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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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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子的聲音歷來都是那種字正腔圓的, 慷慨激昂的,猶如她十七歲那年邊走邊唱《五月的鮮花》一樣,她就像一棵小小的挺拔的白楊, 張揚而又努力的, 用自己的方式成長著。

這麽多年,她在沒有什麽靠山, 沒有什麽師父領進門的前提下,能自己一步一個腳印的硬幹,楞是從一個小小的縣城婦聯幹事,幹到現在省裏三號人物的秘書, 這誰不佩服呢?

一般能在仕途上走得遠的, 要麽就是出身二代,家裏有現成的關系和資源,要麽是投誠到某位大人物門下, 有師父領進門,要麽是通過婚姻聯姻找到靠山, 即使都沒有, 那如果外貌占優勢的話也能算一個加分項……可惜, 陸廣梅都沒有。

她從一個貧窮落後的小山旮旯, 從一個極度重男輕女沒有任何道德感的家庭裏走出來, 外貌可以說跟“漂亮”一點不沾邊, 甚至身材行為習慣都粗獷得像個男人, 任何見到她第一眼的人, 都不會把她往省委秘書,還是三號的秘書上聯想。

因為這不可能的啊, 不像啊, 不合理啊……

可就是這樣的姑娘, 楞是走到了現今的高度,知道的誰不說一聲“厲害”呢?

這就是後天努力型選手,一旦選定目標就能堅定不移的沖著目標前進,即使是跑,是跳,是跪,是爬,也要爬到目的地的人。

這樣的姑娘,衛孟喜居然在她聲音裏聽出一絲脆弱和哽咽,當即就覺得這事怕不簡單。

可廣梅跟她三哥的脾氣很像,都是非常能裝得住事兒,衛孟喜問是不是出什麽事了,她也不多說,只說到時候來詳談。

“也不知道這兩年她過得怎麽樣?讓她來家裏玩,她也總說沒時間,咱們以後還是多去看看她吧。”晚上躺在床上,衛孟喜這麽跟老陸說,出於對一個無依無靠的姑娘的同情。

“嗯,到時候就你費心問問她。”

老陸揉揉太陽穴,眼睛閉上,準備睡了。

衛孟喜看他滿臉疲態,忙問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不行就給自己放兩天假吧。這麽疲勞的狀態下,即使躺床上也不是馬上就能入睡,睡著以後也是多夢易醒,睡個垃圾覺沒意思。

“來,躺好,別動。”衛孟喜直接坐起身,將他頭抱到自己腿上。

兩根細長的手指按他太陽穴上,輕柔的,緩慢的,順時針揉按。

她的手指真的跟光滑細膩毫無關系,但力道掌控得很好,就這麽輕輕的揉按幾下,老陸的眉頭就慢慢舒展開了。

“你說咱倆,馬上四十的人了,還這麽拼幹嘛,該享受生活了。”

老陸舒服的輕輕哼了一聲,他的字典裏以前是沒有“享受”這個詞的,但現在嘛,說不上哪裏不一樣了,反正就是他居然也對每年一次的全家自駕游期待起來。

這種感覺很奇怪,明明風景就是山山水水的,他也在書上看過,甚至能對所有風景的來歷特色倒背如流,但心裏依然會期待。

見他眉頭舒展,衛孟喜繼續說,“你看,以前最操心老閨女的學習,現在人不也好好的上了高中?”

順利直升高中部,還是全省最好的高中。

“嗯。”老陸的嘴角慢慢翹起來,老閨女真的很會揚長避短,也很努力。

半天,他忽然幽幽的來了句,“我們能做他們榜樣。”

衛孟喜一楞,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回答前面她問的“我們這麽拼幹嘛”,是啊,五個崽全都肉眼可見的比其他孩子努力,這不就是意義嗎?

哪怕根寶那樣成績穩定在年級前三,大多數時候是第一的尖子生,依然每天晚上挑燈夜戰!

哪怕是衛東那樣大部分時間花在練體育上,能上個普通專科就阿彌陀佛的成績,也沒放棄拼搏,沒有破罐破摔,每天晚上回來就看書,就刷題,有不懂的都厚著臉皮問根寶。

而老閨女這樣啥也不愁的性子,在明知道自己理科不行的前提下,依然在勤學苦練,哪怕是提高一分,她都要高興好幾天……

這,不就是榜樣的力量嗎?

