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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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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審.

流程似曾相識, 謝攬微微偏頭,眼尾餘光瞥向躲在自己身後的馮嘉幼。

而齊瞻文其實一早就註意到了謝攬,印象中,程令紓的圈子裏沒有這等氣度不凡的貴公子:“你真是大理寺那位謝司直?”

謝攬唯有上前一步:“下官見過齊副統領。”

他這一躬身行禮, 齊瞻文忽又覺著此人先前那股不容忽視的氣度消失了:“我說謝司直, 你昨日才剛成婚, 今日就出來辦案了?還穿成這樣?”

怕不是想晉升想瘋了,“之前和玄影司搶, 如今又來和我們京畿營搶, 怎麽哪兒都有你?”

一個初來京城不久的七品官,竟然無孔不入, 陰魂不散,如何辦到的啊?

謝攬皮笑肉不笑, 感嘆道:“趕巧了,下官與內子閑來無事出門游湖, 恰好遇到程小姐報案。”

內子?齊瞻文外頭看向他身後, 原來是馮嘉幼。

程令紓道:“齊副統領問完了嗎?”

齊瞻文沒轍, 示意手下別抓人了, 上船斂屍。

天子腳下最講規矩, 但凡有一點違規,言官們就會從四面八方跳出來拿筆桿子戳死你。

玄影司擁有先斬後奏的權利, 最不怕言官, 尤其裴硯昭那個殺千刀的親自出馬,都沒能搶過大理寺, 他較什麽勁兒。

“齊統領, 若這疑犯當真來頭不小……”一直低調的馮嘉幼此時竟從謝攬身後站出來, “因是偶遇, 我夫君勢單力薄,恐怕還得求您借點人手,幫忙將疑犯送往大理寺。”

想得美!齊瞻文當沒聽見,莫說他一貫不喜歡馮嘉幼,搶他的功勞還要他送上門,這不是欺負人嗎?

程令紓說:“齊副統領古道熱腸,定會相助。”

“……”齊瞻文指著身後一名武官,“你帶一隊人押送疑犯去往大理寺。”

武官抱拳出列:“屬下遵命!”

謝臨溪被帶上鐐銬鐵衛押走,謝攬和他說不上話,只朝他微微點頭。

謝臨溪瞧著放心得很,並沒什麽懼意。

兩人一直是極有默契的,也見慣了風浪,故而都很坦然。

等謝攬一行人離開,齊瞻文跳上甲板:“令紓,你怎麽會和馮嘉幼一唱一和,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

程令紓不理睬他,遠眺前方一行人中謝臨溪的背影,目露擔憂之色。

齊瞻文再次提醒:“我曉得你喜愛廣結好友,但此人或許是賊寇首領,你小心引火燒身,害到你們程家。”

程令紓:“你放心,謝臨溪絕對不會是少寨主。”

齊瞻文心中不是滋味:“世事哪有絕對,若真是呢?”

程令紓想說是又如何?

她待在威遠道三年,從來沒聽當地百姓說過那位少寨主一句不是。

北戎若不是被他壓著打,西北早就亂了。

再說西域通商之路重開,最獲利的就是西北的平民百姓。

且他恩仇分明,頗具俠義之心。

聽聞他曾在漠上問一戶人家討過一碗水,後來這戶人家被馬匪殺害,他得知後單槍匹馬連追幾百裏,將那夥近百人的匪幫全部斬於刀下,還提了首領的頭顱回來祭奠。

謝臨溪若真是他,程令紓只會更傾慕,那可是威遠道不少女孩兒心中的神明。

但這些話她不敢說出口,畢竟十八寨所做的那些利民之事,在朝廷眼中全是狼子野心。

“不會的。”程令紓搖搖頭,“那位少寨主是出了名的‘莽、狠,兇’,謝臨溪若要偽裝,不可能偽裝的如此徹底,一點痕跡都不留,你指認馮嘉幼那位便宜夫君是少寨主,我可能都會懷疑一下。”

方才謝攬闖進來打翻馮嘉幼手中茶盞,將馮嘉幼緊張護在身後的模樣,程令紓現在想起來仍然心有餘悸。

總覺得那杯茶若真有毒,下一瞬她的小命就沒了。

回去大理寺的路上,京畿鐵衛在前,謝攬與馮嘉幼坐在馬車上慢行跟在後。

馮嘉幼問了他許多問題。

“所以你也只是與謝臨溪一同被封進村子裏,經歷過疫病,病好之後,就再也不曾見過他了?”

