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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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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 高開泰比昨天約定好的時間還早了一刻鐘,來到家門口,幫著衛孟喜把移動快餐車搬上拖拉機, 又搬了七八個沈甸甸的鋁皮桶和搪瓷盆, 菜板菜刀鍋蓋啥的,“突突突”著直奔金水市而去。

出發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 所有人眼巴巴看著衛孟喜坐在拖拉機上,拖拉機上乒乓作響的,不正是她賣快餐的家夥事?

“這是幹啥去呀?”

“不知道,小衛也沒說。”

“不會是鹵肉店不開了吧?”

“我覺著像是去別的地方賣快餐。”

“要另起爐竈啊?”

但議論歸議論, 小衛的想法, 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不然好端端的快餐攤怎麽說不開就不開了呢?還把自家院墻鑿個大窟窿,她不說, 大家也不敢問,誰知最後是自家造了個門面出來。

“誒誒桂花你來給大家夥說說, 你不是跟小衛關系好嘛。”有人拉住劉桂花。

她今天是特意收拾過的, 一雙眼睛雖然還腫著, 但頭發梳得一絲不茍, 全給攏到頭頂, 紮了個緊得能看見頭皮被抓起來的揪, 指甲也修剪得一幹二凈, 還特意穿了過年買的新衣服。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家過年呢!

“這我哪知道, 你們都沒事啊,沒事不如去撿煤塊?”

煤嫂們笑呵呵的走開, 開玩笑, 撿煤塊又臟又累, 關鍵礦區的煤塊又不能賣錢,傻子才撿呢!

蘇奶奶正牽著呦呦的小手,站在門口聽見這話,眉頭都不動一下。倒是隔壁的李秀珍,忽然心頭一跳,趕緊把張秋芳撈進屋。

“秋芳快告訴媽媽,你知道衛阿姨去幹啥了嗎?”

張秋芳正抱著個包子,只啃餡兒,“不知道。”

其實,她現在更關心的是,大哥是怎麽回來的?她前晚壓根就沒做夢,但又不能直說她不知道大哥在哪兒,於是哄媽媽說大哥在市裏,具體市裏哪兒不知道。

昨天,母女倆在金水市溜達了一大圈,楞是沒找著狗蛋,結果晚上回家一看,狗蛋好端端的回來了。

這孩子嘴緊得很,問啥都說不知道,再問就裝失憶,說忘了,李秀珍氣得想打他也抓不到人,因為這小子現在學會跑了。

不再是以前那個站著由她打的“兒子”了,李秀珍氣得肝疼,偏偏張秋芳還糾結衛阿姨到底因為找回大哥得到什麽好處,“這能啥好處,誰會給她錢啊?反正我是不會感謝她的。”

張秋芳搖頭,媽媽就是太短視,一次性給幾百塊錢算啥,錢有花光的時候,但有的東西卻是可以細水長流,影響一輩子的。

身體終究是太弱了,她想了一會兒就覺著腦仁疼,直接倒炕上睡著了……又是忘記刷牙的一天。

就在眾人抓心撓肝的時候,衛孟喜和高開泰已經來到金水市人民路上。原本擺小吃攤的地方,已經不僅是小吃攤,還多了一溜兒的別的攤位,農民自個兒來賣菜的,賣果子的,米面糧油的,雞鴨鵝活禽的……人來人往,吆喝聲四起,分明是一個小型的農貿市場。

但衛孟喜來踩過點,她知道真正的農貿市場不在這兒,而是兩條胡同之外的地方。

準確來說,這裏是最近新興起來的一個小型的自由市場,很少有治安隊和打辦的人過來。老百姓才不管你是黑市還是國營菜市場,放著既便宜又新鮮的菜不要,那才是傻子!

短短幾個月,這裏儼然成了金水市有名的小菜場。

來買早菜的,基本都是家庭主婦老頭老太,衛孟喜就想掙這些人的錢。

那天賣板栗的老太太還記得她,這就是外貌的優勢。“小同志,你也來賣東西吶?賣的啥喲?”