做父母的,不用每天苦口婆心勸學,不用強調自己養家糊口有多辛苦,他們只需要把該做的做到,孩子長著眼睛就會看,會思考,會努力。

衛孟喜想起自己上輩子的教育方式,每次孩子不好好上學,她就哭訴自己多麽不容易,從幼年喪父到隨娘改嫁,到兩段艱難的,草草完結的婚姻,到兩個婆家的磋磨血淚,到創業維生的艱辛……每一件事,每次都要哭著拎出來從頭到尾講一遍。

她的本意,是希望孩子心疼她,然後早點懂事,奮發圖強,好好學習……可以說,龍國絕大對數父母都是這麽做的,她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但效果怎麽樣呢?

她只知道自家這幾個,一開始會跟她同仇敵愾,確實會心疼,可聽得次數多了,也就麻木了,甚至還會分析她苦難前半生的原因,本來孩子也是好心好意,客觀公正的,可那時候的老母親,是想要他們理中客的評論嗎?

不,他們的表現跟自己哭訴的初衷不一樣了,於是她更傷心,更失望,流更多的眼淚,孩子不知道哪裏惹到她了,於是變得戰戰兢兢,變得如履薄冰,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就在這樣壓抑的環境下長大的孩子,不就變得心思敏感,多愁善感,心裏埋了多少委屈,也只藏著不願說了嗎?

後來,她是知道自己這麽做不對,也改了毛病,不再哭訴了,隨著事業上的成功,又變得強勢、暴躁、易怒,更加讓孩子覺得跟她沒有共同語言。

這一次重生回來那幾年,她也是暴躁的,但老陸拯救了她,間接的改變了孩子的命運。

她這邊想著,老陸的心思卻在她身上,三月天裏,她只穿著一件輕薄的真絲吊帶,頭發和身上都護理了很多道他也叫不出的東西,擦得又香又滑,還特別細膩,就恨不得讓人咬一口那種……

嗯,他也確實怎麽做了。

咬一口不算,還得多咬幾口。

衛孟喜被他胡茬紮得癢癢的,見推不動,那就只能享受了,反正趁著還能榨得動吧,用其他煤嫂的話說,等過了四十,那就是有心無力啦。

接下來幾天,衛孟喜依然是一邊監督水廠進度,一邊抽空巡視旗下門店,尤其是衛道江湖去的次數最多,經理雖然很專業,但終究還跟自己不貼心。

終於等到周末,陸廣梅來了。

一進門,她的臉色就不怎麽好,嘴角有兩個剛結痂的火泡,明顯是著急上火有段時間了。

衛孟喜給她泡了杯金銀菊花茶,“怎麽這麽著急呢?”

廣梅端起茶杯“咕嚕咕嚕”一口飲盡,“三嫂再給我來一杯。”

衛孟喜好笑,又給她加滿,幸好溫度都不燙,已經在茶壺裏悶一個多小時了。

“我準備結婚了。”

衛孟喜“啊”一聲,茶壺差點就沒端穩,她還以為是分手鬧別扭,或者是工作上遇到瓶頸啥的,結果居然是要結婚……可,結婚不是好事嗎?她那天哭啥,焦慮啥啊。

衛孟喜按捺住心裏的疑惑,“日子訂好了?”

“沒,現在需要雙方家長見面談一下,你和三哥能不能……幫我……”她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麽說。

衛孟喜是什麽人啊,一聽就知道她的意思,“你想讓我們代替當你的家長,跟男方家長談婚事,對嗎?”

“嗯。”

陸老太那樣的親媽就算了吧,不說她嘴歪眼斜流口水,說不出一句整話,就是那德行也不好,到時候還不知道會說出什麽讓人笑掉大牙的糊塗話來。好好一樁婚事,別讓她弄黃了才好。

這不,就聽廣梅低著頭說,“根花奶奶那邊,我本來是說讓她抽空把家裏打掃幹凈,自個兒拾掇一下,我帶著孫家人回去看看,順便談結婚的事,結果……”

親媽居然問彩禮給多少,少於兩千塊門兒都沒有,而且這兩千塊她是要留著養老的,自己別想帶走。

至於嫁妝?沒有,頂多給做兩床新棉花,就這錢,還得廣梅自己掏。

更過分的是,她居然要求未來秦家把她接到省城來享幾天清福,她在農村苦夠了,以後進了城就不想再回來了。

本來,享清福這話,她跟自己閨女提,也無可厚非對吧,可她偏不,她就要跟親家提,要逼著親家在電話裏就答應她,不然甭上門了,她不見。

衛孟喜聽得目瞪口呆,別的母親是恨不得閨女早點成家找個好人家,陸老太這是生怕廣梅結婚啊!八字還沒一撇呢就要親家養你,這換誰會幹?

