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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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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牛穿著一身幹部裝, 胸前口袋裏別著兩支金燦燦的鋼筆,手裏還拎著好幾個蛇皮口袋,先站在大門口響亮亮的叫了一聲“三媽”, 這才依次跟小鹿蘇奶奶迪迪打招呼。

他的消息倒是怪靈通, 居然就知道迪迪是小鹿的姥爺,自己也跟著叫了聲“衛姥爺”。

迪迪不知道他是誰, 但也不害怕生人了,只是好奇的打量他。

蘇奶奶就比較直接,連眼神都懶得給一個,自顧自把迪迪叫進屋, “你不是要畫畫嗎, 來啊。”

迪迪立馬就開開心心的跟進去,頗有一點“舉案齊眉”的感覺。

“大牛來就是了,還拿這麽多東西幹啥。”衛孟喜也是很意外, 大牛這幾年可是跑得很勤快呢,每次來, 不是拿雞就是拿鴨, 還有很多王春梅自己種的土特產, 東西倒是不值錢, 但他把這份人情做得足足的, 外面人看著倒是羨慕, 都說她這大侄子會做人。

可衛孟喜卻知道, 大牛這是有求於他們, 無論是她,還是老陸。

二牛去年本應該退伍的, 但他很想繼續留在部隊, 衛孟喜想了想, 這孩子也算懂點事,就幫了個小忙,讓他繼續留在部隊了,並且於去年升了營級幹部,這樣談個對象就能隨軍了。

隨軍也好,不然就菜花溝那鬼地方,哪個閨女嫁過去都是受罪,到時候不僅要伺候親婆婆,還要伺候上面的奶奶婆婆,那真是倒大黴了!

而大牛呢,也在自己的不懈努力和陸廣梅的幫助下,順利的成了鄉政府一名正式工,還在鄉政府負責招商引資工作,算是個香餑餑,要是幹得好三年之內升副鄉長五年之內正鄉長完全有可能。

怎麽說呢,小小的副鄉長,在衛孟喜這兒連說話都入場券都沒有,但在菜花溝,他已經是頂頂出息的孩子了,現在村民們教育孩子都不再是“讀書無用”論,而是“讀書能當官”,不信你看陸家大牛,當年要不是他三爸小姑支持他讀到高中,哪能進鄉政府當臨時工,要是沒有這高中學歷,他也就考不了公務員,現在哪能當幹部呢?

所以,最近兩年的大牛,可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三媽甭客氣,我爸媽一直記掛著你們,只是您也知道,我媽暈車暈得厲害,也出不了遠門,不然每年都想來看看你們呢。”

衛孟喜笑笑,讓他進屋坐。

大牛打量家裏,發現三爸三媽家裏還跟以前一樣,家具擺設沒啥變化,但很幹凈,即使是用了十多年的櫃子,依然是幹幹凈凈,不像他們在菜花溝,好東西也用不了幾年就臟了朽了。

他不說是啥事來的,衛孟喜也就不問,她現在正操心煤炭銷量呢,也沒心思跟他猜。

小鹿燒水,給他們泡茶,一邊倒水一邊問老家的情況,知道沒什麽大事,那就是最近都不用回去了。她比媽媽還怕回老家呢,這在自己家裏多舒坦吶?

“呦呦今年也該參加高考了吧?”

“嗯吶,剛考完。”

“那一定很厲害,能上石蘭大學吧?不過你不用擔心,即使分數不到,三媽也有辦法讓你上的,是吧?”

小鹿有點不開心,她才不要走後門呢!

要是連上大學都要走後門,那以後的困難和選擇還多著呢,她衛小陸是不是離開老媽就啥也幹不了啦?不過,她面上不會表現出來,轉而說起別的,主要重點在於問大牛老婆,也就是她堂嫂的事兒。

那年廣梅結婚的時候,大牛媳婦兒不是因為看見衛孟喜給廣梅送的結婚禮物比給他們的重,紅了眼圈嘛,當時小鹿就挺不開心的,誰對他們好,媽媽就對誰好,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此時聽說堂嫂現在進了鄉政府食堂,給鄉裏幹部職工做飯,星期天放一天假,回去還能把家裏收拾得幹幹凈凈,倒是打心眼裏佩服。

看不出來,這個堂嫂還是個能幹人。

東一句西一句,最終還是大牛忍不住,小聲問:“我聽小姑說,最近三媽在給煤炭找銷路,是不是真的?”買煤礦的事,他早知道了,當時可差點驚掉了下巴。

衛孟喜點點頭。

“那我今兒可就來對地方了,是這樣的,咱們鄉裏現在引進了一個火力發電廠,項目是我去談的,現在也快要投產了,就是煤炭都是從別的遠的地方拉去的,成本比較高昂,三媽要是不嫌棄的話,可以去看看?”

