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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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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孟喜很快得知消息, 又連夜起草了一份申請書,第二天把貸款申請送到金水市鄉鎮企業管理局去,她的加工廠說白了其實就是鄉鎮獨資企業。

帶了“鄉鎮”二字的, 以前是不知道還能有這種貸款, 現在知道了她怎麽著也要試一試。

何向坤那邊批的三十萬,每年利息也不少, 可政府扶持的卻是無息的,三年內還清就是白用的!

這樣天上掉餡餅的事兒,即使知道何向坤就是何菲菲的堂哥,她也不會拒絕。

在商言商, 誰會跟錢過不去呢?

至於那個什麽菲菲, 她只知道陸學弟不鳥她就行。

對這種死纏爛打的千金大小姐,衛孟喜實在是喜歡不起來,以前她因為上輩子受李茉莉恩惠而對她另眼相待, 可後來發現她也不過是個傻子罷了,現在再看見這種同類型的女孩, 她真的喜歡不起來。

她倆幾乎沒有區別, 非要說區別的話, 就是李茉莉是真沒腦子, 真的一根筋, 至少人不壞, 但何菲菲就是一朵有心計的會使壞的爛桃花。

說實在的, 這倆人她並不覺得是什麽威脅, 她只是覺得煩,每個人過好自己的日子不行嗎?有那麽好的出身, 又是天之驕子大學生, 長得還漂亮, 智商也不低,這麽高的起點,是多少女性仰望都望不到的種點。

曾經有多羨慕這種女孩,現在就有多惋惜。好好珍惜擁有的,幹出一番事業不香嗎?幹嘛要去喜歡一個壓根就不喜歡你的已婚男人!

還是二婚拖那麽多娃的,真不知道腦袋裏是不是有水。

又或許,就因為是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忽然遇到一個不怎麽搭理她們的,各方面又都十分優秀的異性,就非得征服他,來證明自己就是牛?

就跟霸道總裁文一個套路,男總裁能喜歡上一個普通的貧家女孩或者單身媽媽,而她們千金小姐也能喜歡上二婚男?

可別啊!

衛孟喜光想想,就起雞皮疙瘩。

她要是這倆人的父母,尤其是何菲菲她媽的話,絕對要兩個耳刮子打醒她,搶什麽狗男人,你現在覺著是好男人的,鬼知道已經經過多少女人的手了,幹嘛要去撿別人剩下的?

當然,這種話並不是貶低陸工,而是單從婚史上來說,陸工真的配不上人家黃花大閨女。

允許男人有處女情結,還不允許她衛孟喜有處男情結嗎?

當然,如果雙方都是有過婚史的,那就非常合適了,你不糾結我的過去,我也不跟你翻舊賬。

正想著,小呦呦忽然“媽媽”“媽媽”的叫著,飛奔回家,喘得呼哧呼哧的。

“咋啦衛小陸?”

“張秋芳,張秋芳奶奶,來接她啦!”

衛孟喜一楞,趕緊一把抱起她出門,她得確認一下是不是真的張大娘來接小秋芳了。

上個月,礦上新蓋了一批筒子樓,張毅家雙職工死皮賴臉要到了一套,就在窩棚區的另一邊,與衛孟喜家相對的位置,每天回家都要經過窩棚區。

她們剛走到家屬院門口,就見張大娘牽著張秋芳出來,手裏卷著個小小的破包袱,裏頭攏共還沒兩件衣服。

大娘頭發亂糟糟的,都快駝成一個背鍋的背,仿佛比以前直了不少,她邊走邊罵,“狼心狗肺!”

“狗屁玩意兒!”

“喪盡天良的黑心肝兒,以後會遭報應的!”

“等著看吧,老天爺眼不瞎!”

眾人也不知道她為啥罵,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兩口子都配得上這幾個詞。

有人忙打招呼,“張大娘這是去哪兒?這才剛來到一會兒嘛。”窩棚區的婆婆們,誰不是一來就待幾個月啊,像黃大娘那種待幾年的,也不少。

“回家,我們回家喲!”小秋芳眼睛紅紅的,但嘴巴卻咧著,走路都一跳一跳的,像個打滿了氣小皮球。

看見呦呦還悄悄揮了揮她瘦弱的小手,“衛小陸衛小陸,我要回家了呢!”開心得像過年。

呦呦掙脫媽媽的懷抱下地,也去牽了她的手,“那你喜歡你奶奶嗎?”

