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發上忍了五分鐘, 江晚已經熱到快昏厥。

她實在是呼吸不暢，趁其他隊員被喊走，趕緊溜到場地最頂頭一個窗戶邊。

誰知道這窗子卡得非常緊, 江晚用盡全力也只能打開一條小縫隙。

窗外的冷空氣透過細縫撲面而來。

“呼……”江晚把臉湊過去, 幾乎貪婪地感受這份清涼。

很快, 這一點點涼意已經不能再滿足她, 反而加劇了江晚想要脫外套的沖動。

她往右邊看了看，這片地方不知道連接向哪裏, 有一條很長的窄過道。

背後還立著一道廣告牌, 上面是海浪TV的宣傳圖，剛好可以隔絕其他人的視線。

反正背對身後, 沒人能看見。

程星燃也在不知道哪個房間裏錄視頻, 只要在他出來之前回座位, 她就可以假裝這一切都從來沒有發生過。

江晚於是壯著膽子, 伸手把拉鏈拉開。

這一瞬間，被涼爽包圍，江晚渾身都輕松不少。

倏地，她聽見有人在講話。

是個女聲, 很有風範的感覺：“把這邊東西收一下, 等一下拍照擋位置。”

下一句又明顯換了個語氣，變得柔和不少：“Fire哥, 最近怎麽都沒看到你直播呢？”

“沒空。”

回答的這句語調很淡。

但這嗓音,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江晚怔楞。

還沒等她想反應過來要跑，兩道聲音的主人已經走到她旁邊。

“好吧, 我還想說……正好平臺舉辦這個活動，咱們可以加錄一場游戲，就像上回做宣傳那樣, 不過這次我肯定不會再坑你啦。”

頂著一頭知性長發的女人輕快地說。

“你可以找隊伍經理，她負責這些。”程星燃說完，眸光一轉。

江晚猝不及防跟他眼神撞上。

“咦？”他身後的女人先開口，“這是誰帶來的小妹妹嗎？”

“……”江晚抓住羽絨服的拉鏈接口，抖著手想系上，“我……”

“不是。”程星燃替她答道。

女人“啊”了一聲，還想問：“那是……”

程星燃已經轉過身。

他耷拉眼眸，視線在江晚緋紅的臉頰停了半秒：“怎麽不去坐著等？”

江晚把下巴埋在領子裏，整個腦袋恨不得低到地上去：“坐久了，起來活動一下。”

話音剛落，江晚的臉頰落上微涼的觸覺。

她睫毛顫動，猛然擡眼。

“臉怎麽這麽燙？”他收回手，問。

江晚渾身僵住，訥訥。

身邊的長發女人先笑道：“可能是穿多了，今天暖氣開得很足，只穿單衣就可以了哦。”

程星燃掃了一眼旁邊開著一道小縫的窗戶：“熱？”

江晚搖頭想說不是，可就這幾秒時間，她手裏一滑。

攥著的拉鏈接口松開。

存心不想給她任何面子似的，羽絨外套唰一下大敞著。

藍色內搭無所遁形。

程星燃視線垂下，停在她的T恤，眉梢一挑。

“……”江晚想死的心都快有了，“我……其實……”

她蚊子嗡嗡了幾聲，又一道大嗓門蓋過她的聲音——

“哎喲，燃哥，小晚，原來你們在這啊，可讓我好找。”陳鋒跑過來，“那邊說是要拍集體照了，我靠，燃哥，你怎麽穿這種衣服都還是帥？讓不讓人活了。”

他說完，又去看江晚，眼睛一下子瞪大：“咦？”

“小晚也穿同款？這麽巧嗎？”

江晚：“。”

江晚盯著地板磚，已經開始思考哪條地縫比較好鉆。

“你們在這磨磨蹭蹭幹嘛呢？”好在輝哥及時趕來，才讓江晚幸免於難，“都準備好拍合照了，就差你們幾個，別讓人家一直等著。”

程星燃把視線收回，“嗯”一聲：“讓人幫她把外套拿去掛起來。”

最後，江晚穿在裏頭的深藍色T恤還是沒能藏住。

羽絨外套脫下，江晚封印解除，身輕如燕。

但她想起程星燃剛才微微挑起眉看下來的眼神……

帶了點訝異，或許還有微不可察的笑意。

一切仿佛無所遁形，卻沒說破。

她臉更燒得慌，比脫外套之前還燙。

江晚正準備悄悄挪到剛才的沙發，盡可能降低存在感，陳鋒標志性的嗓音又響了——

“要不小晚也來吧？”

“她穿的那件衣服剛好和我們這個差不多，多好，這麽巧的事都能碰到，不拍照留念一下可惜了。”