衛孟喜一聽頓時就來了精神,火力發電廠的燃料就是煤炭,大量煤炭!

“最近幾年鄉裏也有了兩三家加工廠,啥幹棗的啊,幹筍的啊,都需要用電,用電量一大,咱們老百姓的民用電就不夠了,白天經常沒電,遇到豐收季晚上也沒電,鄉裏引進這個項目,就是為了緩解附近老百姓的用電問題。”

衛孟喜這是有印象的,別說他們鄉裏沒電,就是朝陽縣,也會經常沒電,因為她時不時會給胖嬸打電話,麻煩她幫忙收拾照管一下自家的老房子,可十次裏有七八次都打不通,後來才知道就是沒電。

九十年代,尚未進行電網改造之前,很多農村都存在這樣的問題。

更有甚者,有的村子至今還沒通電,這一點也不奇怪。

電不夠用嘛,現在全國都在搞經濟,有的地方政府為了政績就只能優先保證商業用電、工業用電,而民用肯定就會受影響,此時要是能開一個火力發電廠,那就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電這種東西,是剛需,比房子車子還剛需,人可以不買房不買車,但能不用電嗎?哪怕再怎麽節省的人家,吃晚飯總得點會兒電燈吧?孩子寫作業總得有電燈吧?半夜起床上個廁所,總得拉一下電燈泡吧?

賣電,可比賣煤還賺,煤炭總有挖完的一天,發電卻是一勞永逸源源不斷永遠有人買的。

如果能談下這個火電廠,那就是多了一個穩定的大客戶,那小煤井還找啥客戶啊?光這一個就能吃得滿嘴流油。

但衛孟喜這人,現在越來越喜怒不形於色,她心裏感興趣,臉上只是淡淡的,又簡單的問了幾句火電廠的事,包括每日發電量多少,都輸送到哪些地方,賣什麽價格之類的,根據這些她就能推斷出電廠需要的煤炭量,確實不是個小數目。

“行吧,那他們電廠老板哪天要是有時間,就讓他自己來一趟。”

她才不會主動去呢,她總覺得大牛不可能白白的送一個大客戶給她這三媽,自己要是主動去了,主動權就沒了。畢竟,在大牛的角度,自己可是幫了大忙的,他作為鄉裏招商引資工作的負責人,自己引進來的項目肯定要幫襯一把的,要是解決不了能源問題,項目沒辦法落到實處,他的副鄉長之位也別想了。

衛孟喜現在之於他,可是能讓他當上副鄉長的莫大助力。

果然,大牛連忙點頭哈腰答應,答應了一會兒之後呢,就開始說自己有個小忙想請三媽幫一下。

衛孟喜臉上依然淡淡的,“哦?說來聽聽。”

“三媽這裏不是有個煤礦嘛,我就想問問你們這裏還缺人不,我小舅子和大舅子也沒什麽正式工作,反正在家閑著也是閑著,還不如讓他們來給三媽跑跑腿。”

衛孟喜就知道了,這是想要把他老婆的哥哥弟弟都安排進來。

她的煤礦,現在沒有繼續大規模招人,主要還是因為銷量沒打開,要是能把量給打開,放開手的去挖,不用再控制產量的話,現在這些工人壓根不夠。

多加幾個人進來也不是問題,但她也得把醜話說在前面,“我們煤礦的銷量呢,現在還沒起來,等火電廠這邊要是能上馬,才能正式招人,主要是你也知道,煤礦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還有其他兩位股東……”

“行行行,理解理解,三媽放心,不把火電廠的事敲定,我也不敢提這事。”其實他也不願這麽求三媽的,用他媽王春梅的話說,他們現在跟三爸三媽一家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偶爾逢年過節走動一下沒啥,但要是求人辦事就算了。