“喜歡。”

“那你回去會,會好好上學嗎?”

“當然會。”

“那,那你以後還會來找我玩兒嗎?”窩棚區女孩少,她難得遇到年紀相仿的小女孩。

小姑娘仰頭看奶奶,見奶奶沒有拒絕,就小聲說:“會噠,等我長大,有那麽大的時候。”她指了指迎面而來的一個半大孩子說。

可能,在她的世界裏,長高就不用怕爸爸媽媽了。

衛孟喜心頭微酸,好好一個小錦鯉,如果不是遇到那樣急功近利的親媽親爸,就不會受傷,不會失憶,或許現在已經憑借錦鯉的運勢,按照小錦鯉的步伐,聰明過人的跳級上小學了吧?

一般文裏的小錦鯉,除非自個兒作死的,誰不是把人生過得風生水起呢?

唉,可惜張毅李秀珍不是正常父母。

張大娘雙手叉腰罵罵咧咧,至少罵了半小時,口水都快幹了,張毅和李秀珍都躲在屋裏裝死,不敢出來,也不敢回嘴。

衛孟喜真怕她太激動傷了身體,攙扶她到自個兒家裏喝口水。

張大娘感念她幫狗蛋虎蛋找到姥姥過上好日子,對她倒是眉目和善,喝了水也不好在人家裏罵人,“小衛啊,我聽狗蛋說還是你教他寫信給我的,我替孩子謝謝你,要不是你,小秋芳以後還不知道要過啥日子喲,這倆狼心狗肺的玩意兒……”

“也不怕你笑話,李秀珍那黑心肝兒的,我只恨自己眼瞎,當初為啥要同意娶她進門,我最恨的還是自己養的,張毅啊,他白白叫這名字,白吃我的奶,那時候我沒奶,都是拿血餵他的啊……”

衛孟喜暗暗心酸,那個年代過來的窮苦寡婦,為了讓孩子有口奶吃,可不就是只有血也要餵嗎?

可就是她用血餵大的兒子,現在一腳將她踹開,聽不進一句好賴話,連自己的親兒子親閨女都能不聞不問,上對不起母親的養育之恩,下沒有絲毫責任心的男人……

“豬狗不如的東西,居然是我養出來啊,要是三十年前知道會養出這麽個東西,我就是按在尿桶裏也要給他淹死啊……”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衛孟喜都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設身處地的代入一下,自己養的衛東根寶以後要成了這樣的男人,她也會後悔,恨不得小時候就把他們扔出去吧?

在一個母親心裏,這或許是最大的失敗。

張大娘哭了會兒,忙使勁擦幹凈眼淚,“看我沒忍住,在你們家裏掉眼淚,來年你們不順都賴我,我去給你們買封炮仗來放放才行。”

說著就要起身出去買炮仗,衛孟喜趕緊按住,她是真不信這些,要是這樣就能害得人家不順的話,那她以後也不用傷腦筋對付誰了,討厭誰就去他家裏哭一場,簡單廉價還高效的覆仇手段,絕對是不費吹灰之力,殺傷力杠杠的!

小秋芳正跟呦呦蹲著玩兒呢,看見奶奶起身,以為她要走,忙也跟著站起來,小手一背,“衛小陸再見,我就要回老家了,啊。”

衛孟喜“噗嗤”一聲笑出來,這孩子,以前當小錦鯉的時候,咋沒發現她還有可愛的一面呢?

“放心的玩著,衛小陸給你好朋友帶樓上玩去好不好?待會兒張奶奶走,我會叫你們的。”

張大娘也鼓勵小秋芳跟呦呦上樓,這孩子以前一直說,她最羨慕呦呦啦,可以有那麽愛她的爸爸媽媽,可以住那麽漂亮的大房子,自己還能有那麽那麽大一個大房間,墻是粉紅色的,窗簾是向日葵顏色的,就連床頭的小燈燈也是小兔兔造型的。

這礦區,又有哪個小女孩不羨慕呢?

