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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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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 別說衛孟喜驚詫,就是徐良等人也驚詫不已,何菲菲是市長千金況且對這位老人如此恭敬, 那這老者的身份……

徐良和姚永貴對視一眼, 又看了看張繼松,大家都是這麽個神色。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 現任金水市何市長,也是從鋼鐵廠調任上去的,他的父親當年據說是在某位大首長跟前當警衛員,後來下到金水市水利局當局長, 一直幹到退休的。

何老局長都要親自登門拜訪的老者, 莫非是……

大家都是場面人,知道這種事情看破即可,不能說破, 於是紛紛起身請老者入座。

就連張勁松也拖開自己身旁的凳子,姚永貴識趣的站到一邊去, 忙著幫服務員上碗筷, 殷勤得很。

這樣的大人物, 對著小衛那叫一個熟稔熱情, 如果不是世交, 就是很好的朋友。

姚永貴有預感, 以前是小衛主動結交的他, 他還曾擺過架子, 可從今天開始,情形或許要不一樣了。

“大家別客氣, 我今兒是不請自來, 討一杯喜酒吃。”王老說著, 自己就走到衛孟喜身旁。

她左邊原本是根寶,孩子都是飯前胡吃海喝,真正到了吃席的時候又只隨便吃幾口就跑出去玩了,右邊是何菲菲,此時兩個位子都是空的,都想請王老入座。

雖然不知道對方具體的身份,但衛孟喜可不能讓老人家吃剩的,忙著要讓服務員再開一桌。

“你要這麽見外我可就不來了,這桌菜還沒動過,大家都能吃,怎麽我就不能吃?”王老嗔怒著,自己坐到了何菲菲讓出來的位置,眉頭都不動一下。

眾人愈發篤定,這一定是位大領導,不然不可能這麽說話。

何菲菲立馬乖乖站他身後,也不敢走遠。

衛孟喜也就不強求,叫上陸廣全一起給他敬上一杯,“我們不知道您最近也在金水市,不敢貿然打擾,倒是我們考慮不周了,先自罰一杯,您老隨意。”

王老對著其他人很威嚴,但對小衛不一樣,她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是不求回報,這麽長時間不來邀功領賞的年輕人。

他這樣位置上的,見過太多的一心向上的年輕人,對人心看得十分透徹,這個年輕女同志一開始給人的感覺確實像個油嘴滑舌的商人,但接觸下來會發現,她有原則,知進退,不是唯利是圖的人。

最重要的是,在去羊城的火車上,他無意間聽見她倆聊天,說廠裏工人的安排問題,其中那個短頭發的說招太多殘疾人不太明智,會增加用工成本,還說這兩年工作難找,清洗工明明能招到更多年輕力壯的,為什麽要招年紀大,家裏孩子多的?

當時,小衛就說,她吃過苦,就想竭盡所能的讓其他人少吃她吃過的苦。

當時,王老就在她的話裏聽出一種無奈和慶幸,像是她真的歷經風霜一樣,可她明明才二十幾歲,說這種話怕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嫌疑更大。

回來這一個多月,王老出於好奇,就讓小秦去做調查,大致知道衛孟喜的身世,然後就是長長的嘆口氣。

如果沒有家庭的變故,她現在應該是一名優秀的大學生才對,而不是一個整天忙於生計,拖家帶口的煤嫂。

當然,也更加確信她在火車上說的是實話,加工廠裏七十多名工人,就有五名殘疾人,剩下的幾乎全是困難戶,這樣的工人結構,利潤肯定是要大打折扣的。

他很想親自來看看,她到底要怎麽把加工廠做起來,今兒下午先到美味鹵肉店看了一圈,發現她又開了一家稀奇古怪的“書店”,居然還是今天開業,就鬼使神差來了飯店。

外頭多少人想請他吃飯還請不動呢。

於是,本來一個小時就能吃完的飯,楞是吃了兩個小時,孩子們玩累了,李母就將他們安置到小樓的二樓臥室裏,等衛孟喜送完客人回頭一看——一個個睡得小豬似的!

