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星燃頓了頓, 笑道：“這是你念過的高中，不記得了？”

聽他這樣一說，江晚立刻就想了起來。

難怪覺得這條街區眼熟。

她高中那會兒, 父母做生意全國各地到處跑, 不放心把她丟在家裏, 江晚跟著他們來過深州市。

還念了一個學期的書。

就是在這裏。

深州市第三中學。

江晚望著程星燃, 張了張嘴，半天沒能說出第二句話來。

好久, 她才抱著某種期待問：“我們以前是同學？”

程星燃“嗯”一聲：“大你兩屆。”

記憶裏的某處松動。

雖然留在這裏的時間很短, 但江晚隱約記得當時他們隔壁班就掛著高三的牌子。

不過具體她也記不太清。

高一的江晚還沒入坑PUBG，她還在沈迷某款十億鼠標夢想的游戲。

每天上學就是窩在座位上趕作業, 放學第一時間跑回家, 想盡一切辦法趁父母沒下班躲著玩, 根本沒關註過身邊有誰。

班上的同學她都不記得, 更不用說隔壁班。

江晚揪了揪袖子：“你……那，那我們高中見過麽？”

程星燃這次沈默了幾秒，然後道：“我見過你。”

江晚眼睫顫顫，眸光亮起：“在什麽地方？”

她問了一半, 就聽見程星燃聲音帶了些笑意：“在一家黑網吧, 玩槍.戰游戲。”

江晚：“…………”

江晚腦海登時就有了畫面。

她用她爸的電腦打游戲被逮住過一次，後來老爸無情上了系統鎖。

電腦打不開, 江晚只能想些別的主意。除開去同學家蹭電腦之外, 再就是……摸到黑網吧裏。

那時候管得不嚴，她長得又可愛, 嗓音也甜，幾句就哄得網吧老板娘放她進去，甚至答應免費給她玩。

只能玩兩個小時, 防沈迷到了就得下線，但也足以讓十五歲的江晚樂不思蜀。

江晚記得她還取著一個巨無敵非主流的名字，樂顛顛地在游戲裏當她的隊長，領著一票葬愛家族小弟，威風得不行。

現在想起來……

江晚低下腦袋，心虛萬分：“我其實沒有經常去……”

程星燃低聲笑：“嗯，我也只看見過一次。”

“……”江晚更羞囧，“喔。”

她到底為什麽開啟這個話題？

為什麽這種事會剛好被程星燃撞見？？

就在她抓耳撓腮想的功夫裏，程星燃問：“買的東西寄回去了？”

“啊。”江晚點頭，“對，北商可以免費寄送，說明天送到。”

反正她也不急用。

程星燃頷首，問：“圍巾和帽子也一起寄回去了麽？”

江晚一楞。

她摸摸腦袋頂，又探了探從剛才開始一直覺得有點空的脖頸。

“……”

在洗手間裏跟楊嘉嘉發消息時情緒太激動，解下來掛在衣服鉤上忘拿了。

“我……”江晚心虛地支支吾吾，“就，北商裏的暖氣開得很足，今天也不太冷……”

話還沒說完，她頭上多了一頂帽子。

再一擡眼，程星燃把圍巾解下，系到她的脖頸。

兩樣東西都還帶著屬於它們主人的體溫和氣息，江晚怔楞：“我不用——”

“小燃！”

校門口有人喊。

江晚和程星燃同時望過去，是個中年男人，正在飛奔過來。

程星燃拉開車門：“上車。”

“喔，好。”江晚只能帶著他的帽子和圍巾鉆到車裏。

車內已經提前開了暖氣，瞬間就讓她的身體溫暖起來。

江晚抓住面前的圍巾，低頭蹭了蹭。

跟上次不是同一條，但也是很柔軟的觸感。

車門關上，江晚把手放到暖風出口上吹，轉過臉。

程星燃背對著車的方向，在和追上來的中年男人講話。

這樣一對比，程星燃寬肩長腿的身形更加明顯，足足比面前的中年人高了一個頭。

半點圓肩駝背都沒有，站姿優越，肩頸修長，側顏幾近完美，垂著的睫毛被餘暉拉出一長條陰影。

“捐贈……那幾棟老樓……”

“保留教學樓……”