高開泰幫忙把快餐車卸下,又把各種鍋碗瓢盆擺放整齊,衛孟喜的小鹵肉攤子就開起來了。

這個點兒小年輕不多,老大娘的生意也不怎麽樣,她就揣著手在一邊看,“喲,這是賣鹵肉吶?”

衛孟喜笑笑,“這兒有別家賣鹵肉的嗎?”

老大娘很肯定的搖頭,“沒,最近的一家也在兩條胡同外,國營熟食店。”

那家衛孟喜嘗過,味道一般,只能說沒啥特色,但也沒啥硬傷,就是售貨員態度很差,還經常用公家的鹵水鹵私貨,夾帶賣些她自己做的土豆雞蛋啥的,鹵水味道越用越淡,到後面肉鹵出來都是白的。

以後這樣的事只會越來越多,尤其是看到私營業主掙的錢比她們一個月工資還高得多的時候,那就不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了,有的人可以連鐵飯碗都不要。

她也不小氣,大娘眼巴巴看著,幹脆切幾片鹵肉,“大娘您嘗嘗,給指點一下。”

黃大娘高興得露出豁牙,“指點啥,我又不會做,頂多吃過幾次,哪有……誒等等,這味兒不錯嘛!”

衛孟喜先攏了攏頭發,戴上帽子,保證把所有頭發絲兒都塞進帽子裏,這才系上白色的圍裙,戴上藍袖套。

一看,就是有正規做餐飲經驗的,不像她們,都是自己在家瞎琢磨,出攤頂多把臺面弄幹凈些。黃大娘看在眼裏,心裏已經很快做出判斷,面上的笑也更真誠了。

“這鹵肉是你自己做的?”

“是的大娘,我爹以前就是做這個的。”她爹都去世多少年了,誰還會真去刨根問底啊,就是謝依然在,她也敢這麽說。

“原來是祖傳秘方。”

“啥祖傳秘方?”有個老太太,提著一筐水靈靈的菠菜過來,正好聞見還散發著熱氣的香味兒,忍不住湊過來。

黃大娘吃了衛孟喜的肉,自然要做點人情,“喲,王幹部來買菜吶,這小同志做的鹵肉還怪好吃,聽說是祖傳秘方配的鹵水。”

王幹部是個退休老幹部,每天來廣場上溜達,完事順便把菜買回去,做好飯正好小孫子也放學了。她退休工資高,身體健康,婆媳相處也和睦,唯一的煩心事就是小孫子的胃口。

全家人捧在手掌心的寶貝蛋啊,千好萬好就是挑食不好。

為了讓孩子多吃兩口,她是絞盡腦汁的,換著花樣的做飯,各種時令小菜,新鮮瓜果,雞鴨魚肉蛋奶,市面上能買到的她都買了,還沒哪個菜是小孫子說“好吃”的。

熟食店也去過,小子也不愛。

此時聽人說這家的鹵肉好吃,她就想:能有多好吃啊?反正她孫子肯定不會誇好吃。

黃大娘吃人嘴短,盡情吆喝,“王幹部你別不信,來嘗嘗?”

衛孟喜用幹凈筷子夾起一塊豬臉肉,切下薄薄的一片,“王幹部您嘗嘗,不好吃不要錢。”

王幹部將信將疑,也拒絕不了衛孟喜那張小臉,誰知剛放進嘴,下一秒眼睛就亮了,“是跟國營店裏的不一樣。”

老人家嘛,口味清淡些,國營店裏的經常賣不完,怕變質就得多放鹽巴和調料,喧賓奪主,肉味兒都吃不出來了。但這個小女同志賣的不一樣,既有鹵料獨有的香味,還有肉質本身的香,兩種香味相得益彰,互不幹擾。

