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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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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摘下帽子, 衛孟喜再看,就更像了。

事情已經過了一年多,但她記性好, 況且像這樣精神挺拔的老者, 就是想忘記也很難。

“老先生您現在恢覆得怎麽樣?”

他什麽都沒說,她已經知道問這句話。

老人更加肯定自己沒找錯人, 笑著點頭,“很好,謝謝你。”

“我們一直想找機會當面感謝你,但我家裏人去年將我直接轉院到京市, 等出院的時候, 粵東省老家又有急事,他們先把我送回老家,等再想要去登門感謝的時候, 那張紙條找不到了。”

“實在是抱歉。”

其實,王家人不僅回過金水市兩次, 在他描述的暈倒的地點和醫院來回問過很多次都都沒找到這麽個小恩人。

他當時人雖然是昏迷的, 但還有一絲神志, 隱約聽見有個年輕女同志的聲音鼓勵他, 讓他一定要堅持住馬上就到醫院了, 還一面掐人中一面細細碎碎的說些奇怪的話。

人在所有感官都消失, 只剩聽覺的時候, 會特別靈敏, 時間會過得特別慢,所以他至今還記得當時的情景, 還能原模原樣覆述出來。

當然, 衛孟喜當時沒放心上, 只不過是幫一把的舉手之勞,事後沒找到老人也就放下了。

“也幸好,只是輕微的中風。”老人淡淡的覆述當時的情況,他被搶救及時,命是保住了,但關鍵是金水市的康覆條件很一般,兒女不允許再將他一個人留在醫院,所以等病情稍微穩定後就用專機給轉到京市醫院,在老幹部康覆病房裏待了一個多月。

王明朝老人下意識動了動自己左邊的胳膊,要是當時沒被這年輕同志救下,他現在即使命保住,也不可能恢覆如常。

他的老戰友裏中風的也不少,好了以後還是半身不遂,他要強了一輩子,好腳好手這麽多年,決不能忍受人生暮年卻變成一個行動不便的“累贅”。

而她中途的處理也不算錯,主要是去得很及時,腦出血量不算多,只留下很輕微的偏癱後遺癥,通過一年的康覆治療和訓練,幾乎沒人能看出來。

這不僅救了他的命,還保住了他的尊嚴啊。

本以為這個大恩人就要這樣一輩子都找不到了,幸好回老家的火車上,他又聽見了那把聲音,但人太年輕,他有點不敢認,一直到下車前,想要上去問一問,結果一直沒看到這倆女同志,估摸著是早早的下車了。

說實在的,他知道車廂和座位號,想要找到這兩名女同志很簡單,但他並不想動用關系,萬一不是呢?興師動眾也不好,現在文件精神就是要求他們這批老幹部不能動用特權,要保持老革命的光榮傳統,他也不想給子孫後代惹麻煩。

但幸好,他聽見她們聊天,說在羊城只待三天就要回書城,於是他就提前買好火車票,在進站口等著。果真還遇上了,這就是他人為制造的“偶遇”吧。

“正式介紹一下,我叫王明朝。”老者伸出手,衛孟喜趕緊握上,“您好,我叫衛孟喜。”

她猶豫過,叫他“同志”的話有點不尊重長者,但叫“叔叔”又怕讓人覺著自己上趕著攀親,畢竟這老者渾身的氣勢就不像普通人。

“你就叫我王叔叔吧,我今年七十二了。”

衛孟喜一詫,“可真看不出來,您這身子骨真是硬朗。”

王明朝爽朗一笑,“真是不服老不行了,自從去年中風後,家裏人擔驚受怕,這不許吃那不許碰的,生活都無滋無味了。”

在其他人身上,偏癱想要恢覆幾乎是不可能的,但他堅強的意志力和決心,讓他做到了。

衛孟喜不知道中途的艱辛,只是順著話題跟他聊起來。

據他回憶,當時他是在參觀完一個紅色博物館後,走在路上感覺頭昏腦漲,他是過過雪山草地的人,壓根不把那點暑熱放心上,誰知沒兩步就暈倒了。

那個點兒正是最熱的時候,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要不是衛孟喜剛好從黃大娘家寄存推車出來,在那麽高溫的石板路上不知要躺多久……就是不死於腦出血,也會被曬死。

