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

如果我已經失去了呆在這個宮裏的意義，是不是就可以離開？是不是就可以放棄我背負的一切？是不是就可以丟下她去一人一馬走遍天涯海角？可以嗎？真的可以嗎？不可以嗎？為什麽不可以呢？

我的孩子還未來的及成形便消逝了，我可憐的二姐還未等我查明真相便自盡在自家門前，這一連串的打擊，讓我低落讓我茫然。我一直呆在這深宮之中為她做的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她早已不是以前那個跟在我身後要糖吃小不點，她長大了，成熟了，她可以掌控著整個大盛的經濟和政治乃至比鄰的一些國家也都依附於她的蔭庇，只要她一道聖旨停止了海上的貿易往來，高麗和東瀛這些小國便要立刻派使臣來進貢討好。可是我呢？我只能永遠站在她的身後，永遠在這深宮之中，做她的皇後，而且還是一個男皇後，可我是一個男人啊！一個頂天立刻的七尺男兒啊！當驚蟄在朝廷之上妙語連珠之時，當青玄在沙場之上奮勇殺敵之時，我卻只能在深宮之後自己和自己下棋，自己和自己練劍，自己讀書給自己聽，獨自管理著這偌大的宮殿，我早就厭倦這樣孤獨的生活，但我一直堅持著，只為她---盛世。

當宮人告訴我她小產了，我眼前一片黑，我丟下手中的棋子便飛奔到乾清宮，明明前一天她還睡眼朦朧的對我說過年好，明明前一天她還面帶微笑和我一起設宴款待百官，可為何忽然之間多久就小產了呢？她是幾時有的身孕，為何我一直不知，我怎麽會如此的粗心大意！

當我看到她蒼白的小臉和一副裝作沒事人的模樣，我心好像被一只無形手揪住，憋悶的疼痛感布滿全身，她雖然不善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我知道她有著幾分不為人知的多愁善感，她不忍殺虐所以才對在匈蒙之戰時猶猶豫豫，對自己的孩子她更會如此，表面上她一副無事人的模樣，但她的心裏一定比誰都難過，只是她不會表現出來罷了。

眼淚盈滿眼眶的她對我說對不起，傻丫頭，沒什麽好對不起的，孩子沒有了便沒有了，只要你好好就好。我緊握著她的手，看著她仰起臉把眼淚逼出去。我很難過，但是我不能表現出來，如果連我都軟弱下來，那小不點該怎麽辦？我必須控制好自己的情緒，讓自己平靜下來，所以我只能沈默，因為我怕我一開口就會控制不住自己，洩露了自己軟弱。

小不點也睡著了，整個屋間裏都靜悄悄的，天色有些發暗，只有幾綹夕陽稀疏隔著窗欞撒進來，顯得整個屋子都昏黃而壓抑，小不點睡的不太安穩，六六臨走的時候讓我註意她的體溫，小不點的額頭上有細細的汗珠，我想用幹凈絹帕擦凈那汗珠，但我的手卻止不住的顫抖起來，我這是怎麽了，是因為沒人了嗎？所以我的身體便不再受控制的想要發洩出來了嗎？現在還不行啊，小不點只是睡著了，我不能讓她聽到我的哭泣，真的不行，真的不行，但眼淚卻從眼眶中湧了出來，咬緊了牙關但還忍不住洩露了哽咽的聲音。

我真的沒那麽堅強，我是人不是神，我努力做好自己該做的一切，我姓軒轅所以我要入宮做皇後，我是皇後所以我就要安靜的呆在深宮之中，因為我呆在這深宮之中所以就必須時刻保持著冷靜和理智，因為冷靜和理智的我已經深入人心所以我就不能放縱自己的感情外洩，但這次我真的忍不住了，我失去了我的孩子，我的小不點蒼白虛弱的躺在床上，我沒有照顧好她，這都是我的失誤，我的錯，但她卻對我說對不起，我該怎麽才好呢？姑姑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你說她終有一天會離開我的，所以在她離開之前我和她必須擁有一個可以繼承大盛的孩子，但姑姑我不想要孩子啊，我只要她，我只想要她一直陪我到老！