“給我來半斤。”老太太直接說。

“好嘞!王幹部您看您要哪一塊,有的可能比半斤少點,有的多點,如果您嫌太多的話,我可以切。”

王幹部挑了一塊瘦多肥少的,上稱一看,快一斤了,衛孟喜正準備切,她忽然說:“別切了,一整塊我都要。”

衛孟喜當然高興,問清楚不用切片,那更輕松,直接用油紙袋一裝,幹幹凈凈,清清爽爽。

人都有從眾心理,見新冒出來的小攤有人光顧,其他人出於或好奇,或真想買的心理,也都簇擁過來。

這小女同志穿著幹凈,就是說話也比一般年輕人爽利,關鍵還特大方,那值老錢的肉啊,她居然眼睛也不眨的就切了一堆薄薄的片兒。

“各位叔叔嬸子,都嘗嘗。”見者有份啊。

這時代的人還是很淳樸的,總覺著嘗了不買會不好意思,畢竟肉價那麽貴,人家的肉又不是大風刮來的。更何況是這麽好吃的鹵肉,這個半斤那個八兩的,倒是毫不吝嗇。

就一會兒的功夫,衛孟喜的手就沒停下過。

她只有兩只手,兩只都得挑肉切肉,又沒一次性薄膜手套,摸過錢的手也不好再來切肉,幹脆就讓大家把錢放一個紅色的塑料桶裏,“大家自個兒補錢行不行?”

自己補錢?!這也太信任大家夥了吧!

這麽多雙手在桶裏找分幣角票的,真的不會丟錢嗎?

可衛孟喜實在是太忙了,一個人顧不過來,她有啥辦法?摸了錢又來切肉,就是顧客不惡心,她自己也惡心。

看來,還是得帶個幫手來才行啊,生意的好出乎她的意料。以前覺著在礦區守好攤子也能買房買車,可來了市區才知道,這人流量不一樣,人群層次不一樣,購買力也不是一個數量級的。

在礦區,工人們買是買,但孤身在外的男人也舍不得花太多錢,三四個人合買個半斤算平均水平。來了市裏才知道,這些老頭老太花起錢來沒那麽多顧慮,一人最少半斤,多的一斤兩斤,都是一整塊的買。

有時候看她補錢不稱手,差個幾角幾分零頭的,都直接爽快的讓她加兩片肉湊個整數,他們就不伸手進桶裏掏了。

是避嫌,也是嫌麻煩。

哪個做生意的不喜歡這樣的顧客啊?錢多事兒少還爽快,她巴不得天天都能遇到這樣的優質客戶!

這些老頭老太不僅買鹵肉爽快,就是鹵雞鹵鵝也爽快,半大只雞眼睛不眨就給買走了。

等到停下來,衛孟喜都懷疑,自己今兒來的真是金水市,而不是省城嗎?省城人有錢人多,她能理解,畢竟重工業發達嘛,拿工資的人多,但金水市,除了有個金水礦,她一時半會兒還真數不出幾個大單位。

倒是黃大娘提醒了她,“你選的地方好,這附近就是市委機關大院,馬路對面是市醫院家屬院,不遠處那邊,看見沒,那兒是鋼廠家屬院。”

衛孟喜恍然大悟,不是金水市市民有錢,是她來的地段好,都是福利待遇不錯的單位的家屬區啊!

上輩子等她涉足金水市餐飲的時候,這一片已經拆遷了,即使不拆遷的,很多現在嶄新的三四層家屬樓也成了著名的老破小。

她早來了十幾年,見到的就是不一樣的金水市。

忙過買菜那陣,時間很快到中午十二點,小菜街上基本就沒人來買菜了,衛孟喜清點一下,發現自己帶來的五個豬頭三副下水和十只鹵雞鹵鵝,只剩三分之一了。

當然,才第一天嘛,想兩個小時就全賣光那是不可能的,就這個銷量和速度已經是礦區的雙倍了,她已經很滿意啦!