“好,我跟你三哥商量一下。對了,你還沒說說你對象的情況呢?”

廣梅的對象名叫孫有勝,目前在宣傳部工作,是一支有名的筆桿子,但性格有點木訥害羞,不像廣梅外放大方。孫家母親是省醫院的某個科的護士長,孫父在書城市政府也是實權領導,用世俗的眼光來看,廣梅這個出身貧苦,父母原生家庭都很差勁的姑娘能嫁進去,就是鳳凰女在高攀了。

用後世的話說,陸家兄妹倆別看現在出息,又是工程師又是省委秘書,但本質還是小鎮做題家,跟人家這種根正苗紅的家庭比起來,確實不是一個世界。

衛孟喜有點擔心,“結婚不是小事,你想好了?”

潛臺詞是,這樣的婆家,會不會有點難相處?但她不知道具體情況,也不好妄下定論,畢竟並不是每一個高嫁的姑娘都會遇到惡婆婆。

“想好了,小孫人挺好的,就是他父母比較著急,我本來不想這麽快。”於是,她就把老兩口的脾氣性格給簡單的說了一下,“明天,三嫂要是有空的話,我就帶他們過來。”

衛孟喜想了想,明天要去機場接人,孟二哥介紹的倆博士今天就到京市了,明兒中午到書城,“後天行不行?”

廣梅忙說可以,也不吃飯,衛孟喜說要開車送她,她也不要,自己蹬著自行車走了,看來三號的秘書也不好當啊,談婚論嫁的大事都只能在周末抽出兩個小時來。

孟仲平介紹的博士是史密斯夫婦,是一對金發碧眼的中年夫婦,男方微微有點中年發福,妻子則是典型的白人甜心長相,衛孟喜接到他們,客氣自不必說,晚飯是在省涉外飯店招待的。

吃完,兩口子就說想要在當地轉轉,衛孟喜聞弦音而知雅意,留下一個電話號碼就回去了,說好第二天再派人去接他們上山。

長壽山現在已經建設得有模有樣了,但衛孟喜終究是還不放心,開飯店她不怕,開水廠卻是第一次,要是能得到一點專業人士的指點就更好了。

剛回到家,孟舅舅電話就打來,“小喜,聽說你去接那倆博士了?”

“剛把他們安頓在涉外飯店,明天去接他們上山。”

孟金堂點點頭,“你覺得他倆如何?”

衛孟喜也不好說,畢竟才第一次接觸,只吃個飯的工夫,“暫時還沒看出來,估計得再觀察觀察。”

“嗯,多留個心眼,非我族類……”

衛孟喜連忙“嗯”一聲,表示懂了。

“對了,孟大哥的事怎麽樣了?”

“哼,別提那不孝子。”孟金堂冷哼一聲,去年過年時候一大家子回來,他以為是幹啥,不就是為了錢嘛,果然小喜一家前腳剛走,他們後腳就開始哭窮,說這幾年怎麽怎麽艱苦,怎麽怎麽後悔的。

孟金堂可不是一般人,怎麽可能被他們的鱷魚眼淚所打動,就一句話,錢別想,他們的父子親情早就丟在舉報信裏了。

老大一家還想使苦肉計,他就一句話——你知道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們不要再回來。

於是,一瞬間,一家子都偃旗息鼓了,乖得小狗似的,殷勤小心著伺候起來,不是給老爹端茶倒水就是提鞋伺候,正巧那幾天孟舅舅感冒了,咯痰啥的也多,老大是一個人日夜不斷的在床前端著痰盂,就跟舊社會的丫鬟小廝一樣殷勤。

“老二說要來換他,我不讓,以前在美國那幾年,老二伺候我就夠多的,啥事沒給我辦過啊,現在有人願意替他,我就讓他們先回港城了。”

