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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沂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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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的滋味, 隔得不久,不過十來天罷了,卻好像十幾年沒吃過。

菡羞的手蠢蠢欲動, 一連幹掉三個大肘子才覺七分飽。

聞衍璋捏著碗, 聽她緊密的咀嚼聲,聽著聽著皺眉:

“八輩子沒吃過飯?”

大口吞下煮的香濃滑膩的肉塊, 菡羞大嘆,滿足過後也懶得同他嘴上較勁:

“你要的肉菜,你就不饞?我那些天吃芋頭吃地要死了, 腰身都瘦了一圈呢。”

說罷, 仰頭灌了一盞溫好的梅子酒。

聞衍璋執筷的手懸停, “…既饞, 為何不早說。”

“我說了又有什麽用?又不能憑空掉下來,反而惹得心煩。”

他重新拿筷子,不語。

菡羞心情好, 見他筷子在盤上游來游去, 只夾到一根菜葉子, 道:

“給我吧,要我幫忙你就說, 不要總憋著叫我猜。橫豎最後我都要上手。”

她抽過聞衍璋的筷子,心中唾棄他的龜毛, 夾起大排骨就往碗中送。

那捧碗的手倒沒拒絕, 反把碗往前遞了遞, 叫菡羞不用拉長胳膊。

吃好了飯, 菡羞把門關好, 一本正經道:

“鏢隊人不少呢,個個看著都很正派。我們得編個好點的故事。”

聞衍璋輕輕放下碗:

“他們押送的什麽貨物?”

“這個不知道, 人家輕易肯定不會說呀。”

菡羞下去那會,好幾張桌子上的人都在喝酒。她去叫菜,恰好老板店小二都不在。桌上一個高大姑娘見她茫然站著便招她去。

興許她喝的上頭,逮著菡羞就扯些有的沒的,最後大手一揮,幹脆去後廚幫她點菜了。

不過他們哪怕喝醉了酒,也只是說些天南海北的趣話。貨物於鏢隊來說就是命,菡羞哪怕不是個古代人,這點也是明白的。

聞衍璋將兩根筷子並一塊,齊整擱上碗口:

“我與客棧老板說約莫還要住個三四日,鏢隊是何時出發。”

菡羞捧臉:“沒問,不過得要個兩天。中午我問問去。”

“嗯。”

她於是要叫人來收碗,聞衍璋卻道:

“小心點。”

“…你關心我?”菡羞一楞,有點驚訝。

他一窒:“沒有。”

“…哦。”

菡羞喏一聲,不想糾結這家夥的陰晴不定。

晌午,菡羞機靈的去買了幾壇子酒,湊到那姑娘跟前謝她,拉近關系。

那姑娘極為豪邁,頗有李破風的英姿颯爽。接了菡羞的酒,幾句話下來七扯八扯,對菡羞也沒偏見,爽朗一笑:

“我乃塞北王家鏢局王朔。姑娘如何稱呼?”

菡羞斟酌了一下,眉眼彎彎的笑:

“我叫陸荷。原先家住冀州,隨夫婿回沂州過年來著。”

王朔朝二樓一處客房挑挑眉:

“我叫你荷花吧。那個瞎眼俏郎君就是你夫君吧?”

“誒?”菡羞歪頭,“姑娘怎生認識的?”

她咂口酒,對面黑臉大漢呵呵笑道:

“昨兒瞧見你夫君下來要水,今早見你從同一間房裏下來,這可不就明了了。丫頭,你同你夫君長得都這般好,是大戶人家的吧?”

“大哥好眼力。”菡羞訕笑,沒想住個客棧還這麽被人留意。後頭那問題,她只含糊其辭:

“我倆家境先前是不錯…奈何動亂,只好…”

“是那前朝暴君吧?那廝殺了不知多少人,記得我們護送貨物進京,護城河的血腥味還沒散呢。昭陽公主重奪祖業,卻不曾流多少血,一個女子倒是比男子都懂得兵法制衡。”

大漢想都不想便接上,上下掃一眼菡羞,點頭,似在確定自己的話。

菡羞臉上的笑一僵,沒想到這大哥這麽會幫她找補,低下臉當作默認。

那大哥嘶一聲:

“可見憐。你那小夫君是天盲,還是後盲的?我走江湖四十載,見過的天盲可比他要靈活的多。瞧他模樣,怕是盲的不久吧?”