謝攬不敢看她的眼睛:“兩三年前還見過一次,他來蜀中探望我。我不知他的身份,正如程小姐所言,交友不論出身。”

馮嘉幼在心中整理:“你前腳來京城,他後腳找上門,還真是消息靈通,神通廣大。”

謝攬:“……”

不敢說太多,怕被她抓到錯處。可說太少,她似乎想得更深。

謝攬試圖勸服她:“我與程小姐都認為以臨溪兄的良善之心,不會是黑水城的人,更不會是那位少寨主。”

馮嘉幼從沈思中擡頭:“你怎麽知道那位少寨主不良善?”

謝攬一怔:“沈公子上次不是講過,他們父子狼子野心。”

“野心和善心又不沖突。”

“他殺人如麻,死在他手裏的人可能比你見過的人還多。”

“慈不掌兵,大魏的良將誰不是殺人如麻。”馮嘉幼從沈時行口中,也沒聽聞他們做過什麽慘無人道的事兒,“沈時行之所以對他們耿耿於懷,正是因為他們舉的是義旗,非一般草莽。”

謝攬看向她,目光中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希冀:“你真覺得那位少寨主不是壞人?”

“這世上哪有純粹的好人壞人。”馮嘉幼並未正面回答,她對那位少寨主了解不多,“但我與沈公子看法一致,那父子倆確實有自立為王的心思。你瞧他們做的事兒,通商、安民、禦北戎,全是治國之策……”

謝攬在心中反擊:別誣賴我和我爹,那都是你爹主張的。

二叔那些大道理他並不是很懂,之所以願意去拼命,不過是想讓大家的日子好過一些罷了。

心有不悅,他抱起手臂。

松懈下來時,險些擡起一條腳架去對面長凳上,擺正身姿的同時快速瞧一眼馮嘉幼,見她沒察覺,暗暗松口氣。

“總之謝臨溪是真的可疑,連自己的來歷都說不清楚,支支吾吾的,不是少寨主也肯定與十八寨有關。”馮嘉幼只顧著想事情,並沒有註意他的舉止,“而且上次說起赤鎏金,最後的線索指向了黑水城……”

謝攬見她絞盡腦汁的模樣,真想雙手捧住她的腦袋晃一晃,讓她停下來歇歇。

新婚燕爾的兩人說些什麽不好,做點兒什麽不行。

到底是誰那麽晦氣,非得挑這時候找他麻煩?

謝攬沒有畏懼之心,只嫌煩。

他問:“你既懷疑他,還讓我救他做什麽?”

“我是懷疑又不確定,他若不是,你能救下正好。若他是,那些鐵衛便是他殺的,手段如此殘忍……”馮嘉幼說話時關註著他的表情。

發現他面不改色,看來他與謝臨溪的關系也就一般。

馮嘉幼才繼續說,“你知道那是多大的功勞?擱在從七品的武將身上,連跳三級都不止……你笑什麽?”

“沒笑。”謝攬迅速收斂,“我的臉有些僵,活動一下。”

馮嘉幼看他奇怪,卻又想不通到底哪裏怪:“臉僵?莫不是趴在案臺上睡的?”

謝攬隨口:“也許吧。”

想起那封信還在義兄身上,也不知何時才能送到父親手中。

幸好信上沒幾個字,不然等會兒被搜出來還真麻煩了。

馮嘉幼趁機道:“那以後還是睡床上來吧,床又不小,你不想挨著我,大不了中間放個枕頭。”

謝攬心頭突的一下,那他還不如趴在案上睡,至少還能睡著。

他趁機提要求:“不如幫我搬一張睡榻?或者寬點的長椅也行,我自幼家境貧寒,不挑,躺哪兒都能睡。”

馮嘉幼笑著說:“我們府上也不富裕,沒有睡榻和寬凳,當年給我爹準備的棺材倒還閑置的,不如搬進來,床和棺材你看著選?”

謝攬:“……”

該不會是認真的?

他掀開簾子:“再拐個彎就到大理寺的街上了,我先下去。你等到了再下車。”

馮嘉幼必須跟著他入內,不然他不放心。

正事要緊,馮嘉幼點頭:“你小心些,可能還會遇到人。”

謝攬下了馬車之後手還撩著簾子看她:“遇到誰?”

