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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制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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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狼一般, 瘦削挺拔的腰身宛若拉滿弦的弓,蓄勢待發。

他居高臨下撐著手臂,眼底深邃難測。

溫熱的指腹落在謝瑛頸邊,手指下的皮膚瑟縮了下, 滑膩柔軟, 他擡起眼皮,對上她澄澈的眼神。

仿佛那一年, 初見。

謝瑛提著裙袍一頭撞進他懷裏, 嫣粉色的珠花顫抖著,小娘子擡起臉來, 一雙幹凈明亮的眼睛,就像巨大的漩渦, 那一瞬間, 他的心臟被攫住一般, 人亦僵住了, 動彈不得。

在神思反應回來之前,手指摸上冰涼的珠花, 然後飛速彈開。

他喜歡了那麽多年,早在謝瑛親他之前,便已經將她烙進心裏了。

這種克制隱匿的喜歡, 因為對方的回應而滿足竊喜,又因對方的背棄而暴躁怨恨,所有情緒, 種種不甘,就是因為身下之人。

她總能輕而易舉使他變成另外一種模樣。

小氣, 恣睢, 霸道, 善妒...

他並不喜歡且極力抗拒的醜陋面容,他曾想著隱忍再忍,但他忍不住,他恨不能在天下人面前宣告,謝瑛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

承諾和誓言都不作數,唯有那人踏實地待在懷裏,才是真的。

他嘆了聲,似要把謝瑛融入骨血。

“謝瑛,你是朕的皇後。”

翻身上去,以強勢的姿態卷土重來。

搖曳的帷帳,燈燭晃開氤氳的朦朧,沈水香的氣味糾纏著低呼,一次高過一次的湧來。

每一次沖動,都在向謝瑛證明。

身上這個男人,才是她的夫郎!

而她,做夢都不能夢見別的男人!

雲六郎,更不成!

清早,雪鋪滿了庭院,廊廡下的宮婢靜默無聲,手捧盥洗的器具,衣物。

待聽見門響聲,她們悄悄擡起餘光,白露輕輕合上門,轉過頭來。

“白露姑姑,這水已經涼了,奴婢們回去再換一下吧。”年歲小的不敢往裏多瞧一眼。

被分到清思殿,訓導嬤嬤講了不少規矩條例,又將主子的喜好盡量告知,她們是拘謹緊張的,但嬤嬤又說,皇後娘娘待人很是寬和,不必懼怕。

言外之意,恪守本分,做好分內之事,便不會出岔子。

白露看她手指發紅,便知凍壞了。

她走上前,低聲道:“先回去換水,半個時辰後再過來。”

小姑娘忐忑不安:“萬一陛下和娘娘起身,奴婢們侍奉不及時...”

白露擺手:“去吧。”

昨夜她和寒露在外殿,裏頭動靜一直不消,卯時初刻還聽見陛下起來倒水的聲音,仿佛撞到了什麽,但也沒喚人進去。

怕是今日起不早。

然白露料錯了,周瑄鬧騰的狠,但還是按照往常時辰醒來,若非手臂被謝瑛枕著,怕是已經出來門,打拳熱身。

此時懷裏的人恬淡安靜,依偎在自己胸口,指尖攥住他的領子,呼吸點點噴在身上,又濕又癢,青絲鋪滿枕面,連同他的手臂臂膀,他稍稍動了下,便見那小臉皺起來,不滿的嘟囔了聲。

周瑄便側躺著,一動不動。

承祿從外頭進來,甫一站在廊下拍雪,便與白露小聲問道:“還沒醒?”

“沒呢,怕是一時半刻起不來。”

承祿面色猶豫,道:“忠義伯爵府小娘子來了,眼下就在宮門口等著,似有急事。”

白露知曉雲恬與謝瑛的關系,故而亦是為難。

“回來稟報的黃門道,那雲小娘子支支吾吾,直言要見了皇後娘娘的面才肯說是何事。

陛下與娘娘前兩日便因為伯爵府生嫌隙,眼下剛好,適逢初立後,不能再出亂子。

不若你去瞧瞧,畢竟是相熟之人,能問出緣由最好,問不出來,也算是盡到理了,娘娘不會因為耽誤而牽連陛下,是不是?”