現在的衛孟喜不會知道,自己一個善意之舉,挽救了一條人命,更不會知道給她帶來了什麽。

她只是順著老者的話想了想,那胡同不遠處確實有一家博物館。聽說以前是某位大領導年輕時戰鬥過的地方,後來大領導去了京市,那基地就被金水市革委會保護起來,建成了紅色博物館,以後也會成為全國很有名的愛國主義教育基地。

他們在下面過道上的座位上坐著聊天,韋向南就在床上閉目養神,她這人不喜歡摻和別人的事,更何況是這老者,她看著不簡單。

王明朝只是簡單的介紹,說他曾經是一名老紅軍,以前在首都工作,家有一兒一女,兒子在石蘭省政府工作,閨女則是在粵東省,他退休後大部分時間在書城市和金水市養老,因為以前年輕時候曾在這邊工作過,有感情,也喜歡這邊的氣候。

衛孟喜於是也介紹自己,是金水煤礦附近的村民,丈夫在礦大念書,自己一個人做小生意維持家計。

韋向南嘴角抽搐:慌是沒說,但聽著咋這麽別扭呢?

她都要開加工廠的人了,手底下養著七十多號工人,還叫簡單的“小生意”?還只是“維持家計”?陸廣全可是狀元特招進青樺的,還只是“上大學”?

當然,王明朝也不深究,到底真不真實,誇不誇張,他只要想知道,都很簡單。

倆人還註意到,王明朝不是一個人,中途每到飯點就有一名二十幾歲的,身形挺拔,訓練有素的平頭小夥子過來送飯和催吃藥,藥是配好的,一把有好幾片,飯也是熱乎的,不知道他哪兒弄來的。

沾了王明朝的光,衛孟喜和韋向南也跟著吃了好幾頓熱飯,有肉有菜還有湯,味道居然也意外的不錯,營養搭配十分得宜,比後世坐高鐵點的菜還享受。

反正老人家不說他是啥待遇,不說這小夥子是警衛員還是保鏢,她倆就不問。

有人聊天,還能有正常的一日三餐,時間就過得特別快,感覺也就是在家一樣清閑了兩天,廣播裏就播報yihua終點站書城站到了,衛孟喜起身收拾行李,“王叔叔,認識您很高興,以後您要有空的話,歡迎您到金水煤礦來玩,直接找‘美味鹵肉店’就能找到我們家。”

王明朝爽快答應,“成,小秦,你來幫她們兩位女同志拿一下行李。”

不一會兒有兩名穿軍裝的年輕人上來,他們不僅幫忙拿行李,還把她們托運的幾個蛇皮袋一起拿了,送到出站口,已經有一輛吉普車等候多時。

王明朝又不由分說的,讓她們上車,說要把她們送到家。

衛孟喜見拗不過,只能答應,幸好王明朝自己年紀大了,精力有限只能自己先回家了,車上只有她倆和小秦。

無論是來接她們的,還是這個小秦,衛孟喜猜應該都是小戰士,因為這種氣質跟許軍身上的很像,只是許軍比他們多了殺伐決斷的戾氣。

小秦也是話不多的類型,她們不說,他基本就不提,最後是衛孟喜實在忍不住,問了幾句才知道,大家私底下都叫王明朝“王老”,她這聲“王叔叔”當真是親熱過頭了。

“王老人很好,你們不用太拘束。”小秦目不斜視的看著前方,又順口道,“我跟著王老這麽長時間,第一次見他對年輕人這麽熱情,他是真的很感激你。”

“從去年他就一直在找你,想了很多辦法一直沒找到,這次能在火車上遇到就是緣分。”

衛孟喜也說是,她對那墊付出去的一百塊都快忘記了,他老人家居然還記得,臨下火車前硬是要塞給她。

順路先把韋向南送到家,小秦又幫衛孟喜送到礦區,剛進村口,一群玩耍的街溜子就看見這輛嶄新的掛著軍牌的吉普車,哇哇叫著湊上來,猜是礦上哪位大領導的,張書記和杜礦長都是紅旗轎車,這輛莫非是李副礦的?

