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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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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止風來握她手:“一個盯梢的怎可能是那二人對手, 流民雖暴動,但尚有李家可平叛,鬧不出花來。”

眼下緊要的是沂州。既然又是寒冬酷又是暑, 便等同於徹底亂了生息, 恐怕往後多年都要如此,百姓久居不得。

欽天監推算酷暑不過三月, 最值當的法子便是搬走。

“然那些人安逸慣了,不肯輕易遷徙,撥款便得層層疊加, 於國庫又是一負擔。”

戚雲月冷臉不語。

沂州產藥, 若這天災連年延續恐怕要大大損害營生。

這連環鎖一個接一個皆是難題。

裴止風平穩一笑, 商議道:

“老話說大寒之後必有大暑, 大雍百年未有這般天災,松懈了些也是情理之中。沂州百姓更是從未經歷過,自然更是不肯離開。

我以為, 不必強求他們放下沂州。”

戚雲月側目:“你是想拿當地豪紳開刀吧?呵, 商賈早遁逃了大半, 留下的只有些貪官汙吏。

想剖開王庸的肚子賑災也要看他肯不肯敞開胸懷。”

若聞衍璋這些日子都沒有成功拿下當地財政,京中派去的官員只會更為難。

急報之中, 林嘉昱掏空私囊向各州購水,甚至求著挖一條溝渠引水入地籠, 均遭到拒絕。

確實, 這水引過去八成半路了就揮發地沒影, 僅是無用功。

不過百姓怨聲載道之餘也不忘稱讚他是個好人, 更有去年雪災時積下的清譽, 這林大人如今可真就是尊活菩薩似的受尊崇。

裴止風心中細品過後,笑不達眼底, 緩緩道:

“公主啊,自始至終那陸延璋與夫人陸荷都沒有身影。若是我們的人不盯梢,怕真將他們忘到腦後記不起。還有一則…金鱗衛在京城搜出的禁藥不下百起。俱是最好的藥材磨出的藥性。心神恍惚者隱有擴散之勢。”

五石散在前世未曾現身,畢竟是禁藥,藥方子藏於深宮,也無甚麽人記得。卻突然在某一日集中爆發,連世家門閥都受到波及…

若說聞衍璋在稱帝期間查探過藥方子也不足為奇。只是他派人四下找也不曾找出相關古籍,不知是否被帶走銷毀。

若配合掌控藥材的王庸,其中可見一斑。

而如今的沂州,仿佛只有林嘉昱是大活人。王庸閉門不出,不再打壓這位活菩薩,探子的消息遞了一次又一次,除卻知曉聞衍璋屈居做了個門客,聯絡了顧平襄,剩下的似乎和表面看起來無異樣。

…當年那短暫的師徒時光中對他的了解,只要聞衍璋肯,哪怕俯身舔鞋也幹得出。

朱筆劃了又劃,種種疑慮盡在不言中。

戚雲月放了手下信箋,重歸冷靜:

“新派個巡撫去沂州,若這大暑不盡,屆時再命樓毅攜軍驅散。”

“樓毅啊…”

裴止風斂眸,片刻後眉眼彎彎:

“一切依公主。我再為昔日暴君造一造勢,派遣些金鱗衛鎮壓流言。保大雍無憂。”

這倒輪得戚雲月有了興致:

“禍水東引,可。”

沂州,李霽袒著胸膛驅走妄圖搶水的當地百姓,氣喘籲籲同身旁林嘉昱道:

“過了發水的時辰了,你若再多給後頭的喝什麽?活活渴死?已經熱死幾千人,大羅金仙都救不回來!”

