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70章 故居

關燈
菡羞揉他眼周的手滯住, 仔細凝視他的臉。

乖戾,厭煩。

一剎那,無名之火噌的湧上來, 菡羞剛想刺他一句, 卻看見他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

她驀地抿唇,收了手, 理智瘋狂捶打暴躁的心,語調盡可能平寧:

“這時候就別鬧了。別說你一點都不想我來找你。”

這嗓音沈著,冷靜。好似安撫哭鬧幼童的長者。

聞衍璋竟無話可說。只能牙根緊咬, 繃緊了臉。一瞬間鋪天蓋地的恥辱感險些淹沒了最後的希冀。

他下意識想攥拳, 卻又迅速發現做不到。

從來沒有。哪怕自小受辱, 眾人輕視打罵, 也從沒有一刻比現在更叫他感到難堪。

一個廢物。一個只能依靠昔日百般看不上的女子的半人彘。

恨。聞衍璋睫羽劇顫。

恨極,又厭極這樣的自己。

暴虐的殺念四處竄動,口中泛起血氣。他強行維系著所剩無幾的自尊。卻在嗅著女孩身上未散的淺淡花香時, 腦中情不自禁勾勒起她的模樣。

聞衍璋怔。

陸菡羞的呼吸清淺, 比以往都清晰, 他感受到那雙手上來掖了被子,拿起枕頭將他扶坐好, 身後有了支撐,終於能夠直起上半身。

菡羞把他右手擡起, 小心揭開紗布看傷口。見血不流了, 略松口氣。卻還是不樂觀:

“知道你心裏難受, 可這時候怎麽鬧脾氣都無濟於事。只要沒到絕境, 什麽都有希望。”

回頭望一望天, 今日雪不大。菡羞重新把火生起,也沒註意到榻上少年凝結的眉。

“你身上還有蟲子嗎?”菡羞扒了會灰, 想了想還是問了。

要是蠱蟲還有,照問雨那話說不定可以把手腳筋都接上,覆明眼睛。

“…沒有。”聞衍璋薄唇緊抿,略疑慮便想通,不曾問她如何知曉蠱蟲的功效。

她默,想到被捶成肉泥的蟲子一陣懊惱:

“那我給你找個醫師來?”

聞衍璋幾乎立即,冷聲:“不許去。”

“我會小心點不讓人發現的,總不能一直拖著。雖然有金瘡藥,但用完了怎麽辦。”

菡羞癟嘴,當真受不了他這別扭樣:

“聞衍璋,你難道真想以後都看不見動不了嗎?”

這話好比最鋒利的箭,一下穿透要害。

聞衍璋當然不想。

可他不願旁人看到這個無能的殘廢。

實在是,可笑。

聞衍璋沈默,無聲的抗拒。菡羞心裏有點焦躁,終於把火生好了,起身一拍衣裳,重重吸一口氣,認真道:

“聞衍璋,你不要怕。”

他面上肌肉抖抽了瞬,陰戾道:

“你胡說八道什麽。”

菡羞看著他掩蓋不住痛楚的臉,不知道第幾次的嘆氣。猶猶豫豫,仔細擦了擦手。聞衍璋正生恨,忽而瞪大眼。

一雙細長的手捧住了他的臉。

那手的主人摩挲摩挲,輕輕揉一揉他青筋未消的額間,將額頭抵上他的,打氣般:

“在我知道的結局裏你甚至已經死了。裴止風所向披靡,戰無不勝。連這唯一一次的輸都飽含算計。

聞衍璋,你很厲害了。”

唯一的不足,是你不是主角。甚至,“你和我都是這世界裏微不足道的陪襯。當然,你比我好一些,還有姓名。

人命天定,生來就有別。不管你信神佛也好,不信也好,一切已經寫在了命簿上。”

這本書的劇情,到這裏也差不多就結束了。

少年僵住。

菡羞捧著他止不住愕然與憤怒的臉,此刻莫名心酸。不知是難受他出生就註定好的悲劇結局,還是難受連帶自己在內的小人物們平平無奇,不為人知的一生。

“都說我命由我不由天,但能做到的有幾個人。你知我不是此世之人,這原來的陸菡羞其實早在你兵變時就死了。

聞衍璋,你同天爭,想盡辦法破掉死局,已竭盡全力了。”

“聞斐然替死這法子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如今死的只是聞衍璋這個名字,不是你的肉身。”

菡羞鼻子發脹,揉一揉他緊皺的眉心,慢慢將褶皺揉開,嘆:

“聞衍璋,你振作一點吧。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他僵硬的面容猶冷,卻還是略松緩,在聽到原本那個陸菡羞的結局時,心裏頭不正常的慶幸,口幹舌燥。

她說完心裏話,也算安慰了自己。隨後就要出去打水,沒想聞衍璋突然叫住她,一字一句:

“為什麽不走。”

菡羞拉門的手懸空,回頭:

“走?”

那廝這時突然變了一張臉,淡漠寒涼:

“我給了你許多機會。那兩個婢女,問雨,太阿宮密道。你想走隨時可行。”

問這個?

