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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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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少女,長著一張與已故武安王妃足有五分相似的臉!

謝虞結完賬, 身後已經沒了人影,他快步追出店門,左右一看, 疾步追了上去。

“姑娘留步!”他揚聲喚道。

街道上往來行人聞聲好奇張望, 精壯威武不茍言笑的護衛轉頭警惕地看著謝虞,緊接著一行人在街邊止步,護衛侍從垂首讓開,露出那兩位被簇擁在正中的小姐。

謝虞聽見那位請他去結賬的小姐溫和發問:“公子還有事嗎?”

“三妹。”雪醅蹙起眉來, 眼風從謝虞身上一掠而過,旋即移開,聲音不高不低,“這樣不成體統。”

謝虞唯有苦笑。

這位小姐口中說著‘不成體統’,但顯然不是在訓斥她的妹妹,而是在含沙射影的責怪自己。

他從前還從未有過這樣的遭遇, 卻也心知自己的舉動不太妥當, 苦笑著低頭道:“姑娘教訓的是, 在下冒昧,實在抱歉——可否請二位姑娘暫且移步, 在下有一件要緊的事相詢。”

眼看著雪醅蹙起的眉沒有松開的意思,謝虞又說:“請問二位姑娘是定州嚴家的小姐嗎?”

明湘和雪醅不動聲色地對視一眼,眉梢輕輕一揚。

雪醅背在身後的手指動了動, 比出一個不大顯眼的手勢, 而對面的謝虞卻還恍然不覺,四下一瞥,手指向不遠處一家規模頗大的酒樓:“二位姑娘如果不放心, 就到這裏坐坐。”

片刻之後, 一行人坐進了這家醉仙居的二樓包間中。

“在下雖未見過二位姑娘, 卻聽嚴大小姐提起過兩個妹妹。”謝虞說。

‘嚴大小姐’是嚴懷英的長女嚴梅蕊,和兩個還未出閣,輕易不在生意場上拋頭露面的妹妹不同。嚴梅蕊成婚後,就開始協助父親打理生意,如無意外,將來嚴懷英手下的基業,將主要由大女兒接管。

雪醅身為‘二姐’,挺身而出接過話頭:“原來謝公子和大姐見過。”

謝虞說:“奉楊的繡羅坊算是雲州規模最大的一家,當初建成時嚴大小姐親自過來主持,在下那時有幸同嚴大小姐見過。”

繡羅坊是嚴家手下的產業之一,嚴懷英主做綢緞生意,家大業大,產業不少。饒是出來之前雪醅了解了不少和嚴家生意有關的事,也不能面面俱到。

嚴家的女兒一樣要學打理生意,嚴二小姐卻對家裏的產業一竅不通,怎麽想都很可疑。雪醅一邊祈禱鸞儀衛快把嚴靜從客棧帶過來,一邊不動聲色地和謝虞寒暄數句。

明湘一手支頤,饒有興致地瞥向謝虞。

士農工商四等分明,商人歷來居於末流。嚴懷英再有錢,那也只是個商人。而謝虞是奉楊知縣之子,有什麽理由對著嚴蘭蕊、嚴竹蕊兩個商戶之女做小伏低,一口一個‘在下’呢?

她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謝虞,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謝虞轉頭,朝明湘有禮地頷首一笑。

“他缺錢?不對,他的衣料很好,連腰間配飾都是不重樣的好料子。”明湘眨眨眼,在心裏否定了自己的推論,“那就奇怪了,縣尊公子有什麽為難之處,要求到嚴家頭上?”

“又或者是。”明湘淡淡想著,“嚴梅蕊只是個借口,此人蓄意接近,意在試探我與雪醅的身份。”

雪醅終於忍無可忍地沈下臉來:“謝公子!”

她還謹記著嚴蘭蕊這個身份,四民等級分明,富商千金是無論如何不能輕易得罪士子的,因此雪醅沒有立刻發作,令人將這個膽大包天的狂徒拿下——但饒是如此,謝虞一再有意無意地用眼角餘光去窺看明湘的行為,也實在大大觸及了雪醅的底線。

主辱臣死,倘若在京中,雪醅已經立刻動手拿人了。然而現在為免壞了明湘的安排,她只能恰如其分的沈下臉,扮演一個矜持端莊的大家閨秀。

謝虞一驚回神,連忙致歉。

他倒不是如雪醅所想,當真對那位容貌氣質驚人的三小姐嚴竹蕊存在不軌之心,實在是謝虞極其敏銳,盡管這兩姐妹之中二小姐嚴蘭蕊看上去是出面做主的那個,但不知為何,謝虞偶爾迎上嚴竹蕊那含笑柔軟的目光時,總是從心底油然生出一種警覺來。

嚴二小姐似乎耐心不好,短短幾句寒暄之後,謝虞意識到這一點,連忙切入了正題。

待他說完,雪醅難得地沈默了一下。

她從謝虞口中套出了不少話。據謝虞表示,自己的小廝註意到打著嚴家標記的馬車駛進客棧,看到馬車上下來兩位小姐,所以自己是有心到客棧附近去打個招呼的。

搞清楚了這一點,雪醅就沒什麽和他聊天的興致了。多說多錯,萬一謝虞發現她對嚴家的了解還不及一個外人多就麻煩了,何況謝虞在她眼裏依然不算個正人君子——和尚未出閣的閨中少女打招呼,至少應該先派人上門通報一聲,得了回應在過去,哪裏有埋伏在客棧附近的店鋪裏,突然殺出來跟人搭話這種打招呼的方式?