手裏有錢,她也不虧待自己,直接上斜對面的國營飯店要了一碗牛肉面,多加牛肉,再來一碗牛肉湯,付了錢打聲招呼,服務員會幫她送到攤子上。

快餐車的大傘撐開,人坐下頭,涼涼的,既有面吃又有湯喝,別提多舒服啦!

正吃著,對面飯店裏的食客看見服務員去送面,總得問一句她是賣啥的。畢竟這麽漂亮的女同志不去百貨商店上班可惜了,怎麽會來拋頭露面賣小吃呢?

這時代的百貨商店售貨員,那是妥妥的肥差,妥妥的美女聚集地。

服務員就是幾天前衛孟喜跟她搭話那個,姓劉,衛孟喜叫她劉姐。今天趁著買面的時候給她嘗了點,劉姐很喜歡那味兒,說要買一塊錢的,她大大方方直接給切了一塊五的。

有這份人情在,服務員也要說幾句好話,“賣鹵肉的,味道不錯,我都買了。”揚了揚油紙包。

這年頭大中午能來下館子的,也不是窮人,對吃的也舍得花錢,聞言自然要買半斤來嘗嘗的。

現在的國營食堂還不像後世的飯店,沒規定不能自帶外食,說是要兩塊錢的,衛孟喜為了打出名聲,多出來一角兩角的零頭都給抹掉,就當結個善緣吧。

第一天嘛,她就沒想著要掙多少錢,先來個試營業,大致了解一下市場需求,才能決定下一次要帶多少貨進城。這來一趟是真不容易,舟車勞頓不說,最主要她看書時間又沒了。

但願家裏的生意沒耽擱吧。

劉桂花打了兩個噴嚏,幸好沒在鹵肉窗口,而是在院裏,她摸了摸耳朵,也有點燙,誰在想她啊?

“當然是我媽媽唄!”衛紅嘴裏呲溜著細面條,每天回家媽媽都在,今天不在還真不習慣。

劉桂花想起這幾個娃一進門就問他們媽媽在哪兒的場景,也有點好笑,小衛這一次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倒是瞞得挺緊,就連他們家裏人也不知道。

雖然好奇,但她知道分寸,小衛是非常有主見的人,她要說保密的事那就是真保密,別人再怎麽追問也沒用。反正她只需要好好幫忙賣鹵肉,有工資拿就行了。

三十塊吶,比男人滿勤工資還高,她就偏不說,到時候拿到錢了再狠狠打狗男人的臉!

因為工資給的高,她中午還幫忙給孩子做飯了。

本來,這種活是該保姆做的,畢竟蘇奶奶啥也不用幹,就每天帶著小呦呦,肚子餓了泡奶粉,尿了拉了收拾一下,僅此而已。

但老太太居然理直氣壯的說,她不!會!做!飯!

在劉桂花有限的認知裏,這世上還有不會做飯的女人嗎?看著也是有兒有女的,不會做飯那她還毛遂自薦當保姆,這不是逮著小衛當冤大頭坑嘛!

劉桂花替好朋友鳴不平,心裏對這老太太也十分警覺,怕她虐待孩子,一直不錯眼的盯著,悄咪咪看看孩子肚子和腿上有沒有掐痕,就連吃飯,她也特意把肉盤子端到孩子跟前,然後就數著,蘇奶奶吃完一碗飯要夾多少肉!

