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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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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愛情.

江繪慈踩著腳凳下了車, 拂了拂手,示意侍女不必撐傘。

門口聚了十幾個家仆,等著來拿行李,卻只見一輛馬車, 也沒帶行李的模樣。

“夫人。”管家迎她進門。

江繪慈上臺階時, 也略停了步子, 微微擡頭凝視馮府的燙金匾額。

馮嘉幼跟著下車,正尋思她是不是打算以退為進, 待見到這一幕, 心頭一個咯噔,知道她是認真的。

此刻她還是馮府的女主人, 待會兒出來時,或許就不是了, 才會望著匾額心生感觸。

馮嘉幼摸不準自己的心情,有些五味雜陳。

她追上去:“娘。”

江繪慈已經跨過了門檻, 回頭看她:“你又想說什麽?”

馮嘉幼雙手提著裙子大步跨上臺階, 尚未開口, 江繪慈板起臉, “瞧你這毛毛躁躁的樣子, 哪一點像個大家閨秀?”

馮嘉幼來到她身邊,低聲嘀咕:“您是不是忘記女兒已經嫁了人, 當然不像個閨秀了。”

往常她敢頂嘴, 必定要被教訓一通,今日江繪慈心思不在她身上, 只說道:“你爹縱有百般不是, 至少為你挑了個合適的丈夫, 你這丫頭不喜拘束, 而謝小山不講規矩,恰好能夠包容你。真將你嫁去簪纓世族之家,以你的個性,遲早被掃地出門。”

馮嘉幼聽她這樣說,知道她對馮孝安這些年的行蹤已是心裏有數。

應該是馮孝安押送南疆王回京路上,請舅舅先抵京告知,給她個心理準備。

馮孝安一貫如此,喜歡先找別人當說客,他再出手,省時省力。

而母親在得知一切的情況下做出這樣的選擇,應該也並非一時意氣。

“父親在書樓。”馮嘉幼不再多言,陪著她往景觀湖邊走。

……

書樓裏,謝攬回憶今晚與徐宗獻的交談內容,講述的坑坑巴巴,也不太用心:“我大概就記得這麽多,其他的您去問問幼娘。”

“不必,你已經講的很清楚了。”馮孝安坐在書案後,翻著徐宗獻遞過來的那幾本折子。

謝攬不放心:“還是去問問吧,徐宗獻講了很多……”

馮孝安笑道:“講的再多,無非也就一個重點。”

謝攬:“做李似修明面上的靠山?”

馮孝安:“不止,徐宗獻是希望我可以成為李似修的謀士,保他入內閣,助他施新政。”

謝攬被書塔壓的直不起腰,坐在臺階上:“他真是異想天開。”

“他是深思熟慮。”馮孝安低頭看折子,“他大概摸到了咱們這邊的實力,揣測咱們可能缺一位治國能臣,才會推薦李似修。”

謝攬驚訝:“您還不算治國能臣?”

“人各有所長,我善韜略,精於詭計,然而像鹽政課稅這等關乎國計民生的基石之策,龐大又細致,我不如李似修。”馮孝安指了下馮嘉幼存放新律書的櫃子,“還有修律,太過繁瑣的我也不太行。”

謝攬大概可以懂,刀槍劍戟他上手極快,但像駱清流擅長的機關術,對他來說也不容易:“那您是怎麽想的?”

馮孝安一時拿不定主意:“李似修不錯,可惜徐宗獻是助力也是阻力,等咱們和他沒了共同的敵人,他可能會變成咱們最大的敵人,且先觀望著吧。”

“那衡王……”

聽到外面有動靜,謝攬起身快步走到窗邊,推開了小半扇,趁著朦朧月色,一眼認出擺渡船上站著的馮嘉幼。

正想說雪下大了,出來竟也不撐把傘,目光一移又瞧見她身邊的貴夫人,天黑,稍微離近點才認出是江繪慈。

因為謝攬並未見過江繪慈幾次,他與馮嘉幼成婚之後,江繪慈回了城外庵堂,之後一直不曾見過。

謝攬笑著說:“您可以啊,看來我們剛才出門赴宴,您也沒閑著,去把娘接回來了。”

馮孝安正將看完的折子扔去一邊,打開了第二本,聞言動作一頓。

謝攬見她們快到了,走過去門後,先整理下衣袍,正了正發冠,才將門拉開。

起初他沒將這門婚事作數,面對江繪慈時相對輕松,如今不一樣了,她是真的丈母娘。

謝攬下了臺階,頗為緊張的在旁等著,感覺自己像極了等候太後的太監,一聲對他來說比較陌生的“娘”,險些喊成了“娘娘”:“娘,您回來了。”

江繪慈盯了他許久:“當初我只以為是我女兒對你有所圖,沒想到你從上門提親開始,嘴裏就沒一句實話。”

謝攬:“……”

他看向馮嘉幼,向她求救。

馮嘉幼揪著自己的披風系帶,微微垂著眼,並沒有給他回應。

謝攬總覺得她周身散著殺氣,額頭都要冒汗了,手指發顫著往門口一指:“我上門提親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爹教我的。”

江繪慈冷笑一聲,從他身邊經過,踏上臺階,進入書樓,反手便將門給關上了。

聽著兩扇門合攏發出的沈沈悶響,謝攬眼皮兒重重一跳。

馮嘉幼瞧他無措的模樣,解釋道:“別緊張,她不是生你氣才將咱們關在門外的。”

謝攬舒口氣:“那就好。”

馮嘉幼看向兩扇朱漆門:“她是回來找馮孝安談和離的。”

“和離?”謝攬流露出的表情,和馮嘉幼初聽到時幾乎是如出一轍。

馮嘉幼卻淡淡道:“有什麽好奇怪的?”