反正都要走了,她羨慕,就讓她上去玩一會兒,再看一眼吧。

目送兩小只噠噠噠上樓,衛孟喜收回目光,正色問:“大娘,那接下來您是咋打算的?”

“先回老家,讓秋芳上學,我當年種地能養活他們兄弟倆,現在還養不活一女娃娃嗎?”張大娘很肯定地說著,又把自己的手伸出來,左右轉了轉,“別看我這雙手粗糙,其實我以前也是給人幫廚掌勺的,現在村裏誰家辦紅白喜事都會找我,一次兩塊錢,還能帶點飯菜回家,咱祖孫倆餓不死。”

別看她法令紋深深的,腰弓背駝的,不怎麽笑,好像非常難相處非常刻薄的樣子,其實她還是蠻講道理,心地也挺善良的,不然當年就不會把逃跑的蘇小婉撿回家,待她如親生。

以前衛孟喜不太跟她接觸,一方面是被她面相所迷惑,另一方面也是李秀珍剛來礦區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說婆婆是怎麽虐待她,怎麽重男輕女的,衛孟喜聯想到自己的處境,對這樣的婆婆實在喜歡不起來。

但這兩年接觸下來,不得不說,老太太是被李秀珍誹謗了。

自立自強,男女平等,甚至要更偏疼孫女一點。

這樣的老太太,要真回老家的話,餓死不至於,但很艱難是絕對的。幫廚掌勺不是天天有,就算十裏八鄉都找她,拋開旺季,一個月也就一兩次,能掙幾個錢?

況且,掌勺是需要久站的體力活,她那樣的身體條件,站一天估計只剩半條命了。

老人要是真出個什麽意外,張毅和李秀珍豈不是更有理由將小秋芳接來,一想到到時候他們“兒子”出生,這個礙眼的女兒唯一的利用價值就是當免費小保姆,衛孟喜就覺著,不能讓她們回老家。

但她得先試探一下。

“大娘,我聽說狗蛋姥姥條件不錯,您要不試著聯系一下那邊,蘇大娘我跟她處過,知道她心軟……”

話未說完,張大娘就擺手拒絕,“別別,我沒臉去求人,當年要不是我沒照顧好小婉,她們母女倆還能團聚呢。”

生虎蛋那年,她本來是打算送去醫院的,但小婉說她感覺自己身體不錯,孩子應該不大,自己個就能生,想給家裏省點錢。結果一生,就是一死,連道別的機會都沒有。

不去投奔蘇奶奶,一是愧疚,二來也是做人有分寸。

蘇奶奶照顧狗蛋虎蛋,那是親外孫,人之常情,可連帶著照顧他們奶奶和同父異母的妹妹,算啥?螞蟥吸血也不是這麽吸的。

衛孟喜繼續試探道,“當年您也算救了小婉姐一命,我相信以蘇大娘的為人,會……”

張大娘的手擺得更猛,“可別提了,要不是我把她帶進這個狼窩,認識那豬狗不如的玩意兒,現在小婉說不定還好好活著呢……”

核桃皮一樣的臉上,淚水繪出歲月的痕跡。

衛孟喜心裏終於松口氣,看來她沒看錯人,張大娘真的是個很不錯的老人,有良心,也有分寸感,不是見誰能幫助自己就隨便求人的人。

“對了大娘,您說您會做菜,會做幾個菜?”

張大娘擦了擦眼淚,掰著手指頭,“咱們農村老家辦事的正經土八碗,我都會。”

她是石蘭省人,她們那邊以白族居多,真正的土八碗也就現在還能吃上了,以後的土八碗就都不夠正宗。而且白族的土八碗跟宣城的土八碗又不一樣,比宣城的更顯色澤鮮艷,美味滋補,很適合紅白喜事的時候待客。

“土八碗”由紅肉大燉、炸酥肉、千張肉、粉蒸肉、香幹、煮白豆、燒筍湯、雜碎湯八個菜構成,兼具煎煮烹炸蒸腌等多種制作手法,十分考驗廚師的手藝。

尤其是那道紅肉大燉,衛孟喜其它的都會做,就這道做得不怎麽樣,總是掌握不了紅曲米和白酒的比例,要麽就是染色不行,要麽就是口味欠佳。

在很多年後,這種很有民族特色的地方菜,可是十分受歡迎的。她一開始也不會做,她連那個地方都沒去過,但後來有一次是一位當地的老者病重,已經無力回老家,他的兒女全城尋找能做正宗土八碗的廚師。

