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祟最初是沒有答應溫雁風的。

他就算覺得此人有君子之風, 也不會立馬卸下心防，與溫家人合作。

直到溫聿懷回來後，站在門前目光冷漠地盯了雲祟一會後說：“讓他滾。”

沙棠站在旁邊什麽也不敢說, 她就知道溫聿懷會是這種態度。

溫雁風無奈道：“聿懷，怎能如此無禮, 他到底是祝小姐的親人, 這麽多人在, 你怎能一點面子都不給祝小姐。”

雲祟見溫聿懷這態度, 才相信溫雁風說的那些話, 溫聿懷一直都在刁難折磨沙棠。

他這個小師妹根本就不懂得反抗，別人讓做什麽就做什麽, 無論受到什麽樣的欺辱, 都覺得是自己活該。

簡直難以想象她嫁到溫家這段時間的遭遇！

溫聿懷對溫雁風的話無動於衷, 仍舊要讓人將雲祟給扔出去。

聞今瑤上前抓住他道：“二哥！你最近幹嘛這麽兇, 我還想聽他多講講飛玄州的事，你就讓他住在這啦, 好不好呀？”

少女搖晃著他的手臂撒嬌，甜軟的嗓音鉆入溫聿懷耳裏，雖然令他厭惡不已，卻無法違逆拒絕她的任何請求。

眾人只見溫聿懷周身的冷意散去, 低頭看向聞今瑤, 帶著無可奈何的寵溺與乖順。

雲祟看得更氣了。

你的妻子還在旁邊看著, 你卻當著她的面跟別的女人卿卿我我。

簡直無恥。

溫雁風根本不怕溫聿懷不會答應, 因為他拒絕不了聞今瑤。

這事就這麽說定了, 溫雁風也如願借著給雲祟療傷的借口, 把自己的人安排進偏殿來。

溫聿懷雖然答應讓雲祟留在偏殿, 卻不準沙棠去看他, 也不準雲祟去見沙棠。

晚上沙棠捧著本書坐在床邊，擡頭看了看站在窗邊的人，欲言又止。

溫聿懷沒有回頭，卻道：“想問什麽就問。”

沙棠指了指手裏的書說：“這些書我可以看嗎？”

這問題實屬意料之外，讓溫聿懷回過頭來：“你想看就看。”

“謝謝。”沙棠笑了笑。

溫聿懷第一次見她笑。

那張臉恬靜安然，雖是淺笑，卻能看出發自真心。

沙棠低頭看書，模樣認真，看見感興趣的地方，眼中滿是好奇，比平日安靜呆楞的模樣要靈動許多。

溫聿懷不知不覺看了許久。

他耐心等著沙棠看完才問：“你就沒有別的想問了？”

沙棠擡頭望去，目光不解，手掌放在書頁上，點了點以後才說：“我有一些沒看明白，確實想問你，但又怕打擾你。”

她露出溫聿懷熟悉的猶豫神色來。

溫聿懷看她一眼，邁步走過來，在床邊挨著她坐下，目光點在書頁上：“哪裏沒看明白？”

沙棠將攤開的書往他那邊分過去一半，往回翻著書頁，邊翻邊口頭上描述問題。

這和以前請教師尊和師兄問題時不一樣，沙棠還是有點緊張，總是會去看溫聿懷神色如何。

若是他露出半點不耐煩的神色來，沙棠就會立刻停止追問。

可溫聿懷並未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耐煩，他回應沙棠的疑惑時沈著冷靜，耐心十足，且令人信服。

沙棠在他的聲音下逐漸散去緊張與害怕，交談開始變得自然，純粹地與之共享書中的世界。

溫聿懷說：“都是些生長在魔界的花草，那邊也並非人們說的暗無天日，滿是荒山血水，有些地方和十二天州也沒什麽分別。”

“你去過嗎？”沙棠好奇問道。

溫聿懷神色微頓，淡聲答：“去過幾次。”

沙棠有點羨慕，低頭看著書上的畫像輕聲說：“若是我也像你這麽厲害就好了，那我也能去看看。”

