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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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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寧城大捷的軍報傳至朝中, 朝野一片沸騰。

迄今為止,南北開戰以來,大晉的主帥定國公與南齊的主帥陳橋都是當世有數的名將, 兩軍對壘時, 出於各種覆雜的思慮以及對戰局的謹慎、彼此的忌憚,不約而同采取了穩紮穩打的策略。

在奉行此種策略的大方針下,大晉贏的很穩妥,南齊輸的也很穩妥。是以濯寧城一戰攻陷了這座南齊重鎮, 是開戰以來最值得標榜的巨大戰功。

桓悅昨夜和閣臣在文德殿議事一夜,今早匆匆趕去上朝。朝會結束,桓悅又和閣臣議事半晌——大朝會只是個過程,真正要緊的事,只會在議事的小會上認真商量。等他困倦不已地從文德殿出來時,手裏拿著軍報要帶去給明湘看, 卻見明湘身邊的宮女守在殿外, 見了他急急忙忙迎上來。

這宮女不及琳瑯梅醞, 進出都寸步不離明湘,但也是明湘身邊少數幾個常常跟隨的人。桓悅頓住腳步, 只聽宮女迎上來道:“皇上,郡主說了,倘若皇上有閑暇功夫, 請皇上先去慈寧宮一趟。”

慈寧宮?

太後中風, 明湘又在宮裏,內宮諸事就由永樂郡主打理。她還兼任著鸞儀衛的事務,忙碌起來甚至比桓悅睡得還晚, 怎麽會一大早趕去慈寧宮?

除夕當夜京城下了一場雪, 慈寧宮裏堆積了厚厚一層。福容大長公主的兒子想要堆雪人, 大長公主不忍拂他的願望,就令人給他在慈寧宮花壇裏堆了個大大的雪人,足有一人高。

這兩日雪化的差不多了,桓悅進了慈寧宮宮門,就見那一人高的大雪人已經化了大半,只剩下孤苦伶仃的半截。慈寧宮裏人人屏聲凝氣,面色隱帶著不知所措的焦灼,再加上太後臥病人人穿的素淡,襯著一邊那只大雪人,真是淒涼到了極點。

他跨進暖閣的門,只見福容大長公主與明湘都在這裏,明湘照舊是神情淡然,大長公主則一臉未消的惱怒。

屏風後傳來嗚嗚聲,像是人被塞住了嘴似的,桓悅下意識探頭一看,只見一個年輕少婦被五花大綁地捆在地上,眼淚汪汪地掙紮,看那服飾,分明是命婦裝扮。

桓悅定睛看清了她的臉,頓時愕然,猛地偏過頭去。

只見那張臉上血跡斑斑血痕點點,頸間也全是抓撓的血痕。領口衣裳被她自己扯的半開,抓扯的散亂不堪,雙手指甲上全沾滿了血。原本那張臉上的秀麗是半點也看不出來了,只剩下涕淚俱下的扭曲猙獰。

那居然是刑部尚書章其言出嫁了的長女,章懷翡!

章家算得上門庭顯赫,當年章懷翡未嫁時,就是京城千金閨秀圈子中很受歡迎的對象,兼她容貌出色性情端正,又很有幾分才氣,和幾位公主郡主的關系都不錯。

福容大長公主也沒比章懷翡大出太多,當年也是能一同把臂同游的關系。就是很少與京中閨秀往來的明湘,也會賣她三分面子。

桓悅一時驚愕不已,也不急著說話,只朝明湘投去詢問的目光。

“於夫人來得巧,鸞儀衛還沒去拿人,倒自己送上門來了。”明湘開口,稱呼章懷翡時用的卻是她夫家的姓氏,“衡思,給你介紹一下,太後收到的兩封未署名的表,就是出自於夫人之手。”

說著,她眼風從章懷翡面上一拂而過:“於夫人好玲瓏心思,我本來懷疑的是你的父親大司寇。”