三爸三媽待他們已經不薄,以前他們怎麽對幾個堂弟堂妹的,人家現在已經算不計前嫌了。

可耐不住家裏老婆軟磨硬泡啊,說來說去就是他無能,從臨時工到正式工就花了這麽多年,要不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早就跟他離婚了,現在要是連幫大舅哥小舅子找個工作這樣的小事都辦不到,不知道老婆又會怎麽鬧。

衛孟喜看他神色尷尬,大概就能猜到怕是他媳婦兒逼著來的,也不以為意,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老婆雖然是有些不分親疏遠近,但至少人家既能上份班,又能回菜花溝把老婆子照顧得幹幹凈凈利利索索,就連老二家的堂弟都被她拾掇得幹幹凈凈,去了學校誰也不敢欺負。

聽王春梅說,有一次寶兒在學校被人欺負狠了,她直接去校長家門口又哭又鬧,把校長和班主任祖宗十八代都給罵光了,最後還讓那欺負的同學站在國旗下給寶兒當眾賠禮道歉,從那以後,寶兒在學校就沒被欺負過了。

這個堂嫂,雖然不靠譜,但也有個好的地方,就是護短,對寶兒的教育也比較上心,不學習就揍,偷拿別人東西就揍,逃課抓到也是揍……比老婆子靠譜多了。

衛孟喜在心裏把這些事想了一圈,才算達成口頭協議,“那我等你好消息。”

大牛飯也沒吃,又搭著趙三回朝陽縣送貨的車子,趕回去了。

第二天中午,那火電廠的焦老板就親自登門拜訪,來洽談買煤炭的事,衛孟喜親自帶著他去後面小煤井看了一下,又把化驗室出的煤質報告給他看,比對目前省內幾家國有大礦的煤質,事實證明衛氏礦業無論是煤質還是價格又或者是供應的穩定性來說,都是最優選擇。

焦老板也十分熱心,“我對衛總久仰大名,今日得見果然是風采不凡,我們火電廠的煤炭就從你這裏買了,但就是有個小問題……”

衛孟喜知道,前面的都是溜須拍馬,“焦老板但說無妨。”

“是這樣的,我們火電廠因為電是先用後付款,手裏也沒那麽多現金流,所以這個煤款也只能麻煩您等幾天,一般下個月付這個月的款,我們決不食言。”

衛孟喜心說,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嘛,項目是當地鄉政府引進的,地是特批的至今沒給錢,合同一簽,他拿著合同去銀行抵押貸款,貸到款再來買材料修建火電廠,至於人工都很有可能是找當地政府要的,名義是促進當地農民就業,其實工資估計到現在都沒發……現在倒好,連原料都要賒欠!

衛孟喜是真沒想到,傳說中的靠一張嘴做生意的人,讓她給遇上了。

“哎呀焦老板謙虛啦,您多大一老板啊,就會跟我們開玩笑,我這煤礦也不是我一個人能做主的,咱們礦上的工作制度是先付款,拿著付款條子,車才能把煤炭拉出來,才能過秤,您看……”

焦老板,臉色就一僵,“這個”“那個”半天,見實在糊弄不過去,空頭支票根本行不通,幹脆就說自己回去商量商量。

衛孟喜也不挽留,她就說嘛,老家那樣的窮鄉僻壤能招來多大的“商”,大牛當時還吹得神乎其神,說這大老板多雄厚的實力,多大的能耐,預計日發電量多少多少,能供多少群眾使用……結果呢?

也就是這個年代興起的眾多“靠嘴投資商”之一。

這種手段其實跟後世的開發商很像,就是先借錢拿地,拿了地有合同就能抵押貸款,貸出款來把拿地的錢還掉,然後再搞商品房預售,哄著買房者從銀行貸款給他,他再拿著錢去蓋商品房……從始至終,開發商玩的就是空手套白狼!

他們在中間吃得膀大腰圓,風險卻被轉嫁給了材料供應商和買房者,反正到時候爛尾了不用他們買單。而在焦老板設計的閉環裏,自己就是倒黴的供貨商,拉煤前不給錢,等他們把煤用了,要是發出來的電賣不出去,那她的貨款也別想了,即使能如期賣出去,要是遇上不講信用的,也能給你拖著,拖兩三個月……她找誰說理去?