走在前面的幾個人同時回頭看向她。

片刻，輝哥說：“也行，拍個照片應該也看不出區別，來吧。”

江晚被迫挪到大合影的隊伍裏時，整個人都是麻木的。

因為個子小，她被安排在前排的椅子坐著。

“就坐在趙昕妍旁邊吧，兩個美女坐一起。”攝影師指揮道，“其他人都往旁邊挪一挪，給這個小美女騰個位置。”

江晚這才註意到原來這個長發女人就是傳說中的妍姐。

她的妝比照片裏淡，大波浪也變成了溫婉的黑長直，剛剛沒空細看，沒認出來。

AOG的幾人往第二排走，程星燃在第一個。

“Fire哥……”趙昕妍順了一下長發，轉頭朝程星燃來的方向望，似乎想說什麽。

但攝影師嚷嚷的聲音很大，程星燃徑直從她背後的位置走了過去。

停在江晚身後，站定。

江晚本能地坐直了。

“第二排再往前一點。”攝影師揮揮手。

程星燃朝前挪動小半步，衣擺掃過江晚的後頸。

她下意識屏息。

“對對，就這樣。”攝影師比了個OK的手勢，“來，一二三，笑一個！”

“哢嚓。”

拍攝結束。

照片即時傳輸到每個人的手機，江晚也從AOG的小群得到了一份。

“臥槽，這衣服真特麽……”陳鋒看了一眼就皺起臉，“我說我是企鵝轉世都有人信。”

江晚縮回角落的沙發，這才點開看。

兩排整整齊齊的深藍色，和陳鋒說得一點都不差，像極了呆呆傻傻的企鵝，就連宴淮清都是一副欠錢臉。

除了程星燃。

他長得實在太好，五官深刻，身材也優越，在一派電競宅男裏鶴立雞群，畫風都像跟其他人不一樣。

江晚對著照片上的人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往下一瞥，瞅見自己。

脊背挺的筆直，手放在膝蓋，雙腳也擺得規規矩矩，坐得比小學生還要端正。

江晚再一看，跟她抿著嘴，堪比熟番茄的臉蛋對上目光。

“……”

江晚默默低頭，把照片縮小，放進相冊最底下。

周五，早上七點半。

江晚突然醒來。

她感受了一下小.腹的墜痛，翻身下床，踩進拖鞋就狂奔進盥洗室。

幾分鐘後，江晚找住家阿姨問到小區超市的位置。

她換了一身衣服，隨便踩進一雙鞋子，慢悠悠晃進去。

把東西買好，她在小超市的洗手間換上，隨手拿了一瓶熱飲捂在肚子上，打算再回去睡個回籠覺。

經過門外一處拐角，江晚忽然聽見有人在打電話。

“對啊，我也不懂為什麽，就這麽給我解約了。”背影看起來是個青年，“趙經理親自來的，沒把我趕出去，給了我三天時間讓我收拾東西。”

江晚腳步一頓。

青年還在繼續，聲音逐漸激動：“拉倒吧，他們就是因為還招了另一個陪練，根本不缺人。”

“比我強？怎麽可能。那陪練是個妹子，我發的那個視頻你不是看過嗎？你覺得她比我強？”

“就那幾局能看出來什麽東西，無非運氣好，多拿了幾個人頭而已。”

江晚肚子還疼著，聽到這本來沒打算搭理，轉頭要走。

“嗤，別提了，聽說就是燃神把她招進來的，不過她聲音挺好聽，你懂啦，燃神也不能免俗嘛……”

青年話還沒說完，肩膀有人拍了拍。

他轉頭，發現是個小姑娘。

瘦瘦小小，巴掌臉，眼睛很圓，頭發有點亂，顯得整個人毛茸茸的，此刻一眨不眨盯著他，嘴還撅著。

“你是不是叫饅頭？”

“不說了，兄弟，我這有點事。”他掛斷電話，楞是被這個眼神看得有些害臊，“對，我是叫饅頭，你是？”

女生沒說話。

饅頭撓撓後腦勺，感覺這聲音有點耳熟，但乍一下又沒想起來。

他看她手裏拿著的水，恍然大悟：“哦！飲料擰不開是嗎？我幫你我幫你——”

話還沒講完，她唰地縮回手，擡眼，皺鼻子，很兇：“背後說人壞話算什麽本事？你有種跟我打一場，再說我有沒有真本事。”

“？”饅頭震驚，“你，你是……”

“我是江晚。”江晚報出全名，被大姨媽擾了清夢的起床氣盡數發洩到他身上，“少說廢話，你敢不敢打？”

“……”饅頭面對她，憋了半天，驟然點頭，“打就打！有什麽不敢的？”

