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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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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廣全這封通知書, 幾個孩子和衛孟喜每天都要去郵政所問一遍,終於給盼來了。

雖然陸廣全報名的時候填的是工作單位地址,但她擔心大學招生辦那邊如果知道陸廣全曾經的戶籍地址, 會不會把通知書寄到菜花溝去……世上的巧合誰也說不準。

很多時候, 不起眼的一點點小失誤就會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一直到九十年代,因為通知書被冒領, 學籍被冒認的事也一直存在。

如果利益足夠大的話,自然有人願意冒險。

衛孟喜倒不擔心陸家人會拿通知書去冒名頂替,全國狀元誰他娘能頂替得了呢?而是怕他們把通知書藏起來。

甚至,她還擔心礦上看不慣陸廣全的人也使壞, 所以每天都去郵政所盯梢, 她不得閑的時候也派幾個崽去。

這封寄托全家厚望的通知書,要不是還得帶著去學校報道,蘇奶奶還想建議他們裝裱起來, 掛在墻上呢。不不不,不僅蘇奶奶有這個想法, 就是張副礦長……哦不, 現在已經是張書記了。

月初, 經過一年多的考察, 組織上正式任命張勁松為金水煤礦黨組書記。原本一直備受眾人期待的李奎勇礦長, 則繼續當他的礦長。

從副礦到黨委書記, 張勁松實現了跨級跳, 不僅與他的個人能力和道德品質有關, 更因為氣肥煤的重大發現。

所有人都知道,名義是他挑頭組織的勘探, 但真正實現這個重大發現的人, 卻是陸廣全。

事實上, 在任何一家單位,無論國企還是私企,一個項目做好了,上級部門獎勵的只會是帶頭領導,項目經理之類的,反倒是貢獻最大的成員,在以團隊為單位獲獎的時候,是體現不出來的。

真正能體現貢獻差異的,只能等團隊內部進行二次分配的時候。而當上書記後的張勁松,最近就在準備二次分配的事。

為這,在陸廣全拿到通知書的當天,他就組織召開了自己上任以來的第一次金水煤礦領導班子會議,討論的議題只有一個——陸廣全的職稱和待遇問題。

“小陸的工作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以前是差了點兒學歷,現在學歷也提上來了,咱們是不是該把他的職稱和待遇提上來?”他也沒提李家打壓的事,只把陸廣全的遭遇歸為“學歷”不行。

李奎勇的老臉卻十分不自在,自從去年知道自家人被康敏耍了一遭後,他這心裏就老是不得勁。

他去賠禮道歉被不痛不癢的擋回來,他家茉莉請衛孟喜來家做鹵肉,其實也是想給她個臺階,她要是能就著臺階,順著話頭說幾句,這事也就過去了。

可偏偏衛孟喜楞是讓他碰了好幾次軟釘子。

這不,大家夥都來看他臉色,仿佛在說“瞧你這幾年做的糊塗事”,他頓時惱羞成怒:“你們看我幹啥,該工程師就工程師唄!”

眾人不出聲,又看向張勁松。

張勁松也要給多年老搭檔面子,競爭歸競爭,但對外的時候他們就是一體的,“既然老李都這麽說了,咱們就聽老李的,大家舉手表決,同意恢覆陸廣全同志助理工程師待遇的,請舉手。”

能進領導班子會議的,都是礦上各部門一把手,個個舉手。

“楊秘書,你做一下會議記錄。”

楊秘書趕緊乖乖照辦,何時何地,何人組織召開何會議,進行了何事表決,有多少人通過。

自從老丈人當上書記,曾經的楊幹事,也當上了楊秘書。

“侯主任,你們工會那邊把他這幾年的職工福利補上。”米面糧油都得補上。

侯愛琴點頭,“行,我們馬上著手核算。”按每年五十斤面二十斤油計算,自從被調到挖煤隊以後,三年就是一百五十斤白面六十斤清油,還有中秋節的月餅,過年的牛羊肉若幹。

“一次性送這麽多東西去也不好處理,能不能給他折算成錢?”這是侯愛琴的私心。

她對大伯子打壓陸廣全歷來看不上,但耐不住大伯子是整個李家的大家長,她看不慣也插不上嘴,後來認識了衛孟喜,也挺喜歡那雷厲風行的女同志,所以想盡量為他們爭取一下。

“行,你們自己看著辦。”

“人事和財務這邊,把他的工資調到助理工程師級別,並追加這三年的差額。”

如果說補他三年的福利待遇是變相補貼,那補三年的工程師工資差額,就是明晃晃的補貼了。

眾人大驚,這得補他多少工資啊?以前挖煤工和助理工程師差二十塊左右,現在差距至少擴大到四十塊,哪怕按平均每月三十塊計算,就要給他補1080塊!

