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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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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戎突襲邊關, 時機其實選的很好。

嘉州戰事正緊,朝廷將絕大多數的心力耗在了南邊;崔瑛狀告永靖侯勾結烏戎殺良冒功,朔州民間物議紛紛。邊關吃緊、人心不齊, 正是突襲的大好時機。

而烏戎精心挑選進攻的三座重鎮, 也自有其用意在:大晉北方的所有邊關重鎮中,宣化、大鄖與征儀位置最為相近,往來密切互為臂膀,一旦有難必定相互來援。因此他們同時在三地同時進攻, 用最少的兵力牽制住宣化與征儀,集中所有兵力強攻大鄖。

征儀規模最大,和宣化守將長興侯一樣,由世襲罔替的勳爵世代鎮守,守將定北侯今年六十有五,威嚴尚在, 還有五個兒子三個女兒在側, 個個精擅弓馬軍營裏長大, 將征儀上下守的鐵桶一般,烏戎是瘋了才會去碰這個硬釘子。

宣化的守將老長興侯死了, 新任長興侯寧斐還是個年輕人。但年輕人銳氣很重,歷次交手時斬獲不少烏戎的人頭。於是烏戎權衡之下,選擇了大鄖, 這裏上上任守將永靖侯被指殺良冒功, 正鬧得滿城風雨,這一任守將上任多年,很少出關追擊烏戎, 反而有閑工夫就帶著將士修城墻, 可見是個保守膽怯的性格。

天時地利人和, 主攻大鄖正好。

大鄖的守將不是世襲罔替,而是朝廷在武將中輪流挑選指派。現在的守將姓彭,已經六十多歲了,一向在京中沒有太大名氣。雪醅能把朝中絕大多數朝臣官階職位、出身背景、姻親妻子倒背如流,在看到彭將軍的名字時都楞了一會才隱隱約約想起來這個人。

烏戎對宣化和征儀的偷襲還是起到了作用,他們派往這兩地的烏戎騎兵就是註定的棄子,根本沒打算讓他們活著回來。盡管人數不多,卻因為烏戎騎兵作戰勇猛不惜生死的緣故,使得宣化和征儀沒辦法立刻出關救援大鄖。

彭將軍遞往京城的急報篇幅有限,並未詳細描述每一日的戰況,然而只從桓悅轉錄來的寥寥幾行中,便可隱約窺見其中的驚心動魄。

大鄖一萬守軍,打退烏戎後,已經只剩下三千,其中不乏重傷輕傷者,足足折損了七成,城墻上每一塊磚石都被血染成了黑紅色。但這七千守軍的性命沒有白費,因為在彭將軍的指揮之下,烏戎折損的兵力是大鄖守軍的將近十倍。

雪醅慨嘆道:“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此言誠不欺我。”

烏戎足足動用了十萬大軍正面沖擊大鄖,這些烏戎騎兵自幼生長在馬背上,會走路就會打獵,其兇悍殘忍遠勝過晉人。彭將軍此前籍籍無名,卻能在烏戎的突襲下固守數日,直到援軍趕來烏戎撤退,仍然還有再戰之力,實在是令人意外。

明湘卻想的是另外一回事:“崔瑛背後果然不止一個幕後推手。”

但南齊與烏戎一南一北相隔千裏,他們是如何勾結在一處的呢?

她的眉輕輕一蹙,旋即松開。目光在桓悅的第二張信紙上一掃,並未當著雪醅的面繼續看,而是收了起來,才問:“重明那邊有消息了嗎?”

雪醅點頭:“五十萬兩銀子。”

這個數字委實有些駭人了,室內侍奉的侍女都不由得瞪大了眼。明湘神情毫無動容,只問:“還有嗎?”

雪醅頓了頓:“重明說,他還想要郡主的一個承諾。”

這個承諾的意義不言而喻,明湘冰白的面容上似乎短暫地閃過一絲諷刺,她淡淡道:“讓重明問他,本郡主願意出一百萬兩銀子,兩個承諾,他有本事要了陳橋的命嗎?”

