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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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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雞是多金貴的東西啊,整個老陸家已經好幾天沒沾過一點油水了。那嫩嫩的田雞肉,她是要留著自己和老頭子吃的,老頭子要是不吃,她就給老二吃,老二要是還不吃,那就用鹽腌起來,留給老四老五禮拜天家來吃。

至於老二媳婦兒,那個又饞又懶的貨,她就看在她能從娘家帶半斤白糖回來的份上,賞她一條田雞腿吧。

省得到時候親家那邊說她待不住兒媳婦,甭管她肚子裏揣的是男是女,這懶貨她是得罪不起。畢竟,人倆哥姐都在供銷社吃供應糧,家裏的紅白糖還指望他們呢。

老二媳婦是個眼皮子淺的,只要吃了她特意留出來的田雞肉,心裏不知道得多舒坦,到時候有的是好東西回報她。

陸婆子計算得好好的,結果發現這幾個拖油瓶不僅不留給她,居然還偷吃了,這就是找死!

只見她大喝一聲“小白眼狼”,彎腰就去墻根兒撿掃帚,準備好好教訓他們一頓。當然,這個“他們”不僅指衛紅衛東,也包括親生的根花根寶,在她看來這倆孩子就是胳膊肘往外拐,明晃晃的偷家行為,必須狠狠揍,往死裏揍。

還有這個衛孟喜,不會下蛋的喪門星,自從她進了陸家門,家裏就沒一件順心事,要她說吧,老三可是堂堂的大工程師,是支援三線建設的好青年,領工資吃供應糧的,要續弦找啥樣的女同志不行?

就是礦長千金也能攀一攀。

偏看上這寡婦,真是晦氣。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衛孟喜伸腿,對準她屁股就是一個狠踹。

毫無準備的陸婆子,就被她一個大馬腳踹了個往前沖,好巧不巧正前方就有一泡雞屎,一張臉懟上去,牙還給崩了。

陸婆子以前在娘家就是吃屎都得吃屎尖尖那種,嫁來陸家又沒有“婆婆”這種天敵,她可是順風順水了三十年,壓根沒想到有人敢踹她,更想不到是小鵪鶉衛孟喜。

“你,衛孟喜你踹我?”

衛孟喜看她嘴唇上還掛著雞屎,惡心壞了,臉上笑得很暢快,說出口的話卻讓陸婆子目瞪口呆:“不僅踹你,我還想弄死你,你信嗎?”

陸婆子揉了揉耳朵,“你,你說啥?”這還是那個小鵪鶉兒媳婦嗎?下意識就伸手,往她胳膊上掐,以前也沒少幹。

可衛孟喜卻避開了,不僅避開,還反手就是一把,直掐她腰上,肚子上,盡往不方便給人看的地方掐。

衛孟喜本就比一般婦女高,力氣也不小,這麽下死勁的掐法,就是成年男子也受不了,陸婆子頓時痛得嗷嗷叫,“殺人啦,這天殺的衛……嘶……嗚……要殺人啦!”

因為瘦,皮薄,雖說掐的是皮肉,卻連肚子裏頭的腸子也被揪起來了。老婆子疼得喘不過氣,就地打滾,“母夜叉……”

就在她以為今兒要被掐死的時候,母夜叉忽然放手,轉身瘋了一樣往外跑,邊跑邊哭。

老婆子疼死了,當然沒聽見哨聲,衛孟喜扒拉扒拉頭發,露出胳膊上前幾天的舊傷,那是婆婆掐的,兩條雪白的胳膊上,是觸目驚心的又青又紫的手指印。

下工回來的社員們一看這架勢,哪還有不明白的?都搖頭嘆息呢,兩年前剛嫁過來的衛孟蘭多水靈個人吶,現在楞是讓惡婆婆磋磨成啥樣了都。

“他大娘,你是沒吃過婆婆的苦,咋就下得了這狠手?”

“瞧瞧那胳膊,咱們做婆婆的也得憑良心不是?”

衛孟喜那纖細雪白的胳膊上,青紫腫脹一目了然,十分駭人。她也不嚎啕大哭,就小聲嗚咽著,披頭散發躲到隊長老婆身後,仿佛一個受盡委屈的尋求大人幫助的孩子。

“明明是她打我,這喪門星還說要我命呢!哎喲,我這一口牙都讓她崩壞了……”

“得了吧大娘,她咋說也是給廣全兄弟生下閨女的。”半路夫妻沒功勞也有苦勞。

“也別再說高攀不高攀的,現在婚都結了,你就待人好一點兒……”

大隊長嚴厲地看著她,“大娘這樣可不厚道,咱們新社會的婦女同志也能頂半邊天。”

“廣全媳婦兒先去我家歇會兒,待會兒你們都來大隊部,今晚的思想學習班大娘可不能缺席。”

陸婆子是牙疼腰疼肚子疼,還有口難辯,只能眼巴巴看著他們叫走了衛孟喜,牙尖嘴利一輩子,這是第一次啞巴吃黃連啊。

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那幾個小崽子還在家呢!等著吧,弄不著你我還弄不著他們嗎?

