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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白墳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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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八郡是舊朝的稱謂, 改朝換代之後,將沿途的小城鎮劃成了新的城池,並稱為「鹿曦九城」。

鹿曦九城中, 最繁華的莫過於上曦城,上曦居於九城正中央,東接鮫望海,依山傍水, 是遠近有名的富庶之地。

“上曦城有兩座並立的高臺,其一名千金,其二名攬月, 千金易物,攬月賞花, 分別是世間最大的交易場所與歌舞坊。”

遲迢細細數著,言辭間頗為向往:“過去的一百年裏, 非亦那廝沒少跟我炫耀, 說這千金臺和攬月臺多麽有意思,我苦於修煉, 未能抽出時間來游覽一番。”

應向沂神色微妙:“歌舞坊是做什麽的?”

該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遲迢思索了下:“聽歌看舞的地方吧,非亦信上說, 攬月臺是人間最大的銷金窟,男人一定不能錯過!不過具體是做什麽,非亦沒提, 我也不太清楚。”

他們已經到了上曦城附近, 遠遠望去, 能看到並立的兩座高臺, 還未到晚上, 便能看到高臺上飄蕩的金色紗幔與紅色綢緞。

遲迢興致勃勃地張望, 妖族對新鮮事物充滿了好奇心,更何況這千金臺和攬月臺還是他惦記已久的地方。

今晚去逛上一逛,以後去魔界,他就能在非亦面前炫耀回來了。

從遲迢的回答中,應向沂也弄明白了,這攬月臺八成就是尋歡作樂的地方。

應向沂的臉都綠了,還好遲迢只是好奇,並不是一副熟門熟路的模樣,不然他能把自個兒淹死在醋缸裏。

“等下跟我去千金臺,我們把靈草出手,然後可以去上曦城中逛一逛。”應向沂苦口婆心,“歌舞沒什麽好看的,我看這攬月臺去不去都行。”

遲迢瞪大了眼睛,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那怎麽行,我要去攬月臺,你陪我去!”

應向沂:“……”

這就好像未過門的娘子在你面前大大咧咧地說要去逛窯子,你勸阻了,他還不依不饒,非要拉著你一起。

應向沂的臉色一陣黑一陣紅,想到遲迢過分熟練的床上技巧,更加慪得慌,努力壓制著怒氣:“又不是沒看過歌舞,你非要去那種地方幹什麽?”

遲迢沒覺出他的異樣,理直氣壯道:“我得去見識一下,然後才能反駁非亦。他仗著我沒來過上曦城,曾多次嘲笑我眼界窄,我只有看過這攬月臺的光景,才有底氣嘲諷回去。”

“……”

如此樸實無華的理由,徹底打消了應向沂心底的不爽,他哭笑不得道:“就為了這個?”

“不然呢?”小白龍躍躍欲試,帶著他往上曦城中飛去,“我們先去千金臺,你賣靈草,我隨便換點小玩意兒,就當送非亦他們的賀禮,然後才去攬月臺。”

“去魔界還有帶賀禮的規矩?”

應向沂隨口打趣,目光落在千金臺上,開始搜尋好的擺攤位置。

遲迢輕笑:“不是,非亦將六殿帶回魔界,肯定會助他找回東祝的記憶,屆時他們二人喜結連理,我們自然要準備賀禮。”

應向沂對非亦和六殿的感情生活不太清楚,聞言疑惑道:“我記得是非亦親手殺了東祝,他們二人會這麽快冰釋前嫌嗎?”

八卦是人的天性。

應向沂想象著非亦和六殿拜堂成親的畫面,總覺得怪怪的。

遲迢知道的也不多,非亦告訴他的大都是猜測,除了六殿真的是東祝,其他的事都沒有證據能夠證明。

“肯定是有原因的,非亦和他師尊親厚著呢,怎麽會出手殺他,一定有內情。”