深夜的北風呼呼的刮,擔心孩子受涼感冒,小兩口今晚也不回家了,就在市裏歇一晚。

反正現成的鋪蓋是有的,店裏熱水和洗漱用品都有,攔不住李母忙前忙後給他們安排啊。

樓上三間房,租給李母和曉梅一間,他們和孩子睡一個三十來平的大通間,十分寬敞。

門窗關緊,窗簾一拉,老式的木板樓保暖效果十分好,比他們在礦區住新房子還舒服。

都說飽暖思那啥,喝過酒的小老弟陸廣全有點蠢蠢欲動,衛孟喜能感覺到他異於往日的體溫。“邊兒去,孩子還在呢。”

陸廣全抱住她,聲音嘶啞的說:“咱們出去開招待所吧,很快。”

衛孟喜滿頭黑線,自家有房子不住幹嘛出去開招待所,錢燒得慌吶?“怎麽個‘快’法兒?”

男人果然呼吸一窒,像是在生氣,又像在反省,半晌氣哼哼地說:“那次是意外,後來哪一次不是你先求饒……”

衛孟喜臉一紅,想捂他的嘴,又怕讓他更來勁,平時多斯文穩重個人吶,但在炕上……她發現,除了剛開始那兩次比較生澀,現在是越來越不要臉了。

“斯文敗類。”

“我要敗類給你看,走吧,招待所。”

她現在心裏還有氣呢,“你說你咋這麽多學妹學姐的,人緣可真好啊。”

“去年的梨,是不是她們送的?”她可還記著呢,有一次他破天荒拎了一兜梨回來。

“是,但那是因為我幫她們宿舍換燈泡,她們感謝我硬要塞給我的。”反正不值錢,他拗不過就拎回家了。

“哼,家裏缺你這幾個梨子嗎?這次收了別人的梨子,下次就是手帕鋼筆電影票,那以後是不是……”

陸廣全急了,“我只是跟她們在學校見過幾面,你知道的,我哪有時間啊……”雖然,這些東西何菲菲確實都送過,被他不留情面的當眾拒絕了。

有男學生說他不知道珍惜機會,知不知道何菲菲是什麽人,他也是不留情面的反駁回去,他已婚,不想交女性朋友。

“那意思是只要有時間你就能多去認識幾個學妹學姐嗎?”

陸廣全不像平時老實,居然“嘿嘿”笑著,將下巴支到她肩上,“你猜。”

衛孟喜弓起腿,往他膝蓋上踢了一腳。

可是,她忘了,要弓腿發力的話,屁股就得撅起來,倆人無可避免的就要貼在一起……於是,很快的,他像是嘗到了禁忌的樂趣,將她往那個地方按,一面按還一面亂啃。

衛孟喜心說:酒精真是個害人玩意兒,平時她說啥就是啥,說左邊絕不敢碰右邊的男人,現在居然狼崽似的,她別說拒絕,連指揮都不行,他能用他年輕懵懂的力量讓她心服口服,跪地求饒。

終於,雲消雨散之後,她才有氣無力地說:“你不能反對我交異性朋友,我也支持你交女性朋友,但咱們都得有個度。”

有些人,你說她壞吧,也不至於,還是天之嬌女,可明知對方已婚,還要鍥而不舍的表達好感,搞得全世界都知道,就……挺惡心人的。

這個何菲菲明明一手好牌,衛孟喜不想讓她成為第二個李茉莉,得先把醜話說在前面,“以後何菲菲要是再找你,你就告訴我。”

陸廣全皺眉,他覺得自己有能力解決。

“我要讓她知道,惦記我的男人可不行。”

於是,肉眼可見的,陸工的嘴角就翹起來。

膽戰心驚又酣暢淋漓的結果就是,第二天差點睡過頭!

一家七口醒來的時候,太陽都照到窗沿上了,陸廣全趕緊穿上棉衣往省城沖,衛孟喜把一溜兒孩子叫醒,綁摩托車上送回學校。

“媽媽開慢一點喔,遲到一下下也沒關系噠。”

“媽媽路上有雪,要慢一點喲。”

根花根寶絮絮叨叨,比她這司機還緊張,衛孟喜笑著糾正,“這個不叫雪,是霜。”

“啥是霜呀?”

“霜不就是小小的雪嗎?”

衛孟喜自己能分清這兩者,但要讓她解釋,她就說不清原理,只能嗯嗯啊啊的敷衍,“等你們長大就知道了。”

“媽媽又騙人,哼!”

“媽媽我昨晚吃了好多好多肉,今天是不是就長大了呀?”