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所有人都下意識咽口水。

但下一秒,張勁松就解釋,“咱們金水煤礦的明天就在他們這批年輕工程師手裏,改革開放了,外面的世界日新月異,要是咱們留不住人,多的是其他地方想挖人。”

尤其是陸廣全,氣肥煤怎麽發現的,大家都不會忘。他發現的東西將給金水煤礦帶來多大的利益,誰也不敢想象。

現在礦區最大的詬病就是收入低,而根源是煤炭資源劣質,挖十噸劣質煤炭不如兩噸好煤炭,“這其中的差距相信大家也了解,不僅是經濟效益,還有人力成本和環境效益諸多方面。”

於是,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誰讓人能勘探出氣肥煤,誰讓齋藤看上他,誰讓他現在還考上清樺的本碩連讀了呢?別人是老天爺賞飯吃,陸廣全就是老天爺追著餵飯吃的類型!

當然,這樣的會議級別,杜林溪和嚴明漢都是沒資格參加的,他們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要是他們當初沒接受保送,直接去考大學,說不定也能考上個本科!

就陸廣全那樣忙成陀螺沒時間看書的都能考清樺,他們再差也能考個礦大,結果為個中專名額搶破頭,實在是不值啊!

杜林溪還好,反正背靠的是老爹,上不上大學都能當工程師,但嚴明漢心裏實在是懊悔得不行,他的起點比陸廣全還低,好容易混到三十出頭混上一個助理工程師,要是沒點亮眼的成績,他恐怕就要止步於此了。

當然,張勁松是不會在意他們怎麽想的,別看他平時笑瞇瞇的,幹啥都自願矮李奎勇一個頭,但現在他是書記了,妥妥的一把手,在陸廣全的事上他是必須強勢到底的。“老姚,你那邊,無論如何今年之內必須給陸廣全家騰出一套房子。”

姚永貴苦著臉答應,啥叫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是他現在面臨的困境。他要是今年之內能退休,那該多好啊。

他緊張的咽了口唾沫,“我一定用心辦,可咱們礦是真的沒房子了,我也……領導也知道,許主任家那一套,還是以前的老處長退休了去市區養老,這才……”

一直沒說話的許軍擡頭,把所有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裏。當然,他是屬於立了功轉業來的,優先級別要更高一點,他並不覺得自己不值這套房子,更不會覺得陸廣全衛孟喜會因為一套房子跟他們生芥蒂。

其他人雖然不知道他立了什麽功,但私底下都在猜測,他應該是殺過人的,手上絕對沾過血,這種“血”跟十幾歲的李奎勇還不一樣,李奎勇那是莽,許軍的是“勇”和“謀”。

所以,要說現在礦區的成年人最怕誰,那非他莫屬。

衛東幾個孩子永遠不會知道,他們心目裏笑瞇瞇的許叔叔,在懂行的成年人眼裏可不這麽“友善”。

姚永貴唉聲嘆氣,有個郝中軍那樣的下屬真是鬧心。本來他們剛才海城回來時是可以騰出一套的,可副主任郝中軍趁他請假上醫院照顧老娘的時候,把房子劃給了新來的杜林溪。

他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那時候跟陸廣全衛孟喜也不認識,也自覺犯不著為了陸廣全和副手翻臉,最終還要得罪礦務局局長家的公子。

可形勢就是這麽瞬息萬變。以前毫無瓜葛的兩家人,現在處得竟然也還可以?小衛送的茅臺酒他還沒舍得喝呢!