他知道的不多,應向沂也沒繼續問下去,只是想到浮白曾說過的話,心裏不由得浮上一絲憂慮。

只盼所有事情都能順利解決吧。

上曦城的繁華有目共睹,入夜之後,城中沒有安靜下來,反而更為喧鬧。各式各樣的燈籠懸掛在屋檐下,長街兩側燈火葳蕤,像極了成熟的紅通通大柿子果,一顆一顆垂綴在梢頭。

城中人口眾多,越靠近千金臺和攬月臺,來往的行人衣著越華麗。

兩人不僅相貌出眾,身上的氣質更為脫俗,尤其是遲迢,一路走來引得不少人投來目光。

他從破殼長成後就受人追捧,早就習慣了被註視的感覺,根本沒放在心上。

走著走著,應向沂心裏就不舒服起來。

那些人看遲迢的眼神中藏了什麽,他心知肚明,雖然知道他們沒辦法得逞,但應向沂還是控制不住心裏的怒意,恨不得把這些人的眼珠子都剜出來。

遲迢鮮少來人間,這瞧瞧那看看,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他在應向沂面前向來不會收斂情緒,褪去了妖尊高高在上的威嚴感,像個頑皮的少年郎,滿心滿眼都是亂花迷人眼的人間。

“阿應你瞧,那攬月臺的紅綢上寫著字,好像是春宵一刻值千金,這是什麽意思?”

他搖頭晃腦,沒有文人公子的做作,明眸善睞,透著一股子稚氣,又靈又妖。

應向沂深吸一口氣,抑制住將人壓在懷裏的沖動,掌心貼著臉頰,讓那雙勾魂攝魄的眼眸重新註視著自己:“沒什麽意思,別看了。”

“你騙我!阿應,原來你也有不懂的事情,我知道,我來告訴我!”遲迢不依不饒,在他手心裏蹭了蹭,“話本裏經常這樣寫,公子和姑娘情難自禁,做些親密的事,便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應向沂順勢捏了捏他的臉,將人撈到懷裏,按在肩頭上,不讓他那雙眼睛露出來。

再被那雙眼睛看著,他怕自己忍不住拉著遲迢,身體力行的證明一下自己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意思。

千金臺和攬月臺八面臨風,四方洞開門庭,冬季用屏風阻擋,其他季節便只掛上層層疊疊的綢緞,營造出一種奢靡的旖旎風光。

千金臺上散千金,這座高臺用的是金色紗幔,在燭火的映照下,金絲熠熠生輝,將整座高臺籠罩起來,好似純金打造的一般。

攬月臺上醉倒溫柔鄉,懸掛的都是紅色綢帶,綢帶上繡著風花雪月的紋樣,文雅又不流俗,配上靡靡的絲竹管弦之音,拉著人墜入一個又一個浸透脂粉香氣的夢境。

龍族酷愛金閃閃的東西,比起攬月臺,顯然是千金臺更符合小白龍的審美。

遲迢的一雙眼眸幾乎要變成豎瞳,乖順的被應向沂帶進了千金臺,臉上全是興味,好奇地張望著。

“據說在千金臺裏,只要出的錢夠多,什麽都能買到。”遲迢膩歪在應向沂懷裏,他做小蛇時習慣了親密的依偎,絲毫沒覺得不對,“連人命也可以買到哦。”

他玩味地勾著笑,躍躍欲試:“阿應,以後我不當妖尊了,就陪你在人間生活好不好?這六界之中,我殺不了的人屈指可數,沒錢了我就來千金臺上做交易,定然不會讓你吃苦受累。”

“……”

應向沂琢磨了下,聽著挺高大上的,但實際上不過拿錢殺人,這特麽不就是雇傭殺手嗎。

雖然這份職業不值得提倡,也沒什麽前途,但遲迢這份和他生活的心意值得表揚。

應向沂很受用,先是誇了幾句,然後委婉地提出了其他想法,好說歹說,終於讓遲迢放棄了這份工作。

“到時候來了人間,我養你就是了,迢迢是我的小娘子,合該被我金屋藏嬌的。”