江晚正偷偷看得入神，忽然，他面前的中年人朝車窗的方向探頭。

“！”江晚倏地一下就把腦袋縮了回去。

這人就是化成灰了她也記得。

那會兒她放學去上網，幾回都差點被他逮住。

等了幾秒，她才敢小心翼翼從車窗瞄出去。

中年男人好像很高興，拍拍程星燃的肩膀。

也不知道兩人說了什麽，程星燃也回頭向她的方向淡淡掃了一眼。

江晚立即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假裝在看窗外的風景。

交談結束，後者重回車上。

等車身啟動，江晚想了想剛才聽見的只言片語，沒忍住問：“你剛才……是在談學校捐贈的事嗎？”

“嗯。”程星燃調整暖風口，對到副駕駛位。

江晚盯著他指骨分明的手看了兩三秒，停頓半晌，問：“捐一棟樓？”

“不是。”車平緩地開出去，程星燃道，“學校太老了，政府要拆，我想試試能不能改成擴建，保留老校區。”

江晚輕輕喔了一下。

保留老校區……那她還有機會再找時間過來看看程星燃念書的地方？

當年怎麽就沒多註意一下……

“你這周什麽時候回臨海？”程星燃的嗓音打斷她的思緒。

“明天就可以，我跟楊嘉嘉約好了，還有我弟弟幫忙，很快的，一天就能搞定。”意識到他是在問簽證，江晚趕緊回答。

“嗯。”程星燃調轉車頭，“辦好告訴我，給你買機票。”

“……好喔。”江晚乖乖答應。

等到出發這天，AOG的其他人剛好有比賽，沒法送他們。

江晚和程星燃跟所有人道別，一起去了國際機場。

兩人早早起床，卻沒想到天氣原因，飛機晚點。

在候機廳裏靜坐了兩個多小時，語音廣播裏仍然是還要繼續等待的消息。

早上起太早，加上意識到要跟程星燃單獨出來旅行，昨天夜裏興奮得一整夜都沒睡著。

貴賓候機廳裏非常安靜，江晚瞅了瞅身邊坐著的人。

程星燃單手握著手機，插著耳機，在看賽事直播。

江晚趁他不註意，低頭小小地打哈欠。

“困了可以先睡一會兒，應該還要很久。”哈欠才開了個頭，程星燃還是註意到動靜，他伸手，“包我幫你拿？”

“不不不，我不困。”江晚立馬把後半個哈欠吞了回去，“我就……玩手機久了，眼睛有點累。”

江晚抱著懷裏的小背包，把手機屏幕按滅。

程星燃看她片刻，嗯一聲，也沒堅持。

但江晚顯然只是在逞強。

她說完不困，過了還沒五分鐘，人就已經意識迷糊，上下眼皮打架。

腦袋歪了幾下，身體依循著本能找到旁邊可以依靠的地方，徹底陷入睡夢。

肩膀落上輕微的壓力。

程星燃偏過頭，對上江晚的睡顏。

女生的臉很小，一只手掌就能完全遮蓋，此時從上往下，更顯得整個依偎在他身上。

黑色外套把江晚的皮膚襯得更白皙，兩頰沒了平日裏和他說話時的紅暈，只有光線在她睫毛投出的陰影。

睡姿的緣故，江晚半邊臉壓在他大臂，淡色的唇輕啟，嘴嬌氣地嘟了起來。

程星燃垂下眸光，盯著她的唇角的小絨毛看了幾秒。

曾經他也這樣看過江晚。

但那是很多年前，他正處於人生最重要的十字路口。

許多人說程星燃的人生很完美，家境好，生得也好，職業生涯更是一帆風順。

其實不是。

他那時候剛剛下定決心放棄保送名額，不顧跟家裏鬧翻，毅然投身自己熱愛的比賽。

但當年的電競行業遠遠不發達，比賽也沒有現在這麽嚴格的標準，更談不上教練或是團隊。

隊友屈服於金錢的誘惑，賽事失利，求職被Z6拒絕，十七歲的程星燃無路可退。

他坐在一家網吧裏，打了一下午的PUBG，看著屏幕上誇張的擊殺數，冷淡又茫然。

那是程星燃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想過棄賽。

但他碰到了江晚。

剛放學的小女生嗓音稚嫩又清甜，顯然是躲避家長偷跑到網吧裏的，跟老板娘說了好半天討好的話。

程星燃原本沒太註意，打完最後一局，拿起參賽表就想離開。

突然有人拽住他的衣袖。

“我說過要堅持我的選擇，你不用再——”他只當是又有人要來說教，一回頭，撞進女生那對貓兒一樣的圓眼睛裏。

程星燃的話音卡在半途。

小女生個子很小，看上去都不像高中生，像個偷穿高中校服的高年級小學生。

臉蛋也小得出奇，偏偏一雙眼睛又圓又亮，在昏暗的網吧裏跟星星似的，眼巴巴仰頭望著他。

程星燃從來沒有搭理陌生人的習慣，但小女生實在可愛得犯規。

他聲音不自覺放輕了幾個度，卻仍冷著臉：“做什麽？”

