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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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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遙跳下深淵,完全是憑著一股意氣。都是死,不如賭一把,或許還有翻身的機會。

她腕間有鐘情的青藤,自從得知青藤還有保護的意義,她幾乎說得上是有恃無恐。

果不其然,急速下墜的失重感讓她陷入短暫的昏迷,等她再次醒來時,卻發現自己完好無損地躺在地底,唯獨同樣綁在腕間的夜明珠摔了個粉碎。

桑遙摸摸青藤上的小花,小花似有靈識,柔嫩的花瓣乖巧地蹭了蹭她的指腹。

“你安然無恙,說明茶茶還活著,對吧?”她自我安慰一句,攏起地上的夜明珠碎片,裁下一截袖子包裹著,權且當做照明的工具。

裂縫下方,都是地宮的碎石,寸草不生。桑遙在亂石間穿梭著,喊道:“鐘情!”

地下空蕩蕩的,回音撞擊在石壁上,不斷重覆著:“鐘情~鐘情~鐘情~”

從始至終,回應她的,都只是那令人心慌慌的回音。

碎裂的夜明珠光芒黯淡許多,只照出腳下的方寸之地,桑遙氣力不濟,走走停停,裙擺上沾滿灰塵。她將地底翻了個遍,指尖都是被石子劃出的細碎傷口,也沒有找到鐘情的蹤跡。

難道真如原書那般,鐘情爆體而亡,炸成了飛灰?

桑遙不小心跌了一跤,手掌被尖銳的石子割開,鮮血流淌。

火辣辣的疼痛鉆入骨髓,崩潰只是一瞬間的事。她坐在地上,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男主只剩下一個頭,男二化成了灰,劇情崩成這個鬼樣子,她還怎麽回家。

時間靜止,世界混沌一片,她終日在這片混沌裏游走,無處可去,無家可歸,無始無終。

想到這種恐怖的可能性,她越哭越傷心:“鐘情,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麽辦!”

無論是灰飛煙滅,還是死而覆生變作邪物,都是桑遙不願意見到的結果。但她也清楚,那個意氣飛揚、明媚如春光的鐘情,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她哭的是自己回不去的路,也是那個回不來的少年郎。

細碎的嗚咽,一聲接著一聲,猶如瀕臨絕境小獸的低鳴。

“我在這裏。”黑暗中突然響起微弱的少年嗓音。

桑遙的哭聲戛然而止:“鐘情?”

“唔。”

桑遙難以置信:“真的是你,鐘情?”

一束光亮在桑遙頭頂亮起,那是靈力燃燒出來的靈焰,火光一閃一閃,照出少女滿是淚痕的面頰,以及哭皺了的眉眼。

“你來做什麽?”

“我來替你收屍的。”桑遙沒好氣地說道。

“哭得真難看。”鐘情輕笑出聲,雖語氣惡劣,於桑遙而言,無疑是世間難尋的天籟之音。

夜明珠慘淡的綠光,隱隱約約映出道靠坐在巨石下方的身影。

鐘情胸前橫亙著個血窟窿,一身青衫早已被血染成了紅衣。少年雙臂垂在身側,額前碎發遮住一只眼,失了血色的面孔在黑暗裏顯出幾分慘白。

桑遙跌跌撞撞奔向他,探出手去,摸了摸少年沾血的臉龐。

還是溫熱的。

沒有化成灰。

桑遙睜大了眼睛,淚珠兒猶在眼眶裏打轉,啪嗒滾下來,砸落在地面,裹住一粒微塵。

他在這裏,一直都在這裏。

桑遙找不到他,是因他藏起了自己。他藏在黑暗中,不知用的什麽表情,看著桑遙驚慌失措,傷心欲絕。

她再也壓抑不住洶湧的情愫,撲進鐘情的懷裏,眼淚直流:“茶茶,你沒死太好了!”

鐘情黑黢黢的雙眸盛著奇異的亮光,腦海中浮起的是墜入深淵前,紫衣小姑娘手腳並用向他奔來的一幕。

獵獵狂風掀起她的衣角,夜明珠的綠光勾勒出一抹倉皇的弧度,那些如珍珠般墜入塵埃的眼淚,都是在祭奠他的死亡。

呵。原來,他不是孑然一身,還有人在他死後肯為他掉一掉眼淚。

少年

無聲地笑了起來,這一笑,牽動渾身的傷口。他用手抵著唇,低低地咳嗽著:“咳咳,茶茶是誰?”

空氣靜默了三秒鐘。

“我給你起的昵稱。”桑遙心虛地吸了吸鼻子,話裏帶著大哭過後的鼻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形容你像朵綠色茶花清新動人,芬芳四溢啦!”