“媽媽……”

衛孟喜現在練就了“左耳進右耳出”的本事,一個孩子有十萬個為什麽,五個孩子就是五十萬個“為什麽”,就是陸學神也跟他們解釋不清。

曉梅要出去跑業務,衛孟喜也不舍得讓她這銷冠大材小用看書店,幹脆又從新招的工人裏挑了一個機靈的小媳婦去。

她每個禮拜四都會盤賬理貨,兩個鹵肉店每次都能做到錢貨統一,分毫不差,可書店因為剛開始,她也沒想到會賺多少錢,就沒怎麽把盤點放心上。

畢竟,裏頭最貴的東西也就是鋼筆,一支也才一塊二,全賣光也就是四百多塊錢,跟鹵肉的流水比起來,真的很小。

可誰知,等1983年新年過後沒幾天,她忙完廠裏的事,打算好好盤一盤的時候忽然發現,錢貨對不上了。

售出本上記錄的是,鋼筆賣出去108支,可賬目上卻只有125塊錢。

因為是定價銷售,不存在砍價啥的,按照一塊二的單價最終應該有129塊6毛才對,少了的四塊六,她覺著不對勁。

衛孟喜當場又把套尺卷筆刀和文具盒算了一下,都是每樣缺了三四塊。

本來就是小本買賣,半個月時間少了十五塊,跟鹵肉流水是沒法比,但這確實是一筆不少的錢了。衛孟喜有點著急,又怕冤枉了好人,於是很客氣地把人叫進屋裏,“郝姐,你看一下還有沒有沒算上的?”

每一樣缺著多少,她都用紅筆標出來,名義上是問問她還有沒有漏統的,其實就是在給她面子,提醒她,要是哪裏“忘了”現在補上還來得及。

誰知郝忠梅看了一眼,當即就臉紅脖子粗的說:“你啥意思?說我偷錢吶?”

衛孟喜一楞,這反應也太過激了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發現錢貨對不上,咱們商量著看看,有沒有賣壞而報損的,或者忘記把錢統計進去的。”

郝忠梅就跟被踩中尾巴的貓一樣,“大家都說衛老板厚道,可你怎麽能這麽誣陷人呢?我好好在你這人上個班,還成我的錯了,你有本事就來我兜裏搜啊,能搜出一分錢我就服你!”

衛孟喜現在的精力都在其它事上,還真懶得跟她扯頭花,頓時也冷了聲音,“行,既然咱倆說不清,那就報公安吧,正好對面就是派出所,走,咱們現在就過去。”

她剛起身,誰知郝忠梅就“噗通”一聲,膝蓋落地,“衛老板我求求你,我現在已經無家可歸了要是連工作也保不住我男人會打死我的,求求你放我一馬吧!”

衛孟喜反應快,第一時間跳開,沒讓她跪到,“有話好好說,你這是幹啥。”

郝忠梅那幾聲咋呼,已經把外面的顧客吸引過來,全都直楞楞看著裏頭呢。衛孟喜雖然不在意名聲,但也不想莫名其妙被人戴個“虐待員工”的帽子。

郝忠梅有話不好好說,一個勁就是哭窮,大致就是她以前也是煤礦職工,現在下崗了想要份工作,想要養家糊口她有什麽錯,衛老板偏偏要往她腦門上扣臟水,說她是小偷,她今兒要是洗不清她就不活了啥啥的。

正巧李母在隔壁聽見出來,收到衛孟喜的眼神示意,很快跑對面把公安給叫來。

公安可不是家庭婦女,沒時間跟你啰嗦,聽說衛孟喜店裏的錢貨對不上,當即說“那你倆跟我們回所裏接受調查吧。”

誰都沒想到,衛孟喜會動真格,她的長相和脾氣總是會給人一種很好說話的錯覺。

郝忠梅嚇得一激靈,忙說是自己忘記把昨天賣的錢統計進去了,錢被她放昨天穿那件衣服的兜裏,她馬上去給拿來。

衛孟喜直接跟公安說,她拿來也不行,因為她在意的還真不是那十五塊錢,而是原則。甭管錢是不是你昧下的,既然我都發現了,你就有錯認錯,要是因為別的客觀原因有漏單逃單的現象,她也不會怪售貨員。

畢竟,這種小東小西,太好藏了,要是遇到道德底線低的人,尤其是不懂事的孩子,大人不給買,他悄悄來順一支,衛孟喜都覺著是可以接受的。即使親眼看個正著,她絕對不會當場戳破,只會私底下跟這孩子溝通。

文具的功能是學習,這孩子要真把東西用在正經學習上,衛孟喜覺著自己損失幾塊錢也不是什麽事。

可她好好說話,郝忠梅不會說人話,衛孟喜可以肯定,錢就是她昧下的。

孩子犯錯她可以原諒,成年人衛孟喜心裏就不得勁。

很快,郝中軍知道妹妹被抓後,當天下午就把錢給送來了,順便把拗不過他苦苦哀求的姚永貴也給請來,想用後勤處主任的權勢逼衛孟喜妥協,撤銷立案。

衛孟喜會同意嗎?

