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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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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 山茶總是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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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訓練,她就是坐在過去餵貓的那個地方發呆。

有些習慣了被投餵的流浪動物蹭過來,輕輕叫喚著磨她的膝蓋, 在地上躺倒, 用熟練的姿勢露出肚皮討好她,山茶也……

也再沒伸手去撫摸它們。

因為, 看著那些為了一口飯露出肚皮、放軟叫聲的流浪動物,她終於想到了……想到了……

【你這個妓子!】

【你是一個妓子——你竟然憐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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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終於想到, 原來,自己和這些討食的動物也沒區別。

露出肚皮, 脫掉衣服。

放軟叫聲,撩撥眼神。

……只是為了那一口飯而已。

【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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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心念念想成為的, 她無比期待成為的, 原來, 在那些人眼中, 是連“施加憐憫”都無權的東西。

……死了丈夫、失去孩子、喪盡家財的瘋女人,都不會覺得, 自己卑微如妓子。

那麽,妓子究竟是什麽?

老板娘賣牛肉粉賺客人的錢,與她脫衣服跳舞賺客人的錢,有什麽區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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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不明白。

她抱著膝蓋坐在那個過去自己餵養流浪動物的地方,眼神空空的, 不知道在思考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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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思考什麽東西呢。

那天,她盡數積攢下, 也盡數詢問了老媽媽的問題。

為什麽妓子不能憐憫他人?

為什麽那個老板娘徹底瘋了?

為什麽這些人——這座城——明明泛著肉油味——卻比吃不飽飯的流民還要可怕?

後者一個答案都沒有給出, 只是動動皺紋,無聲地扭了扭嘴唇。

那張嘴唇過去或許也是屬於一個美麗少女的, 但已經在不知多少次的摩挲中失去嬌艷的顏色,只抹著厚厚的口脂。

油光發亮,紅得像吃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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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真的吃過人吧,畢竟她一手調教了無數個被賣進來的丫頭,也曾親手揮動鞭子抽打想要翻墻逃離的孩子。

但,這是因為她壞嗎?因為她天生就想吃人嗎?

山茶從不覺得。

她是最聽話最漂亮的雛妓,各項功課都是第一名,鉚足了勁要成為金鱗閣的下一代花魁,所以山茶是老媽媽最喜歡的好學生,最關照的孩子。

餵那些貓貓狗狗的剩飯剩菜都是老媽媽睜只眼閉只眼默許她拿的,有什麽不懂的,山茶也會去問她的意見。

山茶說,老媽媽不是壞人。

哪怕塗著吃過人的口脂,也只不過是曾被人吃過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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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她一個個的問題,老媽媽那天沒給出任何回答。

她只是說,那是因為你不知道妓子是什麽,山茶,你是個傻子。

傻子很好,傻子最適合當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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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愈發迷茫了。

她怎麽會不知道妓子是什麽呢?她十幾年來一直學習如何成為一個優秀的妓子。

她會唱歌,會彈琴,會跳舞,會脫衣服,懂得伺候客人的各種方式,沒有哪個同齡女孩懂得比她更多。

可為什麽她們依舊說,她不知道妓子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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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山茶不再頻繁餵養流浪動物,只抱膝蹲坐在墻角吧……

那只特別的黑貓出現的頻率變高了。

山茶早察覺到它似乎是不太喜歡她餵養其他流浪動物的,那只特別的黑貓對著自己的同族也有種奇怪的傲慢,就像它總蹲坐在最低暗的陰影裏,用俯視般的目光註視其他人類。

她有些莫名,但更多的,只是覺得它特別得可愛。

一只小小的黑貓,傲氣比站在這座城最頂端的王公貴族還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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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更頻繁地從墻洞鉆過來,即使山茶正在發呆,沒有給它準備好泡飯。

它每次來時都受著傷,或大或小的傷,身上淌著或多或少的血,山茶能做的也只是用棉布包紮一下。

但,那只黑貓身上留不下傷痕,也從未因為傷口顯得虛弱。

它是只太特別的黑貓。……它真的是黑貓嗎?它受再多傷依舊行動靈活,多年過去,模樣與初見時沒有任何不同。

“你……是妖怪嗎?”