“京城內消息傳得快,上次你去堵玄影司的門,今天可能也有人來堵大理寺的門。”馮嘉幼挪到外側坐,靠近他,“我同你講了,這可能是件大功勞。想自己掙這份功的,想給子孫掙這份功的多得是。還有不少想要撈利的小人也會盯著。”

謝攬費解:“撈利?”

馮嘉幼勾勾手指,他附耳過去。

馮嘉幼以袖遮唇低聲道:“因為這位若真是少寨主,利用得當,或許會牽動西北局勢,令朝廷進入備戰狀態,那從中獲利的人就太多了。”

說完,她發現謝攬額角的青筋清晰可見,像是在隱忍怒意。

畢竟初入官場,乍聽聞這些醜陋,心中憤怒也是正常。

“我知道了。”謝攬推著馮嘉幼往裏坐,放下簾子,去追前方那些京畿鐵衛。

他的臉色冷了下來。

終於明白馮嘉幼為何會問齊瞻文借人押送,是為了擋住一些勢力。

人是京畿營讓出去的,若有其他勢力來搶,京畿營肯定會出頭。

齊瞻文的父親乃是大都督,和他作對需要掂量著點兒。

這一路才能安安穩穩。

再一個,馮嘉幼這番話點醒了他。

首先,能模仿他筆跡,還知道他人在京城,寨子裏八成是出內鬼了。

這內鬼想令他落入大魏朝廷手中,挑起十八寨和朝廷的沖突,從中得利。

不知道是想得什麽利。

但是這內鬼心裏清楚,就憑京城這些人想抓他謝攬,逼著他乖乖就範究竟有多難。

所以就采用一條迂回道路,將義兄騙來京城,非得說他是十八寨的少主。

照樣能達到目的。

若謝攬猜的不錯,今夜將會有人前來大理寺劫獄。

自稱十八寨的人,是來救自家少主的。

這樣義兄將百口莫辯。

謝攬攥緊拳頭,這內鬼到底是誰?真是好算計。

他暫時收拾心情,拐彎之後,瞧見大理寺門外站著一撥人。

是大理寺的衙役,離開時程令紓派了護衛快馬跑來報過信。

“謝司直,咱們就將疑犯送到這了。”京畿營的鐵衛見無事發生,上前對謝攬抱拳,聲音有些冷意,“還請大理寺務必查明真相,還咱們那些兄弟一個公道!”

謝攬拱手:“定當竭盡全力。”

鐵衛離開以後,大理寺將謝臨溪先押入大牢,等謝攬去稟告崔少卿再行定奪。

穿著男裝的馮嘉幼下車,跟隨謝攬一起進去。

大理寺的人都對馮嘉幼比較熟悉,無人過問。

等兩人步入儀門,馮嘉幼道:“你去見崔少卿,我去牢房探望一下隋瑛。”

夜晚之前,大理寺最安全的就是牢房,謝攬想了想說“好”:“等會兒我去接你。”

……

除了馮嘉幼先前住過的“密牢”,大理寺真正的牢房好幾個,隋瑛被關在最森嚴、卻也是條件最好的石牢裏。

馮嘉幼入內甚至不需要腰牌,衙役領著她走進去,穿過好幾個區間,來到隋瑛所在的牢房。

隋瑛一見是她,立馬從石床上竄起來:“你怎麽來了?”

她在這的日子可不好過,並未受到優待。

鎮國公遠在邊關也沒派人來幫他們姐弟倆求情,任憑大理寺處置。

只寫了封信感謝馮嘉幼搭救。

馮嘉幼同樣不求情,大家意見一致,這姐弟倆都需要趁此機會吃點苦頭受些教訓,磨一磨性子。

可眼見著瘦了一大圈,馮嘉幼又有些心疼:“你這案子快妥了,再忍幾天。”

隋瑛卻豎起眉毛:“你昨天才成親,今天就跑來找我,該不是姓謝的欺負你?”