桓悅:“……”

他十分巧妙地隱藏了自己費解的神情,但還是不大明白,為什麽自己只一夜未見明湘,就好像錯過了所有大事。

少年皇帝摸一摸袖中那封軍報,在章懷翡撕心裂肺的嗚嗚聲中,朝明湘揚眉:“願聞其詳。”

宮正司與鸞儀衛聯合展開調查之後,漸漸摸索出了幾條可疑線索,也圈定了幾個可疑人物。就在這時,琳瑯入宮遞交郡主府徽寧四年的賬簿時,提起了一件事。

她說:“郡主前幾日囑咐,說章四小姐如果再來求見,就見她一面,奴婢回去之後隨口問了一句,誰知道聽說章四小姐出事了,就是郡主回宮那日,興德街驚馬撞了幾輛馬車,其中有一輛就是章四小姐的,人似乎不太好。”

明湘一驚:“這麽嚴重?”

琳瑯點頭。

琳瑯只是隨口一提,然而她走後,明湘卻越想越古怪。

或許和南朝暗探打交道日久,內心深處自然會生出一種奇異的感知。明湘冥冥中總有一種難以消退的疑慮不安,仿佛看不見的虛空中一條無形的絲弦將一切連接了起來,只等她擡手撥動。

明湘一時間沒有捕捉到那點怪異的心緒到底來源於哪裏,直到宮正司反覆審訊慈寧宮宮人,從兩次發現書表的位置大致圈定了數位有機會留下書表的命婦。

慈寧宮每逢命婦入宮的日子,整座宮室內人多眼雜,固然是趁亂留下書表的大好時機,但同時也很容易在匆忙間被人發現,所以要想趁亂留下書表,必然不會離此人自己的位置太遠。

在宮正司圈出的名單中,明湘看到了刑部尚書章其言夫人的名字。

她忽然心中一動,招來梅醞詢問了兩句,終於明白自己內心深處那一絲若有若無的疑慮來源於何處了。

當日興德街驚馬,鸞儀衛如臨大敵請她改道,原因是什麽?

是南朝暗探專有一套對付馬匹的手段,鸞儀衛擔憂那是南朝暗探設下的套,結果最終驚馬受傷的是章懷璧。

明湘閉上眼,她想起章懷璧從前忽然對她說,她想去北司。

梅醞說,章懷璧曾經很多次入宮求見她,但是那時真正的明湘已經離開了京城,宮中‘臥病’的永樂郡主不會去見任何人。

而現在,將書表留在慈寧宮的嫌疑人中,出現了章夫人的名字。

即使明湘不願意相信,但她隱隱生出了一種預感:如果章懷璧發現自己身邊出現了南朝暗探,她會怎麽做?

她能怎麽做?

涉嫌通敵,那是族誅的大罪,除非主動檢舉。但是章懷璧對檢舉的結果並不樂觀,因為她不認為明湘對她的信任會超過被檢舉的那一方。

那她還有一條路可以嘗試,凡是要錄入北司的鸞儀衛,必先篩查近親族內有無異樣,同時一旦進入北司,相當於和家族切分開了一半,等閑不得私自離開。

也就是說,如果她能加入北司,進可以引鸞儀衛主動去查章家,退也可以最大限度地和章家保持距離。

但明湘沒有同意。

明湘閉上眼,繼續順著這條思路往下推斷。

她沒有同意,因為章懷璧當時提出請求顯得並不合理,這應該是章懷璧在著急之下匆忙做出的決定,不但沒能讓她進入北司,反而暫時失去了留在郡主府長住的資格。

這應該是在章懷璧意料之中的,她後來多次試圖入宮求見,未嘗沒有孤註一擲直接揭發的心思,然而時機不巧,那時明湘已經不在京中了。

那麽,章懷璧正好趕在她回來不久,身世疑團已經解開的時候出事,是否也有問題呢?