結果下來的卻是衛阿姨,大家夥更驚詫了,有人蹦跶著去叫衛東姐弟七個。

是的,七個,因為放周末,蘇奶奶放心不下大的四個,幹脆帶著狗蛋虎蛋和小呦呦來礦區了。

這時,七八個孩子嘰嘰喳喳叫著就來抱衛孟喜的大腿,像是一窩子小雛鳥,將剛進門的叼著蟲子的鳥媽媽抱個滿懷,根花衛紅居然還哭了,一邊搖尾巴,一邊嗚嗚咽咽的,像小狗子。

“哎呀媽媽這不是回來了嘛,你們哭啥。”

“媽媽以後都不去了好嗎?我們不亂花錢,養我們非常非常省錢哦。”

衛孟喜笑,這才十天不到就黏成這樣,那以後要是經常出差可咋整,每次做思想工作都費老大勁不可。

她挨個親了他們一口,著重安撫了兩個閨女,都快哭成小花貓了,被她一逗,鼻涕泡都快笑出來,最後才將呦呦抱懷裏,拱了拱她腦門,“想媽媽沒?”

“想!”

“有多想?”

“超級想喔!”

也不知道是小姑娘生性堅強,還是沒到兩個姐姐那樣半懂事半不懂事的年紀,居然都沒哭鼻子。

孩子們幫著秦叔叔把蛇皮袋往家裏扛,剛把東西放下,小秦水都沒喝一口,就走了,等衛孟喜從孩子包圍圈裏突擊出來,只看到他車屁股。

不過,也就一會兒的工夫,衛孟喜把來看熱鬧的人群打發走,陸廣全居然也騎著摩托車回來了。

“你去哪兒了?”

“爸爸去接媽媽呀。”

衛孟喜一楞,她沒讓他去接啊,只是剛到那邊報平安的時候在電話裏說她今天回來,這家夥要去接怎麽也不說一聲,也不知道在火車站等了多久。

傻子。

陸廣全見她平平安安的,抹了抹額頭的汗,也沒說啥。

蘇奶奶倒是老樣子,依然不喜歡跟誰說話,哪怕李秀珍和張毅又厚著臉皮來了,她也是人照收拾,反正面是不見。

這天晚上,本來還想跟妻子來一場小別勝新婚的陸工,再一次計劃破產——五個崽都要跟他們媽媽睡,床上壓根沒他的位置。

當然,睡醒第一件事就是找貨車上火車站拉冰櫃,昨天因為吉普車放不下,火車站同意幫她寄存一天,但也只是一天,這種價格昂貴的東西,萬一出問題誰也負擔不起。

冰櫃到位,插上電,很快,倉庫裏最值錢的東西就開足了馬力能上工了。

當然,工人們知道這東西貴,都不敢靠近,全程衛孟喜一個人在那兒琢磨,開關和各種按鈕都是英文的,但韋向東教過她,再加上上輩子也用過,倒是很簡單。

她上手以後,準備把這項工作交給一個專人負責,對這種昂貴的器械,如果沒有專人負責,那大家都不敢負責,這樣壞了找人也找不到,但又法不責眾。

視線在所有倉儲車間的工人身上掃了一圈,發現有兩個比較特別,一個是走路一瘸一拐的尚永志,32歲,正當壯年,本來是安排他去清潔隊的,但他腿腳慢,走不快,那些都是婦女同志,他一個大男人跟不上節奏,在裏頭也插不上話,怪尷尬。

衛孟喜就做主將他調到倉儲這邊來,也沒啥技術含量,就是每天定時檢查一下生熟肉有沒有變質腐壞。

他這腳,也不是天生的,據礦上的人說他本來是礦子弟,父母都是金水煤礦第一代工人,他本人學習很優異,十分好學,是八歲那年去路上撿煤塊的時候,不小心讓車子給壓斷了。

父母都是一線工人,在那個全民大煉鋼的年代,他怕耽誤父母工作一直沒說,忍了好幾天直到家長發現的時候,做手術也來不及了,從此以後就變成了長短腿,走路一拖一拖的。

他們家只一個獨兒子,父母傷心之下沒幾年也去世了,他早早輟學,熬到十八歲進礦裏頂替父親工作,結果又因為腿腳不利索被班組長嫌棄,自覺拖了大家後腿的他,經過幾次換崗也沒能順利幹下去。

直到後來郝中軍當上後勤處副主任,尚永志的工作就被郝家親戚給頂了,成為無業青年。

他這樣的情況,要是有份工作,或許還能找個對象,工作沒了,又沒學歷,想要結婚簡直不可能,所以一直單到現在。

那天他報名的時候本來也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誰知還一下就給錄上,心裏不知道多高興,此時一接觸到衛孟喜的眼神,他忽然福至心靈,主動一瘸一拐的走出去,“衛老板放心的話,就讓我來試試吧。”

衛孟喜確實有這個打算,要讓他幹苦力當搬運工那是不現實的,但固定的負責兩臺冰櫃的開關機和使用,這倒是對身體沒啥要求。

“那尚大哥你過來看著,我教你。”

“不用,我剛才就看見了。”他靦腆的笑笑,得到允許後一頓操作,“這是開機,這是關機,這裏是調溫度,對嗎?”