我守了她五天五夜，心裏壓了很多話想對她說，但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我無法告訴她那些壓在我心頭多年的事，我怕她接受不了，我怕她會現在就離開。躺在床榻上的小不點，也同樣看著我，有時她會說些無關緊要的笑話，但更多的時候她也只是沈默，先帝去世之前也曾經單獨和小不點談了很久，我總是在猜測也許先帝和姑姑之間有著一些相互隱瞞的秘密，而這些秘密現在卻成為了我與小不點之間的負擔，我們沒法對彼此開口說出這些秘密，因為一開口我們就要面對殘酷的現實，盛氏和軒轅氏之間多年糾結的宿命、多年積壓的問題都需要我們倆來解決。我只能盡量拖延，而小不點好像也在拖延，只是小不點並不知自己未來的命運，軒轅氏並沒有傳說中的那麽強大，得軒轅者得天下，那是因為軒轅家有本殘破的天書，沒人知道這書來歷，也許祖上是怕洩露了天機，也許那根本不是天書只是一些邪門左道所以祖上不願提起它的來源，但並不妨礙這書一代代的傳承下來。

當初很多人納悶為何高祖軒轅鴻為何不做皇帝，那是因為高祖是用了天書裏記載的迂回計才在戰爭中屢屢獲勝，可這世上沒有白給的東西，用了天書的計策就要付出一定的代價，而高祖要付出的代價便是可打下天下卻不可得天下，所以高祖一早就尋得了一良才，那人便是盛高祖。而父親為了挽救已經咽氣的盛世用天書上記載的招魂術，父親付出代價便是自己的性命。而現在這本天書已經傳到了我這兒，但我從未動過它，就是因為它才讓父親離開了我們，所以我認為它是不祥之物,便讓它跟著父親一起長埋在地下。

我的心情一直都很不好，特別是在十五過完之後，青玄來給我辭行，他的一句話讓我聽了心裏特別的不舒服。他說：“孩子可以緩緩再要。”青玄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他出身將門做人嚴謹，他會和我的關系一直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我們都是男人但卻身在同一個後宮之中，難免有些別扭，我們之間的談話盡量避免提及一些敏感話題。而關於孩子這個問題，我們更是從未提起過，這次青玄會主動提及，他這話中有話，他沒有說小不點身體虛弱需要多休養或者別的，而只是說‘孩子可以緩緩再要’難道是小不點並不想要孩子！？是這樣嗎？！

我真的越來越不懂小不點，從匈蒙之戰之後她就變的讓我看不懂，她一直在不斷的變化著，而我唯一只能就是站在原地看著她，我和她的距離越來越大，我無能為力，我只能就這樣看著，看著她離我越來越遠，看著她越來越不需要我。

幸好在禦書房裏還一如往昔，也只有在那裏我和小不點才可以靠的近一些，因為在那裏我與她不用說話，只需對方一個眼光便會懂彼此之間需要什麽，可就是這片唯一的寧靜之地也變得不覆存在了。我不願再去禦書房，我也不願再問政事，我厭倦了這一切，我只想查明真相，如果不查清楚我根本無法在這大盛宮裏呆下去，而這一切起因便是因為我二姐。

二姐一直對姑姑存有怨恨，因為姑姑的女兒做了皇帝，所以她沒做成皇後，姑姑當年指婚給她，她順從的嫁了但是過的並不幸福，她未給秦家留下一個子嗣，而秦家也只是把她當貴客一樣伺候著。她來找我的時候我還以為她在秦家呆了這麽多年畢竟有了感情，這是為了給自己夫婿求情的，但根本就不是那樣，二姐連提都沒提秦大人的事。

她也許想來找我很久了，只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一個最能讓我動搖的時機，她把她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我，再借著抄家之便了結了自己生命，她用她的生命來證明她的話的真實性，她用自己的生命來逼迫我去相信她。

我連續兩天都未去禦書房，第二晚我在靜心殿裏呆了整整一夜，我在等她，等她來找我，就如我每次都會來這裏找她一樣，但是她卻沒來，我藏在池底讓溫暖的泉水包裹著我，在水底我看不到也聽不到，我就那樣呆著，我等著她將我拉起，等著她抱我入懷，等著她對我說出真相。但是她卻沒來，一直都沒來。

別問我失望不失望，也別問難過不難過，因為我已經不想再去思考，我跪在乾清宮冰冷石板上的時候，我已經停止了思考，我逼著自己什麽都不去想，我只等著她的首肯，我要回忘塵湖邊的軒轅祖宅，我要去給我的姐姐送葬。