衛孟喜正好看見,就去報名了。最後她的其它幾個菜都受到了老者的誇讚,唯獨紅肉大燉不滿意,讓他帶著遺憾離世,衛孟喜即使拿到錢,也很愧疚。

一個老人,沒能在生前回鄉,只是想吃一口正宗的家鄉味,她事先學習過,演練過,可真到了老者面前,就是做不出那個味兒,沒能讓他有落葉歸根的感覺,是她作為一名廚師的失職。

“大娘,那您會做紅肉大燉嗎?”

“那簡單,我閉著眼都能做。”老太太摩拳擦掌,其實就連倆兒子也不知道,她可是當地名廚的後代,她的老父親以前是當地有名大地主家的廚子,做的土八碗香飄十裏,很多達官顯貴都慕名而來。

只是後來地主家沒落,父親失業,只能出去打零工維持生計,她小小年紀也不記得多少了,但土八碗是怎麽都不會忘記的。

“我記得,以前我父親做的土八碗,跟衛家宴的八碗是齊名的。”

她頓了頓,“你估計不知道衛家宴,那可是咱們老石蘭人裏鼎鼎有名的大菜,大廚啊……”

她的神色是懷念的,仰慕的,衛孟喜莫名的感動,在她以為已經沒多少人記得衛家,尤其是她這樣一位鄉下老太太,可她卻能如數家珍的時候,那種驕傲與感動,她從未體會過!

“大娘,不瞞您說,我就是衛家人,我父親是衛衡,爺爺是衛承濟。”

張大娘哪裏知道衛衡和衛承濟啊,她只知道衛家宴的名氣,但她相信小衛不會說謊,一把拉住她的手,看著大房大院,以及不遠處炊煙裊裊的加工廠,“好孩子,你現在也算給你祖上爭光了。”

衛孟喜笑笑,“這才剛開始,還沒爭光呢,大娘您要不留下來幫幫我吧?”

“一定會爭光的,我第一面見你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心地善良,以後一定會有好報的……誒等等,我怎麽幫你?”

“你可以讓我留下來嗎?”現在回去天寒地凍,舟車勞頓不說,就是能安全回到老家,糧食也沒多少,祖孫倆要怎麽活下去?

對她和小秋芳最好的方式,就是暫時先別走,要走也等開春,天暖和了,回去種糧食也還來得及。

衛孟喜點頭,“我有辦法能讓您留下來,不用看他倆臉色,還能膈應死他們。”

好人為啥要退讓?為啥要敗走老家?真正的壞人卻能舒舒服服留城裏,這不公平!

“什麽辦法?”

衛孟喜輕笑,“您要是不怕壞了他們前程的話……”

“我何止是不怕,我還巴不得呢!”老太太咬牙切齒,對兒媳,她氣也就氣了,但對兒子,她是極度憤怒之後徹底死心。

衛孟喜其實想試試她,她是真的死心了,還是還懷著僥幸心理,結果事實證明,張大娘真的是個很冷靜很理智的女人。“你放心,只要能留下來,我不怕影響他們。”

“他們不把我當娘,我就當從此以後沒這個兒子。”至於李秀珍,她提都懶得提。

“行,那你這樣……”衛孟喜小聲地跟她說了幾句,大娘瞬間眼睛一亮,豎起大拇指,“好,我就這麽幹,憑啥我回去他們不回去,不讓我好過,我也不是吃素的!”

張大娘瞬間被激起了鬥志。

以前,她還忌憚著三個孩子,自己忍一忍,不來跟前礙人眼,可現在,孫子去省城享福去了,孫女就在自己身邊帶著,誰也搶不走,她還有啥忌憚的?

