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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聖人也是凡夫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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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氣蓄積下的帝王, 通身散發著逼人的壓迫感,他越走越近,穿過摩肩接踵的人群,帶著冷厲的肅殺。

十二獸誇張的表演, 紛繁猙獰的面具不時往人跟前展示, 引發陣陣唏噓哄笑,火光映照在四周, 每個人面龐通紅火熱。

小童往官員家眷手中分發儺面具, 接到手的人紛紛戴上,一時間處處都是儺面具, 處處都是青面獠牙的臉,有人跟著跳, 起舞的身影遮住上前的視線。

周瑄停步間, 再擡頭, 謝瑛已經不見蹤跡。

他心口一緊, 擡手將人推開,正要向前繼續走, 忽聽人群中炸開聲響。

“著火了!”

眾人不由往那看去,卻是有位緋色衣裳的官員蹦起來,打著轉去拍打身後的火苗, 冬日衣裳厚重,又多帶皮毛類的材質,他那般胡亂蹦跳, 不多時周遭人也跟著遭了殃,衣裙袍尾沾染著火星子, 雖說火勢寥寥, 可因為人群擁堵, 瞬間鬧得沸騰起來。

他們圍在柴火堆周圍,像另一團灼灼燒起來的火光,緊緊一簇,推搡間,有人倒地,有人叫喊,聞聲趕來的禁衛軍立時維持秩序,何瓊之也趕來,在他的指揮下,很快重整完畢,只那幾位被燒到衣裳的官員家眷,被宮人領著去往偏殿更換衣裳,大儺表演照舊。

雪花撲入火中,反激起更加璀璨的勢頭,歡聲笑語接踵而至。

周瑄屏息凝視,謝瑛和雲彥皆已消失不見,只白露和寒露急得到處尋找。

他握了握拳,太陽穴兀的一跳,他合該在登州便殺了雲六郎的,他沒想到雲六郎還敢招惹謝瑛,還敢動他的女人。

他擡眸,何瓊之迅速趕至他身旁,聽見一聲冷冷的命令。

“去找謝瑛,如若發現她跟雲六郎在一處——”

何瓊之微擡起眼來,便見聖人淬了毒似的目光,閃過殺意。

“殺了他。”

太液池畔水很涼,尤其下著雪,仿佛有股摸不到的冷意沿著骨頭往肉裏鉆,手爐在熙攘中丟失,謝瑛顧不得回頭找,便被人一把拉住手腕,黑甲在夜色裏泛著冷光,顧九章朝她咧嘴一笑:“鶯鶯,爺來救你了。”

顧九章對宮城甬道極其熟悉,領著謝瑛左沖右撞很快離開明處,他警覺性很高,聽到一點動靜便立時拉謝瑛避在墻角,兩人都瘦,待巡視的禁衛軍擦身而過,他又繼續往前。

直到將人送回清思殿殿外。

望見明亮的燈火,他站在暗處,手心全是汗,桃花眼亮的宛如明星。

“鶯鶯,方才雲六抱你,被聖人瞧見了。”

謝瑛一楞,顧九章又道:“他可是真蠢,明知鬥不過還敢硬來,你當初怎麽會選他做夫郎,他除了會讀幾本破書,會畫畫寫詩,又長了張能看得過去的臉,哪兒好了?”

顧九章順勢往樹上一歪,漫不經心提防周遭動靜。

謝瑛揉著手腕,小聲道:“他哪都好,只家裏牽絆多,好些事情不能隨心。”

“那都是借口,他要真喜歡你,早就帶你走了,你們可成婚好幾載,就他家那個大姑姐,京裏誰不知是何脾性,外人都知做她弟媳難,雲六不知道?

他無非覺得你懂事,裝傻罷了。

要換做是我,一早帶你分家出戶,哪裏輪得到聖人....”

他忙禁口,給自己輕輕扇了一嘴。

“我說錯話,你不愛聽就當放了個屁。”

謝瑛笑,想進去,便福了一禮道:“今日之事多謝,下回可別放火了。”

顧九章摸著後腦勺,桃花眼閃著歡喜,“你沒事就好,快進去吧。”

謝瑛轉身,忽被他拉住手指。

“怎麽了?”

