牙，“要動手就快些，趁我還沒洩氣。”

“你又如何躲得開第二次？”青年嘆息，折身而上，快得，令容蕭只能下意識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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