謝攬問:“你勸了沒?還領她過來?過來之前也不派人打聲招呼,估計二叔一點兒準備也沒有。”

馮嘉幼反問:“我為何要勸?他難道不是活該嗎?”

她轉身想去登上擺渡船,謝攬拉住她:“別走啊,趕緊想想辦法。”

馮嘉幼甩開他,臉色垮下來:“你究竟站在哪一邊?這麽心疼你二叔,等他們和離了,咱們也和離,你和他一起過日子去吧!”

“你先別惱。”謝攬頂住壓力,又將她拉回來,“娘在庵堂裏雖不常見,可城外終究不遠,消息往來也方便。等她回了揚州,那就真的遠了。”

他了解馮嘉幼對江繪慈的感情,既怨恨又依戀。

也知道她再怎麽強硬,心底深處可能也對一家團圓有那麽一點點的期盼。

但這話他不敢說,以她的性格,可能會適得其反。

馮嘉幼聽出了他的意思,卻沒有否認。

沈默了會兒,她說道:“莫說我沒那個本事影響她,即使有,我也不會攔。她能想通,放下,我只會替她開心,其他都微不足道。”

……

江繪慈關上門,轉身之後站在原地,並未上前。

馮孝安依然坐在書案後,擡眸望向她。之前藏於暗處時,他早已見過她,並沒有陌生之感。

但他緊抿著唇,一句話也不說。因為湖中央空曠,馮嘉幼又特意拔高了聲音,“和離”兩個字,他聽到了。

江繪慈卻沒看他,環顧這書樓內部:“我多年不曾進來過了,想當年還是我監工建造的,原本這裏的一磚一瓦,我都了如指掌。”

會建如此一座書樓,是馮孝安喜歡閱覽雜書,時常去國子監、書院尋書,還抱怨他們小氣,不許他借走。

她便買下與馮府相鄰的幾棟宅院,請了一眾不輸給工部的江南匠人,以最快的速度挖了個湖,造出這座京城內獨一無二的書樓。

又耗費了不知多少心血,托關系滿天下的高價收購典籍,才將書樓給填充的似模似樣。

“可惜卻被你一把火燒了不少。”江繪慈的視線這才落在他身上。

眼前的男人和她記憶之中變化不大,相反的,歲月將他沈澱的更具魅力。

自小鑒寶,她的眼光一貫是極好的,從來不曾看走眼過。

馮孝安十分不願回想當年,卻也環顧書樓:“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何會放火?”

“我怎麽會不知道?”江繪慈朝他走過去,“你燒的不是書,是你的‘玩物喪志’。”

自從有了這座書樓,他便無需往外跑太多,她也能常在這裏陪伴他。

夏聽蛙鳴,冬看落雪,這裏不再只是看書的場所,也是他們夫妻倆感情升溫的地方。

甚至書看的越來越少,玩笑話講的越來越多。

後來南疆戰火點燃,滇中糧倉案牽連到同盟會,他多年來的努力付諸東流,笑容才消失了。

但起初也僅僅是沮喪,直到陸禦史一家人於荊北驛館慘死,他才開始陷入深深的自責,且自責之心一日勝過一日。

江繪慈道:“於是你一走了之,說是去西北大漠為陸禦史找兒子,其實是想用流放來懲罰你自己,也懲罰我……”

馮孝安打斷她:“我懲罰你做什麽?”

江繪慈走到書案前,垂頭看他:“因為是我使盡了渾身解數,將你鎮在了這書樓裏,害你分了心。”

馮孝安忍不住想笑:“你真以為我信這些?”

當時他覺著書樓結構有些奇怪,從內部看上去像個塔。

她解釋,說是她特意請高人擺的桃花風水局,還問他怕不怕,幾乎要將他笑死。

“我若是想要懲罰你,直接狠下心腸休妻,將你趕回揚州去。”馮孝安摩挲著手裏的折子,躲避似的低了低頭,覆又擡頭望著她,“我以為你懂,我會不吭一聲的離開,是代表著我們之間的三年之約不再作數,我認你為妻,我走後,去留隨你心意……”

江繪慈懂,她怎麽不懂。

以至於他失蹤之後,她半是難過,半是歡喜。

她努力那麽久,在他心中總算是有了一席之地,得到了認可。

她願意等他回來,等他一輩子都可以,心中定然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怨恨。

前提是只有他們夫妻二人,沒有女兒。

“你知不知道你剛離開的三年,我經歷了什麽?”