反正,免費的小廝,不用白不用。

那幾天,他真是舒坦得不行,就是可憐老大一家,從早到晚雞飛狗跳,伺候一個禮拜,老大的腰就不行了,夜裏給老父親端屎端尿的吹了冷風,倒春寒一下就把老病吹發了。

當然,他住院,自有自己的兒子輪流照顧,孟金堂看都不去看一眼,他身體一好就出門游山玩水去了。

孟老大一家子都還要上班呢,單位已經催了好幾次,再不回去就開除處理,左等右等都見不到老爹,實在撈不著一分錢的好處,只能灰溜溜夾著尾巴回去了。

這一去,就一年多沒有再來了。

衛孟喜聽得哈哈大笑,“舅舅您這一下,把他們收拾慘了。”

孟金堂也笑笑,反正,白撿的孝心不要白不要,生他養他一場,自己受用幾天又怎麽著?不來最好,再來,他還得再“病”一場。

老大不就是為了錢嘛,他到後面也沒再明說不給,就跟胡蘿蔔吊著蠢驢似的,驢只管拉磨,能不能吃到都不是他能決定的。

第二天,衛孟喜早早的在家準備好,老陸也沒去上班,穿著一件正式的白襯衫牛仔褲,等在家裏。

十點多,隨著一陣“滴滴滴”的喇叭聲,一群孩子呼啦啦跑回來,“來啦!”

全家人嚴陣以待,這是他們第一次遇上這麽大的事兒。

老陸“唰”一下起身,膝蓋還在茶幾上撞了一下,衛孟喜趕緊拉他,借機幫他整了整衣領。

很快,隨著一陣車子發動機的聲音,他們一家七口就齊齊整整的站在門口,夫妻倆站在最前面,後面依次是wifi信號,一個個臉上都掛著熱情的笑容,就等這一刻呢。

車子是一輛黑色桑塔納,窗玻璃一路關著,似乎是怕灰塵飛進去,一直到車子停下,歇了快半分鐘,衛東見車門咋也不開,下意識就要去幫忙開車門,在他心裏,小姑的婆家就是長輩了。

衛孟喜一個眼刀子擋住。

似乎是見他們沒動靜,車上的人終於忍不住,司機下去小跑著給後排拉開車門,這才出來兩個稍微富態的中年男女。

男的一身筆挺的中山裝,胸前口袋裏是兩支金色的高檔鋼筆,一副黑邊框眼鏡,梳著大背頭,很有領導派頭;女方則是一身絲絨旗袍,手指上戴著好幾個翠綠色的戒指,手腕上手表和玉鐲子齊飛。

衛孟喜心裏一沈,看來這個孫阿姨可不好相與。

但畢竟受人所托,她還是淡淡的看向對方,雖然,男方家上門的時候,女方家是可以擺點架子的,但因為她屬於晚輩,也不好真跟對方在輩分上平起平坐。

“您兩位一定就是孫叔叔,孫阿姨了吧?”

老太太很矜持,“正是,你就是廣梅的三嫂吧?”

老爺子更矜持,跟下鄉考察似的,雙手背在身後,面色嚴肅。

衛孟喜笑著,請他們進屋,一路上那老太太都在彈她旗袍上壓根就不存在的灰塵,這幾年礦區空氣質量很好,她那窗戶是白關了。

進屋以後,幾個孩子叫了一聲爺爺奶奶就走了,他們發現了,這倆爺爺奶奶實在沒勁兒,只有衛小陸這個小八卦女不願離開,一會兒泡茶,一會兒給上果盤的,不亦樂乎。

老兩口坐下,眼神就在屋內打量,首先肯定是屋內擺設,大彩電,高檔海綿沙發,實木玻璃組合櫃,以及上面的瓶瓶罐罐。

除了沙發和彩電是遠高於這個時代普通家庭的,其它倒也沒啥,那些瓶瓶罐罐都是很普通的玻璃瓶,跟古董一點也不沾邊。

於是,孫母的心態就放松了,甚至帶著點高高在上,“你別怪阿姨說話直,阿姨也是好心。”

衛孟喜笑著點頭稱是,誰“直”還不知道呢。

“我們這次來,是想著來跟你們商量一下廣梅和有勝的婚事,這丫頭也老大不小的,既然談上了,咱們也不是不負責任的人家,就該把結婚提上議程。”

這話,乍一聽是沒啥,可衛孟喜是什麽人啊,心眼子比篩子還多呢,當即就不爽了——啥叫談也談上了,老大不小了?