黑貓仰頭看了看她,沒說話,只是鉆進她的懷抱,盤起自己,閉目睡了。

山茶輕輕地放下手,輕輕撫摸它頭頂的毛發,就像初次餵它飯時所做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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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又如何呢。

這座城裏,多得是比妖怪可怕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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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唯一算得上是親人的……也只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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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摸著睡在自己膝蓋上的黑貓,山茶隱隱明白了什麽。

它從不是來搖尾乞食的,也不是為了那口泡飯鉆過墻洞找她。

它只是親近她,喜歡聽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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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她是不是妓子……它也不知道妓子是什麽吧。

知道了,或許也不會在乎?畢竟是只俯視所有人類的特別小貓啊。

山茶輕輕嘆了一口氣。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嘆息,但不是最後一次嘆息。

“為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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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明白山茶的嘆息。

它自誕生起流浪至今,從未有過一次嘆息——因為它沒有無奈,它根本不懂什麽是無奈,什麽是迷茫。

說到底,它不是人。

或許會望著街邊孩子手中的撥浪鼓出神,或許會青睞山茶身上新換的漂亮衣裙,但,它不擁有這些也無所謂,扭開頭也沒什麽遺憾的。

它不曾懂得“喜歡”與“擁有”,它根本就不是活著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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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山茶懂得很多很多。

有時候,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山茶說話,它會生出一點點的奇怪悸動——撥浪鼓拿在手指裏搖動起來究竟會如何呢,漂亮的顏色漂亮的裙子穿在身上跳舞究竟會如何呢——

不過,它是報喪女妖,除了黑影,它有的只是初次誕生時披上的幾片裹屍布。

……它什麽都沒有,還是,什麽都不想了吧。

“向往”是人類才會擁有的東西。報喪女妖就是除了追逐死亡一無所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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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被潑了那碗牛肉粉,山茶抱著她,說了很多話。

她青澀的眉眼一天天成熟起來,她的目光不再單純地落在食物上,而是落在來來往往、形形色色的人上。

男人,女人。

這座城的人。

她的思考愈來愈深,她掛在嘴角的笑越來越淺,漸漸的,成了精雕細琢、勾人眼球的工筆畫。

它不太懂山茶的這些變化,就像它不懂山茶為什麽越來越嘮叨了,聽得耳朵嗡嗡嗡疼,跟她以前總抱怨說太啰嗦的老媽媽也沒什麽區別。

而且為什麽不關註食物?

討論討論饅頭燒餅小籠包,多好啊!

它才不想關註那些亂七八糟的人類,它就想聽山茶跟自己傾情討論螃蟹、燒麥、牛肉粉。

它吃不起那些東西,但聽聽也是好的。

吃喝玩樂,它一直只關註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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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山茶不再關註了。

她不再關註能不能吃飽,好不好吃,她開始關註更覆雜更深刻的東西,那些東西它根本聽不懂,也不在乎。

人類為什麽要關註那麽多東西?

人類總是要死的,而每個人類死亡時幹幹凈凈,什麽東西都沒有。

……它品嘗過無數次死亡,它不懂人類執著於這些無法與死亡一起牽絆的東西。

所以它有點點失落,也有點點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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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會長大,會變化的。

稚嫩的自己與成熟的自己不同。

而人類從稚嫩變成熟只需要一個瞬間——

報喪女妖從稚嫩變成熟,或許要經歷數萬次死亡、以千年為單位的時光。

……稚嫩的報喪女妖尚且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莫名覺得,山茶越來越遠了,哪怕曾經善心泛濫餵養了那一大堆的流浪動物、讓它只能避開……也沒現在這麽遠過。

她是唯一會定期供奉它的人類幼崽,它不允許……不想她……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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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探出爪子勾她的袖角,日漸成熟的山茶回過神,笑著握住了它。

“怎麽啦?這是新裙子,別亂勾,勾壞了要賠的。”

……人類。

到底,還是人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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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餵,人類。”

第一次,它開口說話:“給我做湯泡飯吃。”

“一碗湯泡飯,我保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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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別再思考那些無聊的東西了。

我會保證你一生平安,安詳死去——這還不夠嗎?