這麽漂亮的小白龍,他可不想放到外面去給別人看。

千金臺裏的人非富即貴,這裏既做上得了臺面的買賣,又做見不得光的勾當,因而有不少人戴著面具。

應向沂摸摸遲迢的臉,果斷帶著他去門口挑面具。

千金臺裏的東西賣的都貴,和電影院裏的爆米花,火車站裏的飲料一樣,價格翻了好幾倍。

小小一個面具,賣到了二十兩銀子。

不過好在面具做的很精致,有不少擬獸的形象,比如帶著兔耳朵的白色面具,帶著狐貍耳朵的紅色面具。

遲迢看中了一個黑色的圓耳面具,聽賣面具的人說,這個面具的原形是傳說中的一種兇猛妖獸。

應向沂二話不說,從儲物戒裏扒拉出一根金條,買下了這個面具,同時又拿了一個銀白色的尖耳面具。

比起黑面具,這個銀白色的面具要可愛幾分。

遲迢暗自發笑,對應向沂的偏好表示出不理解。

兩個面具都在應向沂手上,遲迢像得了新玩具的孩子一般,興沖沖地去拿自己挑的面具,卻被截住了手。

應向沂把銀白色的面具戴在他臉上,反手就將他挑的黑色面具戴在自己臉上,滿意地彎了彎唇角。

果然很適合。

銀白色的面具很襯遲迢的膚色,露出來的下巴瑩白,唇似點血,中和了原本的妖冶,平白多了幾分不容侵犯的禁欲感。

“你戴錯了,阿應,那個才是我挑的!”

說著,遲迢便上手了,要摘應向沂臉上的面具。

打鬧的動作沒有用妖力,應向沂輕松制住他的雙腕,不松不緊地圈在手心裏:“沒戴錯,我是迢迢的相公,自然得戴迢迢挑的面具,迢迢是我的小娘子,也要戴我親手挑的面具才是。”

刻意放輕的解釋令遲迢楞了楞,註意力又被拉到了相公和娘子的稱呼上。

盡管已經答應了要穿嫁衣,但要將做人家娘子的事情公之於眾,遲迢還沒辦法完全接受。

他用空著的手摸了摸臉上的面具,語氣訥訥:“別,別胡說,我是男龍,怎麽好做娘子,旁人聽到了定然要發笑的。”

太羞恥了。

被除應向沂以外的弱小人類嘲笑,太挑戰他的羞恥心了。

應向沂自然知道他心裏怎麽想的,也沒逼迫,推著他的肩膀往千金臺上走:“放心,戴上面具了,沒人認得迢迢,他們只會覺得我很愛你,你也……很愛我。”

或者是也很愛我的錢。

應向沂默默在心裏補充道,眉眼裏散開笑意。

方才遲迢掛在他懷裏進了千金臺,有一些人看到了他們沒戴面具的樣子,又見他出手闊綽,金條隨隨便便就拿出來了,竊竊私語,說遲迢是依附於他的小倌。

即,他包養了遲迢。

應向沂萬萬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當一回金主,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若是那些人知道,他用的金條是懷裏的美人送給他的,不知道又會露出什麽表情。

應向沂暗自發笑,將懷裏的小白龍摟得更緊了些。

遲迢自然不會拒絕和他親近,面具沒遮住的耳朵染上一層緋色:“算他們有點眼力見,你就是很愛我,我也很愛你。”

最後一句嘀嘀咕咕,被嘈雜喧鬧的聲音遮蓋住,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來。

應向沂心裏又燙又軟:“跟我去賣靈草,賺了錢給你買好吃的。”

遲迢不知道他為什麽執著於自己賺錢,方才的金條不是用的挺開心嘛。

不過他也看得出來,現在不是問這個問題的好時機,當即咽下疑問,乖乖跟著他往人群集聚的地方走去。

千金臺中央有一個大轉盤,上面胡亂扔著各種東西,金銀是最多的,也是最不值錢的。

這轉盤名為「千金轉」,用一整塊大理石雕刻而成,是專門用來易物的。一次轉下來,賣物者就有可能得到千兩黃金,由此而得名。

今日千金轉上的稀罕東西不多,排隊的人也不多,沒一會兒就輪到應向沂和遲迢了。

應向沂急著賺錢,一到桌前就打開儲物戒,開始拿自己從雲海秘境中帶出來的靈草。

山谷裏靈草種類繁多,他都不認識,索性全都挖了幾株。此時依次拿出來,很快就擺滿了半張千金轉的桌面。

圍觀眾人也是買家,盡皆瞠目結舌。

靈草不算太稀有,千金臺偶爾也會有人出手,但他們還是頭一回見到拿這麽多靈草來的人。

為了騰出儲物戒裏的空間來放錢,應向沂一株沒留,全都拿了出來:“這是我要賣的東西。”

千金轉轉動,有想要出價者都可以讓千金臺的工作人員停下轉動,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透明公開。

作為回報,千金臺會從賣出的銀錢中抽取十分之一當作酬勞。

方才排隊的時候,應向沂已經摸透了這裏的規矩,雖然覺得十分之一的酬金分成過高,但入鄉隨俗,去爭個零頭碎銀也不好看。

久久不見工作人員轉動千金轉,應向沂皺了皺眉頭:“我的東西有什麽問題嗎?”

