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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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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和湘平郡主的耐心已經到了盡頭

一個時辰前,文德殿

鄭王和梁王步入殿中,深深拜倒。

“二位叔祖請起。”桓悅的聲音從殿上傳來,“喻和,賜座。”

鄭王和梁王落座,而傳聞中暈倒在慈寧宮的明湘從椅中起身,行禮道:“湘平拜見二位叔祖。”

鄭王慈和道:“湘平快坐下,如今身體可還好嗎?你還年輕,要好生將養才是。”

明湘謝過鄭王關懷,彼此客套之後,鄭王輕咳一聲,終於逐漸切入了今日面聖的目的:“聽聞太後與皇上、湘平在鸞儀衛的問題上發生了一點分歧?”

鄭王的話已經是大大委婉,據鄭王妃回府之後的說法,太後毫不留情地責罵了湘平郡主,命其站在殿外的冷風裏反省己身,湘平郡主不過一刻鐘就昏了過去,皇上趕來規勸太後,把湘平郡主從慈寧宮搶救出去。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鄭王簡直無語凝噎。

他想破頭也想不明白,太後的腦子到底是怎麽長的——鸞儀衛抓人純屬朝政,不管合不合理,都是該拿到朝堂上決斷的,什麽時候外朝政務輪得到太後來做主了?

就算真想出氣,你把內外命婦傳進宮公開羞辱湘平郡主,丟的是整個皇室宗親的臉,讓外人都看到太後與皇帝郡主祖孫不睦、宮眷失和,對太後本人的名聲有什麽好處嗎?

更要命的是,朝臣作何感想:鸞儀衛抓了安平侯世子,太後就要折辱湘平郡主出氣,那來日若有哪個朝臣招惹了安平侯府,自家的夫人女兒會不會也要進宮受辱?

身為宗室中輩分地位最高,主管宗人府的宗人令,鄭王理應對太後的舉止不當進行勸阻。但他三年來從太後折辱兩位太妃時開始勸諫,一直勸到現在毫無效果。太後耐不耐煩鄭王不知道,反正鄭王自己是不耐煩了。

鄭王不是個愚蠢的人,他也不認為皇帝和湘平郡主是任由太後折騰的愚孝之人。在他看來,今日之事與其說是太後折騰皇帝和湘平郡主,不如說是這姐弟兩人對太後的耐心已經到了盡頭。

善於體察聖意的鄭王決定順從皇帝心意,給太後來個狠的,讓她老實一段時間,不要持之以恒地為宗室增添笑料。

桓悅面上微顯不自在:“皇祖母性情直率了些……”

鄭王人老成精,哪裏看不出桓悅這是虛詞——身為孫輩不能直陳太後之過,皇帝這是在等著鄭王和梁王接話。

於是鄭王斂容道:“皇上純孝,此乃社稷之福,然事關重大,請皇上允許臣僭越一問!”

桓悅從善如流地接口:“叔祖請講。”

鄭王長身而起,雪白的胡子隨著他開口劇烈顫動:“皇上孝敬太後,是否也應該孝敬先帝?”

桓悅肅容:“這是自然!”

鄭王接著道:“皇上孝敬先帝,是否也該孝敬桓氏歷代先祖?”

桓悅沈下臉色,從禦座上起身:“這是自然,叔祖何意?”

於是鄭王雙膝跪地,叩首道:“《禮記》有言:大孝尊親,其次弗辱,其下能養。皇上只知孝則順也,卻忘記了太後舉止失當,會損傷太後乃至先帝的聲名;放任太後因私情而插手朝政,更是違逆先祖後宮不得幹政的金科玉律,這難道不是因小失大嗎?”

他歇了口氣,再拜道:“孔子亦曾說過,小杖則受大杖則走,難道是先賢貪生怕死嗎?這是因為為人子孫需要維護長輩的聲名,甚至重於性命!皇上一味順從太後,恰恰將太後陷入了不義的境地中啊,這哪裏是真正的孝行呢——臣萬死叩首以諫,請皇上三思!”

桓悅驀然變色,疾步下階,來到鄭王身前將他扶起:“叔祖所言極善,如黃鐘大呂,朕實有豁然開朗之感,皇祖母年邁或有疏忽,朕理當規勸而非順從,這才是為人兒孫盡孝的道理。”

鄭王老淚縱橫,叩首道:“臣一時心急,對聖駕口出不當之語,請皇上治罪!”

桓悅連忙道:“叔祖犯顏直諫一片忠心,朕若因此動怒,豈非桀紂之行?”