白露點頭,忙嘆:“中貴人思忖妥當,我這就過去。”

約莫大半個時辰,白露小跑回來。

承祿見她滿臉緊張,不由迎過去:“怎麽,可是出大事了。”

白露咬咬牙,附耳於上,竊竊私語了幾句。

便見承祿臉色驟變,當機立斷,去叩寢殿大門。

“篤篤”聲響,周瑄正沈浸在打量謝瑛的眉眼間,懷裏人被響動驚到,猛一哆嗦,睜開眼。

“誰在敲門?”

謝瑛在內殿更衣,隱約聽著承祿與周瑄呈稟,聲音壓的不能再低。

她琢磨著,又見白露神情慌亂,不由擺手叫她停了:“到底怎麽了?”

進殿前,承祿千叮嚀萬囑咐,務必等他向聖人交代完始末,聖人做出決斷後再告知娘娘,怕的便是兩人主意不同,引發爭端。

白露從未瞞過謝瑛,更何況被她瞧出端倪,又急又怕,撲通跪下來。

“娘娘,奴婢..我...”

珠簾掀開,謝瑛看去。

周瑄凝著臉色進門,“忠義伯爵府出事了。”

昨夜幾乎忙了整宿,待曹氏和忠義伯等人離開槐園回去安歇,已經快要蒙蒙亮,那會兒雪的正大。

屋內的炭火旺盛,秀秀守著雲彥,不知不覺睡過去。

睜開眼,雲彥不見了。

碩大的雪片早就覆蓋了腳印,她急的團團裝。

曹氏難掩怒火,不免說了幾句重話,她還是好的,畢竟沒有罵人的經驗,雲臻趕來後,簡直能把秀秀吃了,再難聽的話也說出口,貶低秀秀如同家奴一般。

話裏話外都是她不要臉,妄圖高攀,即便如此也看顧不好六郎,如今若要出人命,要秀秀拿命去抵,一條命都便宜她。

秀秀兩個眼腫的跟核桃一樣。

雲恬偷偷出府,乘馬車趕到宮門,沒有拜帖,進不去,只能幹巴巴等著。

她根本不知該怎麽做,兄長不會憑空失蹤,定是主動離開的,偌大的京城,她實在想不到兄長會去尋什麽,思來想去,仿佛只有謝瑛。

兄長進不去內廷,或許謝瑛知道他會在哪。

這樣冷的天,兄長身子又不好,聽嫂嫂說,他的氅衣都留在屋裏沒有帶走,隨行書籍物件亦沒缺失。

雲恬等了會兒,遠遠看見白茫茫的雪地裏走來粉色人影,她墊起腳,巴巴的看過去。

卻是白露一人。

“雲小娘子,娘娘說,此事是伯爵府家務事,她不便露面,您請回去吧。”

雲恬癟了癟嘴,眼眶裏都是淚。

“白露姊姊,你就幫我問問嫂..皇後娘娘,她知不知道兄長可能去哪?府裏亂成一鍋粥,全都在找人,快急死了。”

“對不住,雲小娘子。”白露搖頭,依著謝瑛的吩咐回她:“快回去吧,過會兒路上結冰,馬車容易打滑。”

雲恬爬上去,扭頭淚汪汪的看向白露。

白露咬緊牙,狠心擠出個笑。

“白露姊姊,我走了,若娘娘有兄長的消息,麻煩告訴我,謝謝。”

撲簌簌的大雪很快將遠去馬車的影子擋住,鵝毛一樣,白露抖了抖兜帽,回去覆命。

聖人與皇後正在用早膳,梅花的香氣與沈水香交融,有股特有的甘甜味。

謝瑛聽她說完,將箸筷放下,拭了拭唇道:“天寒地凍,他能去哪?”

周瑄瞟了眼,笑:“總不至於尋死覓活。”

這話像踩在謝瑛的神經,她擡起頭,對上周瑄微彎的眼睛。

“怎麽,難道他除了死沒有別的出路?”周瑄反問,輕嗤:“若他果真動輒生死,委實不堪重托,可憐他的新婦,才成親一日,便要守寡。”

言語間毫不客氣的尖酸。

謝瑛蹙了蹙眉,沒有接話。

周瑄餘光掃了眼,不悅,又補了句:“他死了不打緊,雲家那些人,怕是能把那新婦生吞活剝了去。

既娶了她,又不能護她周全,那便是無能,無用,無擔當,無....”