再說回“幫忙”,衛孟喜尋思著反正貸款一時半會兒也下不來,幹脆先把飯店開起來。

反正糧站樓的門面還沒用過,空著也是空著,現在隨著氣肥煤的開采,煤礦工人收入直線上升,好的時候能到一百五六,最低也能有一百塊,她加工廠的煤嫂們收入更是不低,礦區老百姓的日子是肉眼可見的好起來了,很多家庭也漸漸有了下館子的經濟實力和欲望。

衛孟喜覺著,開飯店的時機成熟了,所以想要一試。

“啥,你讓我去你飯店裏上……上班?”最後這兩個字,她舌頭打結了,她一農村老太婆居然能去“上班”,居然能有工資拿,她怕不是在做夢!

“對,您會做土八碗,我有衛家菜譜,您就幫我掌勺,洗菜切菜有人幹,您只要負責炒就行。”

其實炒菜也挺累的,只是相對於一個人負責從頭到尾來說輕松一點,她敢這麽安排,也是看出來張大娘的身體底子不錯。

她雖然腰弓背駝,眼神也不大好,但手腳粗大有力,說話精氣神十足,做事十分麻溜,再炒半年菜應該不成問題。

“您先幫我半年,到時候要是身體還允許的話就隨您想幹幾年幹幾年,不想幹就幫我調教幾個徒弟出來,到時候我給您發退休工資。”

不是她聖母心泛濫,而是這個時代,一個成熟的技術過關的大廚太重要了,自己想要留住她的人,就要先想辦法留住她的心。

衛孟喜可不想再像以前賣鹵肉一樣,啥都自己親力親為,把自己累死,結果規模上不來,錢也沒掙到幾個。

錢要掙,生活也要享受,孩子的成長也得陪伴。

“成,工資只要夠我們祖孫倆生活就行,我最大的心願就是養大秋芳,送她上大學,以後做個好人,文化人,不敢像你家小陸一樣優秀,但至少得上個大學。”

衛孟喜豎起大拇指,老太太還是很有遠見的,不僅不重男輕女,還堅持要讓孫女上大學,在這個年代真的是少見的開明和智慧。

“大娘,您這樣的人,福氣還在後頭呢。”

老太太被她逗笑了,“啥福氣不福氣的,要真有福氣就讓老天爺全給到三個孩子身上,我都半截身子入土了,要福氣幹啥。”

衛孟喜想再勸幾句,想想事情還沒成,畫餅沒意思,還是得用事實說話。

“你放心,我不能白拿你的錢,晚上我給你做幾個菜你看看,能吃就幹,不能吃我心服口服。”

衛孟喜樂呵,當即就去菜店給她買菜,按著她的吩咐,專門割了五斤五花肉,幹筍子三兩,又讓衛東拿碗去劉桂花家端了一碗顏色金黃,酸爽開胃的腌菜過來。

老太太手腳果然十分麻利,都不讓衛孟喜插手,自己又是洗又是切又是腌制的,一個小時的工夫就成功做出五個菜。

炸酥肉金黃焦香,外酥裏嫩,孩子們吃得哇哇叫。

粉蒸肉是用香米炒黃以後舂粉調的,香噴噴軟糯糯,好吃得能讓人吞舌頭。

腌菜加點白糖拌過,酸酸甜甜的,醬紅色肥瘦相間,入口即化。

重頭戲當然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粉紅色的紅肉大燉。這個菜很講究手藝,衛孟喜學了很長時間,也只是堪堪能吃而已,但說正宗那是說不上的。

“這是什麽呀奶奶?”根花看著這碗粉紅色的東西很是奇怪,雖然能看出來是肉,“我媽媽做的紅燒肉很紅喲,不是粉色噠。”

紅色和粉色,還是很好分辨的。

這種紅曲染出來的,是天然的粉紅色,肉選用的是半肥半瘦的五花,切得很大塊,足有半個孩子手巴掌那麽大,還能看出白色的肉質,有一種奶油的質感,湯裏漂浮著一層粉紅色的油花,看著就很有食欲。

衛東沒忍住想,先夾了一塊給呦呦,因為她就愛吃這種半肥半瘦最好是肥多瘦少的五花。

於是,大家就都不動了,靜靜地看向家裏嘴巴最挑的小人兒。

只見她用筷子夾了幾次,都滑下去,太絲滑了!

幹脆用手拿著,也不是很燙,自己“呼呼”吹兩口,沖著最柔軟的地方“嗷嗚”一口,輕輕的動一下,肉就進嘴了——說明真的很軟爛!