“哦?孫阿姨的意思是,咱們家廣梅年紀大了?唉,也是,都三十一了,不過都說女大三抱金磚,跟小孫倒也合適……對了,小孫多大來著?”

孫母臉一紅,“三,三十一。”

衛孟喜適時的臉一放,那憑啥男人三十一不算老,女人三十一就老大不小?有你這麽雙標的嗎!

孫母著急補充:“我家有勝啊,內秀,看著面嫩,就像二十四五……”

“男同志嘛,還是成熟些才有安全感。”就你兒子那弱雞樣,我還看不上呢。

孫母動了動嘴唇,剛要反駁,衛孟喜又再一次搶占先機,“不過沒安全感也沒啥,我家廣梅也能頂半邊天,以後大事小情都能做主,您說是不是?”

孫母差點被一口茶水嗆到,啥叫廣梅做主啊,這還沒結婚呢就想管我兒子,我還沒退休呢我,就就就……就半天,楞是沒機會說話。

因為,衛孟喜已經很直白的一陣輸出,“我家廣梅打小就主意大,家裏公公婆婆也做不了她的主,現在隨著工作閱歷的增加,性格會更強勢一些,相信之前你們就知道了。”

可不是嘛!一開始她也不同意的,覺著那麽黑那麽土一丫頭,還三十老幾了,怎麽配得上自家兒子,可耐不住兒子喜歡,老頭也看重,說年紀輕輕就能給三號當秘書,以後前途不可限量,她這才捏著鼻子認下這門親事。

她今兒能來談親事,就是最大的誠意。“至於禮數,我們也不是不講規矩的人家,彩禮就六六六吧,圖個吉……”

話未說完,衛孟喜就高興的笑起來,“孫阿姨不愧是書香門第,處事也大方,六千六百六的彩禮,可不就是最大的吉利嘛。”

“不是,我說的是六……”

“對啊,您說的就是個吉利數,不像有的人家,嘴上說著自家不差錢,是什麽書香門第,其實彩禮可小氣啦,六百六十六都能說出口,那能做個啥喲?您剛才不是說您一個月工資就三百多嘛,用您兩個月工資娶個媳婦,您說說那都是啥人家,寒磣不寒磣吶。”

孫母一張老臉是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這話讓她怎麽接?現在再來爭辯自己說的是666,這不是自打嘴巴子嗎?

算了算了,只要娶進門,彩禮她總不可能不帶回去吧,反正她已經打聽過了,就陸家那小窮山溝裏,怎麽也不可能拿出什麽像樣的陪嫁,到時候不把彩禮一分不少帶回去,像話嗎?只要帶回去,她有的是辦法把錢要過來。

衛孟喜看著自己圓潤的手指甲,心說,看你有沒有那本事吧。

這個時候結婚彩禮好點的家庭一般就一兩千塊,六千多確實是多了,但衛孟喜要這麽多也是有原因的,因為這老兩口還算計著廣梅呢。說是目前沒多餘的房子拿出來做新房,但老老少少加一個小叔子擠一起也不方便,就說跟親戚幫他們租了一個套二的鐵路局職工房,讓他們裝修一下搬進去住就行,每個月房租是六十塊。

是的,不僅裝修要自己出,房租也得他們自己出,這也就罷了,可衛孟喜打聽到的是,那套鐵路局職工房是前幾年老兩口自己買下來的!瞞著兒子孫有勝買的。

這可真是會算計啊,他們自己的房子,哄著小兩口哼哧哼哧幫他們裝修,還能當房東每個月收六十,這到底是兒子結婚還是找租客啊?

衛孟喜心裏是氣,廣梅知道後也生氣,但都走到這一步了,孫有勝確實還不錯,賬可以慢慢算,只是必須讓嫂子幫她出口氣。

所以,她今兒幹脆就不露面。

衛孟喜心說:來啊,互相算計啊。

“孫阿姨您也是好福氣。”

孫母已經氣得臉色都發青了,只能咬著牙問:“哪裏好?”