繼續和我聊那些吃喝玩樂相關的東西吧。

繼續和我念叨你以前單純在乎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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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瞪大了眼睛。

“你……你……”

“會說話。怎麽,你不是一直覺得我是妖怪嗎?”

它換了個坐姿:“你姑且可以這樣理解。妖怪會說話也不算奇怪吧。”

——山茶猛地向後退去,修剪幹凈的指甲倉皇中插入庭院的泥土。

猛地從她膝蓋甩落下來的黑貓明顯楞了楞。

它扭頭看了她一眼,黑漆漆的眼睛流露出茫然:“你……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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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怕。

哪個人類不怕會說話的貓?

就算、就算是……山茶摳緊手指,指甲縫滲入更多的泥土……

不。

這是那只貓。

她餵養了這麽多年的,特別的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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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深吸一口氣,壓下嗓音的顫抖,急速的心跳。

她前幾天終於學會了溫婉從容的笑。萬幸她學會了。

“怎麽會……不,我不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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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是個善良的姑娘,那是一個善意的謊言。

但它從沒聽過人類對自己撒謊。死亡不會撒謊。

——它輕易就相信了,尾巴重新愉悅地輕擺起來。

“哼,既然這樣,快去給我做泡飯吃。要雞湯泡飯,放很多雞肉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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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善意的謊言似乎並沒有什麽,因為山茶依舊跌跌撞撞地去給它端來泡飯,之後勇敢地放下那點畏懼更親近它、更照顧它,還給它做了許多比泡飯更好吃的東西。

但,初見時的謊言,是意味著什麽的。

這個時候的雛妓與小貓都不知道。

第一眼時是否脫口遮掩的恐懼,就像是第一眼是否能分辨出雙生子,它冥冥之中意味著什麽,也決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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餵養多年的貓開口說話了——山茶無暇顧及、也無暇去探究這一點,因為她要準備正式出臺了。

在金鱗閣中,雛妓正式出臺很重要,將決定自己在閣中的檔次:首飾的檔次,服裝的檔次,出行工作的檔次,服侍的客人的檔次。

好比金鱗閣上坐在最高臺的花魁,她甚至是有資格挑選自己的客人,決定自己的工作內容,做到“賣藝不賣身”的。

當然,誰都知道,妓院裏的“賣藝不賣身”也不過是塊遮羞布,真正有權勢的王公貴族想要哪個女人都可以——說白了,高級妓|女與低級妓|女,都只是妓|女。

但,起碼,金鱗閣的花魁有那麽一塊看似美麗的遮羞布。

其他的妓子連這塊遮羞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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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鱗閣是這座城最繁華的樓,金鱗閣的花魁是這座城最美麗的女人——

本質上,不過是最賺錢的妓|院,與妓|院裏最賺錢的女人。

花魁不會輕易伺候客人,端坐在最高臺上看著皎潔明艷,也不過是因為,花魁保持“幹凈”,才能引來身份更高的客人,賣出更高的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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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很受老媽媽看中,即便後來她嘴角溫柔的淺笑離“傻子”這個詞愈來愈遠,她的各項功課也照樣是第一,她想當花魁的決心依舊無比積極。

她其實已經被暗中欽點為下一任花魁了——只要出臺那晚表現得足夠好,足夠吸引客人的目光。

金鱗閣的老板毫不懷疑山茶能為自己賺來比現任花魁還多的鈔票:山茶比現任的花魁性格溫柔許多,而且,漂亮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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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鱗閣的現任花魁脾氣不好是出了名的,拿錯發簪的丫鬟能被她打斷手,討厭的客人她會直接喚打手把他丟出門外,固然才貌雙全,但性情冷傲。

“冰美人”受歡迎的前提是“美人”,在妓院這個地方,現任花魁如果不夠美,冷傲的性格能直接讓她變成最吃虧的女孩。

過去沒出問題,因為她足夠美,是城中最美的美人。

現在……

年輕的山茶,她美太多了。

溫柔,嫻靜,眉眼彎彎,一笑就仿佛春光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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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任花魁還端坐在臺上,該怎麽捧起山茶做花魁呢?】