還是老樣子,馮嘉幼收起心疼:“你在這待著吧,我走了。”

“哎!別走啊……”隋瑛好不容易才見著她,手臂伸出柵欄拉住她,眼圈紅得厲害,“我這次是真知錯了,害你挨板子不說,還被迫嫁了人……”

從小相識,馮嘉幼總共也沒見她哭過幾次,忙拉著她的手安慰:“與你無關。”

“你少來安慰我。”隋瑛自從得知已經難受幾日,蹲下來抱著膝蓋哭,“我知你中了毒,但若不是挨了板子,就不會吐血,不會被他抱回房間裏,遭那些流言中傷。”

馮嘉幼也蹲下:“無流言無關,我十分傾慕謝司直,主動想要嫁他為妻。”

隋瑛不信:“你是什麽眼光我不清楚?才見了他幾面,哪來的傾慕?”

“我讀過他的文章。”馮嘉幼編個理由,“你不知道,他右手沒傷著前,寫了一手好字。文章更好,可以讀出他胸中有丘壑,往後絕非池中物,嫁他是我的福氣。”

隋瑛聽她說的頭頭是道:“真的?”

馮嘉幼發誓:“我確實是因為看好他才會嫁,沒有任何勉強。”

話音落下,相隔好幾個牢房之外有人嘆了口氣;“謝夫人挑選夫郎,未免太草率了些。”

馮嘉幼驚訝,這是謝臨溪的聲音。

方才衙役說此間只關著隋瑛,他怕是不知,剛又送進來一個。

馮嘉幼扶著牢門柵欄站起身,走到謝臨溪所在的牢房外:“原來謝公子被關在此處。”

謝臨溪問:“謝兄親口交代的,謝夫人不知?”

馮嘉幼明白了,必定是衙役詢問謝攬將人關在哪裏,謝攬隨口說和隋瑛關在一起。

他本心堅持認為謝臨溪是被冤枉的,應去享受和隋瑛的一樣待遇。

謝臨溪笑道:“謝夫人瞧我的目光如此戒備,心中真認為我是十八寨的少寨主?”

“希望不是。”馮嘉幼回以微笑,“夫君友人不多,我自然不願他失望。”

謝臨溪微微怔,隨後莞爾:“謝兄才是好福氣。”

半響,又說了聲“抱歉”。

像是為自己忽然插嘴表達歉意。

馮嘉幼敏銳的與發現他與謝攬一樣,也是個多面人。

婚禮前夕他風塵仆仆登門拜訪,坐在花廳中等謝攬,眉目中還是有幾分張揚意氣的。

今日畫舫上,矛頭全指在他身上,他竟能由著風暴將他搓圓揉扁,唯唯諾諾,從始至終幾乎沒有存在感。

如此善於藏拙,心性不是一般的堅韌。

難怪程令紓一再拒婚齊瞻文,傾慕此人。

“馮……謝夫人。”牢頭進來道,“謝司直來了,正在牢房入口等你。”

……

馮嘉幼出來之前,謝攬背靠著牢門沈思。

他今晚打算帶著馮嘉幼住在大理寺。

在房間裏下迷魂藥令她昏睡,然後等劫獄的人過來時,他也喬裝殺過去。

不給那夥人開口和被俘的機會,一個不留全宰了。

再趁機將義兄送出京城,看那個內鬼還有什麽辦法。

不信他不怕,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繼續折騰。

等回去再收拾他。

只是一直擔心在這段時間內,馮嘉幼會不會遭遇危險?

“謝郎?”馮嘉幼走到他身邊,見他許久沒反應。

謝攬回神:“我與你說件事。”

馮嘉幼:“嗯?”

謝攬:“今晚要夜審謝臨溪,你可能得陪我住在衙門裏。”

馮嘉幼:“沒問題,不過要派個人去告訴珊瑚,取些換洗的衣物過來。”

“好。”兩人商量著一起往謝攬先前住的東廂走。

竟在路上遇到了裴硯昭和沈時行。

四個人都是一楞。

沈時行瞧見她,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小嘉,你昨日才成婚,今日就跑來衙門?”

說完看向謝攬,目光中頗為不滿:“謝兄,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馮嘉幼打斷他,納悶得很:“你怎麽在這?”

沈時行亮出自己的腰牌:“剛領的,我調來大理寺了。”

馮嘉幼:“?”

謝攬感嘆玄影司好能耐,調個人來去如此輕易。

這猴子來不來無所謂,裴硯昭貼身保護他,豈不是也會經常來?

“你跟我過來。”馮嘉幼將沈時行拽走。

謝攬也主動朝著原地站著的裴硯昭走過去。

馮嘉幼拽著沈時行去到一側的游廊,滿眼嫌棄:“你好端端的從禮部跑來大理寺做什麽?”