當然不啊,當時看見招工名單上郝忠梅的名字就知道她是誰了。

如果郝忠梅安分守己的做著這份工作,衛孟喜其實也不會趕盡殺絕,但她偷錢,這是本性使然,是徹底的踐踏到衛孟喜的底線了!

怪只怪這兄妹倆壞事做多了,以為她會是以前他們捏過那些軟柿子之一。當時她的資料上寫的是喪偶,可實際上她並未喪偶,壓根沒結婚,只不過是為了得到工作胡亂編造的而已。

而衛孟喜肯定是要覆核資料的,婚姻狀況這一欄都是去戶口所在地開具的。郝忠梅當年被開除後戶口並未從煤礦遷出去,所以這次的假證明就是郝中軍替她開的。

所以,她從始至終等的就是郝中軍!

衛孟喜歷來記仇,上輩子他也是間接敗壞小陸名聲害死小陸的兇手之一,最近又知道他欺負人尚永志一個殘疾人,就存了想要除掉他的心思。

順著他們的弄虛作假,她只是將計就計而已。

她直接就向礦區派出所報案了,由頭是懷疑有人在資料上弄虛作假,開假證明來騙取工作機會。

這兩年很多事都還需要開紙質證明,居然有人明晃晃的開假證明?龍公安當即帶人上礦長辦公室,帶著保衛科把私刻公章開假證明的人給抓獲了!

郝中軍絕對想不到,自己在礦區作威作福了一輩子,都快退休了,居然丟了工作不算,還要去吃牢飯!

至於郝忠梅,最後公安看在她哭著求著要還錢,又是初犯的份上,也沒真讓她坐牢,只是教訓一頓。

剛從派出所出來的當天,衛孟喜當場就把她解聘,不要她幹了。

不說郝中軍的關系,當時是看她頭腦反應比較快,算賬很是一把好手,她才將人破格提到文具店來的,結果才半個月就能昧下工資的一半,她要是不付出點代價,那是不是其它員工也能依葫蘆畫瓢?

反正,大家就吃準她衛老板面慈心軟唄。

開除郝忠梅後,沒人看文具店,她只能暫時關閉兩天,第二天早上八點半,準時在加工廠裏開了一場小會。

會議內容很簡單,就是殺雞儆猴,她是喜歡做好事,但從不養蛀蟲,踩了她的底線,那就炒魷魚,反正該吐的你吐出來,犯法的部分由相關單位處置,哪一塊都逃不了。

即使她全程沒說名字,可礦區沒秘密,工人們都早就知道了,不是郝忠梅還能是誰?

大家一是震驚於她居然敢這麽幹,簡直是監守自盜啊,二也是有點被小衛的氣勢鎮住了,她真的可以說開除就開除,一點商量餘地都沒有。

說實在的,一開始大家都下意識以為,私人廠子要比國家單位寬松很多,因為沒有那麽多條條框框,就連招工想要誰幹不要誰幹都是衛老板一個人說的算。再加上她平時為人不錯,會讓人覺著好說話,像去年夏天肉質腐壞那一次,她就沒揪出是誰失職,只是意思性的所有人一起,每人扣了半個月工資。

衛孟喜大致知道他們在想什麽,其實也有點後悔那次心軟把工資扣少了,於是補充道:“以後咱們嚴格按照規章制度執行,要是因為個人失誤造成廠子損失的,能找到責任人就讓責任人賠償,找不到的話就同一個車間所有人共同承擔。”

有人“啊”一聲,見她看過來,頓時又不敢說了。

“現在立的是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希望大家以後都能明白。”衛孟喜有點累,不想再多說,正準備散會走人,忽然人群裏又是“啊”一聲。

有個婦女直接暈倒了。

“胡家的你咋啦?”

“說句話呀!”

