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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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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殿裏, 桓悅突然莫名其妙打了個噴嚏。

一旁的喻和公公頓時面露惶恐:“皇上這是受涼了嗎,奴才這就令人去傳太醫!”

“回來。”桓悅叫住一驚一乍的喻和。

喻和公公低眉順眼應了聲是,老老實實地站回禦座背面的陰影裏。

桓悅一手支頤, 單手提起朱筆, 下筆如飛。這些奏折大多經內閣過目分類票擬完畢,奏折中以薄箋小字寫著批閱意見及建議,桓悅只要確認無誤朱筆批閱即可。

當那一疊奏折批閱過半時,喻九從文德殿廊下過來, 上殿稟報:“皇上,慈寧宮的王順求見。”

“傳。”桓悅道。

王順公公是慈寧宮首領太監,太後面前數一數二的得意人,平素對著小宮人也是一幅鼻孔朝天的模樣,進了文德殿立刻變成了一只低眉順眼的鵪鶉,磕頭的時候恨不得把腦門磕進地裏去。

“皇祖母有請?”桓悅揚眉。

王順恭敬道:“正是, 太後娘娘許久不見皇上, 心中掛念, 特命奴才來請皇上過慈寧宮一敘。”

這話可就太假了,誰都知道太後數月來閉門不出到底是為了什麽, 但很多事即使心知肚明,依舊不能宣之於口,還要努力粉飾出一片花團錦簇的太平。

桓悅面露欣然之色:“皇祖母垂愛, 朕感激涕零不勝言表, 你回去覆命,只說朕處置完政務,立刻動身前去陪伴皇祖母。”

王順連忙應是, 匆忙告退。

桓悅手邊其實沒有什麽緊急的政務, 剩下的奏折都算不上緊急。然而他依舊批完了奏折, 喝了盞茶,還進內殿去換了身衣裳,才慢吞吞往慈寧宮去了。

慈寧宮是大晉歷代太後所居宮室,寬敞華貴自不必說。太後性喜熱鬧,往年時常傳宗室官宦女眷入宮陪伴說話,然而近幾個月來為了給皇帝施壓,太後把自己關在了佛堂裏,更無心再傳召內外命婦入宮,連帶著整座慈寧宮的氣氛都變得沈悶窒息起來。

哪怕現在已經入夏,桓悅一踏進慈寧宮的宮門,依舊隱隱感受到了一種無形的壓抑。整座慈寧宮像一座巨大的牢籠,沿途的宮人們俯身行禮,面上無喜無悲毫無表情,好像他們不是人,而是一群只會聽從命令行事的傀儡。

太後身邊的鄭女官挑簾而出,恭恭敬敬俯身將桓悅引入了殿內。

數月不見,太後衰老了很多。盡管她妝容嚴整,桓悅依舊能清清楚楚看見她眼角冒出來的細紋和妝容無法掩飾的老態。

至少在梁善死前,她還不是這副模樣。太後是個精於保養的人,即使容貌說不上頂尖,但比起同樣年紀的高門夫人,太後顯得遠比她們年輕。

“皇上來了。”太後擡了擡手,“快坐,天熱,把冰鑒挪過來,小心著了暑氣。”

她的聲音不說慈愛,也足以稱得上一句溫和,仿佛真是個疼愛孫輩的老人。簡直與元月時那個偏激刻薄的太後判若兩人,在佛堂關了幾個月徹頭徹尾脫胎換骨了一般。

桓悅絲毫不因太後的態度改變而奇怪,他順勢在椅中落座,不失親近地道:“皇祖母是苦夏嗎,朕看著皇祖母清減了些。”

“皇上有心了。”太後笑道,“不礙事,近來太熱,哀家胃口差了點。”

桓悅堅持:“還是要請太醫來看看,皇祖母鳳體貴重,不容輕忽。”

太後便很是感慨道:“哀家知道,皇上一向孝順。”

這對毫無血緣關系的祖孫坐在一處言笑晏晏,好像之前發生過的爭吵、心照不宣的較量,以及深藏在彼此內心的厭憎根本不存在。太後甚至不曾問一句桓悅為什麽來得這樣遲,只像個慈愛的祖母,絮絮關懷桓悅。

桓悅冷眼看著,心中不由得想:太後到底是太後。

她偏激、固執、是非不分,過分溺愛自己的兄弟侄兒。但她能做這麽多年皇後和太後,當然不是靠著這種種缺點。事實上,先帝在時,太後即使有種種缺點,卻仍然還算得上一個合格的皇後。

她並不是個全然的蠢貨。

事實上,在桓悅看來,太後這次進退失據出了昏招,一半是因為她對梁家過分在意,另一半是她做了三年高高在上的太後,被無盡的尊榮蒙住了眼。梁善的死,不止代表著太後失去了嫡親的侄子,梁家失掉了唯一的嫡子,更重要的是,它揭開了太後被蒙住的眼睛,讓她發現自己的尊榮其實只是一層薄薄的雲霧,風一吹就散了。