衛孟喜吃驚,他剛才站在人群之後,個子也不高,要說看見她不信,怕不是本來就對這些有點天賦?

“尚叔叔以前當過電工,懂得可多哩!”人群裏有個少年說。

衛孟喜回頭一看,就是那個剛剛十六歲父母雙亡的少年,叫黎安華。

把看熱鬧的工人趕走,衛孟喜問他,“安華你說說,你尚叔叔啥時候當過電工?”

少年瘦條條的,這樣的天氣居然穿著一件大人的舊西裝和爛皮鞋,即使腳指頭都露外面了,但他一點也不羞窘,反倒覺著這身是很靚很新潮的打扮。

他家的情況也沒比尚永志好多少,母親早逝,父親雖然是挖煤工人但三年前死於肺癌,煤礦只是按規定給了一點醫藥費,他的年紀頂替父親崗位也不現實,底下還有一個妹妹上小學,他幹脆就出去撿煤塊賣錢。

好巧不巧,他跟張狗蛋還是認識的,招工到底要不要來還是張狗蛋給他吃的定心丸,他說衛阿姨人很好,只要他好好幹,衛孟喜肯定不會像外頭那些壞人一樣賴賬,工資一分不會少。

黎安華口舌伶俐,叭叭叭一說,立馬就將來龍去脈說清楚了。

事情是這樣的,當年尚永志最後一份工作就是在後勤處,憑著自己還不錯的物理知識,跟著老電工學了兩年,成為一名合格的電工。煤礦大型機械多,用電量巨大,有時候同事們欺負他是瘸子,故意留他一個人值夜班,他也爭氣,無論是哪臺設備出問題,他都能第一時間找到,第一時間排查,第一時間完成修理。

或許,上輩子要不是他被辭退,吊籠就不會斷電,陸廣全就不會被困井底……

衛孟喜一想到這個可能就對郝中軍這王八蛋恨得牙癢癢,為了安排他親戚,居然搶奪了一個專業技能過硬的殘疾人的工作,還可能導致了小陸同志的悲劇……不行,她得做點什麽。

只是免掉他的領導職務太便宜他了。

這種渣滓,不配繼續待在國家單位裏享受,哪怕是普通職工也不行。

“我尚叔可了不起,礦上誰家電器壞了,誰家換燈泡跳電閘燒斷保險絲,他一看就知道,三分鐘,哦不,最多兩分鐘就能修好。”

那簡直是瞌睡遇枕頭啊,衛孟喜現在最缺的就是各種專業工人,這麽大個廠子要維持運轉,水電煤是最重要的能源保障,沒有懂行的師傅,她其實一直擔心萬一哪天出意外連幫忙的人都找不到。

她的工資開到五十塊一個月,說高確實挺高了,但專業的水電工人家現在都在國營單位有正經工作,不可能為了高幾塊工資辭職來幫個體戶打工,要說加工資,許以豐厚薪酬,衛孟喜又覺著這樣對整天把手泡在下水裏的女工不公平。

“好啊你小子消息倒是靈通。”她拍了拍黎安華的肩膀,忽然靈機一動,“你跑得快嗎?”

“很快,張川家的大狼狗都追不上我,嘿嘿。”

“眼神好嗎?比如說見過一次的人,過段時間再見,能在人群裏認出來嗎?”

“那肯定的啊,張川都說我記性好,記人記事不在話下。”

“我教給你一個特別的任務,每天多給你一塊錢工資怎麽樣?”

“啊?!”黎安華差點蹦跶起來,“行啊,幹啥我都願意!”