“啪嗒”一聲瓷盞擱下,周瑄戛然而止。

謝瑛站起身,淡聲道:“妾身飽了,陛下多用點,省的沒力氣罵人。”

膳桌上寂靜如水。

承祿屏住呼吸,聽到周瑄疑惑的問道:“朕哪句話說的不對?”

承祿訕笑:“陛下怎會有不對的地方?”

心道:你倒是嘴上舒坦了,回頭呢?上哪睡覺,恐怕今夜又得守著奏疏不得安生。

想到這兒,他忽然同情起何瓊之,上元節剛過,不會又被傳召入宮吧。

“那她為了一個外人同朕置氣?”

承祿抹了把汗:“娘娘只是吃飽了。”

暗暗又道:那外人是尋常外人麽,是與她有夫妻前緣的雲六郎,是曾經的枕邊人,貼身人,與您說過的話,沒準也跟他說過。您覺得您是娘娘最親密的人,可雲六郎也是啊,您這麽直截了當的嘲諷,除了給娘娘添堵,給自己找麻煩,還有什麽用?

承祿搖頭,只嘆聖人在感情上甚是糊塗。

周瑄自然也吃不下去,目光時不時瞥向內殿更換衣裳的人。

不多久,謝瑛換了身大紅繡牡丹暗紋對襟長褙子,下罩十二破長裙,腳上穿著鹿皮小靴,外罩織錦大氅,走到門口,兀自戴上兜帽。

白露從旁撐開傘,寒露去挑氈簾。

周瑄起身,張了張嘴,沒開口。

氈簾落下,主仆三人踩著雪往東去了。

承祿躬身。

周瑄冷笑了兩聲,雙手負於身後,神色跟著肅沈下來。

“召何瓊之進宮。”

偌大的紫宸殿,喜氣尚未消散,紅綢彩緞比比皆是。

何瓊之騎馬來的,一進門便看見聖人支著額頭滿面郁結。

他心裏咯噔一聲,怎麽也猜不到一夜之間能發生什麽,明明昨兒宴請朝臣時聖人掩飾不住的高興,直至回到寢殿,他都沒有異常。

邊境安穩,朝中亦沒有風波,他如何是這樣一副面孔。

剛行完禮,周瑄開口。

“劉禦史的女兒當真沒同你置過氣?”

“她性情太溫和了,不只是沒同臣置過氣,便是臣的家人也從未有過。”

“她是泥做的,連脾氣都不會發。”

何瓊之嘶了聲,沒還嘴。

過了會兒,他又說道:“明日讓她陪你進宮,見見皇後。”

何瓊之為難,心道:原又是吵架了。

“她可能有..”

一記冷眼瞥來,剩下半截咽下去。

“是。”

周瑄笑,滿意的嘆了聲:“最好多留些時辰,便是住下也無妨,總之要讓謝瑛多跟她聊聊,知曉她是怎麽做你娘子的。”

他想的甚美,卻不知翌日謝瑛看見劉若薇時,究竟是會消減怒氣,還是火上澆油。

劉若薇出身禦史之家,祖父做到禦史中丞,父親亦是禦史中丞,自小便通讀各類古籍文書,養的嫻靜典雅,施施然如流水一般。

便是遇到再硬的石頭,她也只微微一笑,隨即淺淡而過。

謝瑛是頭一遭與她接觸,先前只聽說過她的閨名,今日乍一相處,仿佛有股書本裏的溫潤氣撲面而來。

她很溫和,甚至可以用平靜來形容。

兩人雖初次遇見,但竟然意外的投緣。

聊到晌午後,劉若薇提到出去走走。

此時大雪已停,天仍陰沈沈的,她們相攜往宮城西北處行走,兜兜轉轉,看見飛檐鬥拱的三清殿,籠罩在積雪當中。

屋檐上懸掛著冰錐,推開門,宮婢低頭福禮,青磚從雪色中露出,院內樹木擎頂著滿頭銀色,殿中青煙裊裊,不時往殿門處飄來。

劉若薇緩緩走著,裙裾上的雪水劃開,看見供奉的神像,不由站定,與謝瑛說道:“自我有記憶來,阿娘便整日與神像為伴,幼時我覺得無聊,每每被煙熏火燎嗆得睜不開眼,不肯隨她同去。