而此刻的鐵憨憨和花棒,正帶著小呦呦,坐隊長家大炕上翻花繩呢。

“要我說啊,廣全媳婦兒你就想開點,一家人過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

衛孟喜低著頭,心內冷笑,以前對她的打罵人格侮辱也就罷了,現在都要熬死她閨女了,還叫磕磕碰碰?不好意思,她衛孟喜就是記仇,非常記仇。

“嫂子你看。”

只見她抱過呦呦,將孩子薄薄的小破衣裳一掀,就露出一個青黃色的圓鼓鼓的大肚子來,肚臍眼突出,四周散開的是一根根青色的血管。

“啊?”隊長老婆傻眼了,“這孩子咋……這不是……鼓……”別人家的奶娃娃,即使營養不良,那也就是肚子癟癟的,這孩子腦袋和肚子大大的,其它地方卻細細的,明顯已經不是營養不良那麽簡單了。

衛孟喜蓋上衣服,把呦呦抱懷裏,點點頭,“對,就是鼓脹。”

隊長老婆對這個病一點也不陌生,據說舊社會時候,她奶奶就是因為這個病死的,一張臉又青又黃,聽說最後是肚子給脹破了,有的說是肝病,有的說是胃病,還有的說是腸子上的問題,但她娘告訴她,其實就是活活餓的。

況且,女人自個兒還有一個跟小呦呦差不多大的小閨女,白白胖胖招人喜歡,眼前這個卻餓成大頭娃娃,她眼淚都下來了,嘴裏直罵陸家不是人——陸廣全每個月寄回家20塊錢,還有8斤細糧15斤粗糧的糧票,這麽多東西何愁養個奶娃娃?

衛孟喜知道,每月寄回來的錢,老婆子都存折子上呢,細糧舍不得吃,全換成錢存起來,只把粗糧兌出來糊口。上輩子的衛孟喜不是沒想過辦法,她想給丈夫寫信告知自己和孩子的處境,可她那時候不識字兒,身上沒有一分錢可以買郵票,更不可能打電話到煤礦去,所以陸廣全這頭老黃牛至死也不知道自己小閨女是給活活餓死的。

“嫂子這樣,能不能借我十塊錢,我帶呦呦上衛生所看看,再這麽病下去,我怕……”她的眼淚忍不住。

可隊長家也沒比別人家寬裕多少,頂多就是能吃飽而已,沒多少餘錢,更擔心的是有借無還,畢竟陸家肯定不會認這筆賬,要等衛孟喜自個兒能還得起,除非熬死老婆婆先。

女人的猶豫再明顯不過,衛孟喜擦了擦眼淚,沈默半晌,又試探著問:“那,能不能給大哥說一聲,讓他幫我開個介紹信回娘家,這看病錢我明兒回去借?”

隊長老婆立馬松了口氣,“嗐,我當是啥事呢,這還不簡單,你等著,啊。”起身拍拍屁股出去了。

衛孟喜的目的從始至終壓根就不是借錢,而是介紹信。她知道以她現在這副沒有任何信用背書的身份,誰借錢給她誰就是冤大頭,她只需要以退為進拿到介紹信就行了。

現在的介紹信是出門行走的必備材料,但凡是離開朝陽公社,衣食住行都得有介紹信。沒有正當公事,大隊部輕易不會給社員開,外省施行包產到戶後,多的是農民跑城裏當盲流,社會影響非常不好。

如果她一開口就要求開介紹信,那勢必會引起隊長一家的懷疑,要是他們多個心眼找陸家人求證,今兒的苦肉計就白唱了。

只有趁著苦肉計餘溫還在,借著他們的同情和憐憫,以退為進才能拿到介紹信。

四個大孩子傻乎乎看著她,“媽你明兒要去姥姥家嗎?”

“可姥爺不喜歡你回去啊。”衛紅吧唧吧唧嘴,她記得姥爺家在縣裏,有錢,有糖,還有罐頭,“奶說了,姥爺看不上你個賠錢貨回去打秋風……”

才四歲的她,學陸婆子的語氣,學了個十成十,口齒伶俐到令人驚嘆。

衛孟喜卻心頭一緊,都說禍從口出,上輩子衛紅這張嘴就是禍害的根源,她談了好幾個對象最後都黃在她的嘴上,十六歲那年就因為懟了幾個街溜子,差點被人……雖然後來公安及時趕到,沒有造成身體上的實質性傷害,但人卻被嚇傻了,經常自言自語驚恐癥發作。

後來啊,好好個大姑娘就成了別人口裏的“傻子”,嫁不出去的“老姑婆”,十八歲那年失足掉水溝裏……

幸好,還來得及。衛孟喜悄悄緊了緊拳頭,她的閨女不嫁人也能有好日子過,更不可能再淹死在臭水溝了!

她正想著得找個恰當的機會教育衛紅,一直沒說話的根寶忽然問:“介紹信是幹啥的呀?”

“介紹信我知道,不能吃!”衛東挺著胸膛,大聲說。

衛孟喜:“……”你可真是個大聰明,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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