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卡西回到房中，見到時鐘指著十一點，嚇了自己一跳。他不過是下去幫了個小忙，就幾個小時了。

人生第一次能和別人聊這麽久，又是那麽尋常的話，純粹樸實得不著任何華麗的色彩。就像是老朋友分開很久了，重聚時，一起談論過去曾經，又是那麽細致的談話。

他覺得很神奇。

那個女孩，真的很神奇。

辛苑則在卡卡西走後，一個人在房中獨自流淚。她從行李箱拿出了一個盒子，裏面裝著從前的東西，幾張舊照片，幾個人偶。其中一張，是她和卡卡西的合照。柳眉讓他失去對她的記憶前，她就收走了所有關於她一切的物品，收不走的，則毀掉。這是唯一能證明她曾經和他在一起過的東西了。

可是，好不真實。

他果然是完全不記得自己了。一次次觸碰到這個事實，總會讓她心痛難耐。她的手撫過照片，淚一顆顆地落下，心裏念道：我好想抱你，如果能抱你就太好了。

隔天，她在村子裏找到了一份工作，是照相館的幫工。老板同意她下周才開始上班，她便得閑地整理了兩天的屋子，才將東西完全弄好。

到了周末那天，她一大早起床，去花店買了幾束花，便循著記憶去往慰靈碑。

慰靈碑前，站著卡卡西。辛苑遠遠看見他，頓住腳，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走上去。卡卡西像是沒看到她一樣，只是站著。而她將花放在碑前，默默地看著上面的名字。

好多人，有她曾經熟悉的，也有陌生的。

戰爭，真是一個讓人無法說清楚的東西。而淚水，無論是幸福還是痛苦的，它都是鹹的。

她明白，她懂得，她開口輕聲說道：“這裏的人，會因為戰爭，變得更加互相理解，更加懂得珍惜。留下的人會幸福，憂傷會被歲月帶走。卡卡西，站在這裏，你想得最多的是什麽呢？”

卡卡西沒想到她會問他，過了好一會兒，他仰頭答道：“緬懷吧。”

辛苑笑了，擡頭看他被面罩遮住的臉說道：“我能說一句嗎？我希望，下次你站在這裏，最多的是祝福。不是忘掉過去，毫無回憶得活著，而是帶著死者的心願，快樂地向前走。是對自己的祝福，也是對別人的祝福。”

卡卡西聽完，他詫異地想要看她，辛苑卻轉身離去。莫名的，他伸出手，拉住她，脫口而出：“別走！”

卡卡西怔住了，如夢驚醒，一股熟悉得好似印在心底的不安升了起來。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卻總也記不清在哪裏發生過。直到辛苑詫異地回頭，皺眉看了他好久之後，他才抱歉地放開了手。

“對不起。”他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拉住你。”

“沒事。”辛苑淡淡地笑著，“卡卡西應該還有約會吧。我聽房東大嬸說的。”

卡卡西想起，大嬸為他安排了相親。又是相親啊。

辛苑看著他，猶豫了一下，說道：“大嬸本來也約了我的。可是我拒絕了。”

“嗯？”其實卡卡西想得到大嬸會約她，不過卻想不到辛苑會說起拒絕。他問道，“為什麽要拒絕？”問出之後，覺得很唐突，辛苑已經說過她有喜歡的人了。

他意識到這點，又覺得很遺憾。

辛苑盯著他好久，又問：“卡卡西，你都不問我來找誰嗎？”語氣中，赫然有著一股悶氣。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麽氣。

卡卡西啞然，他答不出話。

辛苑突然向前一步，伸手，卡卡西憑著職業敏感本能地躲開，閃過神時，便發現了她一臉的失望。她竟然是想拉下他的面罩！

辛苑難過地笑道：“對不起，只是太好奇了。”他對自己的設防竟如此，那打開他的心，要何年何月呢？她不死心地又說道：“時間應該還沒到，不介意陪我散會兒步？”

卡卡西點頭，幾乎是沒有停頓的。

兩人一路走到要進行相親的小公園，也聊了好多話。

辛苑問：“卡卡西，你以後想要找什麽女孩子呢？”

卡卡西想了想，答道：“沒仔細想過這個問題。大概，也就那樣吧。”

辛苑瞄了他一眼，心底又是一股氣。答得這是什麽跟什麽？

她又道：“是女忍者吧，那種像火影大人那樣能幹的女忍者？”說起來，也許就真那麽一回事，她記得很多人都以綱手為擇偶標準來著。不過，她心裏打算著，要是卡卡西真那麽回答，她就上前掐他……