有問題的如果是章其言,那可就太麻煩了。不說私交,只從朝局來看,短短數月間朝局幾次動蕩,如果再有一位七卿被拉下馬,保不齊所有弊病就要在這個時候一齊爆發出來。

從私交而論,她也很不願意是章其言。一方面,二人幾次朝局爭端都站在一起,利益一致;另一方面,章其言實在沒有通敵的理由,別的不說,無論是這次真假郡主一事中他尋機會替自己上書說話,以及從前幾次抓捕南朝暗探,刑部都鼎力相助,再者,章其言是南朝世家最看不上的庶民出身,科舉入仕至今位列六部尚書,南朝下再大的本錢拉攏他,也不可能給他一個比尚書更有實權的位置。

明湘思忖片刻,低聲吩咐了梅醞幾句。

次日,梅醞打聽明白刑部尚書章其言還在內閣,拎著一匣子山參打著奉郡主命探望章四小姐的旗號,上了章家門。回來之後直奔福寧殿稟報明湘,說章懷璧確實是受了傷,整日裏昏沈沈睡著,嫡母生母都守在床前,章夫人也很是心疼憐惜的模樣,梅醞拿話試探,也沒看出什麽端倪。

但梅醞這一趟沒白跑,她陪章夫人說話時,聽章夫人提起了一個細節。

章夫人當時隨口說,章懷璧身邊的兩個貼身婢女都在當日的馬車裏,出了事不要命地撲過去護主,可憐見的傷的很重,挪出去養著了。

梅醞聽到之後心裏一動,問章夫人,那章四小姐傷的重,身邊又沒個知根知底的侍女伺候著,倒不如跟郡主說了,找個宮裏司藥司的退休女官來府裏幫著照顧一段時間,也比男大夫方便。

章夫人驕傲地說,她的大女兒章懷翡和堂妹感情最好,聽說之後連夜趕回來看妹妹,還把自己身邊一個懂醫藥的侍女送來照料章懷璧了。

梅醞有時候靈光有時候又不大靈光,她聽了之後也沒深思,直到回宮告訴明湘,明湘令人去查一查章懷翡,才大驚失色:“郡主覺得章大小姐有問題?”

“談不上有問題。”明湘若有所思道,“有點可疑,查一查吧。”

說完,她又道:“你不提章懷翡,我倒是忘了,章懷璧進郡主府,是她牽的線。”

梅醞發楞:“章四小姐幾次進宮求見,都是和她一起——可如果章大小姐有問題,四小姐怎麽還敢跟她一起進宮呢?”

“如果。”明湘淡淡道,“章懷璧不知道章懷翡有問題,她疑心的對象一直是章其言呢?”

梅醞楞住了。

“說起來,章懷翡出嫁很久了,但是我總是不記得她是於家婦。”明湘按著眉心。

一旁另一個宮女也禁不住插口:“郡主說的是,現在提起來,咱們這些個郡主的身邊人還都管她叫章大小姐,沒幾個記得起來稱呼一聲於夫人——章大小姐好像自己也不在意,是因為低嫁的緣故嗎?”

章懷翡是低嫁,丈夫姓於,在光祿寺任職,夫家門第顯赫過,傳到這一代已經不大行了。娶了實權的刑部尚書之女,全家都捧著供著,章懷翡的日子可以說十分舒服。

梅醞欲言又止:“可是,可是這樣說來,如果有問題的是章大小姐,那她為什麽要……”

明湘同樣琢磨不透,擺擺手說:“先讓人去查,查清楚了再說,說不定跟她們家根本沒有關系呢。”

鸞儀衛查的很迅速,且巧妙。

“於家不太幹凈,章懷翡如果有問題,或許是被夫家拉下水的。”不出一日功夫,風曲進宮的時候,順口就把最新查出來的消息說了。

“怎麽發現的?”明湘問。

風曲說:“李德音在旁邊聽了一耳朵,聽見於家大爺二爺的名字,說有點熟悉,就回去翻查案卷,發現於二爺三年前在百花坊為了一個□□和別的嫖客發生沖突,二人打起來,正好鸞儀衛從附近路過,把他們扭送去了京兆府,凡是鸞儀衛插過手的案子都要留檔,所以京兆尹處理完之後把案卷抄錄了一份送過來——郡主記不記得百花坊?”