梁王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心想怪不得大哥一直穩坐宗人令之位,這副唱念做打的功夫自己確實還差得遠。

殿柱後記註官奮筆疾書起居註,將這感人肺腑的一幕飛速記錄下來——鄭王挺身直諫,聖上從諫如流,這是多麽君臣相得的場景啊!

至於沒有到場的太後作何感想,在場眾人並不關心。

總之,除了太後,在場眾人都很滿意。

三言兩語敲定了往後應該如何面對並不重要的太後,鄭王終於將話題轉上了正軌,問起了他們最關心的問題:“這幾日鸞儀衛抓了不少官宦宗親,如今京中人心惶惶、物議紛紛,是有什麽大案嗎?”

明湘莞爾:“鄭王叔祖來的倒巧,方才鄧誨鄧大人就在這裏,當面參奏湘平縱容鸞儀衛胡亂拿人。”

一旁的梁王插口道:“若說湘平你縱容鸞儀衛胡亂拿人,我是不信的,只是湘平,如今傳言實在不大好聽,無論如何還是該平息一下。”

鄭王和梁王你一言我一語,話說的溫和客氣,言下之意還是要一個說法。他們倒不是蓄意作對,只是這次鸞儀衛抓的人中,還有兩個宗室近支,身為宗人令和宗室中輩分極高的長輩,鄭王和梁王假如對此視而不見,必然會遭受壓力。

明湘朝桓悅望了一眼,笑道:“二位叔祖說的不錯,鸞儀衛確實在查一樁幹系甚大的案子,原本打算明日再請二位叔祖並朝中諸公過來,既然二位叔祖已經來了,不如今晚便公布,皇上以為如何?”

桓悅點頭道:“就依皇姐的意思。”

他偏頭吩咐喻和:“速速去傳六部尚書、少師楊凝、成國公、定國公、懷陽大長公主與福容大長公主入宮,另去偏殿將鄧誨宣來。”

鄭王和梁王對視一眼,神情微訝。

皇帝點名要宣進宮的人,包攬了文官、勳貴、宗親最頂尖的一批人物。到底是多大的案子,才能讓皇帝和湘平郡主在禫祭前夕不顧物議縱容鸞儀衛滿京城抓人,而僅僅是公布案情,就要驚動這許多人物?

王老大人進殿時,身上帶著一股如影隨形的雞湯香氣。

眾人紛紛側目,王老大人羞愧請罪。

桓悅擺手示意他先坐下,目光逡巡,確定所有人都到了,才道:“朕今日召諸位入宮,為的是前幾日鸞儀衛查的一樁案子。”

眾人頓時都豎起了耳朵。

前幾天鸞儀衛大張旗鼓抓了一批人,在場的大都知道,甚至鄧誨鄧大人已經揣著奏折進宮當面彈劾過了,但到底沒弄清其中緣由。

滿臉茫然的只有三個,一個是深居簡出不問世事的懷陽大長公主;一個是在家衣不解帶照顧生病的兒子,一出門就聽說太後又惹事了的福容大長公主;還有一個是心大且忙昏了頭的王老大人。

王知一邊茫然,一邊狀若無事地掃了一圈殿中諸人,心中一凜:連長期臥病,據說等過了年就要乞骸骨的吏部尚書李穆都到了,唯獨差了首輔葉問石。

當然,葉問石的實際頭銜是翰林學士,理論上和查案沒什麽關系,不叫他也說得過去——但是他的老朋友楊次輔現下也只有個少師的虛銜,卻還坐在這裏,沒道理葉問石不能來。

王老大人想的入神,下一刻一道輕盈的灰影從他眼前掠過,在殿中行禮:“臣鸞儀衛玄部統領風曲,參見皇上。”

所有人的目光同時投向殿中央那個灰衣人,一塊黃銅面具遮住了他的上半張臉。面具左半邊雕著一只橫亙半張面具的、展翅的鸞鳥,卻不是常見的吉祥之態,反而淩厲可怖至極。面具下露出一張削薄紅唇,唇角微微上挑,好像無論何時都帶著端靜溫和的笑。

桓悅的聲音從殿上傳來:“免禮,你當著諸公的面,將這些日子的成果解釋清楚。”

風曲應是。

他的聲音很溫和:“奉皇上鈞旨,郡主口令,鸞儀衛共抓捕審訊可疑人犯三百一十一人,其中涉及南朝的有五十二人,直接勾連南朝的有十七人,並查清三名‘睡蓮’的身份,其中一名睡蓮仍然在逃。”

“慢著。”鄧誨打斷了風曲的話,“‘涉及南朝’是什麽意思?”