沈時行神秘兮兮:“你猜。”

馮嘉幼不用猜:“你是沖著我夫君十二三歲時那場遭遇來的吧。”

沈時行訕訕笑:“怎麽會?”

“你莫要去煩他,他都告訴我了。”馮嘉幼趕緊講出來,“是因為一場疫病……”

沈時行聽完難以置信:“只是這樣?”

馮嘉幼初次聽時也與他表情類似:“我看得出來他說的是實話。”

“無趣啊無趣!”沈時行瞬間失去了光彩,唉聲嘆氣,“你不早說!”

馮嘉幼好笑:“我哪裏知道你動作這樣快。”

視線繞過她,沈時行看向正與謝攬說話的裴硯昭,悄聲道:“是我大哥動作快,他拿到謝兄年少時的畫像還不肯相信。”

馮嘉幼正要告訴他:“那天聽你講完,我這幾日琢磨出了一些頭緒。”

沈時行倏忽又來了精神:“我就知道告訴你準沒錯。”

馮嘉幼道:“裴硯昭如此憎恨我父親,在他心中,他家人應是冤枉的。”

可他只是暗中報仇,不去幫家人翻案,說明這案子是翻不動的。

且裴硯昭不敢暴露自己,估摸著當年也被判了刑,死裏逃生。

沈時行深吸口氣:“難道是謀反?”

馮嘉幼搖頭:“我父親若彈劾他們謀反,這事兒會沒記載?”

謀反歷來都是第一等大罪,構陷容易抹去難。

“我想到了十九年前一樁牽連甚廣的案子。”馮嘉幼捏著手指,慢慢說出四個字,“滇中糧倉。”

“三十萬大軍敗於雲城那一戰?”這等曾經震驚朝野之事,沈時行當然知道。

此案牽連甚廣,滇南都司被處置一大票官員,京城內也有幾位高官遭受牽連。

朝中各方勢力幾乎重新洗牌。

“你去收集因滇中糧倉案被處置的官員名單。”馮嘉幼指了個方向給他,“武官,姓裴,被判滿門抄斬。家中有個幼子,那幼子大概‘死’在了牢裏,‘死’在了當眾斬首前夕。”

沈時行恍然:“我爹許是認識這位裴姓武官,想保他一線血脈,遂將我大哥從牢裏救了出來?”

此案確實翻不動,無論滇中糧倉真相如何,不少人的失職罪名依然成立。

“那你爹豈不是……”沈時行流露出震驚之色。

不會,馮孝安常年身在京城,單人哪有能量去撼動遙遠的滇中糧倉?

沈時行逐漸嚴肅:“是千秋同盟會做的?”

“未必,他只恨我爹一人。”馮嘉幼持懷疑態度,“還有一點,你爹與裴硯昭的爹恐怕不只‘認識’那麽簡單。”

滇南都司那麽多人獲罪,多少嬰孩稚童遭難。

沈邱當年區區京畿小武官,是什麽樣子的交情,才能促使他頂著紛飛的戰火南下去救裴硯昭?

除非裴硯昭家中有人也是千秋同盟會的成員。

馮嘉幼轉頭去看裴硯昭。

裴硯昭不知與謝攬在聊什麽,恰好望過來。

馮嘉幼沒有避開,因為她看的並不是裴硯昭本人,是他背後當年南疆大地上那片以鮮血燃燒起來的熊熊戰火。

以及數之不清因滇中糧倉慘死的冤魂。

“我更偏向於裴硯昭一家本可以逃過此劫,卻因我爹的緣故,最終沒能逃掉。”

至於其中“緣故”為何,線索太少,她推論不出來。

“你若真閑得慌,就去查滇中糧倉吧。”

馮嘉幼閑來無事喜歡推敲陳年懸案,卻從不碰這種案子。

在她眼中這並非案子,是國殤。

該由負責研究歷史的太史令去挖掘,寫在罪案卷宗上實屬淺薄了。

……

“裴千戶。”謝攬挪動腳步,切斷了裴硯昭與馮嘉幼的視線交鋒。

幹什麽,當他死了不成?