蘇奶奶白她一眼,“你能不能有點出息,我不會把你朋友吃破產。”就你做的肉,要不是實在餓了,她還看不上吃呢。

劉桂花的手藝是公認的不行,做飯僅限於能做熟而已,黃家人吃慣了也無所謂,可對於吃慣了媽媽手藝的崽崽們,那真是像吃藥一樣。炒肉沒放辣椒,不香,土豆絲爛了,不好吃,就連燒的白菜湯也不行,菜葉子都是黃的。

更別說蘇奶奶,幾乎是全程皺著眉頭吃完的。

可偏偏小呦呦很喜歡這位蘇奶奶,主動往她碗裏夾肉,還把自己最喜歡的小筷子讓給她用,“奶奶吃。”從早上一睜眼,她就想把自己的好東西分給蘇奶奶,笨拙而可愛。

可就是這麽可愛軟萌的小姑娘,蘇奶奶卻一點好臉色也沒有,“吃飯的時候少說話,自己的筷子不能伸別人碗裏。”

像一個苛刻的地主婆在訓斥丫鬟——劉桂花腦海裏冒出這句話,趕緊搖搖頭,造孽喲,這都新社會三十多年了,哪還有啥地主婆和丫鬟。

可奇怪的是,就連四個大的也不敢造次,不像以前一樣動不動就大呼小叫,一頓飯吃完衣服也沒以前臟了,這哪是請的保姆哦,怕不是女閻王?

劉桂花也不敢與她對視,只埋頭刨面,鹵肉賣了一半,她吃完飯可以回家休息一會兒,下午三點半再過來開工,希望小衛晚上回來不會嫌棄她賣得少。

她一開始挺緊張,怕顧客只認小衛,萬一看見老板換人了會不會擔心味道變了,誰知“美味鹵肉店”現在的名聲很大,而且是礦區獨此一家,以前流動小攤可能還擔心會有人假冒,這都固定門面經營的,人家只認位置,位置就是味道,而味道就是品牌!

當然,現在的劉桂花女士還不知道啥叫品牌,她只是發現,顧客們看見不是小衛,也只是微微楞了一下,該買的還是買,甚至有熟客還打趣小衛是不是出門玩兒去了。

她原本準備的一肚子解釋的話,忽然就壓根派不上用場。

陸廣全中途回來過,吃了面跟孩子說兩句話就走了,蘇奶奶雖然看衛孟喜和劉桂花都不順眼,但看這後生倒是不錯,說話也客氣不少。

“真是看菜下碟!”

看菜下碟這樣的話楊幹事正好也在心裏吐槽,對象卻不是蘇奶奶,而是礦後勤處的副主任郝中軍。

郝中軍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半禿的頭頂,肉乎乎的臉頰,仿佛多說幾句話汗水就要從臉上掉下來。自從杜林溪空降金水礦以後,他一天要往杜工跟前跑三次,一會兒問人家宿舍安排,一會兒又問還缺不缺啥,一會兒又請吃飯的。

杜工有背景,早就被礦上這些長了狗鼻子的人聞到了。所以,杜工剛來礦上半個月,不僅一切工作順利交接,還分到了一套四十平的大宿舍,以前有人住過,這群狗鼻子在人來之前就打掃幹凈,準備恭迎的。

而同樣是礦上的職工,陸廣全就沒這個福氣,都工作好幾年了,也沒聽說分個房啥的,一家七口還在窩棚區擠著呢。

這世道就是這樣,你手裏沒點權利,身後沒個靠山,又不會說話做人的話,連個管後勤的都要區別對待。楊幹事咬了咬舌尖,提醒自己以後千萬別跟他們一樣,淪落成這種人。

“老郝,忙著呢?”他換上一副笑臉。

郝中軍看見是張副礦的乘龍快婿,趕緊站起來,“哎喲楊幹事來了,有啥事你讓人帶句話就行,咋還親自跑一趟呢?”

嘴裏客氣著,手裏迅速遞上大前門。

楊幹事不抽煙,客氣的謝過,“是張副讓我來問問,小陸家的房子問題能不能通融一下?畢竟他們家孩子多,擠在窩棚區也怪可憐的。”

郝中軍臉上的笑一點沒變,“是是是,這事我們一直記著呢,可惜不湊巧,本來剛騰出一套四十平的,分給杜工了,你看要不讓他再等等……”

楊幹事早知道是這套說辭,他今天來主要是告訴他們一聲,捧高踩低別太過分,該上心的還是得上心。“是這樣的,小陸這不參加初考了嘛,馬上就要參加高考,到時候要真考上大學,半脫產念書去了,咱們也得安頓好他的大後方不是?”