“趕緊去叫她家裏人。”

大家七嘴八舌,給她掐人中的,掐腳底板的,忙成一鍋粥。

衛孟喜趕緊讓劉利民背起女人就往衛生室跑,一路上都在祈禱可千萬別出事,不管她的名聲怎麽樣,外頭怎麽傳那是別人的事,她只是擔心這婦女。

這人名叫高彩芬,是個寡婦,四十九了,當時招進來她也猶豫過,畢竟年紀太大了,剛好卡在“五十歲”的上限,不招吧,她家裏六個孩子確實不好辦,招吧,這把年紀確實很容易生病,家裏事情也多,確實是增加用工成本。

最後還是心軟戰勝了理智,覺著能讓她幹幾年是幾年吧,幸好這兩個月她也很爭氣,哪怕身體不舒服也能強忍著把活計幹完,堅守清洗崗位實在是沒話說的。

她的六個孩子,分別是五兒一女,前頭四個兒子都結婚成家了,但因為沒有戶口和工作,成年後就回了老家戶口所在地,現在跟她一起住礦上的只有小兒子和小閨女,小閨女去年剛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分工又沒名額。

當媽的要是出事,小閨女肯定不會再有機會繼續補習高考,兒子估計也很難找到對象。

衛孟喜心情沈重得很,今天是啥日子,元旦節剛過沒幾天就啥事都遇上了。

幸好,送到衛生所她就醒了,只是精神不濟,醫生說是嚴重的低血糖,還要抽個血看看是不是貧血或者有其它問題,目前需要住院輸液,保守也要住三天。

這可把高彩芬急壞了,一把就想扯掉針頭,“衛老板我不用住院,我回家喝杯糖水就行,真的,你就讓我回去上班吧。”

醫生瞪她,“你這不僅低血糖,還嚴重貧血,我問你你是不是賣過血?”

病房內頓時安靜下來,衛孟喜能聽見有人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這裏我和韋會計看著就行,你們先回廠裏,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等趕走了其他工人,高彩芬才紅著臉把她賣血的事說了。

這兩年因為醫院和血站管理不規範,很多醫院的急救室門口都是等著賣血的人,一般有送來搶救的外傷病人,大出血病人,都是不講價的,直接抽一次八十一百,恰巧這高彩芬還是個Rh陰性,俗稱的“熊貓血”。

稀有血型自然比大眾血型貴,賣一次能有一百七八,但不常有,因為本身這個血型攜帶的人就很少,能用到的機會也不多。

剛抽出來的熱乎乎的血直接送搶救室去,還帶著她的體溫就要輸送到兩一個人身體裏去,這種感覺……衛孟喜下意識打個冷顫。

她生意失敗那幾年,正巧又遇上孩子不省心,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她也想過去賣血,人都走到搶救室門口,“血頭”已經登記她的資料了,她忽然又被嚇得往回跑。

衛孟喜終於知道,剛開始聽說他們家的事情時那股怪異之感從哪兒來的了,男人早早的沒了,一個體弱多病的婦女想要養活六個孩子,還有五個能順利結婚成家……這些錢,都是她的血換來的。

難怪好幾次買菜,她都看見高彩芬總是最後才來,別的不要,只要巴掌大一塊豬肝。

或許,在她的認知裏,吃點豬肝補補,下次就又能去賣了,她把自己當成奶牛,當成移動血站,當成六個孩子的衣食來源……衛孟喜眼眶發酸,她這一天天的,不是氣就是哭,以後說不定要少活幾年。

她在礦區生活了兩輩子,對高彩芬這個人是知道的,雖說寡婦門前是非多,但她絕對是個例外,因為大家說的都是她的不容易,從來沒聽說她跟誰瓜田李下,她作風有問題。

就是這樣的女人,她寧願賣血也不去幹違法亂紀的事,衛孟喜沒理由不敬佩她。

醫生聽完,氣得破口大罵,“無知!你這幹的啥事,你孩子要是知道,你覺得他們心裏能安嗎?”

“可別,千萬不能讓他們知道,我閨女明年還要考大學哩!”

“不敢想像陸工那樣考個狀元,但考個師範醫專的,以後也能有個正經工作,我這一輩子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喲……”

衛孟喜插嘴,“你閨女是不是叫胡美蘭?”

“衛老板你咋知道哩?”

