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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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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意離京

“皇姐。”

桓悅匆匆迎出來, 肅冷的面色終於泛起些許和軟:“你聽到消息了?”

明湘嗯了一聲,和他往宮院中走,問:“現在如何了?”

桓悅目光往正殿及西側殿一掃, 冷哼道:“鄧誨和葉問石還在裝傻子, 另外幾個倒是肯開金口,也只不鹹不淡說兩句。”

“永靖侯怎麽說?皇上總得允許他自辯。”

桓悅神色一動:“崔瑛說完,勳貴們當場就鼓噪起來,朕匆匆散了朝會, 現下勳貴都在偏殿待著。”

“我去吧。”明湘不等桓悅說完,就猜出了他心中所想。

桓悅點頭:“好,那就托付給皇姐了。”

他目光一垂,從明湘雪白的頸間掠過,或許是趕回來太過倉促,一縷烏發從鬢邊垂落, 落進了領口中。

桓悅擡手, 替明湘將那縷發絲挑起來別好, 又含笑深深看她一眼,再擡眼去看明湘身後不遠處跟著的鸞儀衛玄部統領風曲時, 恢覆了平常的語調:“你隨朕來。”

桓悅帶著風曲回了正殿,而明湘則去了偏殿見以定國公世子、永靖侯為首的勳貴們。

這一去就是一整日,一直到天色暗淡下來, 宮門下鑰的前夕, 重臣們才陸陸續續出宮,一個個神色嚴峻。

當桓悅回到福寧殿裏的時候,明湘已經梳洗更衣, 只著白色寢衣平躺在禦榻上, 兩位宮女正用軟緞替她絞幹頭發。

桓悅揮揮手, 示意宮女下去,自己拿過軟緞包裹住明湘的發尾輕輕絞著。

明湘睜開了眼,似是想要坐起身,卻被桓悅一手壓住肩膀:“皇姐躺著吧。”

明湘繼續平躺在榻上,又閉上了眼,神情安詳中略帶疲憊。她沒有問桓悅,桓悅也沒有問她。

白日裏二人已經抽時間交流過數次意見,到最後文臣和勳貴索性一同坐進正殿裏,發生了激烈的爭執。最後桓悅一錘定音,將崔瑛狀告的永靖侯罪過交由刑部徹查,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仍然本著疑罪從無的原則對待永靖侯。

而出首狀告永靖侯的都禦史崔瑛,則被桓悅指給了風曲負責。

說的直白一點,就是把崔瑛給關進北司去了。

作為左都禦史,都察院總憲的鄧誨,經過一日的爭執下來,這次倒沒有提出反對——鸞儀衛抓人和刑部抓人是不一樣的,因為鸞儀衛本身在朝臣中的風評不好,所以被鸞儀衛抓走造成的聲名損傷反而沒有那麽大了。

這聽上去離譜又可笑,但事實上的確如此。

況且,鄧誨力保崔瑛,也並非是出於私心,而是他既然做了左都禦史,掌管都察院,那就必須要為都察院中的每一個禦史出頭負責。但鄧誨出頭保崔瑛是一回事,心裏對崔瑛不滿又是另一回事了。

——先不提崔瑛狀告的永靖侯罪名是否為真,也不提崔瑛事先根本沒有和鄧誨通氣使得鄧誨無比被動。單單只提崔瑛選在南北戰事正酣的這個節點上狀告永靖侯,還將大晉主帥定國公一同拖下水,這就足夠鄧誨對崔瑛產生疑心不滿了。

鄧誨再怎麽鐵面無私忠直敢言,但他能坐到七卿之一的左都禦史,就說明他絕不是個沒有腦子的蠢貨。因著他位高權重,如今戰事的情況他大都清楚,現在南北戰事正到了關鍵膠著之處,如果在這個關鍵節點上主帥獲罪,大晉別說是贏了這場戰事,能穩住軍中不內亂就算不錯了。

在鄧誨看來,哪怕永靖侯罪名為真,也不能在這個關鍵節點上清算他,至少要等到南北戰事結束再說。否則大晉臨陣換將軍心渙散,恐怕要重演一遍二十四年前鎮遠關的血色夢魘了。

定國公前方作戰,朝廷在後方清算,對軍心的影響多大,崔瑛會不知道嗎?