可神奇的就在於明明肉的外形方方正正有棱有角的,一點兒也不軟爛啊,怎麽口感會這麽軟爛?

呦呦輕輕咀嚼幾下,將東西咽下去,這才慢條斯理地說:“好吃!”

這下,大家立馬動手,你一塊我一塊,一碗肉立馬就見底了。

衛孟喜現在運動量不大,還真不怎麽敢吃這種奶油一樣的肥肉,可神奇的就是,入口軟糯,居然一點都不油膩!

張大娘全程只放了一點少少的生姜,其它一樣調料都沒有,完美的保持了肉質原本的香味,還有股淡淡的酒香味,應該是用白酒腌制過的緣故。

衛孟喜連連點頭,“大娘您這手藝可真牛。”

她記得當時那位臨終老人的家人就是這麽跟她形容的,但她真的做不出來。

托張大娘的福,她現在終於體會到了,有些菜不是勤加苦練就能做出來的。

吃飽喝足,孩子們開始轉戰客廳——開始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最近熱播的是《笑傲江湖》,什麽令狐沖小師妹風清揚的,孩子們眼睛盯著就不會動。

可小秋芳卻是個例外,她的兩只眼睛像是各忙各的,一只盯著電視機,一只卻在看奶奶,剛才吃飯的時候衛孟喜就發現了,這孩子壓根心不在焉,生怕飯沒吃完奶奶就要走。

現在呢,是生怕電視沒看完奶奶就要走。

等電視看完,讓她跟呦呦一起去刷牙,她也不動,生怕自己去刷牙奶奶就要走。

張大娘眼圈立馬就紅了,一把將她摟進懷裏,“乖寶,奶奶不走,咱們都不走了,以後就住在礦區,你好好上學,奶上班養你。”

“真……真的嗎?”

“嗯!”

她忙看向衛孟喜,好像她只信任奶奶和衛阿姨,“衛阿姨是真的嗎?”

“當然是,小傻瓜,以後你就跟奶奶生活,誰也搶不走你。”

小丫頭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是在腦海裏反應了半晌,忽然抱住奶奶的腿,嗚咽起來。

剛開始是壓著聲音的,嗚嗚著忽然放聲大哭,哇哇的。

這,才是屬於一個四歲小豆丁該有的哭。

衛孟喜覺著場面太難受了,不想看,她想給陸工打個電話說一聲,結果剛要撥號,小秋芳就往她手裏塞了一張小紙條。

“衛阿姨,這是我在我小時候的玩具裏找到的,送給你。”

她打開一看,居然是幾個歪歪扭扭的爬蟲一樣的“字”,只有五個字:糧站樓金條。

她一個四歲的沒上過學的孩子為什麽會寫這五個稍顯覆雜的漢字?畢竟,就是啟蒙早的小呦呦現在也還不會寫呢。

唯一的解釋,就是她在以前還是小錦鯉的時候,寫下來的。

估摸著,是怕自己記憶越來越淡,趁著還有“那個”意識的時候寫下來的,藏在玩具裏,想要哪天派上用場討好媽媽,結果媽媽卻讓她受了傷,永遠的失去了記憶。

昏迷幾個月後,她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但對於玩具裏這個小東西,卻有一股潛意識告訴她很重要,非常重要,所以她一直藏著,誰都沒給。

今天,她把自己認為最重要的東西,送給了衛阿姨。

衛孟喜看著歪歪扭扭的五個字,這一瞬間,看到的不是什麽金條,也不是什麽狗屁發財翻身的機會,而是一個孩子的內心。

一開始,她“那個”意識覺醒的時候,一定也是很痛苦,很害怕的吧?