菡羞眼珠一轉,大大咧咧:“你舍不得我,所以我留下了。”

他眉心一蹙,臉色奇異:

“撒謊。”

“…”菡羞搖頭,提起木桶:“隨你信不信。我都不計較你從前那麽對我了,自己掂量。你先休息會,摸完這的地勢我就去找醫師。”

門嘎吱一聲,幹幹脆脆的留少年一片寂寥。聞衍璋一楞,這時驚覺陸菡羞走了,突然無比慌張,挪著腰腹便下意識要去找人。

可身體的平衡太難控制,他沒由頭的羞於啟齒喊她,只好同無頭蒼蠅一樣亂竄。半晌咚的悶響,狠狠摔下了本就小的榻,聞衍璋忍著四肢傳來的痛,狼狽的喘著粗氣,兩頰下巴染上惡心的沈霭,蟲子一般扭動。

分不清方向,聞衍璋埋頭亂扭,時而壓住自己的發,時而頭撞上桌腿,青紫一片。

他咬牙切齒,一聲不吭忍著疼,瘋了似迫切要逃離這個牢籠,卻不知怎的打翻一角柴,燃火的樹杈子翻個身,一下點上他的發和臉。

聞衍璋只覺眼角一片火燙,慌忙擡臉避開,奈何那縷發尚在燃燒,一股臭味漫上。

他奮力昂起頭,卻還是不曾張口喚菡羞,任火勢蔓延。待衣裳也燒起來,少年忽然放棄掙紮,一如被挑斷手腳筋毒瞎雙眼躺進雪地等死時,安靜的讓火苗舔舐自己的血肉,空洞的眼淡淡凝視看不見的前路。

也好。

哪知門外一聲尖叫,聞衍璋倏地擡臉,幾乎本能的嘶吼:

“陸菡羞?!”

菡羞提著剛倒了水的木桶,看著井裏若隱若現的白骨,驚魂未定的拍拍胸膛,就聽見聞衍璋焦急的喊叫。

她連忙抓著桶回去,卻見裏頭火星子亂竄。

“聞衍璋?!”

菡羞忙一腳踢開門,裏頭那人衣衫淩亂趴在地上,左肩的火星子時不時竄高,甚至棉花上都有幾塊焦黑。

她忙把手裏的水澆過去,怒不可赦:

“你有病啊!幹嘛非要下來!我要是真出去了你得被火燒死!”

少年面色在聽到女孩嗓音時一緩。嘩啦啦一通,冰冷的水打上肌膚,一陣刺骨的寒。聞衍璋禁不住哆嗦,卻還兀自嘴硬:

“死就死了。”

菡羞一頓,忽地狠狠砸了木桶,胸膛不住起伏,狠狠瞪他:

“你非要糟踐自己我管不著,別來糟踐我。你死了我也死了,我不想死!你這命是我救的,憑什麽你想不要就不要?我剛剛安慰你一大通進狗耳朵了?

自怨自艾有屁用啊!不如早點站起來打回去!你還有問雨呢,你還有部下呢,你還有我伺候你呢!你又不是一無所有!”

他面色一凝的功夫,菡羞叉腰,惡聲惡氣:

“我煩死你這個神經病了。聞衍璋,我煩死你了!你個畜生!你等著吧,你等著看昭陽公主和裴止風恩恩愛愛,你就在這當殘廢!”

她抓回桶,一踢破爛的裙擺。憋屈的想哭。

“陸菡羞!”他又叫她。

菡羞狠狠一跺腳,“做什麽!”

聞衍璋趴在水與泥裏,擡起臉,眼角一片燒傷的紅一下灼目,叫她驚訝。

“你臉上也燒傷了?”

他猛地低三分頭避而不答,勉強尋著嗓音,空無的眼睛盯去:

“你方才叫什麽。”

菡羞抿唇,沒隱瞞:

“嚇到你了?其實沒什麽,就是這宅子的那口井裏有屍體。我昨晚不知道,還打了那的水給你擦傷口,也不懂會不會叫傷口更壞。”

她還是把桶放下,認命的上去把人拽起來,不顧阻攔掏藥粉點傷,隨後脫他衣服:

“你忍下,我也不是故意要看你的。”

聞衍璋灼燙的眼尾一涼。身旁那姑娘念叨著:“幸好只是有點紅。正燒在你痣那。挺好看。”

他身子不適,卻無能為力,只能讓菡羞動。繃著臉,留意著所謂屍體,聞衍璋這才將思緒移到現狀上:

“問雨可曾說這是哪?”

菡羞收好寶貴的金瘡藥:“沒有,他傷的也不輕。沒人駕車,馬是他調來識途老馬,自個跑到這來的。”

聞衍璋蹙眉,馬廄裏調來的老馬。

是亞父院裏的那匹?以往都是搬貨用,竟還認識遠路。只是屍體,他迅速思忖起來:

“這地方多大,年歲約摸幾何。可看這宅院有無牌匾?”

“挺大一個,三進三出。看著很老了,木頭朽的厲害。牌匾…我去看下。”

她迅速跑去外頭,卻不見上頭掛著。於是四下望一望,在門後雜草裏看見一處牌匾。

撥開後看清了,登時訝異,回望聞衍璋一眼:

“…聞府?”

少年耳邊轟鳴,立即要傾身:

“哪個聞?!”

菡羞抿唇,再看一眼:“你的那個。”

聞衍璋卻忽然失去了穩重,厲聲:

“周遭可是荒無人煙,林野茂密。”

“是。”那角落裏的老馬這時突然斜眼,草嚼的嘎嘣響。探頭,菡羞把正門關上,一陣奇異——為何聞衍璋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雪突的停了飄蕩。得到肯定,聞衍璋莫名冷靜,渾身熱血霎那劇烈翻湧,卻同時迅速一滴滴冰寒:

“這是…他們的故居。”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