衛孟喜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幾句,少年目露疑惑,“只需要看著就行了嗎?要不要去幹架,我幹架也不孬。”

衛孟喜拍他腦袋,“你才幾歲,整天幹架幹架的,我可警告你,在我廠裏要是有打架鬥毆的事件發生,我一律開除。”

這話,也是說給其他工人聽的,她開這麽高的工資不是請大佛來養著的,要是幹出違法亂紀的事,她分分鐘開除沒話說。

黎安華縮了縮脖子,看來張川沒說錯,這個衛阿姨老板真的很厲害,別看笑瞇瞇的好說話,但是個狠人吶。“我不說了老板,您放心,您交代的任務我一定完成,我保證。”

衛孟喜沒時間聽他保證,這件事確實重要,“你去吧,我這裏先支半個月工資給你,你去買兩件普通的不打眼的衣服,明天早上八點跟你利民哥一起坐車出發,他會把你送到地方。”

黎安華點頭如搗蒜,這還沒開始幹活呢就能領工資,張川真的沒騙他,他哪天有空一定要去找張川,告訴他這好消息。

加工廠裏,冰櫃一裝上,生熟肉的量可以增加了,煤嫂們出去跑業務也就更勤快了,因為真的有人一個月拿到兩百塊的工資啦!

兩百塊是啥概念?哪怕張書記和杜礦長也沒這麽高啊,美味鹵肉加工廠告訴她們這樣一個真理——誰都會辜負你,但美味鹵肉不會虧待你,只要肯努力,錢不是問題!

所以,這半個月的礦區實在是稀罕,以前那真是到處都有各種街溜子煤嫂,游手好閑,說長道短的,現在一條小街除了開店的,壓根見不到一個煤嫂。

因為大家都要麽去加工廠上班,要麽出去跑業務,哪有時間出來招惹是非,這可把李秀珍和劉紅菊寂寞壞了——沒人搭理她們了呀!

不過李秀珍最近倒黴事挺多的,先是婆婆從老家趕來照顧小秋芳,從那以後張毅對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三天兩頭要幹一架……關鍵那“死老太婆”還沒臉沒皮,她明裏暗裏攆都攆不走。

然後就是小秋芳的失憶,這孩子是徹底沒以前聰明,更沒以前的好運氣了,每天就跟個傻子一樣只知道吃吃喝喝背古詩,她需要她背古詩嗎?

她需要的是她的小福星運氣啊!

可惜,無論她怎麽哄,怎麽騙,怎麽威脅恐嚇,那丫頭就是什麽也不知道,要是太過分婆婆和張毅也不給她好臉。

再一個,就是慫恿張毅去給前岳母道歉失敗,一點好處沒摸著還倒貼大幾十買禮品的錢,搞得張毅現在對她也是橫眉冷對,要不是還沒條件搬離窩棚區,她都不想再跟那豬頭一樣的男人睡一個炕!

家裏失意,但至少工作上還挺順利,她現在已經被提拔為燈房裏的小組長,以後再慫恿一下李茉莉和杜林溪,給她調動到辦公室也不成問題。

倒是劉紅菊,那是真的郁悶到家了,工人們寧願買倆饅頭配鹵肉吃,也不願下館子,她的小飯館開不下去,幾個兒子又不懂事,老大因為偷東西被學校開除了,嚴老三也因為工作失誤被處分,好幾個月沒發工資了。

她想把小飯館關掉,去加工廠上班,可拉不下這臉,也覺著衛孟喜肯定不會要她,畢竟當時一起說她壞話的幾個人,她一個也沒要。

這日子是沒法過了啊,劉紅菊唉聲嘆氣,心頭一口氣悶著,都不知道該找誰訴說……誰也沒空搭理她這無業游民。

衛孟喜才不管她們打什麽小九九,回來一個多月,加工廠步上正軌,每一塊都有信得過的人看著,她終於能抽出空琢磨開書店的事了。

文具已經拿回來一個月,人民路上鹵肉店隔壁的門面也裝修得差不多了,她準備挑個日子開業。

因為還沒找到去哪兒拿書的門路,現在就只是裝修出大體模型:淺綠色的墻壁,一排排錯落有致的成人高的黑胡桃木書架,中間做一個軟皮沙發的環島,沙發上可以坐人,環島中心依然是一個圓形書架,進回來的幾樣文具就先放在書架上,雖然稀稀疏疏的,但看著五顏六色也頗為養眼。

還沒開業呢,已經有人進來逛了。

但凡是進來的,無論男女老幼,或多或少都會買點。

年輕學生自己也需要用鋼筆和套尺,爸爸媽媽輩的,也有娃娃上學,需要用轉筆刀和套尺,老年人嘛,那麽便宜的鋼筆不買是不可能的,因為忍不住啊!