難道這些靈草太普通,賣不出什麽錢?

工作人員連忙搖頭:“不,不是這樣的。”

應向沂不解:“那怎麽還不開始?難道我哪裏不合規矩了?”

周遭的客人也是一副一言難盡的表情,他不禁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哪裏做錯了。

遲迢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直起身子:“怎麽,有人要和我們談規矩?”

應向沂想賣草賺錢,他自然要支持,便是這草不值錢,他也要賣出去。

遲迢是個霸道的性子,沒有一點遵守市場秩序的意思,一掌拍在千金轉上,楞是把堅硬的桌面拍出一道長長的裂紋。

裂紋橫亙整個桌面,卻沒有深入,整個千金轉臺還是穩穩當當地立在地上。

應向沂臉都綠了。

靈草沒賣出去不說,他們不會還得倒貼錢,賠這千金轉臺吧?

應向沂一把撈起遲迢的手,穩穩地捏在掌心裏,肉疼不已。

遲迢誤解了他的意思,溫聲道:“阿應放心,我的手不痛。”

誰問你這個了?

應向沂欲哭無淚,緊緊握著他的手,堅決不松開。

工作人員反應過來,臉色都變得凝重了:“貴客不要誤會,是您的東西價格太高了,整個千金臺裏恐怕沒人能買下。”

靈草本就昂貴,一株就能賣出高價,何況是幾十株打包賣。

遲迢剛才又展示了力量,現下所有人看著他們的目光中都帶上了崇敬,想套個近乎,但又知道自己買不下所有的靈草,不敢上前。

工作人員搖了搖鈴,叫了一隊人過來,將靈草分門別類的整理好,然後把應向沂和遲迢請到了房間裏。

“二位貴客稍等,我們會先對您要賣的物品進行估價,然後設置一場專門的拍賣會。”

千金臺之所以被稱為世間最大的易物場所,是因為它有一套專門的交易流程。千金轉及附近上交易的物品,都被稱為散臺,可以直接交易。若是價值較高或數量較多,無法被一個人買下,便會舉行一場拍賣,來確保貨物的賣出。

“當然,拍賣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傭金的抽成將會提高到百分之十五,請問二位可以接受嗎?”

工作人員有意無意地看向遲迢,顯然是被他剛才出手的力量嚇到了。

遲迢無所謂,一進房間就癱在軟榻上,將一切都交給了應向沂。

拍賣一下就提高了五個百分點,真是無奸不商。

應向沂暗自腹誹,答應下來:“可以,但拍賣要盡快舉行,最好是今晚就拍完。”

“今晚做不到,我們會先對物品進行查驗,準備詳細的資料,然後進行宣傳,才能開始拍賣。”

賣出的價格越高,千金臺抽取的傭金越多,他們要做的就是將價格擡高,盡可能的利益最大化。

應向沂揉了揉眉心:“那豈不是要等很久,我急著用錢,算了,別拍賣了,我一株一株賣就是了。”

工作人員哪裏舍得放走到嘴的肥羊,連忙命人取來一箱子銀錢:“貴客別急,我們千金臺的拍賣都會提前預付一部分定金,這些銀兩您可以先拿著用,到時候從拍賣所得扣除就行了。您有什麽需要,也可以找我。”

一箱子銀錢,夠他的花銷了,應向沂登時改了口:“行,那就交給你們處理。”

有了錢,接下來就是給自家心上人挑禮物,應向沂沒有耽擱,當即拉著遲迢在千金臺逛了起來。

標記他已經想好了,方才托工作人員去準備工具,現下要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件配得上遲迢的生辰賀禮。

遲迢對這些興趣不大,人間的寶物在他眼裏,都稱不上寶物,比不得他金庫中的冰山一角。

方才對千金臺的好奇,早在逛過一圈後消失了,他眼巴巴瞅著隔壁笙歌高奏的攬月臺,想過去見識見識。

應向沂哪裏看不出他的想法,故意道:“我還要在這裏逛一陣子,要不你一個人過去看看?”

遲迢十分心動,看看應向沂,又看看攬月臺,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我陪你,等下我們一起去看就好了。”

“好乖。”

應向沂輕聲喟嘆。

如果遲迢真的在他和攬月臺之間選擇了後者,他想象不出來自己會做什麽「懲罰」遲迢,遠的不說,單就今晚的標記,他就不會讓遲迢太好過。

“為什麽不過去,不是嫌這裏無聊嗎?”