其實他心裏也不敢想象陸廣全能考上龍國礦大,沒把話說太死,只敢說“考上大學”,到時候大不了考礦業中專唄,反正也算大學,還能跟嚴工杜工平起平坐。

哦不,硬考進去的跟保送的可不一樣,更硬呢。

誰知郝中軍卻沒聽出他的意思,居然哈哈大笑起來,“他要考大學?可拉倒吧,這大學又不是誰想上都能上的,我小舅子考了三年,分數還沒過專科線呢,小陸他剛考了初考是吧?能過線不?”

楊幹事一噎,想說初考算啥,肯定能過,但一想到陸廣全是一個字書都沒看,裸考去的,他也不敢把話說太死。對,他一開始來的時候是因為成績出眾被特招的,可這都多少年了,小楊自己二十六個英文字母都快忘光了,他不信陸廣全還能記得多少。

要說郝中軍怎麽這麽看不上陸廣全呢,其實二人也是有淵源的。當年陸廣全在井下當挖煤工人,因為燈房發錯頭燈的問題大鬧一場,驚動了當時的革委會,革委會當時正要抓典型做政績,不就把當天的燈房女工給開除了嘛。

而那個女工,正是郝中軍的親妹妹,郝忠梅。

雖然後來革委會是解散了,被下放的很多領導都官覆原職了,但郝忠梅這個被開除的女工,卻依然沒能回崗位,至今還在外頭待業呢。

郝中軍自己當著副主任,也想把妹妹安排進來,哪怕去不了燈房,那來後勤處洗洗碗打掃衛生也行啊,偏偏張勁松鐵面無私,說現在煤礦效益不好,盡量能不招人就不招人了,請客送禮說好話,郝中軍都試過了,但張勁松表面看著彌勒佛似的笑瞇瞇,其實是水潑不進的。

而張勁松又正好是陸廣全現在最大的靠山,郝中軍有理由懷疑,張副一直不肯點頭答應,就是陸廣全從旁攛掇的。

於是,新仇舊恨加一起,他能給陸廣全分房子才怪!

對啊,領導是發話了,有房子要優先考慮陸廣全,可具體怎麽操作,還不是他們後勤處的事兒?你不讓我好過,我自然也有自己的門路卡你脖子。

楊幹事鎩羽而歸,心說要打這群人的臉,只能等小陸的成績出來了,高考還有兩個月,暫時不說,但只要初考能考個好成績,至少也能讓他們在單位的日子好過點。

陸家那幾個孩子嘴巴是真甜,每次見到他遠遠的就叫“叔叔”,一蹦一跳的過來問長問短,像一群小大人似的,但一想到這麽好的孩子每天在小窩棚裏煙熏火燎的,身上都熏出一股鹵肉味兒,他心裏又不是滋味。

楊幹事自從當了準爸爸後,以前覺著煩人的小屁孩們,現在是怎麽看怎麽喜歡。

衛孟喜不知道後勤處發生的事,她現在滿心滿眼都是賺錢,下午三點不到鹵肉就賣光了,她幹脆叫上高開泰又往書城去了一趟,這次拿的貨跟昨天早上的一樣多,差點嚇壞了劉香。

“小衛你確定還要這麽多?”

衛孟喜笑著點頭,“劉主任您放心,昨天拿的今天都賣完了,我得回家趕緊鹵上,明天差不多這個點兒還來找您拿。”

劉香也是好奇,“你們金水礦有這麽多人買鹵肉?”工人是多,但據她所知工資沒這麽高啊。

“不止金水礦,我現在也去金水市裏賣半天。”而且,她決定,以後在金水市都只賣半天,中午盡量趕回家陪孩子吃飯,照管一下作業。

錢要賺,但孩子也不能馬虎,最好是在二者之間摸索一個平衡點。

劉香一楞,“你是在家裏鹵好,再拿到金水市去賣嗎?”