衛孟喜雖然也沒對大牛的客戶抱多大希望,但白忙活一場心裏還是不得勁。

想了想,還是給大牛打個電話提醒一下,這個焦老板不太可靠,萬一有還沒結清的錢款,要多上點心。

但大牛也不知道是被焦老板說了什麽,還是心裏頭不爽快自己沒答應賒欠供貨,答應得也很敷衍。

衛孟喜不以為意,這個客戶基本黃了,只能又叫上趙春來,往更遠的地方去,這次又多加了一個火力發電廠的目標。

這時候,哪還有什麽老板什麽總的風采,倆人就跟煤礦派出去的業務員一樣,早出晚歸,有廠的地方就去厚著臉皮的攀談。

一直忙到八月底,雖然很大的客戶沒有找到,但也收獲了一些小客戶,收獲了幾家小型紡織廠和冶煉廠,大頭還在積壓,但煤礦日常運營是能維持的。

衛小陸也如願收到了央美的錄取通知書,國畫系,衛孟喜和老陸原計劃開學提前兩天送她去京市,順便也送送暑假只回來半個月的四個大崽,誰知人說不用,她跟哥哥姐姐一起去就行。

衛孟喜本來也確實要忙的事多,既然她說不用就算了,誰知老陸卻很失望,頗有種被老閨女拋下的冷清寂寞,兩口子睡到半夜,他忽然會想起今晚是不是還沒去接孩子……

“老陸你是不是老年癡呆了啊,你閨女都去上大學了。”

“我時常有種不真實感,呦呦居然就上大學去了,我最近腦海裏都還是她兩三歲的樣子。”

衛孟喜又何嘗不是這樣呢?一開始她以為自己對老閨女的陪伴會是最多的,因為她以為大崽上大學以後就只有她一個孩子在身邊了……可結果是,她一邊要去意大利,好容易回來了又要操心父親的身體,最近幾個月直接就埋頭賣煤炭,每天只能早晚見一面。

孩子連高考都沒讓他們去送考,說他們去了她會緊張,他們不去她還能自在一些。

孩子的堅強勇敢遠超他們想象,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不幸。

“以後啊,這家裏就是咱們四個老人了。”

“可不是,幸好蘇奶奶也沒提要走。”不然就只剩三個人。

老陸緊緊抱住妻子,“那正好……”

他不說還好,一說衛孟喜自己也有那想法,室內的溫度很快升起來,要是從結婚算起現在也二十年了,就像兩件磨合得十分默契的機器,啥也不用幹,有時候一個眼神,一個小小的動作,就能成為愛的催化劑。

半小時後,酣暢淋漓的老陸摟著妻子,忽然想起個事,“你不失眠了?”

衛孟喜一怔,對啊,自從意大利回來後,整整三個月了,她失眠的毛病就不藥自愈了,她趕緊看了看床頭櫃上的藥,確實很長時間沒動過了。

看來以前的失眠壓根不是她的身體真的出什麽問題,而是上天在警示她,還有父親的事未了,等找到父親,安全帶回父親,失眠的“使命”就完成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作為衛家一份子,衛家第八代傳人,她的使命遠不止於此。

進入十月,秋高氣爽的時候,衛孟喜覺著父親病情已經穩定了四個多月,老中醫和省醫院的腦科專家都說很穩定的情況下,正巧在礦區也待夠了,她想帶父親回老家看看,順便再去看看上次的焦老板火電廠。

因為火電廠的事後來杳無音訊,大牛也不好再提舅子們來上班的事,衛孟喜自然也就裝失憶,反正她也不想把陸家人的胃口慣大,當初同意可算互惠互利,現在事情沒成,自己要還巴巴的湊上去叫人家來上班,她腦子又沒進水!

車子是張三哥開的,車上滿員,坐了衛家父女倆和蘇奶奶,以及鬼機靈黎安華。

一路上,迪迪都對窗外景物很是好奇,看見一朵紫色的小花,就會興奮地叫“小喜”和“蘇”,他現在也能發一些簡單的音了,像個牙牙學語的小孩,看見什麽都要指給“大人”看。

可惜車子很快駛遠,紫色小花不見了,他就懊惱的哼一聲,張三哥忙問要不調頭再走一遍?