遲迢靠在他懷裏:“這裏魚龍混雜,方才那破靈草給你招了些麻煩,我不看著,你被人欺負了怎麽辦?”

在他眼裏,應向沂雖是修士,卻過分心軟,太良善的人總會被欺負,需得有他這種惡人相陪,才能安穩。

“歌舞什麽時候都能看,我可不想丟下你一個人。”

他身上流著龍族的血,非要把看重的東西死死抓在手裏,才能安心。

應向沂碰了碰他的額頭,隔著兩層面具,在清脆的碰撞聲中道:“迢迢可真是厲害,總能讓我心軟,我會再送你一個獨一無二的禮物。”

知道遲迢見慣了寶物,應向沂也沒打算找到絕無僅有的珍貴東西,抱著新鮮有趣的目的搜尋想要的東西。

一圈逛下來,還真找到了合心意的東西,是在千金轉附近的散臺上發現的。

一塊巴掌大的冰種帝王綠翡翠。

石頭已經切開了,裏面翠綠欲滴,看到的第一眼,就讓應向沂想起了遲迢的眼睛。

沒入魔之前,遲迢的眼睛也是通透碧綠的,像山澗的湖泊,攝人心魄。

石頭不大,做不了鐲子,在奇珍異寶繁多的千金臺裏,不算太名貴,甚至上不了千金轉。

應向沂卻很喜歡,還沒買下來,就已經想好了要用這塊翡翠做什麽。

從千金臺預支的定金來買這塊翡翠綽綽有餘,應向沂用高出一些的價格直接買下來,沒給其他人出價的機會。

遲迢有些好奇:“這石頭看上去並不是太名貴,為什麽要買它?”

應向沂對他解釋了一下這叫冰種帝王綠翡翠,這在他的故鄉很貴重,最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買下它最重要的原因是,它和你眼睛的顏色很像。”

遲迢眨了眨眼睛,了然道:“我明白了,你這叫愛屋及烏。”

應向沂失笑:“沒錯。”

翡翠還需要雕琢,今晚是送不出去了,應向沂也不著急,任由遲迢將他拽到了攬月臺。

他決心不再錯過遲迢的任何成長,去尋歡作樂的場所裏長見識,他自然要陪著。

千金臺和攬月臺是一家的,兩人在千金臺鬧出了一番大動靜,剛進攬月臺,便被人攔住,恭恭敬敬地請到了最好的位置。

千金難買紅顏一笑,有多少人剛在千金臺發家致富,就迫不及待來攬月臺一醉方休。

攬月臺最佳的觀賞位置便是最高層,那裏最靠近懸在半空中的舞臺,能將舞臺上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四周有雕花屏風,放置的是軟榻,舒適又私密。

應向沂抿了口送上來的清酒,目露讚許:“不愧是人間最大的銷金窟,這酒雖比不得浮白釀的,但也別有一番風味。”

遲迢就這他的手嘗了一口,皺皺鼻子:“不好喝,沒有妖殿的冰酒好喝。”

他偏愛酸酸甜甜的口感,這酒很淡,不合他的口味。

應向沂盯著他吐出來的舌尖,呼吸一窒,忙推著人坐上了靠近欄桿的軟榻:“不是要看歌舞嗎,快些坐好。”

軟榻擺在正對舞臺的地方,擡眼便是曼妙的舞姿,紅綢連接著最高一層的幾個觀賞位置,繞出溫柔暧昧的情絲。

攬月臺的舞女身價極高,個個姿容出眾,唯一能與之媲美的,便是王廷的舞姬。

但王廷的舞姬只會跳舞給王室貴族們看,尋常人等無法見識,因而比較起來,還是攬月臺更為出名一些。

舞蹈與琴聲完美融合,雖然技藝超群,但也不到令人流連忘返的地步。

遲迢越看越覺得無趣,打了個哈欠:“非亦是誆我的吧,這有什麽不可錯過的?”

應向沂指尖微頓,垂眸看向他:“迢迢不喜歡?”

“這些舞女輕飄飄軟綿綿的,一巴掌就能打死,比不得我們妖界的狐貍精和蜘蛛精,不僅會跳舞,還會殺人。”遲迢撇了撇嘴,“我不喜歡。”

這是什麽評判的標準?