雪醅沒有應聲,只靜靜垂手而立。以她對明湘的了解,當然聽得出明湘只是諷刺對方的貪婪,而非當真要重明去問——事實上,這個問題的答案,明湘和雪醅心裏都明白,對方做不到。

世家嫡系、清貴無匹又如何?哪怕平時在朝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呼風喚雨權勢傾天,真到了兩國開戰的時候,所有人心裏都清楚,一個重新起覆出身寒門的陳橋,對戰事的作用遠勝於袖手清談的頂級士族。

盡管南齊士族不肯承認這一點,但所有人都明白,這就是事實。

“給他。”明湘平淡的做出了決定,“不就是五十萬兩銀子嗎?至於承諾,那更是連一張廢紙都不如,他要什麽就給什麽,相應的,他也必須讓本郡主看到他的誠意。”

雪醅應是,並無異議。

明湘擡眼,望著窗外檐下的那一盞盞在風中搖擺的燈籠,極輕地笑了一聲。

不通庶務的蠢貨。明湘想。

真以為她的銀子是能輕易收下的嗎?只要這次收下了,就相當於把通敵叛國的把柄送進了她的手裏。

到時候,可就由不得他繼續搖擺下註,首鼠兩端了。

她一手支頤,盤算著下一步落子的方位,笑容漸漸隱去。

陳橋。

明湘想:這真是個惹人生厭的名字。

二十四年前,南朝突襲鎮遠關,城中內奸勾連南朝私開城門,鎮遠關守將柳承暉力戰而死,南朝大軍在城中燒殺搶掠奸/□□女,無惡不作,還屠殺了柳氏滿門。幾個容貌格外出眾的女子被掠去南朝,其中有一個就是她的母妃柳飲冰。

陳橋。

明湘蘸了茶水,在桌案上將這個名字一筆一劃描摹出來。

將軍雖老,猶未甘閑。

陳橋年紀已經不小,又被罷用多年,但一經起覆,自身的將才便有如錐處囊中,不負曾經的名將之名。

開戰以來,除了寥寥幾次雙川渡那樣的戰役,其他時候,大晉對上南齊,總是勝多敗少。定國公坐鎮關外大營,前軍已經推進到了酈水對岸百裏處,請功的奏折雪片一樣往京中飛去。

明湘聽聞,兵部已經下了十分樂觀的論斷:倘若定國公能沈住氣,穩紮穩打繼續推進,說不定明年六月前就能長驅直入南齊京城——前提是南齊軍隊繼續保持如今的狀態。

——是的,南齊軍隊如今的狀態可謂離譜。確切的說,自開戰以來,他們的狀態一直都很離譜。除了少數出身士族嫡系,麾下軍隊是族中養出來的精銳的將領外,南齊真正能與大晉一較高下的軍隊只有陳橋帶出來的那一支東軍。

而剩下的大部分南齊軍隊,不要說士氣,前去查看虛實的鸞儀衛都懷疑他們一天只能吃一頓飯,那種虛疲低迷的狀態,分明是由內而外的。

即使如此,南齊大軍至今雖然節節敗退,卻始終保持著一個較為穩定的狀態。並沒有一觸即潰兵敗如山倒,仍然能和晉軍對峙。

這完全是陳橋的功勞。

當年武安王尚在時,定國公曾經為其副手,自言不如武安王遠矣。定國公在明湘面前毫不避諱的評價過,陳橋的韜略與當年的武安王相仿佛,之所以他能屢次勝過南齊軍隊,並非他能勝過陳橋,而是大晉的軍隊勝過了南齊的軍隊。

明湘靜靜凝望著桌面上的字跡,直到這兩個字在屋內的暖意中漸漸幹涸,最終完全消失。

“真可惜。”明湘輕聲說。

照影坐在梳妝臺前,兩名侍女一個為她梳起雲鬢,另一個則為她小心描畫出精致的妝容。

身後數名侍女分成兩列侍立,垂首靜靜立著。

侍女退開一步,照影站起身來,睜大眼看著鏡中的自己,眼底滿是興奮與陶醉——那些貴重的、華麗的,她在弄玉坊中從來不敢想象的衣裙首飾,竟然全部都屬於她。

“真美啊!”照影情不自禁地感嘆。

侍女微笑道:“姑娘麗質天成。”

“不。”照影搖搖頭。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長得好看,但即使是同一張臉,布衣荊釵和錦衣華服裝扮出來的效果也是大不相同的。

照影對著鏡子看了又看,幾乎舍不得從鏡前離開。

采蓮司當然不至於真的讓她布衣荊釵過日子,然而當年他們足足在各地挑選出三十二個這樣的女孩分開養育。哪怕采蓮司不缺銀子,也絕不可能每一個都不惜財力的養出來,隨著陸彧被殺,沒了采蓮司的供給,陸彧一黨能維持住陸彧留下的各條線就不錯了,更不可能在她們身上花大錢。偏偏照影住在弄玉坊中,那裏是南齊最有名的青樓之一,饌玉炊金香車寶馬,兩相對比之下,就使得照影更向往錦衣玉食的生活了。