“鶯鶯,你哪日想離宮,跟九爺說,九爺上天下地也給你想法子。”

謝瑛咬著唇,深深福下去。

顧九章忙不疊去攙她,近在咫尺的小臉粉嫩似雪,呼吸綿密香甜,顧九章只覺得神魂顛倒不過如此,短短一瞬,腦中仿若流轉千年,她的唇,她的眼,她仰起頭來望向自己時的眸底,無一不叫他心尖發癢。

觸碰她衣袖的手猛一瑟縮,顧九章打了個抖,心虛的背到身後。

一股異樣的暖流沿著指尖傳到胸腔,又很快蔓延開來,沖湧著抵達每一處角落,他撚著指腹,默默回味方才的感覺。

“九爺,你心好,救過那麽多人,又想來救我。可我跟腰腰,音音棋棋文文她們不同,救她們用銀子,救我,搭上命也不成。

你是九爺,也是顧家九章,更是平寧郡主獨子,請千萬不要為我涉險。

我很好,與陛下是青梅竹馬,我很喜歡他,願意留在宮中生活。”

顧九章心裏頭登時空了一塊,詫異的張開嘴,半晌才問:“那你當初跟何瓊之私奔。”

“我沒有。”

謝瑛沒法解釋,只好編謊話繼續說道:“我只是跟陛下賭氣,溜出宮散心。”

“所以燒了珠鏡殿?”

顧九章笑,抱起手臂浪蕩子一般:“鶯鶯,你回去吧,我心裏門清。”

這小娘子,心眼真好。

顧九章想著,嘴角翹了起來。

他可不是雲六,辦不成事反倒給鶯鶯添堵,他要辦,就得一步辦成。

大儺表演接近尾聲,何瓊之遣出去暗中搜尋的人相繼回稟,皆未有收獲,直到盤查丹鳳門的一路折返。

“雲六郎走了?”周瑄皺眉,神色陰鷙,“可細細查過他的馬車。”

“屬下仔細查過車內車外,也試過是否有密格,雲大人乘坐的馬車結構簡單,屬下與他人盡管扣留其半個時辰,仍未發現異常,故而放其離宮。”

何瓊之拱手道:“陛下,其餘幾道門亦有守衛巡視,截至目前為止,沒有發現十一娘出宮蹤跡。”

周瑄涼眸往太液池掃去,心裏頭顫的厲害,攥住的手摳的死死,一股把握不住的驚懼惶恐慢慢襲上胸口,他暗自逼迫自己冷靜,沈下心來想謝瑛去處,然草草思忖了幾個,腦中一片混亂。

“宋清那邊怎麽說。”

“他...”

“陛下,陛下,謝娘子回去了。”遠遠跑來個黃門,還未走近便撲通跪在地上,“謝娘子回清思殿了,她怕白露和寒露找不見自己擔心,特意讓奴才過來說一聲。”

周瑄松了口氣,面上不顯,只沈聲嗯了句,轉頭便往清思殿走去。

殿門虛合,周瑄伸手一推,沈重的雕花楠木門打開。

她穿著藕荷色對襟長裙,腰處繡著清雅的芙蓉,站在落地蜀錦屏風後,擦拭未幹的青絲,聽見動靜,在門打開的一瞬,靜靜回過頭來。

青絲如瀑,肌膚勝雪,那雙漆黑的瞳孔明若秋水,沁著迷蒙溫軟,朝他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周瑄靜默的立在門口。

他慢慢褪去氅衣,承祿躬身接過,掛在衣桁上。

一絲不茍梳起的發沾染了雪片,此時因殿內的灼熱慢慢融化,變成水珠沿著一綹滾落滴下。

他擡手,去解衣領,竟是有些發抖,解了好久都沒對準扣子,屋外的雪漸大,劈啪砸擊楹窗,風肆虐著,卷起枯枝拋到半空,院裏窸窣嘈雜。

他垂下手臂,緩緩開口問道。

“方才,去哪了?”

謝瑛背過身,換了條巾帕擦拭發絲,狀若如常:“看儺戲。”

“怎麽回來這麽早?”

“怎麽了,為何忽然問我這個。”謝瑛不解的擱下巾帕,籠著換好的長裙,走上前去。

周瑄試圖從她眼中看到慌亂,破綻,可沒有,那眼睛清澈見底,生動明媚,藏不住半點隱瞞。

“隨口問問。”他擡手覆在謝瑛的面頰,拇指揉了揉眼尾,俯身啄了口。

謝瑛笑,“我以為你今夜還要宿在紫宸殿,這才想早早歇了。”

周瑄仰起頭,任由她解開圓領扣子。

烏黑的眼睫微微翕動,擡起來,那水眸宛若旋渦,周瑄挪不開眼,心下一動,將人抱起來走到帳外。

“朕陪你睡,往後哪都不去,都宿在此處。”

帷帳搖晃猶如狂風催卷海浪,時而輕搖慢擺,時而劇烈拉扯,帳內聲息將落,又是一陣悶吼。

周瑄克制許久,加上年底年初瑣事諸多,細數起來已有好些日子沒碰謝瑛,血氣方剛的年紀,稍稍被刺激,便覺渾身使不完的蠻力。

他起初還想徐徐圖之,後來便愈發不受控,只覺那纖腰,長腿,無不使人振奮,瘋狂,他如是看著,腦子裏哪還記得什麽柔緩,什麽輕巧,當即不管不顧,全憑沖動而來。

聽見她連連求饒,他俯身親那青絲,手指穿過去,箍住她汗津津的腦,嗓音低沈急促:“謝瑛,叫朕的名字,叫!”