明湘當然記得。

這是刑部轉交給她的那起富商曹德旺被殺案,由此牽連出一大串南朝暗探,百花坊老板黃正新就是睡蓮的其中一員。

“僅憑這個?”

風曲道:“案卷裏提到,當時於二雙目赤紅,全身發熱,情緒沖動急躁不能自控,為過量服食百花坊中□□所致——郡主,抹掉最後一句,像不像寒食散吃完之後的模樣?京兆府當時還是梁舜為少尹,他要借著這樁案子撈油水,所以特意命人問責百花坊老板黃正新,說他濫用□□,違背律令,罰了他八百兩銀子,黃正新當場就繳納罰款,甚至沒有推脫這藥的來處是否為百花坊,爽爽快快認罰——郡主,你說他這是想和梁舜結個善緣,還是單純懼怕梁舜去查這藥的成分呢?”

“確實可疑。”明湘思忖道,“一般來說,服食寒食散不可能瞞過家裏人,所以於二如果服散,於家人很可能心知肚明,甚至可能於家還有其他人服散,弄到與寒食散相仿的丹朱散並不困難。”

“我有個主意。”風曲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轉,多出了一點難言的笑意,“不見得有用,勝在沒什麽成本。”

他附耳過來,低聲說了些什麽。

明湘一楞,旋即失笑。

“郡主覺得呢?”

明湘笑的咳嗽:“可以,就按你說的辦。能把於家的罪證查出來,不但要獎賞你,還要獎賞李德音——說起來,我對她的過目不忘很有些刻板印象,只覺得她看過了再不會忘記,想不到還要翻查案卷。”

聽到李德音的名字,風曲難以言喻地搖了搖頭:“郡主誤會了,李德音之前並沒有親自看過那份案卷,你記不記得她曾經討情,想要讓她妹妹來北司?”

明湘點頭。

風曲就說:“她妹妹李姒音初來乍到,李德音留她在奏錄司整理陳舊案卷,李姒音整理案卷時,她偶然瞟了一眼,這次回奏錄司整理案卷時,真正想也沒想,直接從箱底抽出了壓在最下面的那本案卷,甚至連第幾頁第幾行,都記得清清楚楚。”

明湘咋舌。

還沒等明湘按風曲的想法傳召章懷翡,她自己先送上門了。許是聽聞梅醞探望章懷璧的消息心中不安,打著入宮探望太後的幌子求見。

明湘果然請福容大長公主招待了她,只悄悄給大長公主傳了個話,要大長公主務必把章懷翡留在宮裏住一晚上,安排在偏僻無人的暖閣住,離大長公主與太後起居的宮室遠一點。

大長公主不解其意,還是照辦了。

命婦入宮不得攜帶侍從,於是當晚,章懷翡身邊就多出兩個永樂郡主指來專門照料她的宮女。這兩個宮女無論章懷翡找什麽借口,都至少有一個一直留在她身邊,寸步不肯離開。

事實上,倘若章懷翡問心無愧,她也不該頻繁想要支開身邊的宮女。兩名鸞儀衛假作宮女侍奉在側,一開始擔憂拿捏不好分寸,但章懷翡找了幾次借口之後,眼中不由得隱隱生出了寒光,也不再擔憂分寸,一味強硬起來,不管章懷翡怎麽說,就是將她牢牢守住。其中一個叫做元和的鸞儀衛更加機靈大膽,趁著同伴服侍章懷翡沐浴,居然將她貼身的衣裳配飾搜了一遍,搜出一個鼻煙壺大小的盒子來,悄悄揣進懷裏帶了出去。

因為太後宮裏可能出了問題,宮正司女官數日來都不曾放松。元和拿著盒子給她一看,女官立刻就認了出來,盒子裏那淡紅的,好似三月桃花粉一樣的正是是丹朱散!