上星期她不知道從哪兒聽來姚大娘過生日,又給老太太送了好幾盒高檔點心。

這種啥事都把他們放心上的感覺,姚永貴是十分受用的。

再想想自己都快退休了,還住著筒子樓,礦上的一二三把手卻能住獨門獨院的小紅樓,他心裏也是酸得不要不要的。

“這事我會向省裏打報告,不行咱們就要塊地過來,再蓋幾棟樓房。”張勁松說完,也沒再說一定要騰一套房給陸家的事。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衛孟喜最近心境已經完全變了。以前她是挺眼饞那些筒子樓的,可自從去過侯愛琴姚永貴和許軍家,還真不稀罕住筒子樓了。

她這一大家子拖家帶口的,住進去的體驗感還不如窩棚。

劉桂花去市區看店,家裏的店又有文鳳幫忙,衛孟喜難得給自己放兩天假,正坐枇杷樹下看書,幾個崽在另一邊跪著趴著當人形拖把。

忽然,門口來了一人,孩子們忽然全都一骨碌爬起來拍膝蓋和屁股墩的灰,“老師來啦!”

衛孟喜擡頭,沒想到居然是他們幼兒園的何老師。這時候是不分科目的,一個老師既能教語文又能上數學,還能唱歌跳舞畫畫,何老師就是啥都教的典型。

“何老師進屋坐吧。”衛孟喜放下書本,讓孩子搬板凳,自己去泡茶。

何老師是個挺年輕的姑娘,二十出頭的樣子,父親是老一代煤礦工程師,母親在礦區信用社當銀行行長,是當之無愧的煤礦子弟,剛高中畢業就被安排進幼兒園當老師……上輩子可是衛孟喜最羨慕的一類人。

但何老師跟教大班的李茉莉不一樣,李茉莉是真的嚴厲,板著臉兇巴巴的,也經常罰站罰打手掌心蹲馬步,孩子們都怕她。

以前衛孟喜為什麽要求她一視同仁,就是因為她的身份不僅是一個“阿姨”,還是一名幼兒園教師,不出意外的話兩年後還要教到自家四個孩子。

她的不能一視同仁,代表了“長輩”和“老師”兩種身份對衛紅的排斥。

因為從小被人區別對待,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裙子,別人卻永遠只誇根花的好看,誇根花懂事,衛紅心理不扭曲才怪?長大後的她很自卑,總覺得自己不值得被愛,哪怕只是接收到別人一點點好,她心裏想的不是“原來我這麽棒有人對我好”,而是要怎麽報答別人,討好別人,以維持這來之不易的“好”。

這就是討好型人格,哪怕不發生上輩子那樣的慘劇,她也不會幸福,或者不會心安理得的幸福。

以前衛孟喜覺著自己這麽要求李茉莉一視同仁會不會太事兒精,可現在她明白了,這種生怕自己行為給對方造成困擾的擔憂……不也是妥妥的討好型人格嗎?

作為母親,她必須保護自己的孩子,如果為此真對別人造成困擾,對不起,但她依然得這麽做。

這不,效果也是杠杠的,即使李茉莉再不來窩棚找她了,但衛紅的自信是肉眼可見的增長了,就是和根花也十分團結,團結到她們都快忘記李茉莉了。

何老師不一樣,她人很溫柔,也愛笑,見誰都笑瞇瞇的,像個孩子王,衛東幾個壓根不怕她,“何老師嘗嘗我媽媽做的桃幹兒叭?”

“還有我媽媽買的葡萄,超甜噠!”

“還有還有奶茶,老師一定會喜歡喲!”

何老師從善如流,每樣嘗了點兒,好吃得眼睛都瞇起來,就像一只幸福的小松鼠,問他們暑假過得怎麽樣,最近怎麽不去幼兒園玩了,看著倒是長高了,又問他們在家有沒有乖乖聽話,幾乎是事無巨細。

這樣的老師,關心孩子,跟孩子也有共同語言,會讓孩子們喜歡上學,衛孟喜也挺喜歡她的,跟著聊了兩句家常,終於沒忍住問:“何老師這次來是有什麽事嗎?”

小何老師擦擦嘴,咽下嘴裏的零食,“對,是有個正事跟你商量。”

衛孟喜坐直了身子,看她態度好,也沒往壞處想,結合她不住看向衛雪衛紅的眼神,估摸著是學校又要排什麽節目了。

九月開學沒多久就是中秋和國慶,六一兒童節時候,衛雪先是被選拔進班級跳舞小分隊,後又因跳得好當上領舞,帶著一群四五歲的小豆丁拿了個一等獎,當時衛孟喜就覺著,大閨女真是個跳舞的好面子啊!

要讓閨女繼續跳,她也是極力支持的。

誰知何老師說的卻不是衛雪,“你們家衛紅同學很有講故事的天賦,相信你也註意到了,她的語言組織能力、反應能力和想象力都特別強,我想推薦她代表礦區幼兒園去市裏參加國慶節的講故事比賽。”

衛孟喜有點驚喜,“是……衛紅?”