還沒正式開業,拿回來的文具已經賣出去三分之一,老百姓對文化學習用品的需求這麽大的嗎?

按照賣出去的這三分之一計算,其實利潤也非常之高,鹵肉只能賺成本的六七成左右,但文具卻是可以翻倍,因為她拿的貨質量好,還新奇,又漂亮,市面上的書店和小商店雜貨攤是無法與她競爭的。

這個發現,簡直讓她看到了希望——賺點輕松錢、幹凈錢的希望!

當即,一家人就在為書店取名開始商量起來。

在火車上她想叫“狀元書店”,後來一想自家男人就是狀元,起這名字有點蹭熱度的嫌疑。知道的說她是蹭熱度,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打著狀元郎的大旗幹啥呢,這跟陸廣全一向低調內斂的作風不太匹配,衛孟喜就給否決了。

“叫好好學習書店吧!”根花建議。

“要我說就叫美味書店,別人一看就知道是咱們媽媽開的。”衛紅倒是挺有品牌意識。

“市裏有新華書店,那咱們就叫正宗新華書店,比他們正宗!”

衛孟喜差點被蠢兒子笑死,你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說啥,雖然他們家的書店也不是盜版山寨的,但在人家牌子前面加個“正宗”,屬於惡性競爭懂嗎?

衛東被媽媽一陣說教,也覺著自己好像又說蠢話了,他現在知道害羞了,把妹妹拎起來夾咯吱窩下頭,“讓我妹來說吧。”

小呦呦嘴裏包著一塊玉米味的糖果,可真太香啦!

含糊不清地說:“糖果書店!”

真是一個比一個不靠譜,衛孟喜早知道就不問他們了,全是些狗頭軍師。“對了,根寶你還沒說呢,你想到沒?”

根寶最近學國際象棋,爸爸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了,媽媽在市裏的象棋協會幫他找到一位老師,每到周末就要往市裏跑,見得多了聽得多了,說話也像個小大人:“讀萬卷書如行萬裏路,那叫萬裏書店可以嗎?”

衛東皺鼻子,“這啥意思啊,不如叫萬卷書店。”

衛孟喜卻心頭一動,萬裏書店,乍一看沒啥,還有點奇怪,可只要是識字的都聽過那句名言,萬裏路跟萬卷書是一個意思,但又更含蓄,更有讀書人的文雅含蓄。

“好,就叫這個。”陸廣全從報紙裏擡頭,很中肯的說。

小兩口對視一眼,就這麽決定了。

1982年12月12號,陸家的“萬卷書店”終於開業了。因為這次是開書店,說出去也文雅,她厚著臉皮給蘇大娘、徐良、劉香和張勁松都發了請柬,現在礦區可是沒人再管她叫“文盲”了,畢竟那是馬上就能拿到高中畢業證的人,比大多數自詡不是文盲的人都厲害了。

這時候的人們還是很淳樸,也很信任“畢業證”含金量的,大家相信只要能拿到畢業證,那就是有文化。

這個面子蘇奶奶也要給,她早早的天剛亮就把孩子帶著來了,只不過現在家裏沒年輕人,每次都要包車很不方便。

徐良和張勁松也在下班後到場祝賀,甚至準備了禮物。

衛孟喜很想要孟舅舅也來一趟,但打電話過去孟舅舅最近兒子一家從M國回來,他就不出門了。

一個小書店,衛孟喜也沒打算大操大辦,只是簡單的舉行一個剪彩儀式,然後安排來賓吃頓晚飯就行。

飯店訂的就是斜對門的利民飯店,曹經理和劉姐都很高興,每一桌菜都做得滿滿登登,份量十足,還是找店裏最好的廚師掌勺,這就叫投桃報李。

小衛平時沒少照顧他們生意,連書店開業都來這裏訂餐,這對上也是一種交代不是?

攏共三桌客人,衛孟喜和陸廣全舉杯,挨桌敬酒,“感謝眾位親朋賞光,我和小陸感激不盡,一切盡在酒中,大家吃好喝好,啊。”

她倆雙手舉杯,一飲而盡,其他人也跟著喝。

陸廣全還是挺配合的,衛孟喜本來擔心他不會喝酒的話,就不需要他跟著去敬酒了,但人家居然反問“你怎麽知道我不會喝”……這不,人真的一飲而盡,沒掌握好還嗆了好幾口。

“小陸不會喝酒,心意到了就行了,咱們都知道的。”徐良主動替他解圍,也是告訴在座的來賓,他兄弟可是真心實意的感謝,沒看見不會喝酒還喝了滿滿一杯嗎?