距離永靖侯駐守大鄖已經過了很多年,現在永靖侯全家老小都在京中,新任駐守大鄖的主將和永靖侯府乃至定國公府扯不上半點關系。皇城下皇親貴戚俯拾皆是,永靖侯再想幹什麽類似於殺良冒功的血腥大案幾乎毫無可能。

換句話說,即使永靖侯所犯之罪為真,但這大罪已經過了多年,性質雖然惡劣,但是在當下不具備持續犯罪的能力,那麽為了南北戰爭的局勢著想,也該延後算賬。

除非崔瑛是永靖侯殺良冒功的直接受害者,否則他沒有理由一刻都等不得,非要在這個節點上公然狀告永靖侯,還將定國公拉下水。

可崔瑛祖籍雲州,和朔州隔了十萬八千裏,根本扯不上關系。

因此,崔瑛貿貿然出首狀告永靖侯,就顯得非常可疑了。

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先把他扣在北司裏,既是出於對他的警惕,同時也是對他的一種保護——定國公是勳貴中的中流砥柱,而大晉如今文臣地位高於勳貴,這一場南北戰事是勳貴們寄予厚望心心念念要打好的翻身仗,事關勳貴們日後在朝中的地位尊榮,他們不會也不允許任何人任何事擋在自己身前。

那麽對於勳貴來說,出首狀告永靖侯乃至定國公的崔瑛,簡直就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如果放任崔瑛在外面自由來去,他很可能活不過這個九月。

北司雖然兇名在外,但朝臣們都認可,這是整個大晉上下除了皇宮外防守最嚴密的地方。待在這裏,崔瑛神不知鬼不覺遇害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當然,這樣一來,崔瑛面對的最大威脅就變成了鸞儀衛——鸞儀衛協辦這起案子,以他們膽大包天的程度,會真的對著崔瑛這麽一個處處可疑的人視而不見嗎?

良久,明湘輕聲道:“蠢東西。”

她這句話不知是在罵崔瑛,還是在罵今日文德殿中的朝中重臣。

桓悅將半幹的軟緞抽開放在一邊,摸了摸明湘已經只剩下微微潮濕的頭發,側身在榻邊躺下。

他抱住明湘,輕輕嘆了口氣。

這件事難辦就難辦在崔瑛是在朝會上嚷出來的,盡管桓悅已經下令封口,但這麽多朝臣人多口雜,不可能完全不洩露出去。如果此事背後還有人推波助瀾,那麽即使封口朝臣也沒用了,因為幕後之人一定會想辦法將此事傳開。

只要傳開,這件事就必須盡快拿出個章程來。

“永靖侯這件事,我打算交給刑部和鸞儀衛協同來辦。”桓悅低聲道,“不管真相如何,總得盡快給出個交代。”

他說‘不管真相如何’,其實是已經下定了決心,為南北戰事計,即使永靖侯有罪,定國公有罪,也絕不能在這個時候辦他們。所以查出來不管是真是假,它都必須是假的。日後桓悅再清算永靖侯,也必須得另外找借口。

明湘卻道:“我覺得這是假的。”

她的語氣十分篤定。

“怎麽說?”桓悅問。

明湘說:“你覺得崔瑛是不是受人指使?”

桓悅想都不想:“當然。”

崔瑛告狀的時間和對象都太可疑了,桓悅敢說,就算是力保他的鄧誨,都對崔瑛心存疑慮。

“那你覺得誰在背後指使?”

這一次,桓悅給出的回答依舊很快,只是多了點不確定。

他說:“嫌疑最大的是南齊,其次麽,有很小的可能是勳貴。至於雲州學派,他們不會做這種蠢事。”

明湘嗯了一聲:“如果是勳貴的話,他們的目標應該是通過給定國公身上潑臟水,從而讓他失去擔任主帥的資格,好自己接管軍隊,那麽他們就不該在這個時候令崔瑛出首狀告,而是會選在開戰前夕。”

桓悅點頭表示同意。

明湘接著道:“所以是勳貴指使的可能性很小,南齊的可能性最大,那麽問題來了,南齊從哪裏來的消息?”

桓悅若有所思。

明湘說:“南齊采蓮司的能耐,我比你更清楚,他們的手伸到最北邊的可能性不大,崔瑛拿出來的證據,是一封永靖侯副將留下的絕筆信,但這封信除了很舊之外,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它真是永靖侯副將親手寫的。”

按崔瑛的說法,永靖侯駐守大鄖時的副將是因為知道了他殺良冒功而被滅口的。但在兵部的記錄裏,這位副將是因為回京述職時遇上泥石流,舉家不幸埋在了泥石流下。

“你看,唯一的物證不能直接證明永靖侯殺人滅口,其他線索需要時間去深挖。”明湘睜開眼,註視著近在咫尺的桓悅的臉,“這給了我們機會,因為現在我們不能立刻證明永靖侯是清白的,但對方也無法立刻證明永靖侯確實犯了罪。”

“以我對采蓮司的了解,如果這件事是真的,他們反而會把這件事包裝上一層虛假的外衣,引得我們大張旗鼓去查,一心要還定國公清白,查出真相後無法收場;而只有這件事是假的,或者他們只是猜測,沒有實際證據,才會直接利用崔瑛拋出消息,甚至不惜廢掉這顆棋子。”

她停頓了片刻,繼續道:“今日在文德殿,你指派刑部侍郎李景去朔州查這起舊案,我當時就生出了一個想法,不過還是想先回來和你商量一下。”

桓悅道:“你說。”

明湘望著他,平靜道:“不管這件事是真是假,我覺得我有必要去鎮遠關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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