“明允,我不成了,你停一會兒。”謝瑛無意識的求他,也記不清說了多少回,每一聲都毫無意義,輕飄飄被他摁住,隨之而來的,是更為肆意的掠奪。

腿很疼。

腰幾乎要被折斷。

手腕被他抓住,自身後拉到他胸前,將要跌到綢被中,鐵索般的手臂箍住細腰,自下而上環過去,大掌摁在肩膀。

手指撥過她的下頜,使她回轉過來臉。

面龐俱是細汗,青絲黏在皮膚,模樣甚是可憐。

“你下去。”

謝瑛承不住,伸手便去推他。

周瑄撫了撫那濡濕的發,雖未酣暢痛快,卻不得不匆忙了事。

帷幔停了擺動,帳內空氣仿若被蒸熟了,悶熱而又令人窒息。

謝瑛被他抱著,只覺他與往常不同,待緩了半晌,才意識到,他今夜沒有弄在外面。

沐浴時,她有些後怕,隔著薄紗屏障,她整個兒沒入水中,手指如此伸夠幾番,卻還是沒有觸到,不覺愈發著急。

忽然頭頂一黑。

謝瑛仰起臉來,對上周瑄似笑非笑的眉眼。

他披著松軟的裏衣,沒有系帶子,敞開懷,露出精健的皮膚,骨肉結實,線條明顯,寬肩之下的腰沒有一絲贅肉。

他把手壓在屏頂,問:“不累?”

誤解了謝瑛的意圖。

謝瑛搖頭:“累,很累。”

周瑄兀自褪了穿好的裏衣,忽地一笑:“朕來幫你。”

漫長的夜,沒有盡頭。

謝瑛最後是被抱著擦幹,換了寢衣,渾身沒一絲力氣,待收拾妥當,她已經疲憊的昏睡過去。

周瑄躺在她身側,食指慢慢沿著她光潔的額頭滑到鼻梁,停了一瞬,聲音輕輕溢出。

“還是得先要個孩子。”

若他一人綁縛不住,那便多個籌碼,或許有了孩子,她便能安下心,再不去想著離開,或許有了孩子,她能重新審視自己與他的關系,那時他又有了另一重身份。

他要做她的夫郎,也要做她孩子的父親。

他要她終有一日走不掉,離不開,心甘情願留下,和他朝朝暮暮,旦若朝雲,暮為行雨,做一世乃至永世長長久久的夫妻。

馬車內的炭火已經熄滅,恰如此時幽靜冰冷的氣氛,涼到了極致。

雲恬坐在一隅,頭一次覺得阿兄的眼神嚇人。

他一言不發,向來溫潤儒雅的面孔變得灰暗頹敗,骨節分明的手,交疊在一起,眸色如車外浩蕩的雪,叫人不敢靠近。

雲恬捏著帕子,糯糯開口:“阿兄,你怎麽了?”

聞言,雲彥目光溫和許多,擠出個笑,“阿兄嚇到恬姐兒了。”

雲恬沒有搖頭,只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看他。

“恬姐兒,今夜阿兄本可以推辭稱病,可還是厚顏進了宮,就像你說的,阿兄其實想去看看她,可見了又能如何,不過把她推得更遠。

阿兄沒用,她也不會喜歡我了。”

登州那番話,謝瑛說的明白,自始至終,他只是聖人的替身,替代聖人遠赴邊境三年的影子,正主歸來,他也就沒什麽用了。

明知自取其辱,他還是想親眼看看她過的如何,前些日子回京才知道謝蓉死了,他幾乎想立刻飛奔去到她身邊,他知道謝蓉在謝瑛心裏的分量,擔心謝瑛會難受,傷痛,可他什麽都做不了,連最簡單的走到她面前,他都無計可施。

今夜,他懷著不該有的念頭,進了宮。

告訴自己別去妄想,遠遠看一眼就足夠,事實上他做不到,尤其看見聖人那凜冽的寒眸,心中意氣用事,便故意說了那句話。

圖痛快,然過後呢?