卡卡西答道：“大概吧。”

辛苑跳開一步，伸手橫指，破口道：“你果然這麽答！”她推了推眼鏡，斜眼又說，“你覺得，我怎麽樣？”

卡卡西頓了一下，說道：“你？不好意思，我對辛苑小姐還不是很了解。”

他說這句話，引來辛苑一陣失落。若是以前，他一定是了解她的。她沈默著，懷疑自己的判斷是否有錯。或許，無論從哪方面，卡卡西都已經忘記自己了。她回想不起，他們以前究竟是如何相愛的，當初明明是很自然的事情，為什麽現在要讓他知道她愛他是那麽難？她很想說這樣的話：我愛的人是你，一直都是。可是，她完全沒自信，也不知道該怎麽做。

卡卡西見她不說話，便說道：“不過，我想，那位你找的人一定很幸運，看得出，你是個好女人。”

“謝謝。”辛苑一點兒也不高興，她無精打采地回答著，被壓抑的情緒終於使她忍不住說，“卡卡西，我說，那個男人是你，你信嗎？”

卡卡西楞住，幾秒後，他笑著說“：辛苑小姐真會開玩笑。”

“啊，是啊。”她轉過頭，極為無力地說，“我是開玩笑的”。終究是怕，自己這些看似荒唐的說法，會讓他嚇倒，然後他也許會討厭自己。君尋說得果然沒錯，抓住是需要勇氣的。辛苑懊惱，她就是個沒勇氣的人。

“時間到了。”她提醒道，“我想我也該回去了。謝謝你陪我。”頭也不回的，她轉身就走，卻沒看到卡卡西一臉錯愕的神情。

回到公寓的辛苑一直嘆氣，在家裏左右不安。她至少應該更勇敢一點，別讓他去見別的女孩子。“啊！我在想什麽？”她躺在床上自言自語，“他心裏，一定是想娶個女忍者什麽的，像我這樣，什麽也不會的，當初他是怎麽看上我的？”

想起以前的事情，她不覺笑了。笑著笑著，突然覺得身上極熱，好像發燒了一般。她坐了起來，感覺自己身上血液流動得十分不正常。是的，她忘記了一件事情。這裏不是君尋的店鋪，她總有一天再也去不了其他世界，變得跟普通人沒兩樣。到時候，卡卡西再沒想起自己來，她該如何是好？

多年以後，他依然是稻草人，可她卻變成了從水底游上大陸的人魚，若沒有被愛上，她該何去何從？

正午剛過，辛苑正要出門，房東大嬸正好回來。她高興地拉住辛苑說：“辛苑小姐，我們這裏可能會有喜事了！”辛苑不解地看著她，她又說：“是卡卡西先生，我剛才看見他和犬冢家的丫頭一起逛街了。哎呀，你瞧我這嘴，又說漏了！哈哈……”說完，她笑著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而辛苑如雷轟頂，她怔了好久，才勉強回過神來，攀著墻，她一步步挪回自己的房間。他果然找到了其他女孩了，那個犬冢家的，是個忍者吧？如果他們兩情相悅，那她硬要進入，豈不是太壞了？

卡卡西將犬冢花送到了家門口，她母親和弟弟見他們一起回來，臉上都笑開了花。卡卡西禮貌地跟他們告別，剛要走，就被犬冢花拉住。

犬冢牙見弟弟和母親沒偷看，便輕聲說道：“卡卡西先生，我們倆說的事情你可千萬記住了。”

“嗯。”卡卡西笑著回答，“謝謝你。”

其實，他們倆不過是做戲罷了。卡卡西為了不讓房東大嬸繼續拉著相親，而犬冢花也正巧和他一樣的意思，兩人見完面便達成了共識。近期以內，不妨扮作情侶好了。

既然讓大家看到他們一起走了，房東大嬸一定會到處說了。想到這裏，卡卡西心裏浮起了一絲不安，卻總也抓不住不安的源頭。

他回到公寓，房東大嬸突然跳出來，她高興地說道：“卡卡西先生，恭喜啊！”

卡卡西含糊地回答：“嗯。”

大嬸仰頭，皺眉說道：“說實話，我一直覺得這個場景挺熟悉的。好像以前發生過一樣。”