小何老師“嗯嗯”點頭,“衛紅有非常優秀的一面。”

可能是孩子平時話太多了,家長會覺得煩,她又解釋道:“衛紅真的很會講故事,自有一種說服別人的能力。”

衛孟喜給驚喜壞了,“真的嗎?”

其實,她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五個孩子裏,衛東因為最調皮永遠處在闖禍的邊緣,是她重點關註對象,根花根寶因為貼心懂事,她總擔心他們吃虧,所以關註也多,至於呦呦更不用說,老幺嘛小心肝。

但衛紅,機靈聰明,她總覺著她在外面不會吃虧,所以不會特意關註,又加上孩子嘴巴碎,小話嘮一個,她也有意掰一掰她的碎嘴子,很多時候她都晾著點,受到的關註是要少一點。

衛孟喜又是自責,又是驚喜,“行,你等一下,我問問孩子。”

衛紅小朋友,上輩子也參加過兒童節節目表演啥的,但那都是團體節目,一群小朋友上去比劃比劃動作,對對口型就行了,金水村小學就是她最大的舞臺。

但現在不一樣了,她不但站到了金水煤礦子弟幼兒園,這一市級單位的平臺上,還能去到金水市,跟更多同樣級別學校的小朋友一起競賽!

關鍵,她是真的很會講故事。上輩子說長道短的小嘴巴用來講故事,那也是“專業對口”?

果然,衛紅很痛快的答應了,還挺著小胸脯,說她一定會給媽媽拿一個第一名回來。

小何老師也笑了,“拿不拿獎是其次,主要還是鍛煉人。”

衛孟喜也對拿獎不抱希望,畢竟她只是一個五歲的即將上中班的小豆丁啊,某些發育遲緩一點的小朋友還連話都說不清楚呢,她居然就能口齒清晰的講故事了。

“孩子有天分是一回事,但也要會培養,我想每天放學後請人教她練練普通話,你覺得可以嗎?”

“要真這樣,那太好了。”

衛紅從小在村裏長大,普通話也是最近一年媽媽開始教的,確實還有點點鄉音,個別字眼不是很標準。譬如“老虎”,她說的是“老斧”,這是地方口音決定的。

要說金水煤礦誰的普通話最標準,那自然是廣播站的播音員咯。

“沒事,麻煩你們園裏幫忙問一下誰能教,我會出課時費。”就按家教老師一樣,上一節課多少錢。

她現在不缺錢,能幫孩子培養個特長挺好的。

其實,衛孟喜心裏最屬意的是前廣播員張雪梅,後來調到礦機關,但因為身體不太好,前期孩子懷得也不穩,聽說是五個月就上市裏養胎去了,按月份算的話應該是已經出月子了。

這樣的情況她個人是不想去打擾她的,帶新生兒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

退而求其次的話就是現任廣播員,這人跟衛孟喜也無交情可言,當然是子弟幼兒園出面協調更好。

晚上,衛紅興沖沖把自己要去比賽的消息告訴爸爸,陸廣全把她抱起來往半空中拋了幾下,可把她樂壞了。

不知不覺的,孩子們越來越喜歡他了。

衛孟喜心裏酸溜溜的,正想說別的,忽然侯愛琴和李懷恩來了,侯愛琴手裏提著個巨大的脹鼓鼓的牛皮紙袋,李懷恩則是扛著一個五十斤裝的白色塑料桶。

“小陸趕緊的,讓懷恩把東西放哪兒去?”

見他們一頭霧水,她先笑起來,“礦裏開會,表決通過對你的職務恢覆,現在要補上你這幾年的工資差額。”

上午開會,晚上八點半就送到家了。

於是,她詳細的說了一遍,哪一年工資差額是多少,哪一年米面糧油該發多少,然後又按市價,把大部分米面糧油月餅粽子之類的折算成錢……“所有加一起,一共是1326元,你們數數。”

原來,那脹鼓鼓的牛皮紙袋是裝錢的。

衛孟喜有點發楞,這驚喜來得太突然了!