這話大大超出菡羞預料,這大哥還真有點識人的本事。她本想扯天盲什麽的以杜絕些不必要的信息洩露,忽的,頭頂響起一道清寒平淡的嗓音:

“這位兄長慧眼如炬,我確是剛盲不久。”

這嗓音,聞衍璋?

他聽到這些人編排他了?

“你怎麽來了?沒撞哪吧?”

她立馬擡臉,見他就面色清淺站在自己身後,忙起身扯他,叫他坐上來,免得磕著碰著。聞衍璋適時嘆:

“我無事,你放心。”

周遭鏢局的人見狀不約而同笑一笑。王朔打趣:

“鶼鰈情深,荷花姑娘瞧著嬌柔,這照看人的功夫遠不差。”

菡羞方拍聞衍璋的胸膛叫他避開桌角,聞言尷尬,胡亂搪塞過去。手卻突然被一只更大的握住,菡羞眼眨吧眨吧,聞衍璋的手在她眼皮底下橫過,將她兩只都攥一塊,淺聲:

“拙荊自小嬌慣,若有冒犯,諸位還請不要見怪。”

那黑臉大漢一直狹促打量兩人,這會睜眼瞧清了這少年的容顏氣度,心裏頭不禁讚許:是個長得十分好的。

怕是非尋常百姓。

他放了酒盞,道:

“小兄弟如何稱呼?”

菡羞條件反射要張口,聞衍璋的手一捏她的,清潤道:

“在下陸延璋。延年之延,半圭之璋。幾位——?”

陸延璋?

她瞧著他骨節分明的手,一時難以置信地蹙眉。

這個陸,是她的陸沒錯吧?

菡羞想著,聞衍璋這麽個頑強不屈的嫡系家族,就算避諱,怎麽的也要取個同音字吧。

這直接改姓了?

他老祖宗地底下能安心嗎?

桌上其他幾人爽朗的自薦斷了菡羞的訝異,一個個道:

“王老四,鏢局二把手。你們這小夫妻都姓陸,五百年前還是本家呢,哈哈,有趣有趣。”

王老四,便是這黑臉大漢。

左邊一絡腮胡幹脆道:“在下王虎。”

王朔邊上坐的黑皮少年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的牙:

“王朗,我同你差不多大。你瞧著像是讀過許多書的?”

不怪他冒昧,實乃好奇,畢竟大家夥都這麽想的。

聞衍璋雖看不見,憑語氣卻也老道的識人,彬彬有禮頷首:

“從前上過私塾。”

王朔側眼:“那還是位少爺了?”

“不敢當,”聞衍璋否認,又捏一把菡羞的手,她莫名擡眼,便聽見他微笑,隨後石破天驚來一句:

“我本是拙荊父親的門生,蹭著聽過幾回課業罷了。”

眼觀鼻鼻觀心的菡羞:“…?”

編故事怎麽都不提前告訴她?!

所有人的目光幾乎同一時轉移到她身上,滿滿的探究好奇。

為了圓謊,菡羞訕笑:

“說來都是些羞臊事,我年歲大了找不到合適人家,稀裏糊塗就同他成一對了。”

說罷,嬌羞不已地低頭下黑手,狠擰了聞衍璋一把。

他吃痛,面色不改,反手逮她的,也順勢低下頭。

眾人立即會意,識趣的不再問,反轉了話頭,說些如今行路情形,朝中相關。

菡羞默不作聲聽著,聞衍璋倒是異樣會裝。

那王老四有個中年男子通有的毛病——時政之上肚裏沒墨水,卻愛高談闊論,指點江山。還總要旁人來接一接話。

這和21世紀的某些惡臭中年大叔還真一模一樣,菡羞下意識反感。順便琢磨,這大叔十句話裏九句都是罵聞衍璋這個暴君如何昏聵無能的,可知真正的暴君就坐在你對面?