見衛孟喜點頭,她咂吧咂吧嘴,“這也太累了吧。”

那麽瘦一女同志,每天蹬著幾百斤的自行車,要在山路上攀爬上百公裏,即使來的時候空車,她的衣服每次都是濕的。

不敢想象,滿載的時候,整個人還不得累成落湯雞?衣服都能擰出水來。

劉香摸著良心想,這份苦,別說她吃不了,就是她家男人,她所認識的所有男同志,也沒一人能吃。

一天兩天可以,咬咬牙就過去了,可經年累月,三百六十五天,無論刮風下雨下雪,還是近四十度的高溫,沒有一天缺席……她身邊,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堅持下來。

難怪,上次倆人一起吃面的時候,她吃一碗就飽了,小衛卻大大方方說自己要兩碗才行。

那麽大的勞動量,不吃飽怎麽幹活呢?

劉香以前是對衛孟喜挺有好感的,但那種好感建立在她好說話,會說話,會辦事的基礎上,單純的合作夥伴關系。今天不一樣,她忽然發現,這個小女同志真的是個狠人。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麽,也狠得下心來逼自己……這樣的人,不成功很難。

劉香眼眸深沈的看了她一眼,衛孟喜一怔,“咋啦劉主任?”

她摸了摸臉,一臉的熱汗幹後,鼻尖上會有很多“鹽巴”一樣的結晶,每天不知出幾次又幹幾次,反正就連雙頰,腦門上都是。

劉香放緩了語氣,打趣道:“你這是要徹底把你們金水一帶的鹵肉生意給壟斷啊。”要是所有人都習慣了吃她的鹵肉,以後別人做的口味就不好賣了。

當然,這只是其一,其二嘛,當然是掙錢,這世界上誰會嫌自己錢多呢?聽說他們一家子現在還住窩棚,說不定不用多久就能住上樓房了!她也買過鹵肉,按照成本和售價計算,小衛手裏至少有兩千塊錢了。

這年頭的兩千塊足夠辦很多事了。

當然,這種私密的話題她只是在心裏猜測,問是不可能問的,東西交付,價錢付清,她也就心緒覆雜的拎著小包回家了。

總這麽麻煩高開泰,衛孟喜也不好意思,畢竟人家不是專職司機,每天還要來回省城賣自家的瓜果蔬菜,衛孟喜決定從明天開始就用自行車,馱個二百斤不成問題。

“你別客氣。”高開泰想說他不嫌麻煩,但他嘴笨,一緊張就啥也不會說了,甚至還有點結巴。

衛孟喜知道,高家還沒分家,高開泰能來幫忙,並非簡單的看在車費的面子上,估計也有大家長高三羊的授意。看來,是時候親自上門拜訪一下這位金水村的村長了。

心裏想著事情,也就沒註意拖拉機的顛簸,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回到礦區了。

窩棚區的煤嫂們今天似乎有預感,自從拖拉機離開窩棚區,她們就有意無意的往村口張望——小衛什麽時候回來?小衛去了哪裏?小衛的家什要帶哪兒去?

終於,在下午四點半,她們終於等來了小衛……和拖拉機。

拖拉機的後車兜裏雖然蓋著帆布,但眼尖的已經看出來是堆成小山一樣的下水!

昨天才剛拉了一車來,今兒又買一車,那今早拉出去的都賣光了?想到這個可能,所有煤嫂嚇得目瞪口呆,都不敢說話了。

下水什麽價格,她們是知道的,劉香會算衛孟喜的利潤,她們照樣會算,想到同樣是煤嫂,她手裏已經攢下兩千塊錢,煤嫂們心裏都不是滋味。

無一例外,都有點酸溜溜的。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錢啊,是能讓孩子吃飽肚子穿上新衣服的錢啊!