她幾近迷醉地望著鏡中那張美麗的面容,擡手輕輕撫摸著鬢邊步搖上垂落的珠玉。忽然面色一變,急急收手,低頭看著自己右手指節上的那一道寸許長的傷疤。

她的手確實很美,那一道傷疤卻如同白璧微瑕。照影摩挲著傷疤,感受著指尖傳來的凹凸起伏的觸感,面色變了又變,最終顯出了怨恨和不甘交織的神色。

這是她年幼時打碎了瓷盞,下人一時疏忽忘記收拾,劃傷了照影的手,留下了一道極深的傷口,傷愈後疤痕也長久的留了下來。

“錦衣玉食、呼奴喚婢的日子本來該是我的。”照影喃喃道,“憑什麽,憑什麽那個冒牌貨能鳩占鵲巢這麽多年。”

她幾乎抑制不住心底深重的怨毒,正如她第一次聽到自己的身世時那樣。

“我才是湘平郡主。”照影對著鏡中的自己說,“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該是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該是我,憑什麽她頂著我的名字,享受著我的一切,我卻要躲在一處小小的院子裏過十幾年,連自己的親生爹娘都沒見過一面。”

一旁的侍女恍若未聞,顯然已經習慣了她流露出這幅不甘怨毒的模樣。一直到照影握拳的力度過大,指尖幾乎要刺傷掌心時,侍女才出聲道:“姑娘,大人喚您過去。”

照影臉上略顯猙獰的神色頓時消失了:“我現在就過去。”

她的聲音也變得甜而輕快,眼底是真切的敬畏。

侍女為她戴上覆面的白紗,引著照影出門去了。

與此同時,陸蘭之坐在椅中,神色難得帶了一絲凝重:“照影這步棋,我本來準備壓一壓,留到合適的時機再用,爭取讓她發揮最大的功效,現在拋出去,太浪費了。”

可惜,皇帝催得太急。

寄予厚望的烏戎這步棋一敗塗地,這群廢物沒用的程度遠超想象。而陳橋在正面迎擊大晉時敗多勝少,十分平穩的節節敗退。

雖然就目前來看,南齊付出的代價盡管傷筋動骨,離滅國還有一段距離,但如果繼續保持這個穩定的敗退狀態,估計明年過不完,齊朝就得再度丟失京城。

百年前齊朝南逃可以南渡,現在再南逃就只能揚帆出海了。陸蘭之很想建議皇帝從現在開始撥款制造能下海的大型樓船,不過他還是聰明地選擇了閉嘴。

他想起今日皇帝在他面前一邊大罵陳橋無用,一邊催促他盡快動用采蓮司的力量,盡可能再給大晉制造更多麻煩,忍不住失聲一笑。

“大人?”正在匯報的鎮撫使被他笑的一楞。

陸蘭之擺擺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侍從前來通傳:“家主,靜華園那位姑娘到了。”

鎮撫使暫時噤聲,等待陸蘭之發話。

陸蘭之:“你繼續說。”

鎮撫使繼續說了下去,匯報完之後,瞟了一眼正院院門的方向,才猶豫道:“大人準備現在就動用照影?”

陸蘭之淡淡道:“采蓮司抓了那麽多北晉青鳥,還是不夠安皇上的心,總得來個大一點的動作,好讓皇上看見采蓮司辦事忠心得力。”

北晉湘平郡主權勢滔天,拿這枚不聽話的棋子開刀正好。

只是……陸蘭之遺憾地嘖了一聲。

這枚棋子不聽話歸不聽話,卻從來不是能夠輕易小看的對象。他原本為照影準備的是一個更加完善的計劃,如今為了迎合聖心匆匆將她推出去,恐怕效果要大打折扣。

他想起正在北邊嘔心瀝血領軍,皇帝卻對其百般疑忌的陳橋,再想想出首狀告定國公之後就音訊全無的崔瑛,居然詭異地生出了一點羨慕。

“這樣的君主,怎麽能贏呢?”陸蘭之想。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啊啊剛剛發現沒發出來,再一看存稿箱定成了十點,還是明天早上十點......我這個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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