十分鐘後，江晚坐在訓練室的機位上。

她登錄游戲，加上饅頭的好友。

或者把她拉進對局。

“怎麽比？”饅頭問。

江晚被他問得一楞。

不過她馬上想起宴淮清找她solo那次，開了個1V1對局。

江晚裝出一副非常熟稔的姿態：“你把房主給我。”

饅頭移交房主，她修改比賽設置，然後說：“20個頭，誰先拿到誰贏。”

那邊沈默了一會兒：“行，但我有個要求。”

“什麽要求？”江晚問。

饅頭：“我開直播，你也得開直播。”

想起上回他開直播導致的熱搜事件，江晚皺眉就要拒絕。

饅頭又說：“這樣有網友監督，保證公平，而且直播可以看回放，絕對不可能作弊。”

江晚想想也有道理：“可以。”

訓練室的電腦都安裝了直播插件，甚至連攝像頭也配好了。

江晚以前都是看別人直播，第一次自己用海浪TV開直播，非常之不熟練。

她也懶得去仔細閱讀那些彈出來的提示，一鍵勾選同意，跳過新手教程，按下開始直播。

“我開了，房間號發給你，你能看到我的直播間嗎？”江晚問他。

饅頭立刻回答：“你等等，我看看。”

他點擊搜索，彈出絕地求生的游戲畫面，是他們在的游戲房間。

饅頭點頭就要回應，忽然又見到江晚的直播間左上角還有一個視頻窗口。

裏面的女生垂著睫毛，低頭在等他回覆。

他頓了一下，也打開攝像頭：“能看見，開始吧。”

接近上午十一點。

程星燃被接連不斷的微信消息提示音吵醒。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是謝寒周。

前面的消息劈裏啪啦一大串，他直接滑到最下面。

【Han：醒醒了，醒醒了，說好今天中午出去喝酒的，別鴿。】

【Han：這都幾點了，我國外時差都醒了，你還睡呢？？】

【Han：你的普通同事出事了，大哥！】

【燃：？】

【Han：你再不醒我都要扣電話了……我發你，你自己看吧。】

【Han：海浪TV直播分享[鏈接]】

【Han：她已經跟那個饅頭打了一上午了，三局1V1對決，局局把人家零封。】

【Han：饅頭不服，她開了單排比人頭數，還是碾壓，現在又開了單人四排。】

【Han：說要打到他服為止，還要他為自己說的話公開道歉，好像就是因為這人說了你一句什麽才打起來的……】

程星燃懶得細看這麽長一段，直接點進直播間。

兩秒後。

【Han：我草，你別他媽開大號進去啊！！】

江晚的直播間被抽中上了新人推薦，人氣上漲，彈幕也有一些。

此時對局已經結束，攝像頭下的女生表情還繃著：“怎麽樣？你道不道歉？”

彈幕一片666——

【主播nb！！】

【這種人就是欠教訓，喜歡口嗨】

【主播小姐姐好厲害，以後會經常直播嗎？qwq】

【同問，我來晚了，只看了最後一把，這拉槍定位和思路是真的厲害，果然能被AOG選中的都是怪物，陪練都這個水平……】

江晚瞟一眼屏幕，正要說話，饅頭道：“對不起，你真的有水平，比我厲害，我之前不該那樣說……”

“嗯。”這還差不多，江晚打爽了，脾氣也消了。

但她表情還是酷酷的：“你知道錯就行，那我下了。”

“等等！”饅頭突然道，“那個……我，我想聽聽你打我的思路，請問，能不能再幫我講一講？”

“有幾個地方我輸得不是很明白，我不是說懷疑你的意思，我也挺想進步的，可不可以幫我覆盤一下……”

程星燃耷拉著眸子看了幾秒，起身去洗漱。

同一時間，一樓訓練室。

江晚同意了饅頭的要求。

對方是真的被她打得服服帖帖沒話說，認真道了歉。

加上直播間也很多觀眾送禮物說想聽她講覆盤，拿人手短，她講一講也不是什麽大事。

她把標題從【solo，輸的道歉】改成了【吃雞覆盤】，選中饅頭的第一視角。

江晚開始她人生中第一次幫別人覆盤：“你這裏就不該peek出來，我沒走，就是壓著腳步往遠處換了個位置架你，想騙你出來。”

饅頭連連認可。

【臥槽，秀，學到了。】

【我好像在聯賽也看到有人用過這招。】

【這波是智商碾壓。】

【剛來，請問主播是誰？這倆人是為什麽打起來的？現在怎麽又和好了？】

【AOG的陪練，Fire說普通同事的那位。】

【好像是因為對面這人嘴Fire？】

【別帶節奏好嗎？Fire已經澄清過了，你們還要說到什麽時候？】

【就說就說，就要@AOG-Fire，普通同事沖冠一怒為你solo，@AOG-Fire怎麽還不來誇！】

【家人們，多刷點禮物，把直播間頂上去讓Fire看見。】

“其實仔細聽還是能聽到這裏的腳步，謝謝小牛送的卡片，我就隨便講一講，這件事和Fire也沒關系，大家不要破費啦……”