應向沂哭笑不得:“這本就是……尋歡作樂之所,舞女們要做的也只是討客人歡心,會打打殺殺作甚?”

遲迢沒聽明白,正想問問什麽是討客人歡心,就聽得一陣玉碎石崩的高亢琴聲,緊接著,那高臺之上的舞女竟四散開來,踏著紅綢飄向了最高層的觀賞位置。

他們所在的位置也連接著一根紅綢,但來的舞女和其他位置不同,一前一後共有兩個。

攬月臺服務到位,知道這裏有兩位客人,便來了兩位服侍的人。

應向沂唰的一下冷了臉。

攬月臺處處高雅,與他想象中的青樓妓館都不同,他本以為這也是個風雅的地方,沒有湊上來的人,沒想到早就安排好了。

紅綢正對他們的軟榻,那舞女是朝著他們懷裏撲過來的。

紅綢之下是懸空的,若是直接摔下去,不死也要摔個重傷。

短短的幾秒鐘裏,應向沂想了很多,如果讓人進來了,他心裏不舒服得緊,如果斬斷那紅綢,這兩個舞女恐怕就要遭殃了。

但人命關天,他沒辦法不去在意。

正當他準備拉著遲迢退離軟榻的時候,發呆的妖尊大人也回過神來了,他擡手一揮,紅綢便斷開了。

怒喝聲響徹攬月臺:“給本尊滾遠點!”

應向沂渾身一僵,忙轉頭看過去。

那兩名舞女並沒有摔到地上,而是被紅綢卷著拋回了舞臺上。

琴聲停滯,一時之間,偌大的攬月臺竟靜謐無聲。

遲迢一掌拍在欄桿上,碎裂的木頭聲吸引了眾人的註意力。

他居高臨下地掃了一眼,隔著不遠不近地距離,緊盯著舞臺上一臉茫然的舞女,擡手摘下了面具:“爾等庸脂俗粉,哪裏比得上本尊,怎麽敢肖想我的人?”

絕色傾城,風華正茂。

帶著怒意的面容更加生動,好似潑灑了全天下的艷色,才得來這麽一副容顏。

遲迢滿意地看著眾人露出驚艷的表情,頭一回覺得自己這張臉還不錯。

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將應向沂帶出了攬月臺。

這等地方,沒必要見識!

待去了魔界,他定要好好找非亦說道說道。

看著被自家暴躁小龍拍碎的欄桿,應向沂無奈又好笑,悄悄將在千金臺得來的銀兩全留下了,用作修葺。

至於多出來的,就當是給兩位無辜舞女的精神安慰費用吧。

離開攬月臺一段距離後,遲迢才將應向沂放下來,一想起剛才發生的事,就氣得直跳腳:“那些人,那些人竟然想著勾引你!大膽!放肆!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本尊定然要將她們挫骨揚灰!”

他是氣狠了,連「本尊」都冒出來了。

應向沂悶聲笑笑,煞有其事地提醒道:“可不僅僅是勾引我,有兩個人,分明還有一個是要勾引你的!”

“我才不會被勾引!”遲迢低吼一聲,將臉湊到他面前,“阿應你好好看看我,她們長的都不如我好看,我怎麽可能會被他們勾引。”

應向沂繃不住,哈哈大笑,學著他的語氣道:“她們都沒有你好看,我有了你,怎麽可能會被他們勾引。”

遲迢:“……”

應向沂把生悶氣的小白龍扣進懷裏,啄吻著他的耳朵和側臉:“好了,見識完了,是時候回去收我送你的禮物了。”

他帶著遲迢回了一趟千金臺,拿到托工作人員找的東西,然後才去了客棧。

他們住的客棧在上曦城靠近城門的地方,住的人少,比較冷清,夜裏也沒有吵鬧的聲音。

兩人要了兩間房,應向沂跟夥計要了一桶熱水,讓遲迢先去洗澡,等自己收拾完東西就去找他。

千金臺不愧是人間最大的易物場所,到手的工具很齊全。

細如牛毛的銀針,還有一瓶散發著草木清香的暗色汁液,還有一張詳細的圖紙。

應向沂眉心緊擰,拿著針比了比,然後蘸著汁液,刺進了自己的左手腕。

燭燈搖曳,汗珠從他的額頭上洇出來,順著額角往下,滴落在桌子上。

有靈力相護,痛感並不像想象中那樣明顯,在可以忍受的範圍之內。

一針一針,汁液的顏色滲進皮肉,很快就組成指甲大小的形狀,和手串上的鱗片別無二致。

應向沂的手很穩,因為圖案較小,沒多長時間就完成了。

他洗了把臉,收拾好工具,去了隔壁房間。

遲迢已經洗完澡了,趴在床上,見他來了一下子跳起來:“阿應,在等了你好久,你怎麽才來?”