後來長大,不知怎麽就忽然理解阿娘守在神像前的感覺,仿佛天地間什麽都不重要,無為而有萬物,無欲而萬物歸宗。”

謝瑛笑,想著謝蓉跪在神像前抄經的模樣,淡聲道:“進去看看。”

女冠正在焚香,看見她們進去後,相繼退下去。

劉若薇找了本經書,翻了幾頁,說道:“這本經書的原本失傳許久,此人仿寫的倒是極為逼真。”

“既已失傳,你怎知他仿寫的真假。”

謝瑛疑惑。

劉若薇莞爾輕笑:“娘娘不知,我幼時見過祖父謄抄的仿本,據說是他花了兩個月一字一字逐一臨摹出來的,與面前這本字跡相仿。”

“對了,聽厚樸說你寫的一手好字,橫豎有大把時間,不如我們分別臨摹兩頁,參悟一番。”

兩人想法不謀而合,各自坐在條案前,找出紙筆。

三清殿內靜謐的能聽見雪片從枝頭掉落的響動,抄經使人心靜,心安。

她們你抄一段,我品評一番,或是與那女冠發問經書裏的深意,不知不覺,天色漸黑。

三清殿偏殿是廂房,謝瑛著人收整出來,又命小廚房做了素羹,簡單用了兩口,便又挨在一起繼續研究。

周瑄在紫宸殿批閱完奏折,臨走時忽然折返,將大氅褪去,吩咐宮人搬來沐湯,將自己裏外洗的幹幹凈凈。

猶不算完,承祿點了香,周瑄赤著身子走過去繞香擡臂,伸腿,盡量讓每一縷煙浮到身體,不止如此,承祿拿著新的常服在另一側熏染,待衣裳邊角都是香味時,周瑄才慢條斯理穿上。

承祿給他系腰帶,他擡起胳膊嗅了嗅,轉頭打了個噴嚏。

承祿楞住:“陛下,不然換一身吧。”

“不必,路上寒風一吹,味道便都散盡了。”

他腳步急促,一路上恨不能三步並作兩步,又怕被承祿瞧見心笑,便又刻意放緩了些,只是大氅呼呼撇在身後,如何都遮不住他喜悅得意的心情。

“陛下。”宮婢看見他,紛紛行禮。

周瑄往殿內掃了眼,去扯氅衣帶子,邊扯邊低聲問道:“皇後可用晚膳了?”

宮婢忙回:“皇後娘娘尚未回來。”

手一僵,周瑄神情冷凝,眉心立時蹙成一攏。

“何意?”

“晌午過後,娘娘與劉娘子一道兒出去透氣,原本說傍晚回來用膳的,但奴婢將膳食安排好,仍未看見娘娘的身影。

兩位姑姑前不久著人回來傳話,道娘娘與劉娘子今夜不回了,要宿在三清殿內。”

扯帶子的手放下,周瑄冷聲道:“劉娘子還沒走?!”

話語裏頗是嫌棄。

“沒有,娘娘與劉娘子甚是投緣。”

正說著,又有人急匆匆跑進來,看見周瑄後忙不疊跪下。

“又有何事?”周瑄覺得自己好似燒的滾燙的一塊熱炭,冷不防被人兜頭潑來涼水,滋啦一聲,從頭到腳又濕又冰。

那股子高興勁兒也沒了,取而代之的是薄怒。

“回陛下話,娘娘讓奴婢們抱兩個軟枕過去,說是三清殿的枕頭太硬,頸子不舒服。”

宮婢遲遲等不到回答,亦不敢擡頭。

“去吧。”

如臨大赦,雖聲音很是不悅,但宮婢弓著身逃也似的去內殿取走軟枕,又逃命般離開。

三清殿的燈燭搖搖曳曳,被風一吹,火苗便有些不穩。

謝瑛起身揉了揉眼睛,不經意往楹窗處一掃。

有一道黑影鬼魅一般,本是立在那裏,在她擡頭的瞬間,倏地飄走。

她險些嚇掉魂兒,顫著嗓音開口:“劉娘子,三清殿也會有惡鬼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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