風曲的聲音依然不急不緩:“涉及南朝,是指雖然不知南朝‘睡蓮’身份,但被誘之以利、動之以情、惑之以色,徇私枉法,為‘睡蓮’打探消息,紮根京城提供幫助,鸞儀衛均已拿到口供,鄧公可去調閱卷宗。”

鄧誨面色稍緩。

他怕的就是鸞儀衛借機屈打成招、排除異己。

風曲突然一笑:“這其中還有一人同鄧公有些關系,其人身份是一名書局老板,查抄書坊時發現大量刻錄的鄧公詩文集,起初鸞儀衛以為其中暗藏玄機,但審訊後此人交代十分仰慕鄧公詩文,因而私自刻印大量鄧公文集售賣。”

鄧誨:“……”晦氣!

他沈著臉不開口了。

明湘輕咳一聲:“諸公有問題不妨等風曲說完再發問,風曲,你接著說。”

風曲溫順應下,果然不再打岔,盡可能簡潔地將曹案從頭到尾講述了一遍。

刑部尚書章其言:“……”

章其言心中暗自慶幸自己早早將案子甩了出去。

風曲接著道:“為了盡快挖出南朝餘孽,臣調用日字衛,兵分三路開始查案。”

風曲的思路其實很簡單:陸蘭之召回暗探,是為了削減崔冀的勢力及影響,但他召回的一定只是部分暗探,真正關鍵的暗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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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蘭之不會讓他們冒著暴露的風險離開。

於是風曲派出部分人手押送著曹家母女回了一趟曹宅,並且此後幾日都有鸞儀衛在曹宅中抄撿搜尋,營造出鸞儀衛還在曹家搜尋一件重要物品的假象。

與此同時,另有人手隱匿在暗處,密切監視數日來曹家附近出現的人群,從中篩查出出現了兩次以上的熟悉面孔,並且抓回去審問。

簡而言之,就是釣魚。

第二批人手則去調查十一月末至今,京城、定州官府中或有一定地位的人突然失蹤、離開的記錄。

這個思路也很簡單,尋常隱匿在市井中的暗探作用不大,派的太多純屬浪費。真正能拿到情報的暗探必須要擁有一定的地位,或者本來就在官府任職。十一月末陸蘭之召回部分暗探,這些人走得匆忙,一定會留下痕跡。

第三部 分人手去調查曹伯正屍體所在的那處房屋,順便摸清曹耀宗歷年來的人際關系有無可疑之處。

第四部 分則由玄部和白部共同組成,沿著曹家幾代留下的那本賬本奔赴出京,手持鸞儀衛便宜行事的令牌,去請當地都指揮使司協助監視。

但風曲根本沒有提起賬本,桓悅和明湘也恍若不知。

福容大長公主禁不住出聲:“安平侯世子因何牽涉其中?”

風曲淡淡道:“回公主,在逃那名睡蓮是京中青樓百花坊的主人,暗中培植美人探聽消息,安平侯世子的外室芳草出身百花坊。”

他話沒說完,福容大長公主已經羞愧掩面。

風曲繼續道:“不過據查實,世子在外養有多達十幾位外室,芳草的影響力十分有限,世子並未洩露什麽情報,大長公主可以放心。”

福容大長公主並沒有感到安慰,低頭凝望著光亮的金磚,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殿中諸人神色各異,有人想起自己的門生世交、旁支子弟被帶走,原本對鸞儀衛興師問罪的心消了大半。

“……以上案卷,諸公若有疑惑,可以前往鸞儀衛調閱。”風曲將案情大概陳述清楚,頓了頓道,“但目前還有一名睡蓮,數名從犯在逃,案卷中涉及詳細信息,諸公調閱了案卷,若是情報洩露,也要承擔洩密責任。”

“……”

有些人的面色變得不大好看。

風曲只當沒有看見,正要躬身告退,突然一名內侍從外疾步而入,沿著墻根上殿階去,在皇帝耳邊悄聲說了什麽。

桓悅的眉頓時攏了起來。

他往下掃了一眼,目光劃過懷陽大長公主,傾身附在明湘耳邊,輕聲道:“盛儀郡主晚間歸府時,被驚馬沖撞,受了傷。”

明湘霍然變色。

桓悅頓了頓,語氣有些古怪:“沖撞她的驚馬,是梁王世孫的。”

作者有話說:

感覺大家對上一章有點疑問,所以今天先更新一章。其實從始至終都是圍繞曹案引發的大規模抓捕南朝暗探出發的,上一章借助王知的視角交代了一些朝廷內部的爭鬥~

感謝在2022-12-11 21:35:10~2022-12-12 09:18:0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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