兩人以往一直住在一個房間,今天應向沂卻突然提出開兩個房間。

遲迢洗澡的時候一直在思索,他是不是做了什麽惹應向沂生氣的事,可百思不得其解。

他坐在床榻上,仰頭看著面前的人,看他面色蒼白,不由得緊張起來:“阿應,你哪裏不舒服嗎?”

應向沂寬慰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沒事,剛才去準備東西了,還記得我們之前的約定嗎?”

遲迢順著他的力道躺下,挑了挑眉:“標記?”

應向沂「嗯」了聲,將人翻過去,背面朝上:“我會給你打下標記,時間有點長,用的是針,會痛,為我忍一忍,好嗎?”

衣衫剝離,遲迢趴在被褥之間,光潔的背部如同一塊玉石,泛著柔和的光澤。

“沒事,我不怕疼。”

他受過的疼遠比應向沂能想象到的更恐怖,用針刻下的標記罷了,怎會忍不下來。

即使是人形,遲迢的身體上也覆蓋著刀槍不入的鱗片,想要刺破皮膚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應向沂點了點他的後頸,指尖順著脊椎往下滑動,落在後腰上:“乖,把這裏的鱗片收起來。”

遲迢整個人都埋在被褥裏,悶聲應了。

應向沂感覺到掌心下的皮膚變得柔軟,沒有了堅硬的韌度,目光變得柔和,俯身在那裏親了親:“乖。”

遲迢抖了抖,從耳朵到肩頸都蒸出一層粉色,好似一塊沾了桃花粉的小年糕。

應向沂默念了一段清心咒,然後才拿起細針,蘸著汁液在他皮膚上刺入。

撤去了鱗片的保護,針尖刺進皮肉裏,帶起一陣痛感。

遲迢抿緊了唇,一言不發。

有了之前的練手,應向沂的動作更快,好似拿的不是長針,而是一支畫筆,他正在空白的宣紙上作畫。

這是他最心愛的紙,由他一筆一筆染上顏色,打下專屬於他的標記。

這個圖案比之前的覆雜多了,應向沂花了近兩個時辰才完成,松開長針的時候,他整個人都脫力地倒在了地上。

遲迢的狀態要好一些,還能伸手扶起他:“累壞了吧,快歇歇。”

應向沂躺了好半天才恢覆力氣,拉著遲迢來到銅鏡前,他又幻化出一面水鏡,兩面鏡子組合起來,將遲迢後腰上的圖案完整地映出來。

遲迢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水鏡,呼吸都輕了幾分:“是……花嗎?”

那是一朵生長在荊棘叢中的花,盤在他脊椎之上。

應向沂撫摸著那朵玫瑰,連心口都發起燙來。

他本想紋一朵紅蓮的,第一次見到遲迢,就是在水潭裏撈出條條,水潭中紅蓮似火,很襯他的迢迢。

但真正動手的時候,他又改變主意了。

“嗯,這是我故鄉的花,這個世界沒有,它的名字叫玫瑰,象征著愛。我將它送給你,你是我唯一的愛人。”

他最終還是屈從於自己的私心,用玫瑰代替了紅蓮。

他的迢迢是聲名赫赫的妖尊,是世人眼中最高貴的妖尊,如同水潭中的紅蓮一般,代表著燦爛與輝煌。

但在他面前,沒有妖尊,只有遲迢。

他是獨屬於他的玫瑰。

小王子會守護好自己的玫瑰花,無論是條條,還是迢迢,都是他此生最珍貴的玫瑰花。

應向沂單膝跪地,在玫瑰花蕊中落下一個輕吻,眼神灼熱,透過水鏡註視著遲迢,低聲喃喃:“它會提醒你,你永遠屬於我。”

你是我獨一無二的玫瑰,我將永遠私藏你。

作者有話說:

感覺有點萌,先預定一個金主應哥包養條條的番外,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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