於是,老板給出了很簡單的解決方案。

——【挑一個晚上,把那個臭脾氣的前任花魁徹底賣出去。】

花魁光明正大地賣給客人後,就落了次等,不再能稱為“花魁”,也不可能再端坐在高高的臺子上,成為所有男人的可望不可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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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山茶不知道。

自己出臺的那夜,就是金鱗閣新任花魁出臺的夜。

也是前任花魁被徹底賣給客人的夜晚。

買走花魁的客人也已經選好了——是花魁曾經最厭惡的客人,但,他出得起最高的價錢。

那個肥腸油肚的男人,不僅出得起最高的價錢,還送上大把大把的玉石古玩給老板,說,要舉辦一場“公開表演”,向大家展示自己是如何擁有金鱗閣曾經最美的女人。

老板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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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沒有不同意的理由,最高級的妓|女也只是妓|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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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個要被徹底賣走,還要伺候最厭惡的客人做“公開表演”的女孩是山茶的話,或許,沒什麽情緒吧。

即使開始懂得揣摩他人的心思,即使開始真正理解“妓子”是什麽,山茶也不會把自己的姿態放在高高的臺子上。

她從未高貴過,也沒擁有過高傲的資本。

山茶始終記得自己是差一點就餓死、為了兩塊饅頭賣進妓院的流民,她吃了妓院的飯,就會平靜地做妓院的活,不絕望,也不憤怒。

所有人都說山茶是不懂妓子是什麽的傻子——但,山茶有自知之明,她比誰都清楚,自己是個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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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過去只是不懂為什麽連瘋子都會看低妓子,她以為妓子做賣身的工作,就像老板娘賣牛肉粉一樣,是賺錢買飯吃的工作而已。

……她現在懂了,但,也沒什麽好抱怨的。

山茶從一開始就沒有錢開鋪子賣粉,她哪裏有資本嫌棄自己妓子的身份呢。

她的父母早早餓死了,是妓院教養她長大,所以她會踏實把妓院教養自己花費的一切賺回來的,賺回來之後再……之後再說吧。

這是山茶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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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畢竟不是那個即將要被賣出去的舊花魁。

舊花魁花名臘梅,人如其名,是寒冬臘月也會盛開的美人花。

和因為戰亂成為流民、小時候的夢想是成功搶到螞蚱吃的山茶不同,臘梅出身顯貴,曾經是這座城裏某個官員嬌養在院子裏的千金小姐,飽讀詩書禮易,苦學琴棋書畫。

她從沒吃過苦,流過浪,也沒餓過肚子,一雙手細嫩潔白,是嬌養過的手。

臘梅懂得多。她懂得太多。

她本會嫁給這座城最頂端的王公貴族中的一員,成為尋常人連一面都見不到的貴婦——如果不是父親貪汙受賄被查,整整一族男子砍頭,女子充妓的話。

臘梅剛進金鱗閣的時候,被老媽媽關在黑屋裏訓了四天四夜,被老板抽了不知道多少頓鞭子,都沒有低下自己千金小姐的身段,點頭做妓子。

她大聲叫罵,說這座樓裏所有的女人都是不要臉的娼婦,所有的男人都是沒腦子的油豬,妓子真是自甘墮落豬狗不如,她說自己寧願一死以證清白。

直到老板說,這樣不聽話的美人也沒用,直接賣給西邊流浪漢聚集處的土窯子做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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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死?

你是被賣進來的商品,別人用布用繩把你手腳綁住,再割斷你的舌頭給你餵點無力反抗的藥——你以為死亡的權利還掌握在自己手裏嗎?