這話說出後，沙棠自己都有點驚訝，她立馬變得緊張起來，下意識擡頭看去想要解釋。

沙棠一擡頭就撞進溫聿懷看著她的琥珀眼瞳中，淺色明亮的眼眸，在屋中燭火照耀下顯得熠熠生光，無比專註的目光，令人不自覺地屏息。

“你確實太弱了。”溫聿懷說，“但魔界也有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並非一定要修為十分厲害的人才可以去。”

沙棠失落地眨了眨眼：“就算是這樣……我也去不了的。”

“你若是想去，日後和我一起去。”溫聿懷盯著她說，“你既然覺得我厲害，那就不用擔心自己太弱。”

沙棠搖搖頭說：“我不是覺得自己太弱才不能去，而是……我真的可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嗎？”

她滿眼擔心和後怕，以至於溫聿懷都猜不透她在害怕什麽。

溫聿懷也覺得這種目光很熟悉。

小時候他也這樣。

既想要離開溫家這個牢籠，去外面的世界，又害怕外面的世界。

他在想要逃離的情緒達到巔峰時，戰勝了恐懼，讓他擁有無畏的勇氣一次次嘗試，最終換來如今的力量。

溫聿懷望著眼前的人，總是能想到從前的自己，一樣地被困牢籠，想要去外面的世界，卻缺失力量，甚至勇氣。

如今他成了擁有力量的人，當溫聿懷意識到，自己擁有的力量可以拯救曾經的自己時，便忘記了之前想與沙棠說什麽，而是沈著冷靜地回應她：“你可以去。”

這世上沒有什麽能困住你。

沙棠的胸腔深處因為這話又重重地響了聲。

她想，也許自己只是在等這一句話。

宋長靜是沙棠的師尊，但來的時間很少，有時候一個月來一次，有時候兩個月來一次，若是不忙，一個月則會多來幾次。

雲祟則來得比較頻繁，他也算沙棠的半個兄長，當初對於沙棠害了祝星的事，氣急之下也罵過她，冷靜後則會來找她道歉。

師兄脾氣急，怒上心頭時，什麽話都說得出來，只有阿姐祝星才能管得住他。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做錯事後，雲祟也會後悔，繼而道歉彌補。

沙棠在雲祟的反覆道歉下，便將從前的所有責罵都當做沒發生過。

雲祟來竹樓時，除了看沙棠在做什麽，聊得最多的都是與祝星有關的話題。

飛玄州流行什麽樣的胭脂、首飾、珠寶、金釵、衣裳，女孩子喜歡的一切，他都會因為祝星而去打聽，再跟沙棠念叨哪些最適合祝星，祝星收到什麽樣的禮物會開心。

雲祟常問沙棠：“你們女孩子會不會喜歡這樣的東西？”

沙棠看著雲祟帶來的漂亮胭脂首飾，卻是一個都不敢選。

因為那都是阿姐的。

她不配、也不敢去奢想屬於阿姐的東西。

盡管如此，沙棠還是很感謝雲祟的到來。

一個人在竹樓時，真的很孤獨。

沙棠不相信“不是你的錯”這句話，卻渴望有人對她說“你可以去”。

可如果溫聿懷知道她是有熒惑之命的真正災星呢？

他還會對自己說這些話嗎？

也許是和其他人一樣，認為她“不該”，“不準”，“不配”吧。

想到溫聿懷會對自己露出這樣的目光和神態，沙棠慌亂中低下頭去，胸口發悶，才剛低頭，又被溫聿懷勾著下巴擡起頭來，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我剛說的你聽見沒有？”溫聿懷問。

沙棠的眼眸顫抖，低低應了聲。

溫聿懷要將她的顫抖平息，放緩了語氣：“不要害怕。”

沙棠緊緊抓著衣袖，在他的目光註視中，緩緩點了下頭。

溫聿懷這才收回手，又道：“將來你可以去任何地方，我會和你一起去。”

沙棠被這話蠱惑，沈迷其中。

她的手指幾次顫抖，猶豫著伸出，最終抓住了溫聿懷的衣袖微微收緊，喉嚨哽塞，世上任何詞句，都無法表達她此刻的情緒。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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