“您看啊,您雖然沒能力給小兩口準備婚房,只給出四大件,但他們依然毫無怨言。”

現在的四大件可不是以前的三轉一響了,而是彩電冰箱洗衣機和錄音機,這四大件加一起,即使是買一般規格的,怎麽也得五六千塊錢吶!

孫母當即頭一暈,眼前金星直冒,為了給農村鳳凰女好看,她可是想好一件兒都不出的,提都沒提,這什麽狗屁的好福氣!

“我知道您也是心疼他們,您這樣的人家,又是那樣的工作單位,多體面的人吶,到時候備齊了,我一定上您單位給您宣傳宣傳去,您在省醫院內分泌科是吧?我有熟人就在那個醫院,是呼吸科,胡大夫,您有印象嗎?”

孫母真的恨得腮幫子都酸了,她相信,只要自己敢不履行,這個體戶一定會去單位鬧,到時候她不得沒臉?

想了又想,忍了又忍,只能咬牙說:“到時候買好了,肯定叫你們去看看。”

跟幾千塊錢比起來,肯定是自己在單位的面子更重要啊!

衛孟喜為啥一定要揪著她要四大件呢,不是她眼皮子淺,這還得從那天廣梅的電話說起。孫有勝是個好兒子,工作至今快十年了,工資都是交給他媽保管的,他自個兒不抽煙不喝酒不應酬,吃飯有食堂,代步有單車,可以說一分錢花不著。

可就是這樣,那天小兩口商量自己買四大件,讓他去找他媽拿錢,誰知老太太一口咬定他的工資花沒了,他就是再木訥,也覺著賬不對啊,小十年怎麽說也有兩三萬了吧,怎麽可能就花完了?

因為掰扯這筆錢的事,母子倆吵起來,母親說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說他沒良心,啥話都給罵光了,廣梅才那麽難過的。

而錢去了哪裏呢?當然是從這個人的口袋流向那個人的口袋——給了小兒子唄。

孫家是兄弟倆,孫有勝是老大,從小性子溫和好說話,又懂事,老二卻是個混世魔王,學不好好學,工作不好好工作,二十七八了至今還沒對象,學人做生意,今兒虧一千,明兒賠八百的,窟窿都是用大哥的工資抵的。

也難怪孫有勝這麽大年紀還結不了婚,是老兩口這天平就賊偏,恨不得把老大拴在身邊一輩子給老二當牛做馬掙工資呢!

他大齡單身至今,固然有自己性格的原因,但更多的,還是家庭。

幫他們把工資要回來,衛孟喜是有辦法的,但沒走到那一步,她不想“送佛送到西”,得先讓小兩口試試再說,他們要真能要回來,那說明他們也不是包子,以後會長個教訓了,要真要不回來,那到時候少不了衛孟喜還得幫一把。

目前,衛孟喜作為娘家人,必須把該要的要到,這些東西他們要是現在不要,以後也是便宜了老二,關鍵這可是孫有勝的工資!不是白讓他們掏出來的!

孫母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廣梅三嫂是這麽個潑辣貨,她就該裝窮的,從一開始就不能把自己工資和家底吹得那麽厚實,現在帽子戴那麽高了,想摘下來,她又丟不起這臉。

難怪啊難怪,從一開始,她吹噓自家家底的時候,衛孟喜就一直在笑,一直在奉承她,原來是在彩禮和四大件上等著她呢!

“孫阿姨,您剛才還說自己說話直,其實我也直,您別見怪啊。”別生氣,我也是跟你學的。

孫母咬著牙,異常艱難的擠出“哪有”兩個字,恨不得立馬離開這鬼地方,可偏偏老頭子出去遛彎兒還沒回來。

這糟老頭子,一個破破爛爛的礦區,有啥好看的,還不趕緊回家準備這兩筆大錢去。

沒一會兒,孫父是回來了,但臉色卻一改剛開始的冷淡矜持,熱情得簡直是判若兩人,孫母看著他那張笑得爛菊花一樣的老臉,都懷疑他是不是撿到錢了?