裴硯昭蹙了蹙眉,發現謝攬比著之前爬山時的態度,改變了不少。

那會兒頂著馮嘉幼未婚夫婿的頭銜,言行舉止像個局外人。

成婚一夜的功夫,大不相同,儼然已將馮嘉幼納入羽翼之下。

裴硯昭捏了下拳頭,又松開,繼續先前的話題:“你們不必白費功夫,剛才押進去的人不會是十八寨的少寨主。”

謝攬虛心求教的模樣:“裴千戶莫不是見過少寨主?”

“險些相見。”

當年裴硯昭逼著自己與馮嘉幼徹底決裂之後,拋下玄影司的職務,孤身從京城前往西北,想去找那位少寨主比刀。

都已經走到漠上了,距離黑水城不遠,沈邱竟親自北上將他抓了回來。

那是沈邱第一次對他大發雷霆,怒斥他竟為一己私情擅離職守。

質問他守的若是糧倉,是不是想讓滇中血案重演。

打了他一百軍棍,還將他扔進黑牢裏受刑許久。

再也不去了。

“我對少寨主有些了解,不會是方才那人。”裴硯昭微微垂眸,此事倒是點醒了他。

北戎探子若不是空穴來風,莫非先前與他交手之人是少寨主?

以身手看真有可能。

裴硯昭不由舉目看了謝攬一眼,難道自己真猜錯人了?

謝攬今日這身輕裘緩帶的貴氣裝扮,襯托出他的容貌,瞧不出常年在漠上的痕跡。

是自己因為私心針對他了?

“公子,該走了!”裴硯昭大步繞過他,招呼沈時行離開。

沈時行道:“我先走。”

馮嘉幼朝他甩甩手,示意他趕緊走。

卻見沈時行是往西邊走,那裏不是出衙門的路,她好奇:“你去西廂房?”

“對,今晚要住在這裏。”沈時行興致勃勃,“你們不是抓了十八寨的少寨主嗎,今晚還要夜審,我頭一天來就趕上這事兒,當然要參與。”

“走不走。”裴硯昭不看馮嘉幼,只催促他。

沈時行快速追上去。

謝攬一旁看著,突然覺得今晚的計劃難度提升了許多。

不過裴硯昭在也好,至少不用再擔心馮嘉幼的安全問題。

馮嘉幼收拾心情,朝謝攬走去,視線圍著他好奇地打轉:“你方才擋上來,是吃味兒了麽?”

謝攬也收拾心情,提起步子朝二堂走,好笑道:“你不是怕他麽?我說過會當你的盾,擋著怎麽了?”

馮嘉幼邁大步才追得上:“真的?”

聽她語氣似在調侃,謝攬心生不滿。

她之前步步緊逼,使出渾身解數的想讓他將這門婚事當真。

他開始當真了,她倒是還沒進入狀況。

哪個男人目睹自己的新婚妻子和舊情人眉目傳情可以無動於衷?

擱在北地,他恐怕直接就動手了。

當然,用眉目傳情不太合適,但馮嘉幼方才看裴硯昭的眼神,他一點也瞧不出來有害怕的意思。

道不盡的悲苦和憐憫,寺廟裏的女菩薩似的。

也不知昨夜是不是裝可憐騙他。

但想起上次出城她恐懼的模樣,知道是真的。

謝攬搞不懂。

“我看的其實不是他,跑神了而已。”馮嘉幼察覺他不悅,不逗他了,伸手去拉他的衣袖,“你慢點,我跟得累。”

先前謝攬沒註意,聞言立刻放緩步子,同時擡高手臂,躲過她那只不安分的纖纖玉手。

見馮嘉幼似乎不死心,還想拉他,謝攬稍稍彎腰交代:“衙門裏多少註意一點,你夫君我只是個從七品司直,不是大理寺卿。”

帶著夫人來衙門辦公,還拉拉扯扯,大理寺像是他家後花園,已有不少衙役朝他們投來目光。

大理寺還真是馮嘉幼第二個家,想說“無妨”,但謝攬私底下也以她的夫君自稱,令她眉開眼笑,忽地湊近他:“謝郎以大理寺卿為目標?”

謝攬暗道糟糕。

馮嘉幼道:“今夜是誰主審?不管是誰,我這就去和崔少卿說一聲,我也過去盯著,他別提會有多高興。”

謝攬忙道:“不……!”

馮嘉幼說完已經轉身離開,再沒之前走路嫌累需要人牽著的嬌氣模樣。

步伐沈穩飛快,幹勁十足的。

謝攬真想給自己一巴掌,她想被牽著,老實牽就得了,多什麽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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