好吧,是她看書時在評論區帶節奏,陰陽怪氣說他是茶茶,然後讀者群就跟著喊了起來,茶茶從此名聲大噪,成了他的綽號。

“是這樣的嗎?”少年揚眉一笑,周身盤踞的藤蔓上,霎時間開滿芬芳撲鼻的淡青色小花,如滿天星辰般絢麗,直看得桑遙目瞪口呆。

那些花兒開過後,又急速枯萎、雕落,昭示著不祥。

她不是來力挽狂瀾的,她是來見證他的雕亡的。

那是桑遙極不願意的見到的結果。

桑遙擡起手掌,看著上面的傷口,握成拳頭,用力擠壓著,待鮮血湧出,送到鐘情的唇畔:“很多妖怪都想要我的血,我不知道我的血有什麽用,但肯定是有好處的,鐘情,給你。”

鮮血的氣息迅速彌漫開。

叫人無法克制的香氣。

鐘情突然大力地推開她的手,藏身進角落裏,聲音嘶啞地警告道:“離我遠點。”

桑遙跌坐在地上,蒙了。

“給自己止血。”鐘情難以忍耐地喘著粗氣,“快。”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舉動到底有多危險,她太高估了妖的自制力。

桑遙手忙腳亂掏出止血藥,倒在傷口上,止住了鮮血的流動。纏在她腕間的青藤吸食著血液,透出濃厚的鮮綠。

“手疼嗎?”半晌,黑暗中再次響起鐘情的聲音。

隨著這聲問候,青藤探出柔枝,輕輕拂過她手掌的傷,那些交錯的傷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著。

“不疼,你沒事,就不疼。”桑遙手足無措地跪坐在他身旁,看著他滿身的傷口,無從下手,“鐘情,我帶你走。”

“你不恨我嗎?”少年歪著腦袋,露出詭異的笑容,“我殺了微生玨。”

“他還活著。”

“三小姐何以如此篤定?”

“如果你答應我,以後無論發生什麽,都會留微生玨一條命,我就告訴你。”

“我的身體快要承受不住這樣強大的妖力,不想死的話,現在就離開。”鐘情的眼眸恢覆初見時的冷漠疏離,顯然是不想繼續與她討論微生玨的問題。

微生玨三個字,之於他,過於刺耳。

“你會怎樣?”

“大概會死。”少年將生死說的這樣輕描淡寫,仿佛會粉身碎骨的不是他。

“我不要你死。”桑遙脫口而出。

“你的回春咒,這次救不了我。”

“我知道,但我有一個法子,可保你不死。鐘情,你是草木半妖,只要你肯散盡妖力,我帶你去天地之極,取三滴靈泉灌溉,你就能重新化出人形。”桑遙這些話說出口,也覺得有些荒唐,散盡妖力,打回原形,是多麽大的風險,憑什麽鐘情會相信她。

“你不信,我可以對天發誓。鐘情,我保證,我會帶你去天地之極。”桑遙呼吸急促,咬著唇瓣,正要發下毒誓,鐘情抓住她的手。

“我信。”他低低喘了口氣,少年說話總是漫不經心,這次卻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我信你,三小姐。”

“可是,這些妖力是很多人畢生所求,犧牲無數大妖才得來的,你真的舍得嗎?”

空氣再次陷入靜默。

桑遙暗自後悔自己多此一問時,鐘情突然道:“你果然早就發現了。”

早就發現他的真實身份。

桑遙的沈默,更加證實鐘情的想法。

“什麽時候發現的?”

桑遙還是不說話。

“讓我猜猜。”鐘情眉梢微動,“面具妖,對不對?”

“對,我知道面具妖是你假扮的。”桑遙破罐子破摔,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從那時起,我就猜出你是微生世家逃出去的二公子,微生嵐。”

微生嵐,鐘情幾乎快要忘記這個名字。不管他有多討厭微生世家,不得不承認,他的身體裏淌著微生世家一脈相承的血。

“三小姐比我想象的要聰明點。”鐘情低聲笑了起來,頓了頓,語氣裏滿是嫌惡,“微生世家的二公子在出生時就已夭折,這世上根本不存在微生嵐。”

“嗯,我知道你是鐘情,獨一無二的鐘情。”這個時候,桑遙還是願意哄一哄他的。

“閉上眼睛。”

“什麽?”

“打回原形,不好看。”鐘情的聲音越來越虛弱,已經到了強弩之末,那些橫沖直撞的妖力,瘋狂啃噬著他的身體,“答應我,不要睜開眼睛。”

桑遙閉上眼睛。

耳畔是衣料擦過地面的聲音,灼灼白光,如銀河倒傾,席卷整個黑暗的地底。桑遙即便閉著雙目,也能隔著眼皮感覺到那白光灼痛了自己的眼睛。

那是大妖隕落的標志。

無聲無息,亦是另一種轟轟烈烈。

空氣裏蔓延著壯烈的氣息。

桑遙聽話的沒有睜開眼睛。白光消逝,萬物都歸於沈寂。

良久。

桑遙睜眼。那倚在巨石下方茍延殘喘的少年已無影無蹤,血色漫開的地方,多了枚漆黑的種子。

桑遙小心翼翼地捧起這顆種子,吹走上面的塵埃,不由想起青衫染血的少年,孤獨地曲腿坐在黑暗裏,鬢發垂落、眉眼黯然的模樣。

“我信你,三小姐。”少年喑啞的聲音恍惚又響起。

他說,他信她。

半妖憎惡微生世家的人,卻說,信她。

桑遙收攏五指,打開儲物囊,找到一只陶瓷罐,裝了些土,將種子埋進去。

整座地宮都塌陷進地底,桑遙暫時找不到出口,抱著陶瓷罐,在地底游走穿行。

曾經盤踞整個地宮的藤蔓,都盡數枯萎,融入泥土,只有桑遙腕間纏著的青藤依舊生機勃勃,被鮮血澆灌過的淡青色小花,比以往更嬌艷幾分。

桑遙心頭浮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又無從溯源,只能先將這股怪異感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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