咦…菡羞起雞皮疙瘩,幾回忍不住去看聞衍璋的表情。

偏偏幾回都無功而返。

無他,聞衍璋一派淡然,似乎真就是個彬彬有禮的文人。王老四喝高了罵得唾沫橫飛時他還能微笑,接上他上一句話:

“王兄方才說,那聞衍璋醜陋矮小,卑劣心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菡羞不自覺把眼睛睜得圓溜溜的。

胡說八道侮辱到頭上了,心態可真牛。

怪不得能做反派呢。

王老四大笑:“年輕人記性就是好!陸兄弟,你說說,你說說是也不是,啊?那狗日的在位時只知道殺人,除了殺人他還做過什麽?

要我說啊,聞氏就是不行,生來要亡。況且他到底是不是什麽遺腹子,誰知道?現如今昭陽公主一個娘們當家,雖不服啊,卻也挑不出錯,總比暴虐昏庸好。”

聞衍璋淡笑:“確實 。”

反而菡羞聽得卻漸漸不舒服,試探道:

“那暴君好似並不曾什麽都不做吧?我聽說他給百姓減賦稅,賤租農田呢。還有什麽科舉,不許任何人頂替,違者斬立決。”

握她的手微重,菡羞抿唇,反過來摸了摸。王老四一楞,哼道:

“那些算什麽?蠅頭小利。”

王碩也笑:“荷花姑娘,可不興給敗寇說好話。小兄弟,你說呢?”

聞衍璋拍一拍菡羞的手背,模棱兩可:

“當是如此。”

這話題又揭過。聞衍璋很會接話頭,起承轉合玩得叫菡羞嘆為觀止,不禁在心底唾棄自己的口舌粗笨。

他真心裝起來,是百分之兩百的溫潤君子。

菡羞驚恐地發現,比起林嘉昱也不差。

真就是方方面面都能照顧到,讓人如沐春風,還能適時的展露幾分無知,以退為進。

很迅速的,這桌子的主場由聞衍璋操盤。

酒過三巡,聞衍璋成功套了話,讓他們承諾捎一程,才施施然牽著菡羞回房。

店小二擦著桌,睨他們眼。

接下來兩日,便都天天下午和他們聊天。在外兩人都習慣了新名字,新身份,意外的也樂得自在。

第四天,冗長的車隊出發了。菡羞和聞衍璋坐在放糧草的馬車後頭謝過鏢隊,就一起披上狐裘。

這時候雪還很大,冷呢。

走了些時候,他們休息。正好兩人打盹醒了。菡羞閑著無聊,問他:

“我早想說了,今日出門收拾包裹,你好像很不喜歡那個店小二。他明明幫了我們不少。”

他殷勤的幫忙,聞衍璋反而故意坐包裹皮上不讓他拽。

…雖然她也不算喜歡這人。

聞衍璋不吭聲。

菡羞:“為什麽啊?”

聞衍璋厭世臉:“莫問。”

“好吧。他做了什麽嗎?對了,我生病的那天也沒說胡話吧。”

他眉尾微動。不吭聲的梗臉,幽幽將手伸出來,不緊不慢狀似略過菡羞眼底下。

菡羞嗯一聲,不解,卻握上去一瞧,隨後瞪大眼。

“你手指上是燙傷?怎麽弄的?”如果不是仔細摸看,真看不出指腹上的淺紅的斑駁。

聞衍璋蓄意磨搓她一會,譏嘲般:

“問你樂於助人的店小二。”

“…他弄傷了你?”

“哼。”他冷笑,背過身閉眼,叫菡羞抓耳撓腮的瞎猜。就是不親自說出口。

直到她道:“難不成他看你瞎故意欺負你?”

手立時收回,伴隨他一嗤。

菡羞琚葫蘆嘴,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半晌,把狐裘給他塞進到脖子邊,當做安慰。

外頭鏢隊烤著火,偶往那看去,紛紛都笑。

一路歡脫,很快到了沂州。這裏查關文不算太嚴,菡羞和聞衍璋兩個無證人員渾水摸魚進到城內,暫時找了驛站落腳。

一切看似平穩的進行,可有一點,菡羞又犯難。

“聞衍璋,你的眼睛還是一點進展都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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