倒是陸廣全,面色平靜的接過牛皮袋,也沒數,直接在條子上簽字,又單手將滿滿五十斤的香油提到廚房。

當然,反手就是一個上交,“你收著吧。”

衛孟喜捏了捏紙袋,這是一次性收入一千三啦?她趕緊在心裏打算盤,這幾天補發了蘇奶奶劉桂花等人的工資後,進貨量很大,手邊確實沒太多現錢,這不,人就把自己上大學的錢給掙回來了。

侯愛琴帶著李懷恩來,應該是想跟陸廣全這“姐夫”好好處處的,衛孟喜趕緊請他們進屋坐。

回來的時候順路買了個西瓜,放水缸裏冰了幾個小時,又涼又脆,刀子只淺淺的開個口子,它就“卡擦”一聲,自個兒炸裂成兩半了。

淡紅色的汁水瞬間流了一砧板,幸好,幾個崽再也不敢湊上來舔砧板了。

要知道,去年第一次吃西瓜的時候,她都差點切到他們舌頭。

“來,吃點西瓜,這天兒也太熱了。”

青綠色的瓜皮薄薄的,鮮紅的瓜肉上鑲嵌著幾顆黑色的籽兒,入口又甜又涼,好一個沁人心脾。

侯愛琴覺著,怎麽同樣是西瓜,她買的就沒這麽好吃呢?

“你這西瓜哪兒買的,怪甜。”

衛孟喜指指後山,“金水村。”

其實不是買,是今天高開泰兩口子來礦區賣書包,順便給她帶的,聽說是他們家自己種的,沒施化肥,都是用農家肥慢慢澆灌的。

“那行,明天我也買倆去。”她一口氣啃了巴掌大的三塊,用手背抹了抹嘴巴,見兒子和他“連襟”無言對坐,心裏暗暗嘆口氣,“時間不早,我們就不打擾了。”

剛出門,她想問李懷恩為啥不抓住機會跟陸廣全多聊幾句,誰知兒子卻哼哼哧哧先挑起話頭:“媽,你看依然的工作……”

“閉嘴!”

侯愛琴最近很心煩,不知道是到了更年期,還是被兒媳婦謝依然給氣的。

謝依然懷孕了,剛上身還沒滿倆月,她的意思是如果沒啥不舒服的話,可以繼續上班,因為她今年高考再次落榜了。

啥落榜啊,連初考都沒過。

既然不上學,那就好好上班,侯愛琴幫她在礦區圖書館找了份工作,算是很輕松的,一天就坐著登記一下借書還書,就連理書歸架的工作別人都照顧她是孕婦,不讓她幹。

“就這,她還不想上班,你告訴她,現在待業青年千千萬,她不幹有的是人幹。”

李懷恩夾在中間也難做人,母親強勢沖動,妻子溫柔小意,永遠說不到一塊去,他有時候覺著兩邊都有理,有時候又覺著都沒理,用母親的話說就是“墻頭草”。

可他也不想的啊,明明自己永遠站在道理的一方,可為什麽還是裏外不是人呢?

衛孟喜對他們家的家事也略有耳聞,但並不在她關心範圍內。

吃了一肚子西瓜,上床睡覺前衛孟喜趕著孩子去大大的尿了一泡,“今晚誰尿炕,明天就自個兒洗鋪蓋。”

當然,答應得最響亮的那個,肯定就是要洗鋪蓋的。衛孟喜今天回來得早,也不累,上床還睡不著,拿了本初三數學在看。

這已經是第三遍了,補課班報名已經通過了,說是過兩天開學後會組織一場考試,看看大家水平怎麽樣,水平太差就要從初一補起,她想直接補初三的,這樣的話三個月就能考試。

早點結業,還能趕上下個學期的高中補課班,高中課程科目太多,她不敢說自己都能學會,所以想多留點時間。

“想什麽?”忽然,耳邊多了股熱氣。

衛孟喜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你覺得咋樣?”

她最近雖然還是跑得勤,但皮膚黑到一定程度好像就不會再黑了,現在正好維持在一個不是很白,但一眼就知道很健康的膚色上。

此時,沒有任何瑕疵的臉上,有抹剛洗完澡的紅暈,眼睛是亮的,嘴是紅的,臉上的絨毛都清晰可見,真像一枚曬足了陽光,飽含汁水的水蜜桃啊。

陸廣全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該死的,怎麽身體反應這麽強烈。

明明穿的是襯衣,扣子也不低,卻比港城畫報上那些穿比基尼的電影女郎還好看。

衛孟喜見他半天不說話,擡頭正好看見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你很渴嗎?”