鸞儀衛匆匆稟報到明湘那裏,明湘微一思忖,叫宮正司拿走粉盒,然後元和假裝無事回了暖閣,依舊守在章懷翡左右。暗中又派了些人守在慈寧宮附近,果然,明湘一覺睡醒,天色剛亮,就聽說慈寧宮暖閣裏出了事,章懷翡鬧起來了。

“這散服的多了,天長日久,就再也斷不了了。”明湘語氣平淡地說。

她看著地上涕淚交加,形容狼狽的章懷翡。

此刻,章懷翡哪裏還有半點優雅端正的大家風範,如果不是鸞儀衛把她綁了起來,恐怕她在極度的痛苦之下,能把自己的眼珠子活生生摳出來。

饒是如此,她現在也是一幅衣裳散亂,滿臉是血的狼狽模樣,旁人看來簡直就是個瘋子。

一邊的大長公主毫無動容,俏臉含煞眼中噴火,活生生一幅要生吃了章懷翡的表情:“這賤人給母後下藥,害我母女至此,縱然千刀萬剮五馬分屍亦不為過!”

桓悅:“章懷翡充其量只能把丹朱散帶進宮裏,給太後下丹朱散卻非一日之功,更別提還知道你我……她的內應是誰?”

宮正司把慈寧宮上下的宮人幾乎全都帶去審問過,掘地三尺卻連個鬼影都沒發現,倒是聽到了許多人相互攀咬的胡言亂語。

明湘擡眼看他一眼,眼底有些微不可見的覆雜:“衡思,我命人扣住了慈寧宮上上下下所有宮人,現在這裏只少一個。”

桓悅心中油然而生不祥之感,只聽明湘說:“王順。”

“那還不快抓他回來!”一旁的大長公主毫不知情,立刻道,“這吃裏扒外的東西,我與母後對他如此信重,居然喪心病狂做出背主之事,該死!”

也虧得她激動不已,才沒有註意到桓悅面上一閃而過的僵硬。

王順雖然是太後任命的,但後來倒轉向桓悅,成為他放在慈寧宮的眼線,天然擁有豁免權。因此審訊慈寧宮上下時,對王順天然就格外寬松些。

明湘若無其事地道:“昨日宮門下鑰之前,王順出宮去了,理由是去公主府上為小公子取木馬玩器,隨同一起去的還有大長公主你身邊的橙紅,初步推斷是他得知章懷翡留在了宮裏,意識到情況可能不對,尋機潛逃了。”

大長公主如夢方醒,臉色刷一下白了:“是,是我同意了的……昨日本來我只想讓橙紅去的,王順主動要去幫忙,我還當他是想獻殷勤——橙紅會不會出事了!”

明湘憐惜地瞅了她一眼,還是說:“在橙紅沒找到之前,她暫時不能排除和王順是同夥的嫌疑。”

大長公主搖搖欲墜。

桓悅臉色難看地道:“搜捕吧。”

明湘低頭看了看章懷翡:“章懷翡和於家洗脫不掉嫌疑,先以服食寒食散的名義全抓起來,私下裏慢慢查。”

服食寒食散是個不小的罪名,但它的好處就是不連坐。這樣就可以只抓於家連帶著章懷翡,暫且掀不起更大的風浪。

桓悅嗯了一聲。

鸞儀衛們沖進來,抓起捆成一團的章懷翡拖走了。大長公主怒氣未消,又想起了看得眼珠子一般的兒子,生怕他受了什麽驚嚇傷害,急急沖出去了。宮人們急急忙忙追上去,步伐紛亂地沖過回廊。