江繪慈同樣不堪回想,“你父親是大理寺卿啊,他早知你娶我這事兒不正常,認定我知道你會失蹤的原因,逼著我說,我不肯,他便將女兒將我身邊抱走。無論我怎樣求他,他都不許我見,趕我去庵堂,告訴我何時願意說實話,何時才能見女兒。”

她丈夫的秘密,自然不能說。

何況她娘家也是同盟會的成員,誰知道她那執法的公爹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你父親用了三年時間,查出個大概,又來怪我,原本他就瞧不上我是個商戶女,得知你幹的勾當我家中也有份,更當我禍水一般,好在他也覺得小嘉太可憐,準我回府去,不再阻撓我們母女見面。”

但當不滿四歲的女兒躲在嬤嬤背後,小心翼翼偷看她那一刻,江繪慈第一次在心裏恨了馮孝安,也逐漸開始厭棄自己。

越來越認同公爹的話,她只是個目光短淺、自私自利、上不得臺面的商戶女。

腦子裏唯有情愛,再無其他。

也開始像她公爹一樣,擔心馮家這根獨苗,往後若是像她該怎麽辦。

於是她又搬出了馮府,再次回到了庵堂。

“起初三年我見不到,後來我不太敢見,時間久了,我已經不會和她相處了,也懶得費心思和她相處了。”江繪慈扭頭看向緊閉的大門,“你說她上輩子也不知造了多少孽,這輩子才會遇到我們這種父母,一個一心救國濟世,一個只顧兒女私情,像是在相互較量著,究竟誰比誰更自私。”

她又收回視線,重新看向馮孝安,笑了一聲,“那我肯定是遠遠比不過你,人世間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動搖你的千秋大業。即使自我流放黑水城,你也有本事平定漠北,通商西域,造福千萬百姓,混的風生水起。”

“我……”馮孝安被她譏諷的擡不起頭,折子內頁已經被他揉皺了。

他是當真沒有想到,他的父親會這般刁難他的妻子。

因為在他的認知裏,父親也就是臉臭嘴碎脾氣大了點,內心對待親人友人都是極包容的,念她初為人母,丈夫又離她遠去,更會包容她才對。

而且這些往事馮孝安之前已經知道了,如今聽她親口說,又是不同的感受。

他幾次三番的想開口,卻不知說什麽,任何道歉的話與她吃的苦頭相比,都顯得極其蒼白。

尤其是她的情緒始終穩定,說到傷心處莫說落淚,連哽咽都沒有,仿佛只是在陳述,更令他無所適從,估摸不出她此刻真實的心態。

對待至親之人,父親、妻子、女兒,他總是容易出錯。

本該最了解的人,他卻很難看得透。

“既然如此,你早該回揚州去,強迫自己留下來做什麽?”馮孝安閉上眼睛,捏著眉心,“為了和我賭這口氣?非要等我回來,證明你贏了,再與我和離,甩我一巴掌?你就不怕我早就死在了外面?”

“你認為我會和你賭氣?”江繪慈在他面前,向來都是低聲下氣,處處看他的臉色,“即使我再惱恨,依然心懷著那麽一點憧憬,以為你歷劫回來會有變化……”

馮孝安解釋:“我之所以選擇回來,正是想要補償你們。”

江繪慈愈發笑了:“是嗎?你的補償是什麽?回京之後寧可無所事事的待在家中,也不去城外接我,就是你的補償?”

“你大哥沒有告訴你?”馮孝安皺眉,“我是為了躲著裴……”

“他說了,我才覺得自己可笑。”江繪慈直視他,“無論大事小事,只要你認為機不可失就會去做,付出的代價無非也就是晚幾天去接我罷了。反正我都已經等了那麽多年了,也不差這幾天,是不是?”

馮孝安:“……”

江繪慈:“我是最了解你的,最會體諒你的,最能包容你的。我應該懂,對不對?補償也不是一蹴而就,往後日子還長,慢慢來。”

馮孝安:“……”

“你一點也沒有變,還是從前的老樣子。”

心懷憧憬度過十幾年,只這幾天,江繪慈的心徹底涼透了。

書案上多的是宣紙,她抽一張遞過去:“和離書,寫吧。”

馮孝安看著宣紙,抿緊唇,沒有動作。

江繪慈道:“趕緊寫完,好繼續看你的折子,護你的蒼生。不要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都是些無用功。小嘉是你親生女兒,和你打斷骨頭連著筋,可以由著你慢慢來。我死心之後,與你再無牽扯,不是你想慢慢來,我就必須和你慢慢來。”

馮孝安捏折子的手,骨節攥的泛白。

江繪慈直接將他手中那本折子抽了,宣紙鋪平了來,又取筆蘸墨 ,塞進他手中:“怎麽,我已經因為你荒廢了半生,你難道非要毀了我一輩子才滿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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