陸廣全頓時口幹舌燥。

“怎麽不說……唔唔……”

“話”字沒說完,唇上就一涼,兩個人碰到了一起。他那長滿老繭的手,似乎是無處安放,凡是想放的地方,晉江都不讓寫。

兩個二十郎當歲的,沒有任何經驗的,荷爾蒙爆棚又互相吸引的男女,在燥熱的夏夜裏,火花四濺,空氣升溫……男人已經觸到她的襯衣扣子,剛要解。

忽然,有人悠悠的來了句:“爸爸,你幹嘛吃我媽嘴巴子?”

空氣瞬間凝固,兩個大人嚇得一動不敢動。

大床雖然靠墻,但今天是農歷十六,月亮又大又圓,雖然拉著窗簾,但為了通風都只拉了三分之二。

就是透過那三分之一的月光,根寶看見了一副奇怪的畫面。

關鍵是,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兩個大人實在是太投入了。

不過,幸好這孩子也不知道“吃嘴巴子”是怎麽回事,自己咚咚咚爬下床,出門往痰盂裏尿了一泡,又揉著眼睛爬上床,一會兒就傳來呼呼聲。

兩個大人這才終於敢動,手腳都麻了,男人好不容易才等來這一天,“等他先睡沈,咱們再……再……”續上。

衛孟喜哪還有心思幹點啥啊,輕輕踹他一腳,“邊兒去,睡覺。”

以前她是單親媽媽,也沒交過男朋友,壓根沒有這方面的困擾,現在可好,第一次想吃肉,肉味還沒聞上呢,就讓孩子連盆帶鍋的端了。

陸廣全哪裏睡得著,他覺著整個人都燙得不像話,但也不可能喪心病狂到不管屋裏的五個崽,只能咬牙切齒說:“這窩棚是住不成了。”

確實住不成了,衛孟喜也早有打算,“你說,咱們在礦區蓋棟房子怎麽樣?”

不是“一間”,不是“一套”,而是“一棟”。

他知道,妻子說的是像小紅樓那樣的房子,獨門獨院,能種花草,能把衣服晾曬在院裏,孩子和小狗能在院裏盡情的撒歡。

陸廣全想起今天中午,許軍跟他說的,張書記在會上又一次親自過問給他分房的事兒,但後來聽說礦上實在沒房,又什麽也沒說的神情,他預測張書記是不是真要向省裏申請蓋家屬樓的事。

可省裏批準,再協調市裏,市裏協調區上的批地,修建,裝修,通風……到能完全入住,至少也是三年以後的事。

這是分分鐘就能讓他繳械投降的問題。

陸廣全不知道的是,他的困擾在第二天完全解決了。

第二天吃過晚飯後,看著時間還早,衛孟喜兜上小呦呦,提上一點禮物,開開心心上金水村去了。

金水村這個點兒正是熱鬧的時候,村口大槐樹下男女老幼坐著納涼,看見這麽個漂亮小媳婦兒,大部分人是不認識她的。

“小衛妹子來啦,吃過飯沒?”高開泰的老婆廖美娟熱情的迎上來。

“吃過了,嫂子你們吃沒?”

“吃了吃了,昨兒那瓜還行吧?”

衛孟喜答應著,跟著她走進村裏,路上不免又要遇到眾人的目光洗禮,面生又漂亮,又跟村長家老幺疙瘩的兒媳婦有說有笑,也不知道是個啥來頭。

幸好,上次來的時候是下午,村裏只幾個老人在家。所謂的民風彪悍,她其實是有點怕的。

以前菜花溝的村民,嘴上客氣是客氣,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可無論是二蛋還是衛東衛紅的遭遇,他們沒看見嗎?他們沒長嘴嗎?

可他們一個個好手好腳的成年人,楞是能容忍欺淩存在那麽長時間,足以說明心有多硬。

衛孟喜自詡不是個心軟的,但看見狗蛋虎蛋的遭遇,看不過眼也會說李秀珍幾句,會想辦法讓侯愛琴介入一下。

她一直相信,自己這樣的做法才是正常成年人該有的做法。

所以,對著“兇名在外”的金水村人,她是提著一百顆心的。

“爸你看誰來了?”

