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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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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罰跪的可憐寶貝。◎

許清焰是在休憩所用的亭子裏,再次見到顧憐的。

她正在眾人環繞下,陪太後飲茶說話,忽見幾名宮女,遠遠的押著一個人來。

諸人皆側目。

盡管相距甚遠,那身衣裳,連同那個湖畔新柳般的身形,卻是她不會看錯的。

她眉心忍不住便是一跳。

他又如何了?

不及細想,人已到跟前。

她眼看著顧憐被用力一推,重重摔在地上。

亭子裏鋪的都是石磚,雙膝落地,他一下就疼得蹙緊了眉,卻硬生生咬了牙,一聲也不敢出,只伏跪在眾人面前。

禮服嚴整,墨發卻披了半肩,襯得一個清瘦的背脊,不斷微微發抖。

“此人犯了何事?”太後擡眉問。

那為首的宮女上前一躬身。

“稟太後,此人擅入配殿,撞倒了歷代君侍的牌位,有傷禮儀,不成體統,因而帶到您與陛下面前定奪。”

此話一出,隨侍在側的眾人都不由低低一聲驚呼。

許清焰的頭立刻就疼起來。

今日祭典事大,這些司禮的宮女,個個資歷深厚,都是伺候過先帝,甚至皇祖的。

她們辦事分明,鐵面無私,平日裏連她都要禮待三分,對顧憐這樣的後宮君侍,就更是不會容情,全不拿他當主子看待的。

顧憐究竟在做什麽?

不想要命了嗎?

她眉頭一皺,從眼角去瞪蘇長安。

蘇長安垂首站在一旁,慌得又是擠眉弄眼,又是做苦臉,那意思很明白——

她將人引出去,單獨囑咐時,還是好好的。

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闖的禍。

太後已經冷冷一聲笑了。

“顧貴人的本事,可當真是大。太廟是何等地方?哀家想坐下飲一口茶,且只能坐在這小亭之中,你卻敢擅闖配殿,不敬鬼神。”

他道:“這區區一個皇宮,可還裝得下你的膽量嗎?”

清明時節的天氣,本算不得暖的。

跪在地上的人,額角卻已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將鬢發都濡濕了幾縷,貼在頰邊,襯得臉色分外地白。

看得許清焰莫名地來氣。

這會兒知道怕了?

早做什麽去了。

一旁卻有人先她一步,開了口。

“太後無謂氣傷了身子。”

那人聲音和氣,神色似還帶著幾分歉意。

“此事原也是臣不好。臣偶然經過配殿,聽見其中動靜大作,只以為是蛇鼠猖獗,毀壞牌位,這才喚來宮人察看。卻怎料竟是宮中貴人。”

是齊王。

她向地上的顧憐看了一眼,仿佛有心說情。

“大庭廣眾之下,列祖列宗跟前,鬧到這般地步,臣心中也實在難安。顧貴人想來事出有因,還望太後容他分辯。”

太後卻怒氣更甚。

“分辯?便是狡辯得舌燦蓮花,也掩不去他的罪過!”

“此處皆是近身之人,哀家大可以直言。此人身為先帝君侍,忘恩負義,妖媚惑主,哀家本有心恕他,卻不料竟將他縱得無法無天了。”

他將手旁茶盞,憤然往顧憐面前一擲。

“既這般愛進配殿,不如就進去罷!”

一片驚呼聲中,茶盞應聲而碎。

碎瓷擊在地上,又濺起,堪堪擦著顧憐的鬢邊飛過,卻仍是在他耳垂上劃出一道細小傷口。

茶水潑在他臉上,順著睫毛,沿著下巴滑落下來。

血珠如瓔珞,墜在耳下。

一滴,又一滴。

許清焰終於忍不住上前。

“父君,此事……”

“皇兒!”

太後卻揚聲喝住了她,眼角每一條皺紋都銳利。

“先前在殿中,你有心護他,哀家便已經睜一眼閉一眼,只作罷了。但你瞧他如今的模樣,對你可有半分感念嗎?”

“你年紀輕,不知這世上有些東西,是養不熟的。你是一國之君,若是被一男子輕易迷惑了,恐將危及社稷。”

“列祖列宗跟前,你當不至於糊塗吧。”

早春的風本該是舒適的。

此刻吹在人身上,卻只覺頭腦發脹。

許清焰拱手深吸了一口氣。

“父君,是兒臣命他去配殿的。”

“你說什麽?”

“他先前在祭典上,惹得父君不快,兒臣便私下囑咐了蘇長安,罰他到配殿擦拭牌位,長一長記性。”

她瞥一眼跪在地上的人。

“沒想到,他如此笨手笨腳,貽笑大方,竟惹出這等亂子來。”

顧憐的身形驀然一僵。

他埋著頭,看不清神色,卻只見他的手扶在地上,手指默默收緊。

指尖被粗糙的石磚磨得通紅。

太後的雙眼如鷹目,直直盯在許清焰臉上。

“皇兒,此話可當真嗎?”

“不敢欺瞞父君。”

“你向來寵愛他,今日倒舍得?”

許清焰垂著眼,將精光藏在眼簾後面,只如常答。

“兒臣雖年輕無狀,卻也懂得孝道規矩。他惹得父君生氣,自然該罰。”

“盡是謊話!”

太後猛一拂袖,在桌沿用力一拍。

“你分明是在替他隱瞞開脫。能將皇帝迷惑至此,此人是斷斷不能留了!”

四周的宮人,隨行的君侍,一擁而上。

這個道:“太後仔細手疼。”

那個道:“老祖宗莫氣傷了身子。”

眾目睽睽之下,許清焰卻忽地單膝跪下了。

“父君恕罪,兒臣知錯了。”

“哦?”