他閉上眼,痛苦的靠在車壁。

除了讀書,他什麽都不會,廢物一般。

前廳的燈還亮著,曹氏和雲臻絮叨著說人是非,自打雲臻受過懲戒,雖說收斂許多,不常去赴宴,可骨子裏的本性未變,壓抑在四四方方的梧院,快要憋得受不了。

曹氏亦如此,先前多少女眷與她交往,如今可好,在珠鏡殿被當眾責打,那些人全都消失匿跡,唯恐與伯爵府沾上關系,惹聖人煩惡。

兩人思來想去,異口同聲罵了句:“都是瑛娘惹得!”

雲臻剝著飴糖,低聲啐道:“朝三暮四,勾搭這個,勾搭那個,偏六郎傻,還把她當寶貝,他那樣好的條件,多少姑娘等著嫁,他還不樂意。”

經她點播,曹氏想起來:“上個月還有人跟我提呢,說是金陵通判之女,不知何時見了六郎一面,回去後便茶不思飯不想,老鬧著她家人過來議親。

我收了邀帖,沒把這事放到心裏,如今看來,也該跟六郎提提,咱們雲家,全指望他一人了。”

忠義伯是個不上進的,多少年沒挪窩,曹氏被打,他屁都不放,還叫她們消停點,曹氏自然更氣更窩火。

先前的恩愛和善亦在生活的不順遂中,日漸嫌棄厭倦,對於夫郎的要求亦更加苛刻直接,曹氏催促忠義伯走動關系,好歹新歲換個體面的部門,他卻不置可否,該怎麽混,還怎麽混。

曹氏不明白,日子怎麽就稀裏糊塗越過越差了。

“金陵通判?”雲臻拍手道,“那是極好的,金陵富庶,若兩人能成,咱們不妨將京裏的宅院賣掉,去江南定居,省的風言風語爛耳朵。”

她是太想找個誰都不認識的地方,重新再來。

眼看再有幾月便要開春,她不能窩囊的悶一輩子。

“那明日便叫六郎回帖,應了通判的邀請。”

“我不去。”

清清冷冷的人,不知何時站在氈簾外,伸手挑開,略一彎身進來。

“還有,別把自己的錯怪到阿瑛頭上,阿娘阿耶縱容阿姊,才導致今日不可逆轉的惡局,若說有錯,錯在你們不分青紅皂白,沒有是非忠奸,阿姊若再一味抱怨,不妨想想獄裏的責罰,管住自己,管住自己的嘴!”

“六郎,你瘋了!”雲臻一拍桌子,震得飴糖四下亂飛。

雲恬從雲彥身後露出腦袋,小聲道:“阿姊,我覺得阿兄說的對,自己的錯,不要再去怪罪嫂嫂。”

“你懂什麽!”雲臻氣的透不過氣,順手拾起茶盞朝雲恬砸了過去。

只聽啪的一聲碎響,雲彥扯開雲恬,那茶盞砸到門框,碎瓷崩開。

“阿姊,你再瘋下去,我便著人將你捆起來,釘死門窗,終生不得外出。”

他一字一句,面龐陰冷的快要滴水。

雲臻被他嚇到,張著嘴沒想出回應的話。

曹氏暗自抹淚,她如何不明白,雲家若想要存活,她們便必須謹言慎行,可她怎麽管得住四娘,半輩子了,說一句她頂一句,習慣了。

“阿娘,金陵的事莫要再提,待再過五日,我便要啟程離京,你們自行保重。”

“你又要去哪!”

“我朝疆土遼闊,要畫完輿圖,便得走遍每一寸山河。”

....

顧九章有些日子沒看見謝瑛,他巡視宮城時,曾有多次故意經過清思殿,也只看到那兩個小丫鬟出入行走。

這夜,他依例逡巡清思殿周圍,領一隊黑甲衛穿過梅林,經由慣走的寬巷上前,途徑外殿時,看見承祿。

聖人身邊最信得過的中貴人,顧九章認得他。

“來,你們幾個過來搭把手。”承祿喚他們。

顧九章握著長矛,走到跟前問:“中貴人,何事用的著我們?”

承祿低聲說了幾句,顧九章握緊了手,笑道:“好,不費事。”

說罷便安排那幾個黑甲衛,跟著承祿一道出去,走向聖人私庫。

三更半夜,說是要換張大床。

顧九章斜靠在槐樹上,目光往殿內掃去,那得是多大的動靜,聖人瞧著克己覆禮,不重女/色,沒成想竟也是凡夫俗子,如此不知節制,如此野蠻暴力。

尚食局的黃門端著瓷碗走進殿門,嗅到一股藥味,顧九章挑眉,順口去搭了句話。

“誰病了?”

小黃門看見他的裝扮,忙恭敬回道:“大人,不是病,這是調理身子的湯藥。”

顧九章微微蹙眉,不解。

小黃門壓低了嗓音,湊到他耳畔說:“讓裏頭那位娘子生皇子的秘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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