“衛老板年輕有為,真是讓咱們汗顏啊。”送別的時候,孫父緊緊握住衛孟喜的手,有力的晃了晃,眼神裏透著光。

衛孟喜適時的抽出手,他又去握住老陸的,“陸工真是咱們煤炭行業的領軍人物,青年們學習的榜樣啊,我家有勝一定要跟你這舅哥好好學習,以後也希望你們能多提攜提攜。”

老陸真的是為廣梅了,不然他的手早就抽回來了,但最終只是淡淡的“嗯”一聲。

孫父笑呵呵的,恭維完這個恭維那個,終於孫母都等不及上車了,他才戀戀不舍的跟上,車子一動,孫母就生怕衛孟喜聽不見似的,大聲說:“瞧你那出息,不就一個暴發……”

“閉嘴!”孫父鐵青著臉,主動把車窗搖下來,換上一副笑臉,跟陸家人一一揮手告別,“不用送不用送,過不了幾天咱們來過禮再好好喝兩杯。”

石蘭省的談婚論嫁一般是先把彩禮談好,然後訂婚宴上將錢送來,以及采購東西的單子帶來,但現在時代不一樣了,有的年輕人也不愛搞訂婚宴那一套,就簡單的選個日子過禮,把彩禮和單子送來,雙方過目沒問題就開始看結婚日子。

“呸,還過禮,我不來,你愛來你來,別拉我。”

孫父真是氣得牙齒都打顫,自己在這裏陪小心,她在那兒嘰嘰歪歪,一直等到車子駛出村口,他才放松的靠到後座上,長長的舒口氣。

“你閉嘴吧!”

“這次啊,是咱們看走眼咯。”

幾十年的領導了,孫母還從沒見他如此語氣說過話,也收起剛才的輕視,小聲問:“咋,你到底看見啥了?”

看見啥,當然是看見美味鹵肉廠唄!當時他還以為是重名了,心說怕不是書城市裏那些開得到處都是的鴨脖店鹵肉店那個“美味”牌,那是多大的生意啊,不過聽說美味集團的老板姓衛,是個女同志……他忽然一凜,剛才廣梅她三嫂不是介紹自己叫衛孟喜嗎?!

於是,他趕緊找到守門的老頭,跟他聊了一會兒,也就是這一會兒,完全顛覆了他對“個體戶”的認知。

能把礦務機關副局長找來看門的個體戶你見過?倆小時不到的功夫裏進去四輛貨車的個體戶你見過?能把鹵肉賣到京市海城去的個體戶你見過?一家鴨脖店光加盟費就炒到七萬的個體戶你見過?

“廣梅只說她嫂子是幹個體的,但沒說幹這麽大啊。”

更別說還有深市的能參加廣交會的文具廠和即將要投廠使用的礦泉水廠,這兩個,他這天天看報紙的老機關能不知道?當時還以為是哪個大港商幹的呢,後來聽說是金水市的一個女老板,他第一時間就聯想到不會是這個美味系的女老板同一人吧?

這可不就是同一個人嘛!

這人還是他們未來親戚!

孫母越聽,眉頭就越緊,聽到最後什麽在央視打了幾年廣告,什麽做出口,什麽賠償金就給了三百萬……直接就捂住心口。

“老天爺個乖乖,這都是啥人啊……”

“就你看見那人。”孫父白她一眼,希望老婆子今天的表現不要太過分,可千萬別把人得罪死了,不然他們這樣的家庭,去哪兒能攀上這樣的大企業家啊!

“你知道她三哥是誰嗎?”

孫母這次可不敢再亂說了,小心翼翼問:“誰,可別也是……”

“去年的煤炭行業最高獎,上過報紙那個,就你還問我這獎項含金量有多大那個。”

“啊?”孫母捂緊心口,狠狠地大力地捶了幾下,“我怎麽這麽糊塗,我就說陸廣全這名字咋這麽耳熟,原來是他,咱們院長去年還組織了一場‘向年輕工程師陸廣全學習’的大會,我去還坐前排的啊,我還說這名字跟廣梅有點像,還是一個地方出來的,我咋就沒想到呢?”

孫母都快哭出來了。

院長讓學習的好榜樣,全科室都在討論的為省爭光的工程師,今兒就站在眼前,她卻視而不見,甚至連手都沒跟人握一個!

就在孫母差點“哇”的一聲哭出來,為她今天的有眼無珠而後悔的時候,陸家連討論他們的興趣都沒有。

衛孟喜本來還以為孫家親家會是多高段位的呢,就這,沒幾下子就沒意思了,以後要工資都不用她出手,廣梅就能游刃有餘的解決。

陸家現在最最重要的一個頭等大事——衛東要參加高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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