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如墨的夜。

黑暗，是罪惡、野心和欲望宣洩的海洋，漫無邊境、無休無止。

天地間，靜寂恍若沒有生機的死亡之域。可是，在這樣的黑暗和靜寂之中，有什麽東西蠢蠢欲動……

乍然間，一抹刺眼的光線出現在無邊無際的黑暗天幕中央，漸漸擴大，最終化作一只巨大無比的眼睛，帶著一切都無法逃脫其中的凜然威嚴，註視著大地。從巨眼瞳孔中央，匯聚出強大的光柱，自天空投註，迅疾地移動、追逐，終於，光的邊緣，倏忽閃過一道影，而比那更快地，光柱詭異地折了方向，立刻捕捉到了那道影，於是牢牢鎖住不放——卻是只雪白無比的狐，白色的皮毛，在那刺眼的強光下，白如玉、華麗無匹，只是，那倉皇的眼、不時地淒苦哀鳴，無一不在訴說它的驚惶和恐懼。它竭盡全力地向前奔逃，竭盡全力想要逃脫大眼的註視，卻漸漸力有不及、逃無可逃……在光的陰影中，白狐眼中流露出絕望而又怨恨的神情。

忽然，天空中巨大的眼睛緩緩眨了一眨，瞬間，一道閃電自大眼中射出，直直擊向那仍在竭力逃亡的動物。震耳發聵的巨響中，閃電將地面擊出房屋大小的深坑，坑洞邊緣不斷冒出青煙，散發著濃烈的焦糊的味道。

一抹影，在這恐怖的坑洞旁一閃而過，那狐竟在閃電之下逃生。

可惜，響聲未逝，巨眼又是一眨，閃電再次擊向大地，這一次，更疾，更猛烈，而隨即與比之前更多的土地一同消失的，還有那道白色的身影……

巨眼漠然地，冷冷註視著大地，逡巡著……許久之後，註視著平靜大地的巨眼似乎得到了滿足，收斂了洞察一切的無情的光，接著，緩緩地閉上了。

天地，重又恢覆了黑暗。

……

很長時間之後，在距此不遠一塊小土包旁邊，有一點微弱的、極其不起眼的光點，掙紮著、搖晃著，隨著時間的緩慢流逝而漸漸亮了起來，當終於能夠照亮幾厘米的範圍那麽亮時，它開始移動，借著空氣的浮力，極困難地，朝著北邊搖搖晃晃地飄了過去。

天空中，月亮不知何時，從厚重的雲層中露出了一點出來，四下裏，不再那樣漆黑如墨，那小光點便在這微弱的月色下，忽明忽暗、忽上忽下地一直飄蕩、飄蕩……許久，小光點緩緩落在一個湖泊旁邊的草地上，藏在葉片間，光芒重又黯淡了下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微弱的月光裏，一人漫步而來，月白的衣袍、如墨的長發，那樣的風姿，燦如春華，皎如秋月，不關雌雄，絕世無雙。

“你呀……”幽幽的一嘆，占盡風流，嘆息中，來人擡起手，一抹光華朝著草地上幾片葉散了過去，柔潤地，漸漸滲透不見。過了一會兒，在那光華消散的地方，一點光亮漸漸擴大，漸漸地，有了明晰的輪廓，等到光芒褪去，白色如玉的狐蜷縮著身體，躺在草地之上，額頭胸口俱是焦黑，幾可見骨。

“此番可嘗到苦頭了？”他低頭看白狐，目光中有憐憫和訓誡。白狐低了頭，舔著自己的傷口，乖巧而卑微。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來人又是一嘆，神色柔和，滿是愛憐，指間有月華般的光芒，盤旋著，落在白狐身上。光芒覆在白狐身上，白狐額頭胸口的焦黑漸漸消逝，“你向來野心勃勃、肆意妄為也便罷了，千錯萬錯，你不該盜取龍魄，又火燒崇極殿，如今落到這般田地，也是咎由自取。只怪我，沒能早早阻止你，令你懸崖勒馬，以致你犯下滔天大錯——事已至此，別無他法，快快將龍魄交出，我護你回去，再有眾人求情，或能得天帝從輕發落。”

白狐仍舊低著頭，不肯擡起。

“你這般倔強，受苦的，豈不還是自己？”他的聲音裏，有了些怒氣，“難道非得等到魂飛魄散、永劫不覆，才肯幹休麽？”

白狐蜷縮了身體，將頭埋在尾毛中，片刻，擡頭看了一眼，卻是口吐人言：“即便是魂飛魄散，我也不會向他求饒！”

“九弟！”他緩緩收了指間光華，“這般話語，怎可亂說？他終歸是我們的父親。九弟，交出龍魄，隨我回去，大哥二哥已經趕回，若能——”

“七哥，”白狐輕輕喚了一聲，語氣裏有濃濃的不甘，“並非我不願交出龍魄，實在是，龍魄已在方才天雷劫中毀去。”

“什麽？”七哥大驚，滿面驚詫。

“七哥，我盜取龍魄，不過為借龍魄精魄恢覆真身，若非寶物被毀，我又怎會仍困在這白狐體中不得脫身？七哥方才為我療傷，可曾探到龍魄所在？”

聽那白狐語中不甘和淒涼，七哥神情漸漸凝重：“若真如此，你又如何才能脫困？”

白狐楞了楞，低下頭，眼中落下兩滴淚來，七哥看在眼裏，露出憐惜神色。

“……罷了，既如此，你先留下，過些時日，待天帝氣消，我與眾位兄長再去替你求情，企盼天帝念你年幼，法外開恩，準你回返，恢覆真身一事，回家之後，再從長計議。九弟，這世間，危機暗藏，如今你法力盡失，已不覆往日，為兄又不能在你身邊維護，你可千萬要加倍小心。”

聽到兄長言辭中真情流露，白狐眼底不由露出感動之色，這時，七哥突然擡首望望天空，目中有光華流動，很快，他低頭看白狐：“我不能久留，九弟你，好自為之罷。”說完，再嘆一口氣，轉身朝著來路消失在夜色中。

許久之後，在朦朧月光之中，白狐緩緩擡起頭來，註視著七哥離去的方向，眼裏閃動狡黠桀驁神色，唇邊淡淡輕蔑笑意：“七哥七哥，你總是心軟。”說著，四肢用力站起身來，卻一個趔趄，幾乎摔倒，目中也露出痛苦之色，勉強站穩後，不由甩甩頭，嘲弄語氣低語：“這回可真是狼狽之極，若非運氣好，這條小命怕拾不回來了。”一邊說，一邊蓄積元氣，慢慢朝著湖泊走去，不一會兒，消失在暗黑無際的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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