卡卡西說道：“是既視感吧。人總會以為有一些場景曾經發生過。說明大嬸是個感情豐富的人。”這也是事實。

大嬸笑道：“啊，也是哈！”

卡卡西上樓，打開門後，感覺到有另外一個人的味道，他小心地遁過去。來人的味道在房間裏，猛的，他打開房門，見辛苑坐在自己的床上。

他驚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辛苑見他回來，一下子跑到他跟前抱住他，哭道：“你不要喜歡別人……”有一股啃咬身心的痛折磨著她，她明白，自己骨子裏是個高傲的人。可是，為了他，她不想要那種沒用的自尊心了。沒有眼前這個人的擁抱，她在這個世界有什麽意義？

卡卡西擔心地推開她，說道：“辛苑，你的身體很燙，發燒了嗎？”

辛苑搖搖頭，淚一直流，說道：“卡卡西，我不後悔選擇留在這裏。可是，可是，請你想起我啊！我是辛苑啊！”她雙手無力地抵著他的胸膛，說話已經斷斷續續，“讓你忘記我我很抱歉……你不是說過，你的心裏會有我的記憶嗎……”

卡卡西有些聽不清她說了什麽，他扶住她一直下墜的身體，說道：“這麽燙，我送你去醫院。”

“沒用的……”辛苑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了，她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喃喃說道，“卡卡西，我已經回來了，我愛你……”

最後那一句話，說得卡卡西心頭直顫。他扶住暈倒的她，心疼湧上來，又是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不，這太荒唐了。卡卡西抱起她，從窗外跳了出去。在他不平靜的心中，除了對辛苑的擔心，還有一些別的想法。這個女孩，她說她是來找失憶的戀人的。她說，她愛他？不，他可以肯定，在過去的生命中，他不記得他和誰戀愛過。這輩子，唯一稱得上男女喜歡的人，也只有琳了。

可是，為什麽夢中會出現她的名字，為什麽見到她會開心，會不安，為什麽他現在好害怕，那種隨時會墜落的擔心，從沒有過的害怕……

醫院的醫忍疑惑了，他們將辛苑判斷為高燒。辛苑身上的溫度極高，卻沒有燒到神經，這讓他們很奇怪。恰逢卡卡西的學生春野櫻到了醫院，主治的醫生便向她詢問了這種狀況。

小櫻是出了名的醫忍，她親自為辛苑診斷之後，也疑惑了好久。“這位小姐不能接受查克拉的檢查，又不是排斥，只是單純的不能接受？真是太奇怪了……”她將退燒的工作交給了其他醫忍，便皺著眉走出了急救室，卻碰見自己的老師坐在長廊上。

真是稀奇，小櫻笑著走過去拍了一下卡卡西的肩膀，笑道：“卡卡西老師，我聽說了你和牙的姐姐，是不是……”她原本想打趣他的，誰想，卡卡西擡頭，把她嚇了一跳：她幾乎從沒看見過卡卡西這麽失落的眼神。她尷尬地問：“卡卡西老師，怎麽了？”

“小櫻。”卡卡西嘆了口氣說道，“你知道辛苑嗎？”

“辛苑？”小櫻搖搖頭，“誰呀？”

卡卡西指著急救室，說道：“她。”

小櫻想起來，剛才那個女病人的確叫辛苑，她說道：“哦，那位姐姐不是剛到村子裏住的嗎？聽村裏的人說，她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吧。不過，真是奇怪的人呢。看來醫學上可以拓展的領域實在太多了……”出於職業病，小櫻想得更多的，是辛苑的病情。

卡卡西低下頭，說道：“嗯，的確應該是新來的。”他說完，起身向外面走去。

小櫻在他身後想叫住他，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麽，罷了。她站在原地自言自語道：“真是奇怪，卡卡西老師認識她麽？剛才醫忍也說似乎見過那個辛苑。”

半夜裏，辛苑醒過來，病房裏燈光昏暗，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她沒戴眼鏡，想爬起來喝口水，起身之後，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坐在地上，委屈得落淚。果然時過境遷，五年前她第一次犯病，便是卡卡西陪在身邊的。

值夜班的小護士聽到聲響趕了過來。她輕聲抱怨著扶起辛苑，“如果要做什麽可以按呼叫器，啊，你身體這麽弱，要小心才是。”

“謝謝。”辛苑坐在床上，接過小護士遞來的水杯。

小護士看她喝了水，說道：“辛苑小姐，你長得真漂亮。不過一定要註意身體喲！”