然而聽謝虞說完,雪醅發現自己對這位謝公子的判斷可能存在一些偏差。

謝虞問:嚴家是否有意在奉楊縣城興建更多產業。

雪醅:???

她楞了一下,很快笑道:“讓謝公子見笑了,小女還未出閣,家中的生意還是父親與大姐做主,小女年幼才疏,這等大事由不得小女決斷。”

謝虞張口欲言,正在這時前去客棧帶嚴靜過來的鸞儀衛已經折返,他眼睜睜看著嚴二小姐玉手一擡,半含喜色地道:“嚴管事來了,謝公子,這是我父親最倚重的親信管事,我們姐妹也要稱呼一聲嚴叔的,這些大事我們姐妹不知道,嚴叔或可為公子解惑。”

略帶茫然的嚴靜管事:“……”

謝虞被嚴二小姐毫不遮掩、如送瘟神的態度噎的一哽,但還是很快轉向滿目茫然的嚴管事。

明湘在一旁聽了半晌,大概捋清了謝虞的目的。

奉楊縣是雲州數一數二的富裕大縣,來往客商如雲,各色產業繁華興盛,每年雲州繳稅時,州府以下各縣中,奉楊縣能列入前三。而這富裕的由來,是因為奉楊縣有著得天獨厚的位置——它位於南北交通要道,來往極其便利。

然而,奉楊縣的位置雖好,到底不是獨一無二。奉楊縣位於雲襄二州交界處附近,它的交通極其便利,商業極其興盛,不但雲州商人不會放過這裏,還將襄州的商人也引了過來。在這令人心驚的利潤面前,襄州終於忍不住了。

襄州德沖縣,離奉楊縣不過幾十裏,襄州布政司撥銀子大力整修官道,又頒下種種措施,扶持德沖商業。自今年開年來,尤其是過了六月後,襄州商人在德沖看到了好處,自然不會舍近求遠再來奉楊,而雲州商人,也有不少將目光投向了德沖縣。

如此一來,此消彼長,奉楊縣雖然不算一落千丈,但較之往年到底有所不如。可想而知,年底繳納稅賦、戶部考察時交出的成績,也不會太好看。

奉楊縣的底子放在這裏,若是往年,倒還好說。偏偏謝虞的父親謝知縣明年任期便滿,若是能得個優良的考評,自然能往上再挪一挪,調回京中為官,但現在眼睜睜看著奉楊縣今不如昔,還是在他的任期內,豈非大大不妙?

——謝虞當然不會一五一十全說出來,但明湘只消一聽,就將他的來意猜出了七七八八。

即使如此,謝知縣任期明年方滿,謝虞倒也不必急成這樣,他心裏必定還有自己的盤算。

不過他在盤算什麽,明湘就不關心了,她只關心謝虞是不是存了試探之心,現在看來謝虞似乎並無此意,她也就無意多留心。於是先行起身,和雪醅一同離開,隨手指了幾個鸞儀衛,令他們派個人盯住謝虞,另外去打聽一下謝虞此人。

明湘和雪醅逛到夜色沈沈時才回客棧,侍從身上掛了不少包裹。待回了房中,明湘從中挑了幾件,又特意將那只竹編小狐貍撿出來單獨裝好,囑咐雪醅:“等往宮中送信時,一同給皇上送去。”

雪醅:“……是。”

翻檢完了今日所得,明湘才叫來嚴管事。

嚴管事也才回來沒多久,一邊拿手帕擦汗一邊道:“回貴人,謝公子似乎是真心想拉嚴家到奉楊縣來開辦產業的,聽他言下之意,似乎還有拉上幾個富商一起,將奉楊本地的特產往各地賣出去的想法。”

眼看嚴管事開始詳細描述謝虞對奉楊縣的商業規劃,明湘不耐煩細聽,便問:“他只說了這些?”

嚴管事:“謝公子還想請二小姐和三小姐替他朝大小姐問好。”

明湘:“……你怎麽說的?”