衛孟喜苦笑,她怎麽不知道,這上輩子就是劉桂花的大兒媳,建軍的大嫂啊。這姑娘人挺好,可就是一根筋,跟劉利民差不多,都是一開始鉚足了勁要考大學,一連考了五年,沒考上,母親去世,招工不順,去南方打了幾年工,被無良包工頭拖欠工資,最後無奈只能回金水煤礦。

那個時候,她的年紀已經被耽擱得很大了,是那時候名副其實的大齡剩女,只能經人介紹和建軍他哥處對象,匆匆結婚生子。

可惜生孩子的時候因為大失血,市醫院找不到足夠的熊貓血,也沒搶救過來。

自從國家提倡住院分娩以後,衛孟喜已經很少聽說有人生孩子去世的,她的例子當時可謂嚇壞了一堆有閨女的煤嫂們。

平時那麽生龍活虎一人,誰知道就是按部就班的做一件瓜熟蒂落的事,早上出門前還說出院要請大家吃紅雞蛋的,晚上黃家人回來居然人就沒了。

更諷刺的是,她的母親靠賣血養活了他們兄妹六人,也救活了很多危急重癥,她卻因為沒血而死亡。

他們兄妹六個,只有她遺傳到母親的稀有血型,五個哥哥倒是好端端的。

衛孟喜對這個女孩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想忘都忘不掉,看著眼前這雙充滿期盼的蒼老的眼睛,她什麽也說不出口,只能感慨:“你閨女是個好孩子。”

這輩子,文鳳滿足了她對小妹妹的期盼和喜愛,而上輩子,這種感覺卻是胡美蘭帶給她的。

她的成長途中沒得到過上天哪怕一次的優待,幼年喪父,考學不順,母親病逝,打工被騙,婚姻將就……任何一個問題放在普通人身上都可以成為影響一生的不幸,她卻依然保持著少女的純真與可愛,在她身邊的人都有一種被陽光普照的感覺。

後來她去世好幾年了,劉桂花依然念著她的好,說起來都要掉眼淚。

但衛孟喜也清楚的知道,胡美蘭和黃文鳳不同,文鳳通過努力學習,考上了大學,改變了命運,而胡美蘭卻不是讀書的料,任憑她怎麽努力,比別人努力三倍十倍的學習,她連個專科都沒考上。

通過自家幾個孩子,衛孟喜就接受了人類智力和學習能力的參差,有的人天生就是不適合學習和考試,沒必要為難自己。

有那決心和毅力,幹點啥不好呢?

衛孟喜忽然靈機一動,她知道該怎麽解決這個事了。

“高嬸子你看這樣行不行,以後上班你不用來了。”

要不是醫生按著,高彩芬差點從病床上跳起來,“這怎麽行,沒了工作我閨女和老五咋整,衛老板你是不知道,我閨女可優秀啦,她啊,就是運氣不好,只要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能考上大學,一定能的。”

與其說她是在說服衛孟喜,不如說是在說服她自己。

“不不不,我不是說要把這個招工名額收回來。”

高彩芬這才按捺住,“那你的意思是……”

“你兒子小五現在還沒工作吧?”

“對,但他不懶,他最近在偷偷跟著礦區運煤師傅學開車,很快就能學會,以後一定能找到一份好工作。”

這年頭學車也不是想學就能學的,又沒現成的駕校,只能跟著老師傅學,而老師傅也是有固定單位的,人家只教本單位學徒,他想學還真只能偷偷跟老師傅打好關系,自己私底下去跟車。

“那他學會了嗎?”

“他幹爹……哦不是,運輸隊的王師傅說他早就能出師了,只是礦上沒司機崗,不然他也能掙工資,我就輕松多了。”

衛孟喜點頭,“行,那你別來上了,讓他來頂你的崗,再讓胡美蘭也來一趟,他倆頂你的崗,你在醫院好好養病,要是讓我知道你再去賣血,讓人知道兄妹倆在我廠子上班還養不起一個老娘,我這臉可就沒處擱了。”

高彩芬立馬明白,“好好好,我絕對不會讓衛老板難做,絕不會給美味加工廠丟臉,我再也不賣了……但,美蘭我想讓她繼續覆習,明年考個好成績,上班會不會……”

衛孟喜是真覺得,人要麽做自己喜歡的事,要麽就做擅長的,她極力鼓勵支持文鳳高考,那是因為她還算擅長,不虧。

可年覆一年的覆讀考大學是胡美蘭喜歡的,擅長的嗎?