辛苑擡起頭，問道：“卡卡西呢？”

小護士楞了一下，答道：“卡卡西先生送你來醫院就回去了。”

辛苑低下頭，胸口郁悶到好像窒息一樣。他喜歡上犬冢家的小姐了，他怎麽還會在意一個突然出現的鄰居呢？

小護士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才讓辛苑露出難過的表情，她連忙說道：“辛苑小姐，你剛經過急救，好好休息吧。有事叫我！”說完立刻出去了。

小護士走後，卡卡西出現在了辛苑旁邊。

辛苑擡起頭，看著他的臉，說道：“又是幻覺嗎？你現在應該在陪犬冢小姐吧。”

“我剛才一直在想。”卡卡西突然開口，“你究竟是誰？”

辛苑驚得睜大眼，眼前的這個人不是幻覺，她感動地身體向前傾，杯子差點掉在地上。卡卡西一下子接住了杯子，放在一旁，順道坐了下來。他看著她幾乎艱難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問道：“你眼睛怎麽了？”

辛苑低下頭，悲傷地說道：“次元融合的後遺癥，現在每到夜裏就看不清東西。”她害怕自己哪一天就失明了，到時候，是不是配不上他了。不過，能在這個時候看到他，她心裏極為高興，激動中，她抓住了他的手，說道，“你能來看我，真是謝謝你。”

卡卡西忍不住反握著她的手，好似以前就熟悉的動作。他心底裏竟閃過喜悅，問道：“你說你要找的人，是我？”

辛苑用力地點頭，說道：“我不知道怎麽說，但……”她腦子裏閃過一個想法，興奮地說道，“卡卡西，給我紙和筆！”

卡卡西疑惑著，從身後的忍者包裏掏出她要的東西。辛苑接過，臉上帶著笑，用筆在紙上畫了起來。她的繪畫功底一直很好，雖然多年沒畫，在熟悉了握筆之後，也漸漸流暢起來。

卡卡西看她畫的，竟是沒帶面罩的自己。他驚得微微張開了嘴，他記得，他的樣貌很少人見到。

十幾分鐘後，辛苑畫完後，高興地遞給他，說道：“我不知道像不像，畢竟好多年沒見你了。”

卡卡西接過，那張畫，不能說像，因為她畫的血輪眼，是普通的血輪眼。現在的他，並不是那種眼睛。而且，他也從來沒有那麽柔情的眼神。他不知道說什麽，只是握著那張紙，覆雜的情緒湧動。過了好一會兒，他緩緩問道：“你怎麽會……”

辛苑失望地低下頭，輕聲說道：“你還是不信，我知道，對你來說，太荒謬了。你肯定以為我是個騙子。我真是太傻了……可是，我卻不後悔來這裏，能見到你，我已經覺得很幸運了。我又太貪心了。”

卡卡西的腦中閃過一個畫面，似乎曾經也有一個女孩，含著淚對他說過深情的話語——

“卡卡西，其實我一點也不生你的氣。我只是心疼你。如果，你不能說自己會悲傷的話，那就將一些分給我吧。不能流淚，那我替你流淚。如果你非要一個人呆著，讓我在旁邊靜靜站著也好。你一直都在這裏，可我也一直都會回到你身邊。”

“辛苑！”卡卡西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在辛苑詫異的眼神中，他說道，“也許，我真的會記得你。”

辛苑怔住了，瞬間，喜極而泣，“你記起我了？”

“不。”卡卡西不想說謊，“只是一些片段。對於我來說，還是不能接受。你能說下，為什麽我……不，為什麽我會不記得你？”正確的說法是，為什麽沒有人記得她來過？

辛苑見燃起的希望，便一口氣將未講完的故事說了出來：從她被騙到這個世界，和他的相遇，和他相愛，到後來柳眉出現，她不得不離開的全部詳細。

卡卡西越聽越驚，這些超出他世界的理解，就算是杜撰的也不可能那麽神奇。

“你不信我？”辛苑擔心地看著他。

卡卡西搖頭，說道：“盡管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神奇的東西，但你的故事，我還是沒辦法完全接受。”他想離開這裏，他不想繼續聽她說的故事。不知道為什麽，她說得越多，心痛的感覺就越強。“對不起，我先走了。”

“卡卡西——”辛苑沒能叫住他。她癱坐在床上，淚流滿面。他果然是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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