衛孟喜沖他使眼色,可別被迪迪聽見,不然又要鬧了。

不過,張三忙著開車,也沒註意老板的眼色,倒是蘇玉如對他很有耐心,就像當年對小呦呦一樣,她會指著另外一叢白色的說:“白色的也好看。”

“黃色的也好看。”

“這裏也有紫色的。”

“……”

迪迪就開心的牽起嘴角,眼裏的光芒都比往日更亮一些。

說來也是奇怪,衛衡的父親是遠近聞名的暴脾氣大廚,母親也是風風火火主持家宅的嫡長媳,人送外號“衛夜叉”,可他的性格卻很溫柔,無論誰對著他,都會感覺如沐春風,連帶著以陰陽怪氣著稱的蘇玉如,面對著他都發不起火來。

誰能忍心對一個氣質溫潤的帥大叔發火呢?

在意大利待了兩個月,回國四個月,整整半年的時間裏,衛孟喜都在努力的給他調理身體,除了中藥還有各種食療食補,他的身體底子好了大半,再加上現在還是個沒什麽心事的“閑人”,看著就不是眉眼舒展,氣質超凡的帥大叔了嗎?

棗子巷,上午九點半,正是胡同裏沒事的老大娘們坐著聊閑的時候,胖嬸也在裏面,此時大家也正在恭維她,“你家老三可真出息,我聽上次在郵局上班的小劉說他一口氣給你寄回三千塊錢,是真的麼?”

三千塊!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這是啥概念啊!

胖嬸挺了挺胸膛,“哎呀,他是怕自己手散,寄回來我幫他存著,以後結婚用嘛。”

有人就小聲嘀咕:“你家老三這對象怕是不好找,上次我說把我娘家妹子介紹給他,他還怪嫌棄……嘿你說,我妹子五十咋啦,我妹子就是不會再生又怎麽啦,可她要求也不高啊,只要老三出錢給她四個兒子娶媳婦就能跟老三過,這老來也是個伴兒不是?”

這話可就真是難聽了,張老三雖然年過四十了,可終究還算青頭小夥子,你給介紹個五十的不過分,就當找老伴兒吧,過分的是,居然還要給後老伴兒四個兒子娶媳婦,這叫啥事兒?就是找人養兒子也沒這麽喪良心的啊!

胖嬸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正要擼起袖子跟這人好好掰扯一下,忽然就見一輛紅色的大轎車“轟轟轟”著過來,直直的停在了巷子口。

眾人剛想說這誰啊這麽沖,棗子巷可沒這麽闊的人。

可下一秒,從駕駛位上下來的,可不就是今天的八卦旋渦中心人物趙老三嗎?

“老三你咋……”

“媽,我跟衛總回來了,房子收拾好了吧?”老三可真白凈,真精神,明明鼻子眼睛都還是那個鼻子眼睛,可看著咋就跟換了個人一樣?

就他現在的模樣,走出去說三十四五都有人信。

衛孟喜先下車,叫了聲“胖嬸”,又附身去坐在石坎上曬太陽的聾老太太那兒,打聲招呼,太太目不斜視不為所動,現在又開始裝聾作啞了呢。

很快,車門打開,下來一個瘦瘦的但氣質異常清冷的老太太,渾身上下只有幾個珍珠飾品,穿的也很樸素,可那氣質就不容人小覷。

大家剛想問這老太太是誰呢,忽然就見她回身,從車上攙扶下來一個帥老頭,那熟悉的面孔,讓人一看就過目難忘,更何況還是做了七八年的鄰居?

“呀!那個衛什麽來著……”

“是衛衡!”

“小喜你爸不是……不是已經……”那個“死”字沒說出口,因為人活生生的站在這裏呢,那眼神,那氣質,不是衛衡是誰!

衛孟喜笑著點點頭,“對,我父親還活著,他從國外回來了。”

這不,有跑得快的,已經撒丫子往謝家跑,趕緊去找孟淑嫻了。

迪迪現在可不怕陌生人的打量了,他被蘇玉如攙著,下車,饒有興致的打量棗子巷,總覺得哪裏怪熟悉,時不時還會沖人和善的點個頭,算是打招呼,這在圍觀八卦婦女眼裏,哪裏還看得出他精神有問題啊?都覺著她還跟以前一樣和氣呢!