答案很明顯,六次高考都沒達到中專線,既浪費了補習費,又浪費了五年青春,關鍵是還錯過了找工作的最佳年齡,更別說其間所需要承受的心理壓力,一般人都會被逼瘋的……以商人的眼光看,這真的不劃算。

上輩子的胡美蘭很喜歡她,沒事的時候經常去門口跟她聊閑,衛孟喜也知道她內心是後悔在高考這事上死磕的。

“你先讓她來,我跟她聊聊。”

但這事也不急,衛孟喜今天心情不好,小腹墜脹刺痛,很像是很多年都沒有的痛經又出現了,此刻只想立馬回家躺著,留下韋向南處理醫藥費,自己先溜了。

回到家,孩子們已經放學了,衛孟喜給他們隨便熱了熱昨晚的骨頭湯,下一碗面條,自己一口沒吃就躺著去了。

可能是真被郝忠梅兄妹倆的無恥給氣得,小腹抽抽的疼,她自己躺了會兒,想喝杯熱水,卻連起身倒水的力氣都沒有。

“媽媽,你不舒服嗎?”忽然,一把粗嘎嘎的聲音從門縫裏傳來,那裏伸著個黑溜溜的腦袋。

“嗯,你們吃飽快睡午覺,鬧鐘響自個兒起床,我睡一會兒。”

衛東擦擦嘴上的油漬,咚咚咚跑樓下倒了一杯開水,還知道用毛巾隔著杯子外壁捧上來,“媽媽你喝水,要吃什麽藥我給你拿。”

衛孟喜心頭一軟,這孩子跟著仇大叔學功夫這兩年是真的長進很大,雖然還是有把她氣得肝疼的時候,但已經隱隱有能聽懂人話的時候了。

天哪!她對衛東的要求居然是只要能聽懂人話就行?不行不行,這都不算要求,這叫縱容!

衛東不知道媽媽怎麽看著他看著看著就不高興起來,但他歷來沒心沒肺,坐媽媽床邊,很開心的說:“媽媽你要快點好起來喲,二哥馬上就要參加象棋比賽啦,三姐也要去參加講故事比賽,還有大姐,星期天的元旦晚會她要跳舞喲。”

衛孟喜忙工作的時候,也沒忘記這些事,都在日歷上畫著記號呢。

但一直不讓她省心的衛東居然這麽頭頭是道的安排,她實在是意外,“你是不是沒憋啥好屁啊?”

“才沒呢!”衛東一個蹦跶起來,衛孟喜感覺床和地板都震了兩下,頓時頭更疼了,“行行行,沒壞水兒就行,聽我說,謝謝你,趕緊下去睡午覺。”

衛東氣哼哼跑了,一會兒又扛著藥箱上來,“媽媽你要吃什麽藥自己找吧。”

小手叉腰:哼,看我多大方!

衛孟喜被他逗笑,打了他一把,“去睡覺,不要讓我再說第三遍。”

臭小子這才撅著屁股溜走,尾巴都快翹上天了。

家裏藥箱主要是些感冒退燒藥,孩子多,半夜發燒的時候也多,不備一點是不可能的,她找了一圈,也沒找著一顆止疼藥,只能放棄。

忍著吧,這時候也沒啥暖寶寶,正想著呢,門縫裏忽然又擠進來一個小腦袋,是根寶。

他手裏捧著一個玻璃罐頭瓶,裏頭還裝著一瓶熱水,“媽媽你拿這個捂肚子。”

他很善於觀察,記性也好,見過桂花姨姨有時候肚子痛會拿這個捂肚子,一會兒就不痛了呢。

衛孟喜試了試,也不知道他怎麽把熱水裝進去的,教育幾句碰熱水要小心,心裏卻跟小腹此時的感覺一樣,溫暖。

她的倆兒子,才七歲呢,已經知道照顧她了。

至於倆人都倒了熱水,衛孟喜沒有再像那年一樣責怪他們,畢竟現在的他們已經七歲了,不再是溫室裏的花朵了。

這一覺睡得還挺香,等再醒來的時候,床邊居然坐著個人,差點沒把她嚇死,“你怎麽回來了,天黑了嗎?”

這家夥不到天黑是基本不回家的。

“是生理痛嗎?”他動了動鼻子,能聞見一股血腥味,鬼知道剛在學校接到倆閨女電話的時候,他有多著急。

閨女們說媽媽生病了,不吃飯就躺床上,讓他快回來看看媽媽。平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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