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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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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湘抄起手中書冊作勢要打。

青鳥煩躁地:“嘖!”

他嘴上可以玩笑著讓金烏從了酈水公主, 實際上他也分得清輕重緩急。一旦金烏真被酈水公主收進府裏,基本上就形同廢子,再無前途可言了。

“你讓我想想。”青鳥在房中打了個轉。

鸞儀衛成立三載有餘, 規矩森嚴。好處是保密性強, 采蓮司難以打入內部,也很難拔出蘿蔔帶出泥;壞處是各條線之間不能產生任何交叉,一旦碰到緊急情況,各條線之間無法互相支援。

青鳥眉頭緊皺, 一咬牙一狠心,想著金烏是在白部統領面前掛了名的人物,要不幹脆冒著受責的風險犯個忌諱,向其他幾條線求助算了。

忽的,他步伐頓住,猛地回頭看向金烏:“趙彥之那裏, 真的半點機會都沒有?”

金烏沈吟片刻, 還是搖了搖頭:“酈水公主性格強勢, 對我又有勢在必得的模樣,他不會為了我駁了酈水公主的面子。”

青鳥沈聲道:“那如果酈水公主對你的興趣沒那麽強了, 趙彥之願不願意保一保你?”

金烏猛地擡頭:“你有辦法左右酈水公主的想法?”

青鳥誠實地說:“我不敢打包票,但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如果,能送給酈水公主另一個更合心意的男人, 她是不是就顧不上你了?至少, 不會把全部註意力放在你身上。”

“到時候趙彥之如果願意出面保一保你,酈水公主會不會就此作罷?”

金烏神情風雲變幻,腦中激烈地斟酌, 片刻之後斬釘截鐵地點頭:“可以一試, 我在趙彥之那裏有一點薄面。”

這點面子不值得讓趙彥之和酈水公主起沖突, 但如果酈水公主對趙彥之的心思淺薄,說兩句就能打消,趙彥之還不至於連這點擔當都沒有。

金烏畢竟是他看好的幕僚,親手引進太常寺的。

青鳥的話說得沒錯,已經到了這一步,只能死馬當做活馬醫,不管什麽法子都得試一試。

所以青鳥現在要做的是,在短短幾日之內,找到一個容貌出眾的男人,並且想辦法把他引薦到酈水公主面前。

酈水公主見慣了美男,尋常人不能入眼。青鳥也顧不得那麽多了,臨機決斷挪用了徽寧四年鸞儀衛撥給他這條線的所有銀錢,前往行衣館一擲千金。

行衣館是南齊京城最大的銷金窟,青鳥花光了鸞儀衛的撥款,又連著自己掩飾身份的大半身家,一共花了三萬五千兩銀子,把行衣館準備拿出去拍賣的一個美人截了下來。

青鳥心疼不已,唉聲嘆氣。

“完了。”他悲苦道,“今年的撥款又超支了,北司肯定要發函來訓斥,指不定還要給我記一筆。”

“你是為了救我。”金烏安慰他,“要是司裏要問責,我一力承擔。”

青鳥心裏終於好受了點,拍了拍他的肩:“這次為了救你,我連著全部身家拿出來了,下了血本,大恩大德你死都不能忘。”

“如果我這次能逃脫魔爪。”金烏指天發誓,“我給你養老送終。”

青鳥擡腿,毫不留情踢了他一腳。

人是買回來了,要把人送到酈水公主面前,還不讓她起疑心,這是個麻煩事。好在金烏經營了幾年,有一點人脈,酈水公主又不是個十分謹慎的人,他上下打點提前弄到了酈水公主的行跡。

酈水公主曾經下嫁過一次,駙馬是博文侯曹眉。嫁過去沒兩年博文侯就死了,坊間傳聞酈水公主依仗太後和皇帝寵愛公然豢養面首,還生了個野種占據世子之位,活生生氣死了博文侯。