她告訴媽媽,自己腦海裏有很多不屬於她,或者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奇奇怪怪的記憶,但媽媽不會信她,還怪她小孩子家家的亂說話。

那個時候的李秀珍,在忙什麽呢?嗯,應該是謀劃著來煤礦投奔丈夫,徹底遠離婆婆和兩個繼子。

於是,為了證明自己沒瞎說,小女娃把自己記憶裏的內容一點一點的告訴媽媽。

記憶裏哪座山裏有野雞蛋,媽媽找到了。

記憶裏剛跟媽媽幹架的鄰居伯娘要生命,然後果真生病了。

記憶裏堂哥是個病秧子,活不久,大伯自家惦記著要過繼虎蛋哥哥過去,第二天大伯果然來談過繼的事了。

記憶裏……她非常努力的,想讓現實與“記憶”越來越多的重合。

於是,媽媽從中得到了好處,無論是野雞蛋,敵人生病,還是把不討喜的繼子掃地出門,都是能讓媽媽開心的事兒。

小孩子能有什麽壞心思呢?她只是想要媽媽開心。

果然,媽媽一開心,就開始誇獎她這個“不帶把兒”的閨女,開始會抱她,生病的時候會溫柔的給她餵藥,吃飯的時候會把她不喜歡的東西夾走,甚至……甚至還會在開心發財的時候親親她,買新衣服給她,買好吃的給她呢!

小女孩覺得,她一定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可是,她也有點奇怪,她心裏像住了兩個人。

除了這個媽媽對她好一點點就超滿足的三歲小女孩,好像還住著一個不怎麽喜歡媽媽的“大姐姐”,總是覺著媽媽蠢,媽媽抓不住時機,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把隔壁衛阿姨比下去,把她踩在腳下的,可這個笨媽媽卻總是抓不住。

這個“大姐姐”氣憤,罵她媽媽是豬隊友。

小女孩和大姐姐吵起來了,她才不許別人說她媽媽笨呢!

可她真的好小呀,才三歲呢,罵也罵不過,打也打不過,“大姐姐”甚至還威脅她,要是再不聽話,她就要離開了,讓她當不了小錦鯉,幫不上媽媽的忙,看媽媽還會不會喜歡她。

被媽媽喜歡著,這種感覺真好啊,她想繼續保持下去,想要媽媽一輩子都對她這麽好……可是好景不長,毫無緣由的,當她越是想要想起更多對媽媽有利的事情的時候,就越是想不起,因為她喜歡聽隔壁小孩背詩。

他們一背詩,她就跟著背,結果他們沒學會,她先學會了,她正在沾沾自喜的時候,腦海裏的內存很快被古詩擠占,她能記住的東西就越來越少了。

那個討厭的大姐姐也要很久很久,才能在她夢裏出現一次。

媽媽生氣了,不許她再背那些沒用的古詩,不許她再學數數,也不許她記憶那些跳皮筋的口訣,可她就是忍不住。

她真的好喜歡看隔壁小孩跳皮筋呀,好喜歡欺負背不出古詩的衛東,好喜歡氣一氣不會數數的根花呀……這種喜歡,不是她能控制住的。

媽媽說了,她要是再記不起事情,就要把她扔回老家,給那個只喜歡孫子的“老太婆”虐待她,讓她吃不飽飯沒新衣服穿。於是,她絞盡腦汁的想啊想,想到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媽媽十分不滿意。

忽然有一天,她腦海中靈光一閃,忽然想起糧站樓底下埋了金條的事,她生怕自己忘記,趕緊寫在小紙條上。

可惜的是,她只記得這五個字,到底有多少金條,又是藏在什麽地方,她暫時想不起來,她覺著只要再花幾天時間還能想起來的,到時候想到一個就在小紙條上添一個,等湊夠所有要素的時候,就可以告訴媽媽。

這樣,媽媽就不會再罵她打她了!

可是,一場明明可以避免的意外忽然來臨,她就不是那個“她”了,她醒來的時候,對這個世界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爸爸媽媽”是什麽意思,不知道“住院”是幹嘛,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只有一位白頭發的老太太,自稱是她的奶奶,每天幫她擦洗身子,抱她翻身,給她餵水,把屎把尿。

她聽見別的小孩會幸福的高興的叫女人“媽媽”,所以,她想,這個老太太一定就是她的媽媽吧!

後來,她慢慢的知道很多事情,認識了很多規則,懂得這個不是媽媽,是奶奶後,她就一直在期待,她的媽媽什麽時候會出現……

衛孟喜搖搖頭,不敢再想下去。

她捏緊了手裏的紙條,心裏只有一個想法,她,一定,要讓李秀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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