林嘉昱擠出袖中淅淅瀝瀝的汗,幹裂的唇瓣緊緊抵住,猶豫地凝著前方一臉盼望的枯槁稚童。長嘆一氣,還是舀了一瓢水給他:

“喝吧。”

李霽搖頭,卻實在熱得沒勁,再懶得管。

“去年下雪時你也是這麽多發棉衣的吧,全靠你這淺口袋填窟窿,便是身家敗光了也耗不起。”

摯友的性子李霽清楚得很,正是因為清楚,所以無奈。卻也正是因這軟心腸最得民心。

那位讓他當說客,便也是掐中這麽個弱點,瞄中這好名聲。

只是,李霽瞧著圍滿周邊的等水百姓,心底下愁絲百轉。

近日沂州邊緣湧進一批西北來的流民便不提了,與之一起興起的竟是前朝暴君未死之謬論。

因酷暑,眾人大多打不起勁頭理會這謠言,但有人將天災與前朝暴君不詳之名聯系於一出,等到過後緩勁了怕是得愈演愈烈。

李霽十分擔心,然聞衍璋卻對此不予置評,反而任由流言擴散,沂州不那麽熱的地帶已有童謠傳散。

“暴君生,大寒至。暴君死,酷暑來。藏魂王家宅,天爺降罰也!要想無災禍,暴君納命來!”

回味那曲子,李霽灌半壺水,預備等著太陽落了拿回家給妻兒吃。農舍那也缺水,豬都瘦的皮包骨,萬幸沒死。陸菡枂她們早已不去了。

這點子水回家,也不過一人一口罷了。

正擰葫蘆蓋,卻聽得林嘉昱和熟悉的女聲打招呼。李霽一回頭,原是陸菡枂與何四來送餅子吃。

兩人都紮著巾子,手裏挎個小竹籃。

林嘉昱謝過她們,何四黑了不少的臉浮出一個笑:

“撕成小塊吃吧,不噎。”

林嘉昱頷首,雖對何四的丈夫頗有微詞,但何四畢竟無辜。他雙手接過,分李霽一個。

陸菡枂心疼地給李霽擦了擦汗,又囑咐林嘉昱:

“瑯之要當心自己,若累壞了這百姓便真無可依靠了。”

李霽笑著將臉湊去,生怕妻子累胳膊。林嘉昱僵住的笑忽而展地更舒懷,輕聲:

“我省得。”

何四識趣地站在後頭,一雙眼覽過,低了低頭。兩人拿著餅撕開吃,雖噎也不敢喝水。

途中來了不少襤褸的百姓乞水,李霽面露難色。幾次推拒甚至呵斥都轟不走。還是何四道:

“我去同他們說一說吧。”

林嘉昱制止:“百姓熱昏了頭,只怕聽不進去。你是弱女子,避著些才對。”

陸菡枂也點頭,伸手勸阻。何四笑一笑:

“無妨的。”

隨後卸了竹籃,對那幾人安撫似的說了什麽。那幾人依依不舍再看大水桶一眼,悻悻而歸。

陸菡枂訝異:“何四姑娘,你說了什麽?”

何四重新提起籃子,微笑:

“我沒說什麽,只誆他們大雨將至,先熬一熬。給個念想罷了。”

眾人便都不語,這雨哪裏是說來就來的。

陸菡枂揭過這話題,又囑咐了李霽幾句。便望著天感慨道:

“幸好我爹娘不在沂州。說來若是菡羞在,也不知她會不會鬧著嫌熱。她可怕熱了。”

林嘉昱面色一頓,李霽訕訕:

“暫且就不要想這些了,小姨子吉人自有天相。”

陸菡枂偏頭,嘴裏發苦:

“說來說去,也只能拿這些哄哄。菡羞她定是不在了,但凡在定會想法子找我們的…”

李霽頭疼,手忙腳亂安慰不成,憑空伸來一只手。是何四抱住陸菡枂的一只胳膊晃了晃她,道:

“她定是好好的呢。莫怪我說不好的,若二姑娘真不在了,大抵也是要和暴君一塊被昭告天下的。

她又不是傻姑娘,也有機靈在的。只是山高水遠,哪裏能這麽快就尋得家人呢。

說著,便對兩個男子問話,尋求同意般淺笑:

“可是,林公子,李公子?”