博文侯一死,酈水公主繈褓裏的兒子繼任博文侯。酈水公主自己宣稱要去城外的玄真觀當女冠,實際上是在玄真觀豢養面首紙醉金迷。

金烏想辦法把人送到了玄真觀附近的蓮池去。夏日炎炎,滿池紅蓮盛放,和風輕拂間一條小舟飄蕩過蓮花蓮葉之間,懷抱一支紅蓮,回首顧盼間笑如春風。

酈水公主恰巧路過,揭開車簾一看之下大為驚喜,當場就命侍女過去請人。

她當然看得出對方是蓄意過來偶遇她的,酈水公主身份尊貴,想攀上她的男人多的是,不但不以為忤,反而早已習慣了。

行衣館中的男人就是靠著以色侍人為生,又被青鳥事先耳提面命過,很懂得酈水公主的身份。與其在行衣館中以色侍人,將來人老珠黃沒有好下場,倒不如牢牢抓住酈水公主,只要討得她歡心,哪怕年紀大了,公主府總不缺一口金貴的飯吃。

這樣一來,金烏如願以償地被酈水公主暫時遺忘了。

他大松了一口氣,把自己的資產盤點了一下,抽出大部分帶著去找青鳥。

為了救他,青鳥把這條線上的撥款全都挪用了出去,還得再去跟白部申請下一筆。就算白部一口答應,要把錢再送過來也得至少半個月時間。

青鳥手下不止他一個,金烏準備先補上一部分,省得青鳥周轉不開。

他過去找青鳥的時候,青鳥正陰沈著臉,神色不大好看。

“出什麽事了?”金烏問。

青鳥恨恨地罵了一句,才道:“北司出了內奸,傳來消息讓我們各條線自查!”

金烏臉色頓時一變。

他們這些青鳥遠在南齊,一旦身份洩露,那真是跑都跑不掉,急聲問:“人抓住了嗎?”

“跑了。”青鳥磨牙,見金烏面色都變了,趕緊寬慰,“別急別急,不是白部的奸細,影響不到咱們。”

一眾青鳥的資料全存在白部的機密案卷司,不歸章錄司管。金烏松了口氣,緩了緩急跳的心臟:“玄部這次陰溝裏翻船了?”

“不是玄部。”風曲道,“也不是白部。”

明湘抄起手中書冊作勢要打:“賣什麽關子!”

風曲識相地立刻交代:“問題出在公廚。”

“……?”

鸞儀衛成立時,為了最大限度避免被采蓮司滲透,遴選人手大多從軍戶中擇選。這些人世代戍守提防南齊,更有甚者祖孫幾代都死在了邊關,和南邊說是血海深仇也不為過,采蓮司要想滲透他們,那真是難於登天。

一半為了保密,一半也是為了照顧死難將士家眷。鸞儀衛及其下屬一些產業的人手,很多也是死難將士的家眷。

北司公廚中有個負責燒飯的青年姓王,眾人都叫他王小六。

王小六是個苦命人,他是世代軍戶出身,父祖輩都是死在邊關的普通士卒,死訊傳到家鄉時,王小六的母親羅氏懷著八個月的孩子正在地裏割草,驚聞噩耗動了胎氣,當天晚上就早產了。

孩子生的很不順利,羅氏掙紮了一天一夜才把孩子生出來,那時候孩子的臉已經青紫了。許是因為生產時間過長,王小六三歲的時候,羅氏驚恐地發現,這孩子是個傻子。

羅氏當場就絕望了。

丈夫死了,只剩她孤兒寡母,偏偏寄予厚望的兒子又是個傻子,她幾乎一眼就能看到自己毫無盼頭的下半輩子。這種莫大的打擊,幾乎能讓一個母親完全崩潰。

羅氏孤身拉扯兒子,要種地、要收拾家裏內外,還要照顧一個傻兒子。終於在王小六六歲的時候,羅氏再也堅持不下去,她聽從了娘家的勸告,決定改嫁。

帶著兒子,她很難找到好人家;不帶兒子,這孩子沒有人照料,早晚要餓死。

於是羅氏把家中的錢全都拿出來,這筆錢在鄉間不算小數,其中包括了王小六父祖戰死的撫恤。她拿著這筆錢,一半交給母親,連帶著家裏的地交給兄長家裏耕種,請她每日給王小六送三頓飯,逢年過節給他添件衣裳;另一半交給了鄉裏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請他看在這孩子父祖的份上照顧一下。