高三羊正背靠石榴樹抽旱煙,回頭一看是衛孟喜,就要站起來。

衛孟喜趕緊把滿滿一網兜的東西遞過去,“給孩子買點小零嘴,嫂子別嫌棄。”

廖美娟可不敢收,只拿眼睛看老公公。不然這麽些罐頭糕點啥的,不正是她閨女最喜歡的嗎?哪有她嫌棄的份,她自己還舍不得買呢。

“可算是來了,我還以為你反悔了呢。”老爺子磕了磕煙槍,“你衛家妹子給孩子買的,你就收下吧。”

廖美娟客氣兩句收下,想要給衛孟喜搬板凳,老爺子卻說:“咱們去堂屋說說話,老幺家的給沏壺茶來。”

廖美娟心頭一驚,上堂屋說話?那可是老爺子平時待客用的地方!至少也是鄉裏公社領導才能進的地方,還要燒茶,這待遇……不像是對一個小煤嫂。

心裏再疑惑,她也不敢反駁,衛孟喜把呦呦放下地,跟著老爺子進屋。

高家是金水村第一大姓,也是唯一的姓,高開泰不僅是村長,還是老族長,只不過這年代平時都不叫族長,只有清明中秋和春節的時候,需要祭祖的時候大家才尊稱他“族長”。

他們家堂屋正中央掛著一副不知道是第幾代祖宗的畫像,身上穿的還是清政府封疆大吏的頂戴花翎。

見她看,他就介紹道:“這是咱們高家一位曾曾祖,順治年間曾官至直隸總督,以前咱們是從北方逃難來的,先到金水村,一開始只是一名小小的九品縣令……我高家曾祖能有這樣的際遇,其實憑的就是一顆眾生平等的心,祖訓說‘不可恃富而驕貧,倚貴而輕賤,富貴者當救濟之仁心,布饑寒之德澤’【1】。”

聽是好聽,但衛孟喜不解他為什麽要跟自己一外姓人說這些。

“我知道,小衛同志你是有大能力的,單憑你能對開泰傾囊相授,我就知道你是高家的朋友。”

衛孟喜老臉一紅,其實也沒傾囊,她還是有保留的。

這兩天小兩口的書包生意倒是真好,她冷眼旁觀著,一天至少也能賣三十個,每個的利潤八毛,其實掙的也不少了。

他一天在書城和金水村之間跑,其實也掙不了幾個錢,只有賣糧食的時候能多掙點,賣書包一天就掙了以前三四天的錢,能不高興嗎?

“既然是高家的朋友,我想問一下,落戶的事你是怎麽想的?”

這個轉折太快,衛孟喜一時沒接上,但她嘴巴反應比腦子快,“就像礦上提交的申請書一樣,我跟陸廣全是沒親人緣的,說句不怕您笑話的,我父親早逝,母親有跟沒有卻是一個樣,小陸雖然父母雙全,但因為家庭矛盾,跟我們三房這邊也幾乎不聯系了,以後就是咱們死在外頭,也不會有人過問一聲的。”

所以,這才是他們急切的想要出人頭地的原因。

“兩個無依無靠的年輕人,在哪兒都能安家,安在哪兒,哪兒就是我們的歸宿。”

小女同志的目光堅定,就這麽直直的看著高三羊,他捋了捋胡子,“嗯。”

他不怕年輕人窮,就怕年輕人不上進。

只要是願意上進的年輕人,能幫一把他也願意幫。

“高叔您看這樣行不行,只要能讓咱們一家子落戶,我們也不需要責任田,不分村裏的口糧,只要能劃一塊宅基地給我們就行。”她頓了頓,“不需要太好,荒地就行,等以後條件好了,我想蓋幾間房子。”

任何年代,兒子要結婚都得有房子,“我家倆兒子,多的我們給不了,就想每人一間屋。”

這就是為孩子打算的意思,希望借此打動同樣身為人父的他。

果然,老爺子笑起來,“我不信二十年後你只能給你兒子一人一間房子。”

這麽多年,他幾乎沒看錯人過,“行,張書記那邊也跟我說了,你們家確實困難,你們要是不要責任田的話,會更簡單一點。”

衛孟喜不是第一次來了,為什麽他前段時間沒松口,今天卻忽然這麽好說話,其實跟中間人身份的水漲船高也有關系,張勁松以前只是名義上的三把手,現在人是名副其實的一把手。

金水煤礦和金水村是什麽關系?一把手的話,即使沒道理,高村長也會看重兩分,更何況這話也不是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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