嚴管事:“小人不敢私自做主,又要隨從二小姐三小姐南去送糧,故而不能給出謝公子答覆,只能承諾謝公子,會寫信給老爺說起此事。”

明湘滿意點頭。

她又揮手招來出去打聽謝虞此人的鸞儀衛。

鸞儀衛打聽出來另一個消息:“坊間有傳言,謝虞不是謝知縣正妻的親生子,據說知縣正妻遲遲無所出,就抱了庶出的謝虞來當做嫡出的兒子養,誰料謝虞長到十歲出頭,知縣正妻又生下一子,就是謝家的二公子謝煜。”

“這名字有趣。”雪醅情不自禁地接口。

虞字與煜字讀音相似,父母給兄弟倆取名,通常不會取音形特別容易混淆的字。而虞字又有憂慮、欺騙的意思,煜的寓意則好很多。

鸞儀衛接著道:“謝虞年幼時,還傳出過神童的名聲,長大之後反倒不願讀書,整日流連在縣衙裏,要跟著捕快仵作查案,人人都說這是傷仲永,為此謝虞惹了謝知縣不喜,卻依然不改,弄得如今謝知縣不許謝虞再進縣衙大門,更不許和捕快仵作接觸。”

“有意思。”明湘笑起來,“謝虞的表現許是和謝家家中的紛爭有關。”

既然鸞儀衛沒發現謝虞有太過可疑的地方,明湘就略過此事不提,次日一早便要繼續上路,各人各自回去安置睡下。

次日清晨,明湘等人起身打疊行裝準備出發時,謝虞居然神奇地出現在了客棧門前。

“聽嚴管事說二小姐與三小姐肩負南下運糧的重任。”謝虞肅穆道,“在下理應前來送行。”

明湘:“……”

雪醅:“……”

嚴管事:“……”

馬車走出去一段路,明湘回頭看時,還能看見謝虞的身影,她禁不住感嘆:“謝虞的處境,竟然這麽艱難嗎?”

雪醅仍然堅持對一切人保持疑心:“如此過分殷勤,必有所圖。”

只不過謝虞的所圖,在雪醅這裏從明湘變成了嚴家。

從奉楊縣城離開,再接著南下,就是一路坦途。沿路遇到了不少同樣南下運糧的商人,比嚴家的車隊帶的運糧車更多。還有幾個商人運糧不慎,讓糧草淋了雨或是受了潮,正四處高價收購糧食,想補足送去。

明湘對此很滿意:這說明軍中對運糧一事監察嚴格,並非敷衍了事。

等走到嘉州臨近鎮遠關的時候,已經是明湘離京十日之後了。

如此長途跋涉連日行路,不要說明湘身體弱,就是青壯也容易支撐不住。住進鸞儀衛此前在嘉州備下的宅子當晚,明湘就發起熱來。

明湘倚在床頭,一邊指揮侍從收拾包裹一同寄回京中,一邊堅持要親自提筆寫信給桓悅報平安。

雪醅在一邊極力阻攔,未遂,明湘堅持:“衡思認得出我的字跡,看出信不是我所寫,一定能猜出我病倒了,相隔千裏,何必讓他白白擔憂?”

然而她一落筆就知道不行,病中手腕無力,寫出來的字少了幾分筋骨,乍一看與平時的字體一般無二,仔細一看只覺得哪一處都不同。

明湘遺憾放棄,仍然囑咐雪醅:“等我退了熱再寫。”

雪醅無奈應下,然後問:“郡主,咱們什麽時候往關外去?”

“這兩日戰事不算太急。”明湘輕輕道,“明日一早給大營遞信。”

雪醅欲言又止。

明日一早給大營遞信,定國公知道永樂郡主親至此地,縱然自己脫不開身,也一定要派心腹親信前來探望。明湘斷然不能躺在床上接見定國公的心腹,必須要梳妝打扮盛裝相見,方才是永樂郡主該有的氣派和對定國公的敬重——但明湘現在還發著熱,昏昏沈沈躺在床上,頂著全套行頭爬起來坐上一兩個時辰,那必然是受不了的。

明湘看得出雪醅猶豫,沈聲道:“雪醅!”

她盯著雪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是為我考慮,但我之所以不遠千裏前來此處,為的是什麽你也知道,萬萬不可本末倒置。”

雪醅面色泛紅,垂下頭去。

明湘嘆了口氣,不再多說。

她是真的疲倦,示意侍從退下,合上眼,很快墜入了沈沈的睡夢中去。

與此同時,南朝,弄玉坊。

這裏是齊朝京城最有名的青樓之一,是一座真正的銷金窟,行宴的歌舞樂聲和歡聲笑語不絕於耳,空氣中飄散著甜膩的香氣。

只有極少數的人才知道,弄玉坊花園中的後門還通向另一個地方。

那是一處極其僻靜的院落,後門處停著一輛馬車,一個身形窈窕、面覆白紗的少女登上馬車,車聲碌碌,向遠處行去。

少女的面容被厚重密實的白紗層層遮掩,只露出一雙明眸,她的聲音半是忐忑半是好奇:“我要去哪裏?”

駕車的人開口了。

他說:“帶你去見主子。”

面紗遮住了少女的表情,然而那雙露出來的眼睛裏,滿是崇敬與畏懼之色。

如果大晉宮中曾經侍奉過武安王妃的舊人在此,看到少女面紗之下的面容,一定會露出難以掩飾的駭然之色。

——這個少女,長著一張與已故武安王妃足有五分相似的臉!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今天晚了點,因為臨發之前發現設定有一點問題,緊急修改了一下,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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