有他說話,姚永貴也跟著應和,張勁松和許軍眾人,都是小兩口的朋友,自然能理解。

衛孟喜看著大家替他開脫,也笑著說:“哎喲是我不對,我非要把小陸拽來,今晚把他灌醉我一定給扶回去,大家放心。”

眾人都笑,別人家是男主外女主內,他們兩口子是正好反過來。

甚至,礦上還有人傳閑話,說小陸是個軟飯男,自己連上大學都是老婆供著的,張勁松恨不得拉那些人來看看,這叫吃軟飯?

小陸可是高考狀元!這在封建社會能給皇帝老兒做女婿的,那要是尚了公主,豈不是天底下最大的軟飯男?

再說,人小衛自己都不在乎,別人又廢話那麽多幹啥,這不就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嘛。

一行人正說著,忽然門口有倆人走過,又折回來,他們所在的包廂在二樓,走廊裏很少有人走動。兩道人影晃來晃去,衛孟喜想不註意到都不行。

“誒,陸學弟?還真是你啊,我還以為看錯了呢。”人影是兩個年輕靚麗的女孩,說話的看著大大咧咧一些。

她旁邊的女孩長著一張很白很小的瓜子臉,個子小巧而窈窕,此時臉蛋微紅,不好意思的拽住同伴,“對不住,不知道陸學弟有事,我們也是恰巧經過。”

看年紀,她們應該才剛二十出頭,陸廣全已經二十六了,只是上大學比較晚。

“學弟”陸廣全微微點頭,不說話,主要是不知道說啥,衛孟喜卻反應很快,笑著邀請:“兩位同志趕緊進來一起吃吧,我們也才剛開始,曹經理麻煩給上兩副碗筷。”

她還將自己身旁的位子拉開些,請她們坐,都當場認出來了不叫一下不像話。

矜持女孩想走,她那同伴卻不走,直接一屁股坐下去,跟衛孟喜很快搭上話。

原來,她們還真是陸廣全的學姐,今年已經大三了。

女大學生啊,那是這個年代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衛孟喜生出一股敬佩,自然是越聊越投機。

“我叫楊元元,她叫何菲菲,我倆是會計系的,跟陸學弟不是一個系,但咱們是去年負責新生接待的,陸學弟可是咱們學校的風雲人物。”

衛孟喜全程姨母笑的聽著,嘿,“陸學弟”在學校可真受歡迎,尤其是女孩子歡迎。

“聽人說陸學弟結婚了,我不信,菲菲也不信,是吧菲菲?”

何菲菲滿臉為難,這只要不瞎的都能看出來,陸廣全的老婆不就是她們跟前這個漂亮女同志嗎?

楊元元話一出,蘇大娘就不說話了,看向衛孟喜的眼神或多或少有點同情。

在一般人的認知裏,陸廣全是前途遠大的大學生,在學校裏受歡迎,應該多的是女孩子喜歡,但衛孟喜就不一樣了,學歷這一塊是差距不小。

一方上了大學,立馬跟另一方離婚撇清關系的“夫妻”,這幾年也見得多了。更何況,蘇大娘可是有過切膚之痛的,看向這倆女學生的眼睛裏已經帶了殺意。

她的眼神太明顯,別說何菲菲,就是楊元元也渾身不自在。

衛孟喜正在想要怎麽不尷尬的把事情解釋過去,陸廣全卻已經將手搭她肩上,“少喝點酒,你胃不好。”

語氣之溫和,態度之親熱,眾人心照不宣的笑起來,蘇奶奶長長的舒口氣。

何菲菲的眼神暗了暗,倒是楊元元發現自己鬧了個大烏龍,不好意思的笑起來,“哎喲對不住,我就說你長這麽漂亮,說不定跟陸學弟是一對兒,菲菲偏說不是,讓我進來問問。”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一看何菲菲,心裏也不怎麽喜歡了。

人家小陸結沒結婚管你啥事,人家是不是兩口子礙著你啥了?

姚永貴想要借機說點什麽,忽然身邊的徐良拐了他一下,小聲道:“這個女學生應該是何市長家千金,表哥胃不好少喝點酒。”

姚永貴:“……”

咽口唾沫,行吧,這兒就沒他說話的份。

小呦呦別的本事沒有,耳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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