……於是,臘梅終於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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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活著,誰願意死。

……死都死不了的時候,又能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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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勉強收起自己前半生學到的矜持與氣節,拼著一口氣,學成了最厲害的妓子——

金鱗閣的花魁,好歹可以自由挑選客人,好歹可以出入那些自己曾經出入的宴會場所,保有曾經大小姐的那一點點顏面。

她不會成為任人踐踏的低級妓子。

死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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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她要被替換了。

她不再能做花魁了,不再是花魁的她已經被預訂給了一個她最厭惡的客人,要做她最厭惡的事。

“公開表演”……哈。哈哈。

那就是她的結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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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梅掀開窗邊的簾帳,靜悄悄地,看著那個蜷縮在荒僻墻角旁,抱著一只黑貓嘀嘀咕咕的小女孩。

那個要頂替她的小女孩還沒成年。

過去,這個年紀的小丫頭,她會隨手抓一把果盤裏的糖給她吃。

但在這個地方,遠沒有成年的女孩,就要出臺賣笑了。

……山茶。

是,叫山茶吧。

她姓什麽?名什麽?這裏都不重要了,這裏全被抹消,只留下一朵朵的花的名字——呵。

她們這些人,活得還不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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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梅揪緊手指,突然想起,山茶來做過服侍她的丫鬟,聽話乖巧,還巴巴地跟在她身後叫姐姐,眼裏寫滿對她的渴慕與向往。

臘梅懂得多。

她讀過詩書禮易,她比樓裏這些不要臉的娼婦懂得太多了,她知道人生不只是賣笑賣身、討好客人。

她是花魁的時候,他們都說,她是城裏最美的美人,也是最聰明、最高貴的女人。

……可是,很快,她不再是花魁,也坐不上那座高高的臺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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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梅的手指,越揪越緊。

老板說……因為山茶更溫柔……因為山茶更美麗……因為山茶比她更適合……

呵呵。

不會的。

不會有人比她更適合做花魁的——不,這座樓裏,只有她才能稱得上高貴,只有她才能離那些低級的賣笑的娼婦遠遠的!

……絕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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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梅放下簾帳,轉身,握緊了那把沈重的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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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是花魁了,她不信,自己還會和當年一樣……

死亡的權利,重新握在她自己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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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鱗閣的花魁,要給一個還沒出臺的小雛妓送點香,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只要山茶沒出臺,她依舊是花魁。

……只要山茶再也無法出臺,她依舊,會是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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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娼婦,不是妓子,不用做公開表演。

是高高在上的花魁,擁有最高貴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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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梅悄悄走進山茶的房間。房間角落點起的安魂香讓她睡得很熟。

她醒不過來的。

臘梅知道,她再也醒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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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在她床邊坐下,屬於花魁規格的漂亮衣裙拂過山茶略顯樸素的袖子——

臘梅輕輕摸了摸這女孩的臉。

小女孩。

與她無冤無仇,只見過幾面的小女孩。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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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梅從金邊鑲玉的華美衣袖裏,抽出那把曾被山茶插在她發間的、沈重的金簪子。

她捅了下去。毫不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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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她。

不怪任何人。

山茶要成為花魁,臘梅也要做花魁——山茶懂得少,臘梅懂得多——就這麽簡單,就這麽簡單!

臘梅捅了一下,又捅了一下,又捅了一下,捅了更多更多下——

她直接捅爛了女孩那張漂亮的臉,又捅穿了女孩還未發育完全的胸口,捅穿了她白皙的胳膊、會跳舞的雙腿。

她緊緊揪著手指,捏著自己華美的裙擺,一下、一下、一下地捅在這個小女孩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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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漂亮溫柔的小女孩,變成了床鋪上一攤辨不清眉眼的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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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梅還在捅。

握緊簪子,捅下去,拔出來,再捅下去……就這麽簡單。

這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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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梅的手臂已經酸痛無比,那把金簪的簪頭也幾乎捅彎了,她視野裏所有的東西都變成了一團模糊的血肉,她甚至不知道從自己眼眶裏往下掉的是汗珠,還是別的什麽。

臘梅……臘梅想繼續做花魁。

臘梅不想做公開表演。

臘梅想繼續活下去。

臘梅是歷經許多的花魁,臘梅比山茶懂得多,臘梅知道,有時候,為了活下去,必須狠狠心,握緊自己手裏的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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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活下去。

山茶必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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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院這個地方,沒有能不付出代價就好好活下去的人。

也不可能有無垢的善良,有無辜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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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有天真的傻子會說……為什麽要殺她呢,或許可以只劃爛她的臉……