所以她發了瘋似的,一定要掙回這口氣來。折辱湘平郡主也好,閉門不出也好,實際上都是在對皇帝無形的施壓。

她一定要確保自己依舊是高高在上、無比尊榮的太後。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太後確實足夠了解她的寶貝侄兒。梁善沒膽子刺駕,可他意圖冒犯湘平郡主,對桓悅而言罪名不比刺駕更輕,因此桓悅絕不可能輕輕放下,更不會對著太後退讓。

在佛堂裏關了半年,太後這才真真正正清醒過來。她發現她根本無法對皇帝施壓,反而變成了隱形人。宮內宮外提起太後,只說太後閉門禮佛去了,內外命婦不必入宮請安,樂得清閑,就連她自己的親生女兒福容大長公主,也怕牽連了丈夫的前程,鮮少入宮探望。

太後終於坐不住了。

她活了半輩子,就屬做太後的三年過得最快活。皇帝從前雖然待她不算親近,至少還肯做表面功夫,宮中沒有皇後,太後就是整個大晉最尊貴的女人。

享受慣了高高在上眾星捧月的滋味,反觀日日待在沒有人氣的佛堂裏,日子枯燥難熬,太後怎麽可能不心生後悔。

她到底是做過皇後的女人,一旦動了低頭服軟的心,立刻就找到了機會——千秋節近在眼前了。

太後與皇後的生辰,即謂千秋節。

桓悅可以對太後不理不睬,但只要他不想把祖孫不睦擺到臺面上去,就必須做好一切表面功夫。

所以千秋節當然是要辦的,還必須大辦。禮部為此忙得幾個月腳不沾地,眼看千秋節就在眼前,身為千秋節的主角,桓悅總不能不讓太後現身。

太後清晰地意識到,她如果想對桓悅求和,就必須趕在千秋節之前。因為桓悅需要她在千秋節上露面,共同扮演和樂融融的皇室祖孫。

——這就是今日桓悅坐在慈寧宮裏的原因。

慈寧宮裏的點心大多清淡,因為太後不喜過甜過鹹,偏愛清清淡淡、似有若無的微甜淡香。宮人一氣奉上來六碟子點心,白玉糕——其實就是白米糕、烏玉糕——這個其實是芝麻糕、紫蘇膏、如意餅、澄沙餅、金乳酥。

桓悅環視一周,發現沒一個合口的。

他和太後之間的情分約等於零,太後半點也不了解桓悅的喜好,這些全是太後平日用的點心,而桓悅偏愛甜食,他半口也不想吃。

然而太後的面子還是要給,桓悅略嘗了一口金乳酥,心想其中的蜂蜜很該再翻上三倍。

他吃了兩口就失掉了興趣,默不作聲地喝了口茶,擡眼笑道:“皇祖母千秋節將至,不知尚服局有沒有將禮服拿給皇祖母過目?”

太後心頭一松,連忙道:“已經讓哀家試過了,做的很好。”

“該賞。”桓悅放下茶盞,沈吟道,“皇祖母過壽是喜事,依朕之見,是該給梁家一個恩典。”

安平侯世子梁善死後,桓悅把安平侯爵位抹了,梁家全家到現在還圈在府裏,日日惶恐不安。在外人看來,安平侯世子醉酒刺駕,皇上還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並未牽連整個梁家,已經是莫大的恩典。

不過太後既然識時務地先一步低頭,沒讓桓悅費更多的心思,桓悅不介意給梁家一點恩惠。

他假裝思忖片刻,對面的太後努力表現出平靜,然而眼底的急切都快壓不住了。

“嗯……”桓悅慢吞吞地道,“朕記得梁家有幼子,皇祖母挑一個,將來長大成人,朕賜他子爵的爵位,允爵再傳三代。”

從侯爵變子爵,連掉兩級。如果是從前,太後立刻就要心生不滿。然而經過這一段時間的冷待,太後心中居然詭異地生出一點感激來。

她立刻一口應下。

桓悅同太後又你來我往地敷衍了幾句,起身告辭。

鄭女官一路將桓悅送出去,直到走到慈寧宮門口時,桓悅不經意回頭,還能註意到太後立在慈寧宮正殿門口,正目送著他離去,仿佛真的是一個慈愛的祖母。

——這不是很聰明,很識時務嗎?

桓悅想。

他面無異色地踏出了慈寧宮,轉頭就囑咐喻九:“去鄭王府和公主府遞個話,就說皇祖母這幾日清減了不少,千秋節那日諸事紛雜,要她們陪在皇祖母身側好生照料。”

喻九領命而去。

作者有話說:

今天6000字,晚上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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