彈幕上刷出幾條送禮提示。

沒想到關註的人越來越多，想起她剛才脾氣上來打饅頭的樣子，江晚一下子還真有點怕這直播間被程星燃看見。

不過現在樓上還沒動靜。

她正要速戰速決，突然又出現一個巨大的特效——

【AOG-Fire進入了Mianmian的直播間！！！大家快來圍觀吧……】

【臥槽臥槽？？】

【燃神？？？是真的嗎？】

【有入場特效和提示，只能是本尊啊。】

【啊啊啊啊啊！！！老公！！】

【普通同事來了！！！】

【Fire啊啊啊啊啊啊】

彈幕全都炸了。

直播間的人數猛地幾何式爆.炸增長，卡得不行。

旁邊的攝像頭窗口也停在江晚震驚的表情。

江晚還有點懵。

她點進高懸在貴賓名單最上面的ID，一串認證圖標金光閃閃。

【剛從首頁看到提示，什麽情況？】

【Fire怎麽在這直播間裏？】

【燃神要覆播了嗎？】

【等等，這主播ID好像有點眼熟……】

【普通同事普通同事普通同事】

又一道特效出現。

有人砸了個大禮物，五百塊錢的豪華郵輪。

江晚下意識就要去感謝：“謝謝普通同……”

這個ID卡在嗓子眼，半秒，吞了回去：“謝謝這個水友的禮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普通同事》】

【繼續念，主播怎麽不繼續念了，嗚嗚，是不是區別對待啊？】

【為什麽不謝謝普通同事？】

【普通同事不配被感謝QAQ】

【我笑死。】

江晚耳朵都紅了，磕磕巴巴就要解釋，直播間再度接連一串特效——

【AOG-Fire送出了豪華郵輪x1】

【AOG-Fire送出了豪華郵輪x1】

……

一直刷了十個。

特效霸屏，把混亂的彈幕和那位普通同事全頂了下去。

但也僅僅持續了幾秒，特效結束，彈幕上鋪天蓋地的問號把直播間淹沒。

“小晚，小晚？你還在嗎？”饅頭半天沒聽到聲音。

江晚這回是真頂著一整張大紅臉，手足無措，努力試圖找回分析對局的思路。

但好像腦子已經當機，根本不管用。

程星燃在直播間，這些彈幕他肯定也能看到。

不止彈幕，前面的直播回放，整件事的原委都會被他知道。

但也不一定。

程星燃來得晚，進直播間的時候她已經把標題改成了覆盤，說不準他沒閑工夫去了解前面發生了什麽。

找饅頭算賬的時候有多囂張，這會兒就有多慫，江晚反覆張嘴：“我，我這裏其實……我……謝謝，謝謝AOG，Fire的……”

【是我卡了還是主播說話本來就斷斷續續？】

【好像都有。】

【我也好卡。】

【啊啊啊啊燃神為什麽不開播】

【Fire活在別人直播間裏。】

【主播臉好紅，求腮紅色號。】

【我突然有點磕到了嗚嗚嗚】

千軍萬馬中，刷別帶節奏的已經看不見了。

饅頭：“這局還沒講完呢，再講講吧，我——”

所有聲響和飛滾的彈幕驀地戛然而止。

一只胳膊伸上前，掐斷了卡死的直播間。

柔軟的衣料擦過江晚的耳朵，更火燒火燎地發燙。

她小小地轉身，對上身後男人的灰格子羊絨衫，幹凈清冽的氣息撲滿鼻尖。

程星燃深栗色的眸子微垂，掃了一眼屏幕，問：“打完了麽？”

江晚放下耳機，還怔怔的：“我，我，謝謝Fire的……”

肚子忽然咕嚕了一聲。

江晚：“……”

程星燃眼底有淺淡的笑意：“不客氣，打完了帶你出去吃個飯？趁他們還沒醒。”

江晚終於回神：“出去吃飯……為什麽？”

“為什麽？”程星燃想了想，“就當是你為我出頭的謝禮？”

她呆了呆。

完蛋，他全知道了。

江晚大腦一片混亂，可嘴比腦子還快，不等她理清楚，已經同意：“好啊，吃什麽？”

她反應過來，也顧不上饅頭發的一串問號，一秒下線關機，埋頭藏起臉頰緋色，胡亂解釋：“我，我是說等等我……我馬上去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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