不。

爛了臉的雛妓,在這個地方活著,還不如被她徹底捅死。

活著……活著……活著,比死,要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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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梅直起腰,把捅彎的金簪扔到一邊,大口大口地呼著氣。

金鱗閣……這座城……誰不是呢,為了活著。

她只是為了活著。

“別怪我……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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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淌了一地。

臘梅踉踉蹌蹌地離開了房間,臉上依舊掉著不知是汗還是雨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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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就這樣死了。

臘梅替她點起了最高級的安魂香,她是在睡夢中安詳死去的,即便屍體幾乎被簪子捅成了一團肉泥,依舊沒有任何疼痛。

她的死亡沒有什麽覆雜的原因,僅僅是有人想活著。

她睡著之前,還在期待自己出臺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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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的死亡依舊和多年前被捆在那個簍子裏一樣,單純又善良,散發著屬於孩子、滿懷希望的醇香。

於是,和多年前一樣,她的死亡招來了一只報喪女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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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似乎是來遲了。

但,又似乎不算遲。

黑貓從陰影裏爬出,跳下窗臺,一爪一爪踩在流淌的鮮血上。

它是討厭鮮血的,過去,肯定會避開這些鮮紅鮮紅的東西。

但,這是山茶的血。

……一心供奉它的人類幼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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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跳上床,爪墊在僅剩的一片幹凈被角上留下刺眼的臘梅。

它低下頭,靜靜地看著這具模糊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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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得很慘。

身上不知道被捅了多少次,美麗的臉上只有流血的洞,死相含著另一個人無邊的絕望與憤怒。

但……她死時……並不痛。

兇手沒讓她痛。山茶在睡夢中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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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歪歪頭。

它不懂。即便吞噬了無數死亡,它依舊不懂,為什麽一個兇手可以一邊對被害者這麽溫柔,一邊捅下不知多少刀。

它不是活著的生命,它不懂人類活著的痛苦。

……懂得再多,又怎樣呢?

說白了,不過是,沒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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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沒有力量逃脫被殺。

殺她的人也沒有力量離開。

人類啊……

琢磨著那麽那麽多覆雜的東西……有什麽用。

不夠強大。

實在是,太弱小了。

-69-

黑貓踏出爪子,低下腦袋,輕輕點在山茶屍體上本該屬於臉頰的位置。

人類……算了。

這是第一次供奉她的人類幼崽。這是它許下過承諾、要護她一生平安的存在。

那麽……便破例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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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喪女妖有兩次選擇機會的。

雖然它不想使用,但,就當是為了護她。

【我將選擇,你的死亡。】

【以此第二次誕生我……蛻變我……吞下這次死亡的所有……】

【讓你再次,擁有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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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消去身形,擴成巨大的黑影。

它吞下女孩的死亡——選擇了女孩的死亡——以此為再次誕生自己的本源——

黑影變大了些,就像是擁有了一些力量。

然後,它緩緩、緩緩縮小……房間裏的血倒流、被捅開的皮肉重新覆原、睡在床上的女孩再次擁有美麗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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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報喪女妖便再次誕生了。

或許浪費了一次變強的機會吧,但無所謂,它從不在乎。

它是只信守承諾、從不說謊的女妖,它說要護一個人類一生平安,就一定會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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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夜晚。

金鱗閣高高的臺上,依舊坐著金鱗閣最美的花魁臘梅。

她覆雜美麗的發髻中少了一枚沈重的金簪,但這不重要,她有太多太多更美麗的簪子。

臺下賓客推杯換盞、沸沸揚揚——今夜本該是前任花魁賣給那男人、做公開表演的夜晚,也是下任花魁正式出臺的日子,金鱗閣裏幾乎擠滿了人,都想看這個熱鬧。

……至於是看前任花魁公開“表演”,還是看下任花魁亮相,又何必分得那麽清楚呢?