“咋出國啦?”

“啥時候出去的?”

“去了哪個國家?咱們街坊鄰居這麽多年居然都不知道。”

“可我怎麽聽著老張說以前的屍體還是他去火……”

衛衡面不改色,他聽不懂,跟著小喜走就對了。

一行人在眾人或奇怪或羨慕或八卦的註目下,走到了巷子第五家,張三早早打開了門,裏頭的青石板雖然長了青苔,但早早的被胖嬸打掃幹凈,院子裏的磨盤還是走之前的樣子,就連院裏的石榴樹棗樹也沒多大變化。

靠墻的地方,開著幾盆水仙,還有幾盆吊籃,衛孟喜曾經最喜歡坐著玩兒的石坎,也被清理得十分光滑,就像一直被人坐了很多年一般。

三十二年以來,這是衛孟喜第一次走進來。

但她顧不上自己懷念,她只是小心翼翼的看向父親,生怕他被刺激到……

而此刻的衛衡,確實是被刺激到了,但跟上一次不一樣,他沒有牙關緊咬雙拳緊握,只是臉色有點發青,像在極力忍耐痛苦。

蘇玉如趕緊在老中醫教給她的穴位上,重重的掐了他兩把,很快他的面色又恢覆平靜。

跟來看熱鬧的人,彼此交換一個眼神——這衛衡的“後老伴兒”,對他可真下得了死手。

又走了幾步,衛衡忽然撇開蘇玉如的手,徑直走到磨盤邊,輕輕的撫摸著那塊石頭。

以前,他每天都要在磨盤上幹活,做點簡單的米面磨粉啊,豆子打粉啊,或者磨豆漿之類的沒什麽技術含量的活計,因為小喜還小,不能吃大人吃的東西,他就變著法兒的給她補充營養。

後來,慢慢長大了,她就不愛吃那些湯湯水水的,總是纏著要吃糯嘰嘰的餅子點心,但又不能太招搖,他就每天天不亮,胡同裏的人都還沒起床的時候,他先悄悄把糯米粉給磨好。

這個磨盤,他每一天都在用,每一次用,都是給小喜做吃的。

他摸了摸,眼神有點放空,似乎是在想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想,這種狀態已經持續好幾個月了,衛孟喜和蘇奶奶也沒放心上,她們一人看著衛衡,一人進屋。

屋裏的擺設,也被胖嬸恢覆得原模原樣,後來這宅子雖然是賣給其他人過,但都基本沒人來居住,只是來“淘寶”的人不少,什麽桌子板凳壁龕屋頂梁上,都被光顧了不知道多少次,衛孟喜嚴重懷疑屋裏和院子的青石板也被撬開過,掘地三尺完全有可能。

畢竟,在所有人心目中,衛家可是巨賈,可是與孟家齊名的朝陽大戶,而衛衡這一支又是嫡系,他又是獨子,肯定所有好東西都傳到他手裏來了。

這也是當年父親不得不走的原因之一吧,家裏有點錢衛孟喜是相信的,但像外界預料的那種金銀財寶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她是沒見過,父親當年要是不走,遭遇只會比蘇玉如還慘。

但衛孟喜也有點奇怪,她從小家裏就只是比一般人家寬裕些,可從孟舅舅這幾年的語氣裏,她能聽出來衛家是真的有錢……那,那些讓無數人心動的錢財,到底去了哪裏?

父親歷來穿著樸素,沒什麽燒錢的愛好,也不賭博,衛家別支也不可能騙走他們這一支的錢……錢,好像就是不翼而飛了。

父親當年要是留下,他怎麽解釋這些問題?他一介文人,不通世俗經濟,就是被人剝皮抽筋他也說不出錢的去向啊,而越是這樣,那些瘋狂的人會怎麽對他?

想著,衛孟喜就在自家那些老桌子老板凳上依次撫摸著,就連那光滑圓潤的觸感,都還跟三十年前一樣。

這裏,是她和父親的家。

忽然,門口一陣騷動,屋裏的人還沒聽清門外說什麽,一個披頭散發的老婦就闖了進來,“衛……衛衡,真是你嗎衡郎?”