有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照拂,王小六起碼不會被欺負的很慘。有銀錢和耕地在,又是親生的女兒妹妹,羅氏的母親兄長也不可能狠心至斯,半點不管王小六——要知道,就算他們絲毫不念骨血情分,但王小六好好活著,他們就能耕種王家的田地,要付出的僅僅只是一人份的糧食和逢年過節的衣裳!

這筆賬何等劃算!

這就是羅氏聰明的地方了。

她抵抗著來自王家宗族的力量,毅然將家財交給了所謂的‘外姓人’。正是因為她知道,如果宗族拿了她的錢和地又懶得照顧王小六,很可能不管王小六的死活。但她娘家只要還想白得多出來的耕地,就必須聽她的話好好照顧王小六。而即使王氏宗族不滿,有在附近數個鄉裏聲名卓著、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出面,他們也不能真把孤兒寡母逼到死路上。

羅氏苦心孤詣,替兒子安排好了一切,改嫁到了鄰近的另一個鄉裏。然而她的母親兄長終會老去,侄兒們同王小六這個傻子表哥沒有什麽感情,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已經年邁,王小六不能一直依靠他人照拂活下去。

就在這時,鸞儀衛開始尋訪死難將士家眷。發現了王小六這個孤零零居住在村邊小屋裏的傻孩子,這時王小六已經長到了十三歲,負責遴選人手的鸞儀衛心軟,看這孩子父祖都是戍邊士卒,幹脆把他帶回了京中,讓他在鸞儀衛外圍的產業做點活,多少能吃飽穿暖。

王小六腦子不好,力氣卻大,後來到了北司公廚打下手,大師傅覺得這孩子傻歸傻,卻聽話,幹脆叫他負責燒飯——反正最多就是燒糊了,又吃不死人。

日以繼夜燒了快十年飯,王小六也算練出來了,至少沒出過什麽差池。不過他聽不太懂旁人說話,又膽小內向,很少和其他人交流,只默默做好手邊的事,然後躲在一邊。

“一個傻子怎麽私通南齊?”明湘沈吟,“這個王小六……真的是王小六嗎?”

風曲垂首:“郡主慧眼如炬。”

他頓了頓:“抓捕山茶失敗後,玄白二部徹查都沒有問題,想來想去,唯有北司中鸞儀衛們心神松懈,可能失口說了不該說的,仔細詢問後,如果走露消息,無非就是在公廚、茶房這些地方了。”

鸞儀衛忙起來幾乎都是連軸轉,因此北司中設有茶房、浴房、休息住宿的廳房等,如果願意,完全可以半步不出北司。

風曲倒回去又把這些地方篩了一遍,最終確定有幾名鸞儀衛在公廚吃飯時,隨口提過抓捕一事。

而那天值守公廚的人中,最有可能洩露消息的,是王小六。

沒幾個人相信王小六會是內奸——采蓮司睡蓮要是能兢兢業業從小裝二十多年傻子,這也太離譜了。眾人一開始推斷王小六不聰明,可能被人存心接近套了話,然而前去帶王小六問話時,發現他正試圖逃跑,幸好北司周邊全都由鸞儀衛密切監視,最終將他抓捕歸案。

鸞儀衛們挖開了王小六住的那處小院的地面,挖出了一具幾乎化作白骨的屍骸。

兩個月前,真正的王小六被埋在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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