“……”

明湘轉頭,看著臉色不太好的桓悅,禁不住笑起來,語帶戲謔:“皇上聰明一世,想不到犯了燈下黑的毛病。”

桓悅擡手按了按眉心,一夜沒睡的疲憊還沒消退,就已經被他心底湧上來的後怕全部沖散了。他擡袖遮面咳了一聲,反而大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

他一把握住明湘的手,指尖冰冷:“你近日常在慈寧宮……”

明湘有短暫的錯愕,隨即心中一軟——桓悅是在慶幸王順之前沒有一時昏了頭,對她下手。

“他不敢。”明湘微笑起來,柔和地望著桓悅,“梅醞一直都在我身邊,她的本領你知道。”

她反握住桓悅的指尖:“別怕。”

嘩啦一聲,一本軍報從桓悅袖中掉了出來,重重砸落在鋪著金磚的地面上。二人同時低頭,明湘疑惑道:“這是……”

桓悅慌亂地俯身去撿,似乎是為了掩飾自己方才的失措:“嗯,定國公送來的,除夕那夜,大軍攻陷了濯寧城。”

明湘的眸光亮了起來。

於是桓悅說:“我本來想拿給你看,結果被慈寧宮的事一打岔,差點忘了。”

明湘眼睛彎起來,笑盈盈看著他。

“你疲憊成這個樣子,該先休息才對,如果不是章懷翡背後牽涉到了章家,我都不會去驚擾你。”

“可是我等不及拿給你看了。”桓悅輕聲道,他眼底閃爍著春水般動人的波光,王順帶給他的沖擊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提起濯寧城大捷時難以掩飾的歡欣和喜悅。

“濯寧失守,等同於南朝失掉了半壁江山,這是自太/祖皇帝立國以來,第一次有望收覆南朝,南北一統,大業功成——這其中,五分靠先祖歷代積澱攢下的底蘊,四分靠忠貞的朝臣良將、官吏士卒,還有一分功勞,倘若能看在我這個皇帝宵衣旰食、兢兢業業的份上算給我,其中必然有一半要歸功於皇姐的扶持。”

明湘怔怔聽著,只聽桓悅接著道:“將來若能保持這個勢頭,南北一統,天下歸晉,後世史書之上、明君譜中,必定有我一席之地。”

——他已經開心的過了頭,開始情不自禁地暢想南北一統、金甌無缺之後的無上功業了!

“但同樣的,南北百年未能一統,人心散亂如沙,還待重塑,未來我活著的每一日,先祖們寄予的厚望都要化作如山的重壓落在我頭頂,咬牙一步步往前走,從不敢停滯了。”

“無上的輝煌榮耀,無上的艱難險阻,都在我前方。”

桓悅纖長的指尖依舊冰冷,卻很有力。他握住明湘的手,春水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明湘:“皇姐,我從來不忍心違拗你的意願,所以你對我的承諾,能不能再許一遍。”

殿門口梅醞在鬼頭鬼腦地探頭往裏看,大長公主風一般去了又來,足音已經在回廊上響起。屋檐下的宮燈隨風狂舞,寒風打著旋吹過天地之間,偶爾卷起一片落網的枯葉。

然而這些明湘一概沒有註意。

她只是靜靜迎上桓悅的目光,直到少年皇帝冰冷的指尖發熱,甚至因為緊張而微微潮濕,才莞爾一笑,平靜地說道:“我會永遠陪著你,衡思。”

“從今往後,直到我死,永遠。”

作者有話說:

到此完結,剩下的劇情比如南北統一、睡蓮抓捕、采蓮司等,都會放在免費的番外集裏交代,算是對這些天請假的頻繁表示歉意,以及對正版讀者一路支持的深切感謝。明天本文更新最後一章be線番外,然後從後天起麻煩大家移步專欄最下方番外集去看剩下的番外,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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