這座城裏的人就是愛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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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個要出臺下任花魁的女孩似乎失蹤了,人們找不到她,樓裏那些仆役擠成一團,老板緊皺著眉在二樓上敲煙管,負責訓練那女孩的老媽媽滿臉慌張。

金鱗閣的花魁依舊坐在高高的臺子上,再沒人拉她去伺候那個客人,本該做公開“表演”的敞開門的房間也沒人。

如果女孩找不到了,是沒人資格頂替她做下任花魁的。

但她沒有笑。

只是坐在那裏,臉上的表情像是被凍住了,幾乎等於被雪凍僵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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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終於失去了那點耐心。

她用力扭了扭煙管,低聲呵斥:“如果再找不到,直接把那個客人的錢退回去,讓臘梅繼續坐——”

“嗒、嗒、嗒。”

是逐漸走近的木頭小鞋子,在金鱗閣精致的高臺上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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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止住了聲音,老媽媽長舒一口氣,臺下的客人們紛紛安靜下來,停止喝酒或吵鬧。

黑發黑眼的女孩走上高臺,唇角帶著甜甜的笑。

她的裙子與發髻都過於樸素了,隨意綁起的長發上只卷著一支彎折的金簪,簪子旁插著一片楓葉,走路時像小孩的撥浪鼓那樣晃蕩,卻比珠寶首飾還要令人動心。

她很美。

美,且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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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在高臺上的花魁緩緩回過頭來,凍在一起的表情似乎抖起來。

女孩敲著嗒嗒的木鞋子走近她,雙腿輕快,手臂白皙,美麗的臉比她頭上所有的珠寶加在一起還晃眼。

她彎下腰,取下自己頭頂的金簪,輕輕地遞給她,悄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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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要我幫你去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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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城是這個世界最繁華的城,金鱗閣是這座城裏最繁華的樓。

金鱗閣裏的花魁,是這座城、這個世界最美麗的女孩。

她的花名是山茶,但,不知為何,第一次出臺的晚上,頭頂戴著一枚楓葉。

她是個特別愛笑的女孩,黑發黑眼,第一次出臺的晚上,笑得特別甜美。

金鱗閣的那位花魁,見過她一面,就會成為她的追求者,見過第二面,就會落陷了整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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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總追求自己無法追求到的東西。這是天性。

至於你說,前任花魁?

……她叫什麽來著,記不清了,似乎也是朵花名……花魁出臺的那天晚上,她突然發了瘋,用一把金簪捅死了自己,倒在高臺上。

但這不重要。

當時所有的賓客都在看新花魁甜甜的、美麗的笑,沒人去註意倒在高臺上的屍體。

屍體哪裏稱得上甜美漂亮,頂多一句“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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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在自己的房間裏養了小半個月,才重新站起來,學習如何使用覆原後的身體。

那只從黑貓幻化成女孩的妖怪對她很好,她似乎是給這個房間施加了什麽術法,妓院裏沒人註意到山茶留在自己的房間裏,也沒人察覺到多了第二個“山茶”。

山茶看著那個妖怪扮成她的模樣出臺跳舞、唱歌、笑嘻嘻地討人歡心,不知道該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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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至今依舊很難相信那妖怪笑嘻嘻趴在自己肩頭說的“你剛剛睡著時被人捅死一次啦”,也很難相信,這個女孩是自己曾餵養過的黑貓。

……她與她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

就像是水中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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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當然一樣了。”

妖怪托著腮在她病床前說:“否則我怎麽幫你打掩護?你不是夢想當花魁嗎,失蹤了小半個月的女孩當不了花魁的。”

山茶沒吭聲。她依舊盯著她的臉,神情特別恍惚,就像在做夢。

“感覺如何?”妖怪歪了歪頭,“就像在照鏡子,是不是?”

……不是。

山茶認真地說:“你笑起來比我更甜。你更可愛。”

妖怪楞了楞,然後相當開心地彎起眼睛。

“那當然!我是最可愛的報喪女妖!”

“……嗯,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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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擡手,輕輕放到她的頭頂。

與自己相同的黑發。

……但摸起來,就是不一樣。

軟軟的。毛茸茸的。像小動物……

山茶對上妖怪的眼睛,黑漆漆的眼睛,比自己單純好多、好多的眼睛。

……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滿心只有包子、饅頭、牛肉粉的自己。

傻乎乎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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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點好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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