兩人臉色竟是同一時的僵硬了下。林嘉昱為難,看著愁眉苦臉的陸菡枂卻還是先張了口:

“定是如此,她定活得好好的,漂漂亮亮的。”

李霽側眼,睨了睨何四,勉強點頭:

“是,放心。何四姑娘都這般說了,肯定有機會再遇的。等我這職位穩了便請人去找,你保重身體,千萬不能再以淚洗面。”

何四撫一撫陸菡枂的背,笑意不減。

待她們離開,李霽握緊手裏葫蘆瓢。

“瑯之,我們與那位的幹系…你不曾洩露吧?”

提到那個人,林嘉昱抿唇,態度微妙地寒了下來:

“自然不曾。我只秉我的志願。”

救人濟世,一生清名。

“那就行。”李霽瞥眼不遠處窩在墻根下的百姓堆裏若有若無盯他們的人影,重又抱怨開地張嘴,卻借腹部發五分力:

“快了。”

問雨這一回帶入沖刷沂州邊境,收納無家可歸的百姓入編。王庸則將金山銀山挪了個七八。

顧平襄,此時閉門不出,青城書院學子外出游說富紳出錢賑災。天下儒生自發幫忙。

而這一切的箭頭,都盤旋著指向聞衍璋這一直隱身的小學子,尋常門客。

“你真甘心功勞被人家拿走啊?咱們倆在這發水一個月了,他們只知道你叫陸延璋。”

菡羞拉了拉臉上的麻布,在側門外收起攤位。

轉眼,烈陽在沂州的天上掛了一個半月。不肯搬走的百姓這會想搬也搬不動了。

失去太陽的夜幕是百姓唯一得以喘息的機會。在意識到旱災的嚴重性後,菡羞就沒辦法心安理得繼續用那麽多冰塊。

某種意義上,她也是剝削者。冰塊的儲存耗資匪淺,水源更珍惜不已。

再過半個月,食物也會出現危機。

那時候等待他們的可能就是暴動了。

出於種種擔憂,菡羞決定出來以太守府的名義施水。聞衍璋本不同意,但她軟磨硬泡乃至威脅,逼得他只好作罷。

後來幹脆跟著她一塊發水。

而今天,他的情緒比較以往更為穩定,面對鬧嚷的百姓竟然沒有半分生氣的意思。

直到收攤前都能聽到陸延璋此人被連連誇讚的談話。

菡羞覺得很稀奇,也決定晚上回去再問。

只是,今晚他們沒有回到那個小院子。而是駐足太守府外。

忍著濕潮的熱氣,菡羞不明所以。忽地,天邊燃起一道紅光。

“走水了?!”

菡羞一楞,驟然發現那地方,“不是我們住的王府馬廄嗎!”

聞衍璋瞬時抓緊她的手:

“噤聲!”

菡羞匆匆壓低嗓子:“誰要殺我們?雲瑞?”

少年黑夜中攬住她腰身:“有他,但不止他。”

他倏地喚:“問雨。”

菡羞驚異的功夫,那許久沒見的人不知從哪跳來應話:“屬下在。”

“王庸跑到哪了。”

“已去了南疆,有兩個蟲母護著,應當無事。”

聞衍璋緩緩捂住菡羞的唇,嗤笑:

“今夜的事,傳出去只會是百姓不堪酷暑,夜襲王府求公道。王庸作惡多端,‘死’得好。此後,正可叫清正廉明的林大人全盤接下沂州,引導此地欣欣向榮。”

他們這是在商議什麽她聽不懂的?