她同意了，我便走了。

忘塵湖風景秀美宛如人間仙境，而軒轅家的祖宅就坐落在此，祖宅大門兩邊刻著一副對聯，上聯：享清福不在為官，只要囊有錢，倉有米，腹有詩書，便是山中宰相；下聯：祈壽年無須服藥，但願身無病，心無憂，門無債主，可為地上神仙；橫批：天天快樂。軒轅家一直就是如此，不求稱王稱帝，只求無病無災，平安快樂。從小看我長大的老管家淚眼朦朧的拉著我的手不放，他是多久沒見我了，十年了吧，弱冠年華入宮，而現如今我已經而立之年了，不懂事那會兒還讓他給我當馬騎，現在他老人家的背已經駝已經直不起了。

早已穿好喪衣的大姐為我換上了麻衣白衫，低頭間我卻發現那麻衣內的白衫上居然還有淺淺的鳳凰紋路，我用力撕扯著衣衫，力大到纏在腰間的粗麻繩都被我的內力崩斷，大姐被嚇到，一直驚呼著我小名，“離離！你這是怎麽了？”“離離!別傷了自己！”“離離，……”大姐總叫我離離，二姐卻總喜歡叫我離兒，小時我們三姐弟感情極好，只是二姐七歲的時候被接到宮外的別院開始接受宮裏派來的各種老師單獨授課，而我和大姐則跟著父親開始到處雲游，那之後我們與二姐便開始疏遠了，但無論怎麽疏遠，她和我們還是血脈相連的。

二姐臨死前的一天用手指摩挲著我衣衫上的鳳凰，她那瘋狂而癡迷的眼神讓我心疼，如果一開始她就沒被選中成為下一代皇後，如果一開始她沒有被灌輸各種做皇後要具備的知識和禮儀，那樣她是不是就不會自盡？如果一開始父親沒有答應姑姑去救盛世，那做皇後就是二姐，那樣二姐是不是會過的很幸福很快樂，而我現在也不就用如此這般折磨自己。

我心裏一片混亂，悲傷、憤怒、內疚、自責等等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將我包圍，我只能將這些情緒發洩到那我根本就不想穿著的鳳凰紋上，我根本就不想做皇後，而想做皇後的二姐卻一生未能如願！我拼命的撕扯著那我厭惡的鳳凰紋，我只想將它撕的粉碎。

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哭成淚人一樣的大姐緊緊的抱著我不敢松手，唯恐我再傷到自己，我努力讓自己安靜下來，我輕聲安慰著大姐，我說我好了，我沒事，再拿身衣服給我吧。大姐還是不放心，派人去取了衣服，繼續看著我，大姐的眼睛裏滿是擔憂，我努力讓我自己看上去好一些，但是一切都是枉然。在家的七天裏，大姐守著我一步也不敢離開，唯恐我做出些什麽來，其實我什麽也沒做，我只是做著一個弟弟該做的事，送我二姐最後一程。

二姐的頭七一過，盛世居然不聲不響的擺駕到了軒轅祖宅，很奇怪我現在不再想叫她小不點了，其實她早就不再以前的那個跟在我身後的小不點，她早就長大了，只是我一直不願承認而已。

她來了，輕車簡行，只帶了六六和兩個侍衛，這秉承了她一貫的低調作風，但祖宅裏還是跪了一地，只因她是皇帝，我們軒轅家打下這天下為何現在還要跪人，我心頭忽然一緊，我怎麽會出現這樣的想法？！我不想去看她，因為一看她我怕自己就會心軟。

她和眾人寒暄著，她給二姐上香，沒有半分皇帝的架子，到我面前的時候，我將視線放在遠處，故意不去看她，半晌她才說：“跟我回家吧。”她沒用朕，而是我，跟我回家吧，她帶著四份真誠三份撒嬌兩份可憐一份委屈對我說著，我心中所有的悲傷、憤怒、內疚、自責、委屈就隨著這句簡單的話語化為烏有，我就這樣隨著她回了宮，只是二姐的話一直環繞在我耳邊，“盛世弄掉了軒轅家的孩子，就為了讓一個和軒轅家沒有半點關系的人繼承大盛！”這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一定要查清楚！而且必須查清楚，不然我無法讓自己安心的呆在大盛宮裏。

作者有話要說：上聯：享清福不在為官，只要囊有錢，倉有米，腹有詩書，便是山中宰相；下聯：祈壽年無須服藥，但願身無病，心無憂，門無債主，可為地上神仙；橫批：天天快樂。李鴻章晚年手書的對聯，很喜歡便用到文中~~

不知為何每次一寫到軒轅的部分總會心軟的好像要融化掉一樣~~ T T 好喜歡軒轅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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