衛孟喜看著她們神色,哪還有不明白的,她是想做點惠及大眾的事,但現在還沒那能力,有時間來看熱鬧說酸話的煤嫂都是閑著沒事幹的,賣快餐那幾個人比她還忙呢!

劉桂花也很意外她回來這麽早,裏裏外外繞著拖拉機轉了兩圈,小聲問:“賣光啦?”

衛孟喜點頭,她眼睛瞪圓,“全部?”

衛孟喜再次點頭,洗洗手,先把哼哼唧唧撒嬌的小閨女抱起來親了親,也沒時間詳細解釋,她今兒是真開門紅了。

小呦呦大半天沒見媽媽,現在也是想得慌,摟著媽媽脖子,小腦袋就去胸脯上拱啊拱的,嘴裏哼哼唧唧不知道說的啥。

“哎喲,乖乖這是想媽媽啦?在家有沒有好好喝奶奶啊?”

小丫頭靠在她懷裏,一連說了好幾個“嗯吶”,引得大人們都笑起來,因為大家都下意識覺著她還聽不懂,就是胡亂答應的。越是這種無心的天真越可愛,像張秋芳那種一看就像個大人樣的,反倒沒了孩童的天真。

衛孟喜今天雖然忙著,但心裏也擔心孩子在家,畢竟蘇奶奶靠不靠譜還不知道呢,此時摸了摸孩子屁股,發現尿布是新換的,還很幹爽,晾衣繩上曬著洗幹凈的尿布,吃過三頓飯的衣服也是幹幹凈凈的,就連奶瓶也是沖洗幹凈放在孩子碰不到的地方。

劉桂花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小聲埋怨:“蘇大娘比你還講究,奶瓶放開水裏煮了好一會兒才讓拿出來。”

不怕講究的,就怕不講究。

衛孟喜倒是放心了,五十塊請的囂張保姆,總得有點真本事才行。

膩歪一會兒,小丫頭就秀氣的打起哈欠,準備困覺了。衛孟喜把她放床上,把所有人的打探隔絕在外,自己躲在炕上開始一天中最興奮的時刻——數錢。

今天的錢一開始是裝在桶裏,後來實在是太多了,她就拿個布袋壓緊壓實,直接系腰上,此時乍然壓力釋放,那錢就跟井噴似的跑出來。

幸好炕上墊了一張舊床單,衛孟喜把今天的收入按照幣值大小分類,一疊疊的分好,大團結有兩張,兩塊的有十二張,一元五角的厚厚一沓,就是二角一角的也不少,數了五分鐘才終於數清楚。

衛孟喜被今天的收獲驚呆了,去掉零頭,也居然有足足八十八塊!

昨天鹵的她其實是帶了一半多出去的,想著是先試探一下市場情況,沒想到不僅賣完了,還賣完得那麽早,單價上她可是喊的比礦區還貴兩角錢的!因為她要把運輸成本和時間成本算進去。

可就是這樣,今天金水市一行的純利潤依然有三十塊!加上礦區門店的,怎麽說也能有五十塊!

五十塊是啥概念,她一天就能掙陸廣全一個月,這家裏以後就只能她說了算!

衛孟喜都快樂瘋了,一天五十塊,要是能一直持續下去,萬元戶指日可待。

但她只是想當萬元戶嗎?不是的,她的目標沒變,還是想簡單輕松地賺點幹凈錢,現在的錢多是多,但太辛苦了,只能是特殊時期的過渡,不能作為常態。

最好的出路,不是做小吃擺地攤,還是讀書。

那麽,按照考前說好的,明天陸廣全的初考成績是不是能出來了,也不知道裸考的他能考多少分?

四百分應……應該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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