菡羞驚悚地瞪圓眼睛,聞衍璋的氣息在她頸後停留一瞬,又低沈道:

“我們有幾個兵。”

問雨掰指頭,“算上當時提前逃去西北的,真正的心腹正好五十個。”

大業崩塌前,曾有一小隊散入西北埋伏樓毅,因為人數太少,也不知他們死沒死。是以聞衍璋並不曾在意。正好問雨此行去西北才順便將他們找回,又弄了群烏合之眾撐面子。

實則真正能用的也還是那幾人。

少年篤定:“夠了。”

菡羞的頭被輕推了推,望向逐漸清晰的廝殺之地。聞衍璋的呼吸驀地落上她耳邊,呵氣如蘭:

“看著,今日不是我先動手。是裴止風一幹嫁禍於我。”

女孩怔忡,大腦滯空。

他這回沒有唾棄她笨,罕見地解釋:

“記得關於我的童謠麽。”

菡羞咽口唾沫,點頭。

“是他著人編纂。”

沂州邊境諸多流民混雜,半數非聞衍璋的人。

放出暴君未死之訊息惶恐人心,於當朝有利無害。

若是沂州百姓不堪忍受殺死土皇帝王庸,爭奪水源,情有可原。卻也可說這些□□之人借剿滅暴君幽魂祭天求水,無可奈何而為之。

總的都有個遮掩。

“明日王府裏會擡出王庸與其夫人的屍身。上京派遣的新太守已在路上,不日赴任。”

不殺他,只讓他到地便沾上五石散…這實權控在誰手裏顯而易見。哪怕樓李二家來為時也晚。

誰叫沂州背後還靠著南疆。

而菡羞身後的少年,則會以大儒弟子的身份正式入職沂州。到時候如何晉升,如何擺布沂州,便都是他說了算。

聽聞衍璋這時的毫無保留,菡羞心跡破天荒平靜下來。良久,她摸一摸他的手背。

聞衍璋深邃的眼眸註視她臉上的神情,絲毫不放過。

女孩皺了眉,身體也發顫。

他順之也皺眉心,思忖這些是否超出她能接受的範圍。

陸菡羞…並不喜歡陰謀詭計,更害怕鮮血。正因為這些,聞衍璋一直以來掩藏居多。計謀成真的前一刻才如實相告。

臂膀緊了緊,見菡羞似深呼吸,他眉眼漸寒。不妙的想法躍升心頭——若,陸菡羞又不願了呢?

一時又煩悶。除了她,誰會讓他如此為難。

陰鷙幽幽爬上眉梢,聞衍璋不覺又加重力道,默默盤算如何是好。忽地,菡羞費力地將他手掌扯下,定了定神。

她莫名反抓住他的手,指向黑煙繚繞的王府,迎著天光轉臉。

聞衍璋俊顏倏繃。

少女明媚妖嬈的臉龐未曾沾染分毫不悅。而是仔細地註視著他,隨後,將他的下巴擡了擡,一同迎光而立。

他瞳孔微縮,喉頭破天荒緊張似的輕鼓。

菡羞未覺,只是仰臉彎眸,真心地一嘆謂:

“真好啊聞衍璋,你成功了。”

少年的鳳眼陡然無法抑制地縮成針尖大小,雙臂如灌鐵。

女孩卻沈浸在感慨裏沒註意。張開胳膊,抱緊他的胸膛蹭蹭臉,鼻音酸澀:

“哎…人活著真累。”

熱意又來,她臉上出了汗,難受地鼓起兩腮,語氣和從前的數個早晨般平常:

“我們吃點幹糧當早飯吧,還要賑災呢。”

沒有質問,也沒有懷疑。

平平淡淡,一如既往。

聞衍璋啞然,盤旋在喉中的數個回音都落回腹下。

趁著烈陽還未染火,他重重闔目。緩緩回抱懷裏的姑娘。

一朝塵盡光生,便照破山河萬朵。

“都隨你。”

再半月。

雲瑞被棄。新巡撫趕赴沂州後便突染頑疾,整日悶頭不出。

明面上的流民暴走,和樂的沂州不知不覺中躁動難安。與此同時,暴君未死之事愈演愈烈,各州惶恐,逐漸忌憚沂州。

百姓高呼之下,林嘉昱暫代太守之位,顧大儒關門弟子陸延璋任主簿,掌文書。

酷暑微緩的九月,陸延璋攜妻入府。

隔三日,西北流民自發組成大軍侵擾邊疆。上京震怒,派將軍樓毅前來討伐。大軍退於沂州,竟形守衛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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