“兒臣……確有隱瞞。”

太後方才盛怒,摔了茶盞。

地上茶葉、茶水,混合著碎瓷,一地的狼藉。

她就端正跪在其間,滿臉的懊惱,與失措。

“兒臣以為,他惹得父君動怒,我若是先行罰了,替您消氣,您便能饒他一遭,不會再與他計較。叫他學得乖順模樣,也好讓您瞧著舒心。”

她輕聲道:“不料弄巧成拙。”

四下裏皆看著她。

她能感到齊王的目光,落在她背上,沈沈如山。

身邊伏跪著的人,長發幾乎垂地,被風拂起,輕輕掃過她袖角。

他仿佛是偷偷擡了擡眼。

但她一點也沒看他。

太後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良久,才低低嘆了一口氣。

“罷了。你有孝心,也有私心,到底是太過年輕了,如此在意一名男子,將來只怕有患啊。”

他擡手揉了揉額角,似乎疲憊。

“起來吧,那邊人來人往的,你一個皇帝當眾跪著,像什麽話。讓人瞧見了,還當哀家如何苛待了你。”

許清焰稱了謝,起身恭敬站著。

在眾人圍攏過去,替太後端茶扇風的時候,她才在心底松下一口氣。

這一關算是險過了。

太後多年尊貴,最重威儀。

她若是如常辯解,只會使他自覺受到頂撞,怒意更甚。

唯有故意賣一個破綻,等著太後親口揭穿,再裝作心虛失措的模樣,道出所謂真相。

如此,太後的怒氣才有地方可以宣洩。

太後才能以為,她不過是一個年輕、毛躁,學著玩弄心術,卻學藝不精的孩子。

即便登上了帝王之位,一舉一動卻仍在他的掌控之中。

太後立了威,又吃了定心丸,心中暢快,這一口氣便自然可消了。

再者,她身為君王,當眾跪在此處。

不遠處人來人往,臣子、下人,有無數雙眼睛。

太後最忌讓人猜測,他不是她的親生父君,與她這位新帝不睦。

所以,他會退這一步。

“既然陛下替你求情,哀家也不好發落你。但小懲大誡,仍不可免。”

他在宮人的攙扶下起身,看著跪在地上的顧憐。

“你便在太廟跪上三個時辰,長一長記性。”

“到殿前廣場上去跪,不到時候,不準回宮。”

許清焰躬身先送太後,自己也沈默地向外走。

裙角卻忽地被什麽絆住了。

她低頭,看見顧憐的手攀在她的裙角上,握得很用力。

“陛下。”他擡頭小聲喚她。

她望著那雙微紅的,似乎有話急於開口的眼睛。

又看看方才下跪時,被碎瓷割破的裙擺。

不由生出幾分氣來。

成日裏給她捅婁子,添麻煩,這會兒還喊她做什麽?

不過是在此處跪三個時辰,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太後尚未走遠,也敢拉拉扯扯的,若是讓人瞧見了,還不知道有什麽苦頭要吃。

看來是她往日裏太縱著他了。

於是不去理他,只將裙角從他手中抽回,轉身便走,一眼也不回顧。

……

三個時辰。

實打實地跪下來。

從日近正午,一直跪到斜陽將沈。

掌罰的宮女離開時,如意慌忙跑上前去扶他,神情已要哭了。

“公子!公子您沒事吧?”

顧憐在他的攙扶下,慢慢站起來,只覺得雙膝連同小腿,鉆心地疼。一走動,更是如蟲蟻囁咬一般,難受得無以言說。

他沒防備,一個趔趄,險些栽回地上。

在如意的驚叫聲中,他勉強支撐起身子,忍著眼前陣陣發黑。

“如意,我要回宮,快些回宮。”

小侍人只當他是疼痛難忍,頂著通紅的眼眶,忙不疊點頭。

兩人互相攙扶著,一路挪到太廟外面。

只見空地上,孤零零地停著一輛馬車。是宮裏的形制。

“公子您瞧,奴說什麽來著。”

如意喜上眉梢。

“這樣遠的路,若是沒有馬車,可要怎麽回去呢。內務府知道陛下待您好,如今可懂得看眼色了,事事都替您想在前頭。”

然而到得跟前,門簾一掀,卻楞了。

竟是蘇長安。

總管宮女放下馬凳,躬身攙扶他上車。

“顧貴人受苦了,快些回宮歇息吧。”

顧憐忽然覺得,腿仿佛是比方才,疼得輕了一些。

……

馬車趕得頗急。

回到宮中時,足足比去程用時要少兩刻。

如意年紀小,嘴又快,一個沒攔住,便問東問西。

“多謝蘇姑姑,親自跑這一趟。咱們這樣趕路,可是您後頭還有差事?”

“如意。”他連忙出聲止住。

對面卻笑瞇瞇的,並不以為怪。

“確是如此。太後說了,此番諸王是從封地特意趕來,白日裏祭過了祖,夜裏也該設一席便飯,闔家親近。”

她道:“故而奴婢趕著回陛下身邊當差。”

顧憐的心,卻忽地向上提了一提。

早前齊王與屬下的話,又響起在耳邊。

便飯家宴。

許清焰的酒裏有東西。

“蘇姑姑。”他急出聲,“我想求見陛下。”

對方稍稍一怔,點頭應了一聲。

“那有勞顧貴人在此處稍候片刻,奴婢進去為您通傳。”

他道了謝,站在未央宮門外。

太陽已漸漸西沈下去。

入夜的風涼了,吹得他肩頭縮了一縮,跪了三個時辰的腿,又開始疼得厲害。

他握了握拳,一言不發地忍著,等到蘇長安返身回來,等到她懷著滿臉小心,輕聲開口。

“陛下說,不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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