衛孟喜心頭火起,她生怕父親會對孟淑嫻有過激反應,所以她這次回來都沒打算去找他們麻煩。

孟淑嫻看著院子裏那個長身玉立,溫潤如玉的中年男人,他真的沒變,頂多就是比以前老了點,可這種衰老跟自己和謝鼎比起來,又不算什麽了。

她,曾經整個朝陽縣都有名的美人,已經成了滿臉皺紋,腰背佝僂的老年婦女,雙手粗糙,滿身風霜……歲月對衛衡可真好。

而更讓她驚訝的是,衡郎身邊站著的,攙著他的,居然是以前衛孟喜家的保姆!

這倆人什麽時候勾搭到一起的?衡郎才從國外回來,這蘇玉如就……就……實在是不要臉!可他們站在一起,居然又該死的般配!

實在是太般配了!無論男女,身上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和從容,那是在錦衣玉食裏烘托出來的底氣,那是她這樣的小門小戶所沒有的,她恨恨地用手掐住衣角,不然她真的會忍不住罵出來。

賊老天為什麽這麽不公平!

蘇玉如是什麽人啊,都被她那點小心思給氣笑了,“收起你那些齷齪的小心思,我跟衛衡只是朋友關系。”

“不可能,如果只是朋友,他為什麽會允許你攙扶他,觸碰他?”要知道,以前無論是叔伯兄弟勸說他娶二房,還是他在外面認識的異性,又或者是朋友引薦的,很多都是才貌雙全的女子,可他總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客氣,別說有什麽肢體接觸,就是多看一眼都不會。

當初自己也曾沈浸在這樣的幸福裏,也曾想要跟他好好過,珍惜這段婚姻的,可是……他為什麽總是不信任她呢?

她也是人,也會好奇,作為衛家上了族譜的兒媳婦,她問一問衛家這麽多錢哪裏去了,這也有錯嗎?為什麽他就是不肯告訴她實話?這不是防著她是什麽?在衛衡心目中,自己只是一個免費的老媽子,一個生育機器!

可要是能讓她安心當一個生娃機器也就罷了,他還硬要拉著她看書,硬要讓她跟著學習,要她上進,她一個女人,有那個必要嗎?

他學外語,她一點不感興趣,甚至只想去胡同口跟人聊聊天。

他看外文書籍,感慨師夷長技,她寧願跟隔壁鄰居多聊會兒天。

他夢想有朝一日出去滿世界轉轉,去航海,去開拓,可她不想要一個野人丈夫,她只想要一個腳踏實地,知道噓寒問暖,會哄著她小情緒的男人。

當年,所有衛衡能給她的,她都覺著稀松平常,所有衛衡不能給她的,她都在謝鼎身上得到了。

所以,她並不會對當年的事感到愧疚,她只會對衛衡的假死遁走,為他的欺騙而感到憤怒!

她擡頭,剛要對蘇玉如說點什麽,忽然就聽“啪啪啪”的巴掌聲,一直沒說話的衛衡,忽然鼓起了掌,還目光炯炯的看著她。

“說,得,好。”

他的聲音十分嘶啞,像是很久很久沒說話了一般,每一個字都是費了很大力氣才從喉嚨裏擠出來。

衛孟喜一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點沒站穩,“迪迪你……”她可以肯定,這三個字是他自己說出來的,蘇奶奶壓根沒教他。

衛衡沖她安撫的點點頭,又沖所有圍觀的街坊鄰居們頷首致意,“謝,謝,大……”

他已經三十多年沒好好說過話了,字只有短短四個,他卻已經說不出第四個字了。

幸好,蘇玉如眼疾手快扶住他,“衛衡生了很嚴重的病,我代為轉達,他的意思是,謝謝大家,但這是他衛衡先生與孟淑嫻女士的私事,希望大家能給他們一點空間,將來必有報答。”

衛衡點點頭,表示就是這個意思。

衛孟喜的心頭,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的驚喜給包圍著,充斥著,大大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她的父親,衛衡,居然會說話了!

不僅會說話,而且有自己的情緒,條理清晰,頭腦清楚,不再是渾渾噩噩的迪迪了!

從這一刻開始,他是衛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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