“不，不做什麽……”女生還沒開始發育，程星燃比她高很多，她必須努力仰頭才能跟他對視，“我就是覺得，大哥哥，你……你打槍好厲害呀！”

她笑起來眸子比剛才更亮，睫毛又長又翹：“比我上次在比賽看見的人還厲害，你就是藏在民間的高手嗎？”

程星燃一怔。

他不回答，女生還在繼續用仰慕的聲音道：“我就說他們輸掉就是因為不夠強，我朋友還不信，哼，要是你上場，那些人肯定都被你打趴下啦！”

說著還用小拳頭咻咻揮舞兩下，又兇又萌。

後面程星燃也依舊沒能跟她說上話，女生講完這幾句，網吧後門就傳出一道厲喝——

“江晚！！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她渾身一震，跟個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忙不疊逃跑。

定的電腦到了時間，程星燃把機位讓給了後來的人。

他走到前臺，對老板道：“我來取消報名城市賽。”

每天報名又退賽的人不知凡幾，網吧老板根本沒在意，抽出一張表格，丟下一支筆。

“填好給我。”

程星燃拿起筆，寫好個人信息。

填到退賽理由和過往戰績，眼前驀地浮現女生的笑臉。

揚起下巴驕矜地誇讚他時的小眼神。

程星燃反悔了。

他抓起那張表格撕了個粉碎，不顧老板罵罵咧咧的叫喊，擡腳走出了網吧。

也是同一天，他找回謝寒周放下那句狠話，然後通過試訓加入了AOG。

從此PUBG的賽場多了一位叫AOG-Fire的選手。

“唔……”倚在肩膀上的人因為溫度皺了一下眉。

程星燃收回目光。

“先生，您……”前來提供午餐的服務生放下餐盤

“噓。”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嗓音，“放這吧，謝謝。”

然後解開自己的外套，動作輕緩地蓋在江晚身上。

……

江晚的睫毛顫了顫，慢慢醒轉。

她花了好半天才讓意識回籠。

感覺腦袋下面枕著什麽東西，身上也暖融融，鼻尖還有熟悉的氣息。

江晚睜開眼。

她枕著的不是別的，是程星燃的肩膀。

身上蓋的也是程星燃的外套。

“……”耳畔有細微的交談聲，呼吸裏盡是男人衣服間清冽的松柏香氣。

江晚默默把坐起來這個選項劃掉，很愜意地瞇起眼。

想著偷偷蹭一下應該不會被發現吧。她自以為非常不起眼地用臉蛋蹭了蹭程星燃的衣服。

正要裝作若無其事地起身，江晚忽然感覺到一股視線。

她擡眼，和衣服主人的目光撞個正著。

後者耷拉著眼皮，明顯已經不知道看了她多久了。

江晚：“……”

江晚慌忙埋下腦袋，盯住程星燃的胳膊，視線又飄忽到他修長好看的手指：“那，那個……”

“我，我就想多試試……”她開口要說這衣服真軟，滿眼全是程星燃的右手，話到嘴邊成了，“這手真軟。”

程星燃眉梢一挑。

江晚：“。”

她硬著頭皮，胡言亂語：“我我我，我是說這衣服真白！”

旁邊的服務生：“……”

江晚對著程星燃的黑色衣服：“……”

殺了我吧。

江晚閉眼，想死的心都有了。

沒過兩秒，感覺到身邊男人胸腔震顫，她擡頭。

程星燃看著她笑，又撇開視線，但唇邊的笑意還是眼藏不住：“嗯，衣服真軟，是麽？”

“……”江晚臉色瞬間比餐盤裏的辣椒還紅，“是……”

見她這樣，程星燃也不逗她了：“起來吃東西吧，時間剛好，吃完上飛機。”

“……好。”江晚嗡聲應答。

在他轉身後，她用力狠狠揉了一把臉，捶捶自己的腦袋。

她在做什麽……盯著別人手看，還說那麽奇怪的話。

“頭疼？”耳邊又響起男聲。

“沒，沒有。”江晚立刻坐直，視線亂飛，“就……我睡醒習慣捶幾下腦袋，清醒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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